5


    螢淡淡的 陳述,有點叫人難以置信。


    昌浩臉色蒼白,啞然失言。螢從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懷疑,於是背向他,解開脖子後麵的


    繩子,脫掉水幹服,解開衣帶,讓單衣的衣領從肩膀滑落下來。


    “唔……!”


    昌浩嚇得往後退,意義不明的用手臂遮住了嘴巴。


    螢把披在背上的頭發撥到前麵,露出膚色淡薄而透明的肌膚。


    在紅色燈光的照射下,卻是有道斜斜的刀傷,從右肩延伸到左腰。


    那道傷疤很驚人,螢的動作也令人出乎意料,嚇得昌浩全身僵硬,說不出話來。


    螢把暴露在夜晚寒氣中的白皙背部對著昌浩,低聲說:“這樣也不信嗎?”


    昌浩猛搖著頭。他的頭腦一片混亂,不知道該說什麽。


    靠坐在牆邊的勾陣起身走向螢,把滑落下來的單衣拉迴她肩上。


    “到此為止吧?螢。”


    螢垂下頭,壓抑的情感瞬間爆發出來。


    “對不起,嚇到你們了。”


    看著背對自己道歉的,昌浩的臉還是一樣緊繃,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這……


    樣……啊……”


    小怪歎口氣,移到昌浩膝邊。


    “你還好吧就?”


    昌浩低頭看著小怪,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搖了搖頭。


    他原本就覺得螢個子太小、太瘦弱,看到她裸露的肩膀、背部更是心疼,不但沒什麽肌肉


    又單薄,最慘的是肌膚白到讓人倒吸一口氣。


    簡直像個死人。螢整理好衣衫,轉過身來。昌浩沒辦法直視她的臉,迅速撇開視線。


    “當我醒來時,一切都結束了。”


    好平靜、平靜到毫無生氣的聲音,讓昌浩猛然望向了螢。


    她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勉強來說隻有困惑。


    就像迷了路,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孩子。


    “察覺事情不對的冰知,帶著村人趕來時,水車小屋已經快燒光了,哥哥跟我倒在地上。”


    所幸,如螢所預測,下起了雨,火勢才沒有延燒到竹林和山脈。


    螢躺在岸邊,下半身泡在河裏。時守躺在火焰熊熊燃燒的小屋旁。


    冰知衝向了時守。其他村人有的忙著把螢從河裏撈出來,有的忙著滅火。


    村人確定受重傷的螢還有氣息,趕快把她送迴村子。


    小怪看著螢說:“時守呢?”


    雖然已經知道結果,為了慎重起見,小怪還是問了。螢平靜地說:“聽說冰知趕到的時候


    ,已經斷氣了。”


