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向藤原行成家的昌浩身旁,有一隻烏鴉飛落下來。


    一眨眼就變了模樣的颯峰,看到昌浩急迫的表情,訝異地問:


    「你要去哪裏?」


    「去星星最先墜落的地方,疾風可能在那裏。」


    這番出乎意料的話,讓颯峰倒抽了一口氣。


    「你說什麽?」


    接著颯峰很快又搖搖頭說:


    「不可能,那是我最先找的地方。星星墜落的釣殿,連線索都找不到。」


    「所以才要去找啊!」


    不大聲吼叫的話,聲音就會被風掩蓋。


    「你隻在釣殿附近找,所以找不到。跟我來就是了!」


    昌浩的氣勢十足,但是逆風行走的速度慢得跟走路一樣。


    「可、可惡……!」


    颯峰從背後抱住拚命想往前跑的昌浩,騰空飛起。


    「唔哇!」


    「你帶路!」


    颯峰的翅膀乘風滑翔,速度比昌浩全速奔跑快多了。


    昌浩的心情很複雜,但很快就振作起來,指著前方說:


    「在那裏!」


    猛禽般的翅膀拍著風,天狗破風而去。


    太陽就快完全下山了。


    雛鳥躺在鋪滿鳥籠的棉絮上,公子站在鳥籠前不肯離開。奶媽點燃了燈台,在他身旁悄悄蹲下來。


    「公子。」


    聽到溫柔的叫喚,淚眼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看著奶媽。


    「鏑木,小鳥快死了。」


    「……」


    奶媽鏑木不知道該說什麽,默然無語。


    ◇  ◇  ◇


    某天半夜,小男孩被很大的聲音給吵醒,就是在那時,他發現了黑色翅膀的雛鳥。


    主屋對麵點燃了篝火,人聲嘈雜。小男孩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戰戰兢兢地走出對屋,觀察周遭狀況。


    響起有什麽東西掉落的聲音。會是什麽呢?好奇的小男孩,看到外廊下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他在黑暗中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想看清楚是什麽東西,這時,雜役浩大正好經過那裏。


    「公子,你怎麽了?」


    小男孩默默指著地上。


    浩大把手上的火把靠近地麵,幫他照亮。


    沒多久後,就發現草