    當時的情景在腦中浮現,螢猛然垂下了視線。


    倒在地上的時守身旁,滾落著那把小刀。受傷的時守的直接死因,是頸動脈被割破,失血


    過多。


    螢背上的傷勢非常嚴重。對方不但砍傷她,還用力撐開她的傷口,把手指硬塞進肉裏,差


    點傷及內髒。


    肉被扯開、皮膚被撕裂的傷痕,可以被整治到隻留下刀傷般的疤痕,是靠神袚眾的藥師與


    首領的靈術。


    螢死裏逃生,好不容易醒過來時,已經是事發十天後的早上。


    醒來後,首領告訴她,時守死了,夕霧不見了。


    女人們擔心她背上的的傷永遠不會消失,咳聲歎氣,淚流滿麵。螢茫然地看著她們,暗自


    做了決定。


    忘了吧。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連問為什麽的力氣都沒有,也沒有人會問她。


    忘了吧。


    忘了那個眼神、忘了那個溫暖、忘了那個聲音。


    現影一輩子隻有一個,螢已經沒有現影了。


    螢想起傾慕昌浩,把昌浩稱為主人的妖車,也想起自己對它說的話。


    ——我也有個式……我很珍惜他,想一輩子都跟他在一起……


    夕霧不會也不能成為她的丈夫。


    然而,他們有超越那種關係的羈絆。不管她的丈夫是誰、不管她跟誰生下了孩子,她都可


    以跟身為現影的夕霧在一起。


    既然這樣,嫁給誰或生下誰的孩子都無所謂。


    隻要有夕霧在,螢就滿足了。


    真的光這樣就滿足了。


    沒有人可以取代他。


    既然沒有人可以取代,記得就太痛苦了。


    所以螢決定忘記。


    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那雙手再也不會觸碰自己了。


    忘了吧,忘了所有一切。


    然而,螢還記得。


    時守試圖阻止突然行兇的夕霧而大叫的聲音。


    他們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沒有人知道。


    預定前往安倍家的下任首領時守,被突然抓狂的現影殺死。那個逆賊消失了蹤影,杳無音


    訊。


    螢靠著意誌力和止痛符醒過來,十天後就下床了。


    於是,她告訴了首領。


    她要代替哥哥,親自前往京城。


    她一直想協助哥哥。她還記得哥哥笑著說,要去幫她鑒定 未來的夫婿。


    現在哥哥死了,隻有她可以繼承首領的位置。


    聽說失去現影的螢要去京城,長老們都麵有難色,但螢不聽他們的話。


    承接天狐之血,是神袚眾與安倍家之間的約定,螢有義務完成這件事。


    螢的傷勢複原得相當快。除了靠首領的靈術之外,一度死裏逃生,也使得螢本身的生命力


    更加強韌。同時,與生俱來的強大靈力也有了飛躍性的成長。


    就這樣,螢獨自去了京城。


    她想去沒有神袚眾的地方。


    鄉裏的人都拚了命在找夕霧,他們憎恨殺了下任首領的他。


    盡管遭遇那樣的事,螢還是不想聽到關於夕霧的壞話。


    “夕霧想阻止我跟安倍家的事,所以可能是他……”


    沒有昌浩、沒有安倍家的人,螢就不能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夕霧會這麽想也無可厚非。


    或許有些武斷,但犯下那麽殘暴的罪行,也隻能斷定他無疑是瘋了。既然這樣,再問他為


    什麽那麽做,就毫無意義了。


    “哥哥死後,冰知一直支撐我。我們都失去了無可替代的人,剛好彼此慰藉。”


    螢抬起視線,微微一笑。


    “我知道的事,就隻有這樣,你們還要問什麽嗎?”


    “……”


    昌浩無言以對。


    小怪代替他搖搖頭,表示不要再說了。


    螢轉向勾陣,勾陣也默默垂下了視線。螢知道,她是用這樣的動作告訴自己,什麽都不要


    說了。


    “十二神將比我想象中溫柔呢。”


    螢苦笑著站起來,提這裝碗盤的桶子走出小屋。


    “我想你們都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在對麵,有什麽事就叫我一聲。”


    離開前,她輕柔地道了聲晚安。關上木門時,她的表情十分平靜,看不出來剛說完那麽悲


    慘的事。


    竹林沙沙作響。被風吹得瑟瑟發抖的竹葉、柔韌地彎腰相互撞擊的竹子,發出嗚響。火花


    濺起,嗶嗶剝剝爆響,燒得紅通通的木柴碎裂瓦解。紅色火焰突然熊熊燃燒起來,瞬間又


    萎縮了。


    火勢減弱,外麵的寒氣就會透進屋內。


    勾陣瞥一眼僵滯不動的昌浩,默默地往爐裏加木柴。


    稍微萎縮的火焰,又迴複原來的氣勢,驅走昏


    暗,照亮了昌浩的臉。


    臉、胸部都被火烤到有點熱了,背部卻還是很冷。


    昌浩緩緩把手伸到火上烘烤,再翻過來烘烤手背。


    大家都不說話。


    勾陣站起來,從泥地玄關的櫃子,拿出跟睡覺用的榻榻米放在一起的外褂,把外褂披在昌


    浩肩上,又靠牆坐下來,弓起了一隻腳。


    現場一片寂靜,氣氛凝重。


    昌浩的右手輕輕握起拳頭,用左手的手包住拳頭。


    指尖還是很冷。受到的打擊太大,體溫無法恢複。


    看到昌浩難以置信的表情,螢就默默讓他看了背上的傷。


    那樣的動作,就像把所有事都埋藏在心底的她,發出來的無聲慘叫。


    為了填補失去的東西,她前往京城,把跟益材的約定告訴了安倍家。


    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是螢剩下的生存意義。


    可是昌浩不能答應。他來播磨、來菅生鄉,就是為了拒絕這件事。


    “……”


    忽然,夕霧的聲音在昌浩耳邊響起。


    ——如果你對螢有感情。


    感情是什麽?昌浩不太清楚。不能保證夕霧所想的,跟昌浩所想的一樣。


    可是那時候,夕霧是叫他帶著螢逃走。


    夕霧說如果他對螢有感情,就帶著螢逃走,還說不要靠近播磨鄉。


    從冰知的言行可以看得出來,神袚眾很保護僅剩的直係血脈螢。


    那麽,夕霧為什麽會說那種話呢?


    更奇怪的是,夕霧是螢的現影,怎麽會做出那麽兇殘的事呢?


    神袚眾認為他是瘋了。沒錯,不但殺死時守,還要殘害螢,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瘋了。


    可是……


    沉默許久的昌浩,喃喃說道:“夕霧救了螢啊……”


    在山中逃避追兵的時候、在受到白色手臂攻擊的時候。


    從山坡滑落,被冷得像凍結的河水吞噬的螢,也是那個男人撈起來的。


    太矛盾了。沒辦法解釋。


    那個男人不像瘋了。他強勁過人、冷靜過人。若要說他瘋了,昌浩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


    睛。


    還是自己錯估了夕霧?


    昌浩的表情越來越嚴峻,小怪和勾陣直盯著他。


    他們抱持著跟昌浩同樣的疑問,也同樣找不到答案。


    火焰啪唧啪唧爆響著。


    迴過神來時,木柴幾乎燒光了。


    小怪歎了一口氣。再想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再想也想不通,先睡覺吧。”


    昌浩沉吟了一會,深深歎口氣,點了點頭。


    他把灰灑在還沒燒完的木柴上,把火熄滅。再把榻榻米拿到裏麵的木地板間,鑽進外褂裏


    麵睡覺。


    躺下來閉著眼睛,狂跳的心還是平靜不下來。外麵的竹聲和風聲依然不絕於耳,隔著眼皮


    都能仿如看見大大彎曲的竹影。


    滅了火的房間,逐漸變冷,昌浩把身體卷縮在外褂裏。


    身體很疲憊,眼睛卻格清亮,睡不著。


    就在他翻來覆去時,差距小怪和勾陣走向了泥地玄關。他們窸窸窣窣摸索了一會,找到裏


    麵填充棉花的麻衣。


    “再加上這件會好一點吧?”


    勾陣這麽說,把麻衣蓋在外褂上。昌浩探出臉來,點點頭說:“嗯,謝謝。”


    “在更冷的話,就抱著這東西,把它當成溫石。”


    “別叫我東西。”


    被稱為東西的小怪,半眯起眼睛。勾陣低聲笑著,什麽也沒說。


    被稱為東西的小怪,半眯起眼睛。勾陣低聲笑著,什麽也沒說。那是很輕鬆自在的日常對話,多少紓解了昌浩緊繃的心。勾陣和小怪當然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故意那麽做那樣的對話。昌浩表情扭曲,把外褂拉到頭上。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好悲哀。對螢來說,在發生那件大事前,夕霧一定跟勾陣、小怪一樣,是無論發生什麽事都絕對可以信任的存在。這個獨一無二的人,竟然出手傷了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他殺了螢最愛的哥哥,從此銷聲匿跡。螢若無法再相信任何事,也不奇怪。她受了傷。不知身體,心靈也受了又深又重的傷。就像昌浩以前曾為某件事飽受折磨那樣,說不定螢心中也有無法療愈的傷。那種感覺很無助、很悲哀。要不是在夢殿見到那個人,對他說你好可憐,他恐怕不會察覺自己是那樣。“螢……”昌浩從外褂和麻衣下麵,發出模糊的聲音說:“好可憐……”這應該是同情,但也算是感情。昌浩對螢有感情,才會可憐她。就像自己的事,感同身受,心疼她。而那個讓螢露出那麽悲傷的眼神的夕霧,對螢來說,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無可取代的人。昌浩思索著這些事。但找不到答案。資料太少。光靠螢說的話,很多事都無法厘清。螢得不到更多的資料,隻能說服自己麵對現況。她嘴巴說夕霧是仇人,眼神卻沒有一絲絲的仇恨,甚至——。“我覺得……”“嗯?”昌浩還是蓋著外褂,沒有露出臉來。“螢那樣的眼神……我曾經見過。”小怪眨眨眼睛,瞥同袍一眼。勾陣也歪著頭,眨了一下眼睛。“我見過……就跟天一談起朱雀時的眼神一樣。”也跟風音談起六合是的眼神一樣。在提起那個人的時候,口吻跟提起其他任何人的時候都一樣,眼神的溫柔卻大不相同,深邃得讓人動容。譬如,晴明談起若菜生前的事的時候。譬如,成親老說很怕老婆,但說起老婆的事,眼神就變得很溫柔。隻要想起很多重要的人當中,最特別的那個人,眼神再怎麽偽裝,都會流露出真實的情感。那個人無可取代。那個人換成其他人就毫無意義了。除了那個人,其他人都一樣。昌浩見過他們的眼神。昌浩也有跟他們一樣的感情。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迴事。昌浩莫名地想哭。他不能跟螢結婚。因為跟某人之外的人結婚,都毫無意義。為什麽毫無意義?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取代某人。就像天一跟朱雀那樣;就像六合跟風音那樣。螢是神袚眾首領的直係,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是他被賦予的義務。她的現影夕霧,不能成為她的丈夫。立場不同。任務不同。現影夕霧沒有那種資格。對,沒有資格。身份的差距,家世的差距,大到無法彌補。螢都明白,非常明白。盡管如此,在什麽都不用想的時間,還是很幸福,她隻希望可以永遠持續下去。大腿陣陣悶痛,手腕、手肘的骨頭也嘎吱嘎吱傾軋作響。這是成長的證據。隨著時間流逝,孩子的時期就快結束了。當孩子的時間,即將結束。有些事因為是孩子所以可以原諒;有些事因為是孩子所以不得不去麵對。這些事都逼近眼前了。昌浩背對著神將們,把身體蜷成一團。他一直想長高,一直想變的有力量。現在快達成願望了,卻必須失去什麽作為交換。身體疼痛與骨頭傾軋等成長的現象,是時限將至的征兆。昌浩在外褂下咬住了嘴唇。至今以來,他受過很多傷,經曆過許許多多的疼痛。然而現在折磨著他的疼痛,比之前那些都深沉、都凝重。而且更難熬。


    * * * *


    昌浩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好痛。頭劇烈疼痛,就像好幾個聲音洪亮的大鍾,被雜亂的敲響。“……”他慢慢坐起來,用來把頭發綁在脖子後麵的繩子鬆開了。頭發垂落在臉上已經夠煩了,頭又劇烈頭疼,使得思考散漫。他抱著頭低聲沉吟。連呻吟聲都貫穿腦際,讓他全身動彈不得。“早……昌浩?”小怪看到從外褂爬出來的昌浩,疑惑地皺起了眉頭。“你怎麽了?”昌浩用慢動作望向小怪。“……頭……”他想說頭好痛,可是聲音嘶啞,發不出來。喉嚨用力硬擠,也擠不出聲音,反而引發嚴重咳嗽,咳個不停。喀喀喀的猛爆性咳嗽持續不斷,把他


    震得頭昏眼花。“讓我看看。”勾陣伸手摸他的額頭,一摸就知道發燒了。聲音出不來、咳嗽、發燒,肯定就是那麽迴事了。“感冒了?”小怪用右前腳按住額頭,蹦起了臉。勾陣歎口氣,點點頭。“也難怪了,昨天那麽冷,到這裏又整個人放鬆了。”把同行的螢帶到安全的地方,昌浩多少鬆了一口氣。放下肩上重擔,疲勞就突然湧上來了。“勾,去告訴螢,準備一些湯藥或什麽……”“知道了。等我哦,昌浩。”勾陣這麽迴應,走入了大雪中。昌浩邊咳嗽邊目送她離開。“唔……”喉嚨痛到連吞口水都困難。小怪讓頭痛、臉色蒼白的昌浩躺下來,看他咳得那麽難過,就用後腳搖搖晃晃走向麵對庭院的木門,把門稍微拉開一些,讓空氣流通。從大約三寸的縫隙,吹進刺骨的寒風。臉吹到冷風的昌浩,微微張開眼睛,發出低吟聲。小怪甩甩耳朵說:“看你的表情是想說很冷,我知道,可是忍耐一下,不把夜間的空氣趕出去,反而對身體不好。”眯著眼睛、甩著尾巴的小怪,歎了口氣。從它旁邊敞開的小縫可以看到門外,昌浩看得猛眨眼睛。“……啊……”小怪察覺昌浩在看什麽,點點頭說:“昨天下的。”外麵一片銀色的世界。颼颼狂吹的風已經靜止,被堆積的雪壓彎的竹子,強忍著雪的重量。雪吸走了所有的聲音,外麵靜得出奇。反倒是自己喉嚨的咻咻聲成了雜音,昌浩盡可能安靜地唿吸。小怪看出他這樣的努力,苦笑著伸出右前腳,要關上木門。“……不要關……就這樣開著……”昌浩發出呢喃般的聲音要求,小怪甩甩耳朵想了一下。它看看雪景,再看看昌浩,決定尊重昌浩的意思。為了讓昌浩看得清楚,它把木門全開了。然後用兩隻腳蹦蹦跳跳走向昌浩,幫他把外褂拉上來,這樣脖子才不會冷。“太冷的話,我還是可以當你的溫石,雖然我很不想那麽做。”小怪說的很不情願,把昌浩逗笑了。他做出“放心吧”的嘴型,把視線轉向雪景。天空覆蓋著厚厚的雲層。仔細看,會發現白花般的細雪還紛紛飄落著。昌浩像看著什麽耀眼的東西,眯起了眼睛。這是今年冬天最初的積雪。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場合聽說過,播磨山中會積很深的雪。這裏真的是離京城十分遙遠的地方呢。京城在離這裏很遠、很遠的東方,昌浩從那裏千裏迢迢來到了這裏。他怕又咳起來,便小心唿吸,再慢慢地張開了嘴巴。“小怪……”用幾乎不成聲音的嘶啞聲音叫喚後,她閉上了眼睛。“怎麽了?”“……夢……”他做了夢。可能是睡前想著太多抑鬱、悲傷的事,才剛入睡就做了很討厭的夢。夢境有些遙遠,又不夠鮮明,,幾乎不記得是什麽樣的內容,隻記得是很討厭的夢,所以是噩夢。昌浩好不容易才把這件事說完,小怪露出深思的眼神。夕陽色的眼眸閃爍了一下。“昨晚是滿月,你又很累,做惡夢也不稀奇。”初一、十五的日子,都很容易做惡夢。“對了,聽說滿月時很容易生下孩子呢。”昌浩赫然張大了眼睛。十二月已經過了一半,該進入產期了。昌浩要往雪的彼方,眯起眼睛。被認定是受到詛咒的皇後定子,以預產期來看,應該是快生了。他想起為了祈禱母親平安無事,而去了伊勢的內親王的幼小臉龐。腦中還閃過陪內親王去伊勢的祖父,以及彰子的身影。他們現在怎麽樣了?他被冠上罪犯的汙名,下落不明的事,有沒有傳入他們耳裏呢?在京城市,他正好把迴函交給了烏鴉。下一封信還沒從伊勢送來,就發生了那件事。他由衷感到慶幸,事情是發生在他迴信之後。因為每次他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迴信,所以即使在那之後,彰子又寫信給他,也隻會苦笑,以為他是不是又絞盡腦汁寫不出來,所以沒迴信。昌浩希望她能這麽想,能想多久就想多久。要不然,知道事實,他會很擔心。等哪天所有事情都解決後,她或許會很氣為什麽不告訴他。不,一定會很氣吧?她的表情可想而知。不管任何事,昌浩都盡可能不隱瞞她。但也盡量不想讓她擔心,這是昌浩絕無虛假的真心話。這兩種極端的想法都是真的,最重要的是該如何在自己心中達成妥協。昌浩唿地喘口氣,閉上眼睛。對不起沒告訴你。事後我會鄭重向你道歉,或許你不會原諒我,但我也隻能這麽做了。頭痛與倦怠感,讓他的思考逐漸模糊。他做了夢,是怎麽樣的夢呢?對了,詛咒呢?皇後的詛咒怎麽樣了?啊,夢裏有被疫鬼纏身的大哥,還有二哥送他離開時的最後表情。有人在唿喚他。好懷念的聲音。浮現眼底的是,擔心他的祖父與彰子的身影。他好像看到他們後麵有公主的背影。就是現在呆在伊勢齋宮寮的修子。公主的背影劇烈顫抖著。還發出歇斯底裏的慘叫聲——。


    螢端著托盤,上麵擺著盛湯藥的碗。當她和勾陣一起過去時,昌浩已經睡昏過去了。“情況怎麽樣?”昌浩的臉色慘白、唿吸十分急促。螢看著他的臉問,小怪嗯哼沉吟,歪著頭說:“頭痛、咳嗽都很嚴重,還發高燒。”螢按著後腦勺說:“是感冒吧?希望不是我傳染給他的……”“不可能吧,都過了這麽久了就。”坐在昌浩旁邊的勾陣插嘴說,螢溫順地點點頭。“嗯,但願不是。那種感冒真的很痛苦。”她昏睡了半個多月,那幾天喉嚨痛到連水都不太能喝。都過這麽久了,昌浩的感冒不可能跟螢有關係。不過,也難怪螢會那麽想。“他是因為他疲憊,昨天晚上又受寒,長途旅行也消耗太多體力,你不要想太多。”小怪裝模作樣地甩甩耳朵,又接著說:“他昨天還做了噩夢,那也會消耗起立和體力。”"哦,是嗎?因為昨天晚上是滿月。"螢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也做了不好的夢,知道早上都有點不祥的預感。”小怪和勾陣都很在意她的話,皺起了眉頭。“不祥的預感?”勾陣反問,螢露出憂慮的眼神說:“這個秘密村落有結界守護,所以我很少會這樣。而且,今天早上的夢不太尋常,是夢卻又不是夢……”“陰陽師的夢嗎?”神情嚴肅的小怪,扭頭看著昌浩。那麽,昌浩的身體出狀況,很可能不隻是因為疲憊。胸口一陣冰涼,三個人都沉默下來。小怪腦中閃過昨天看到的步障雲。“對了……”“嗯?”小怪起了個頭,勾陣也迴應了,小怪卻又覺得不該說。“沒……沒什麽。”勾陣看著它的樣子不太對經,但沒有繼續追問,隻喃喃迴了一聲“哦”。昏睡的昌浩,忽然從嘴巴溢出嘶啞的呢喃聲。“……啊……”螢眨眨眼睛,把耳朵湊到昌浩嘴邊。時而聽見時而聽不見的微弱呢喃,重複著相同的發音。“……”可能是頭痛的關係,昌浩眉間擠出深深的皺紋。熱度也可能上升了,額頭冒出涔涔汗水。那是夢囈。定睛注視著昌浩的螢,平靜地開口了。“呃。”小怪和勾陣都無言地瞥她一眼。她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們,然後徹底想透了什麽事似得,垂下了眼皮說:“可以問一件事嗎?”小怪挺起胸膛,麵對螢的發問。神袚眾的女孩,對以白色變形怪物現身的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鬥將說:“既然你不想讓神袚眾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我最好也不要叫你的名字吧?那麽,我是不是可以跟昌浩一樣,叫你怪物小怪呢?”看到小怪和勾陣聽完花的表情,螢覺得計謀得逞。小怪張大嘴巴,啞口無言。出乎意料,整個人呆住的勾陣,久久才開口說:“你……果然有那個男人的遺傳。”螢開心地笑著說:“還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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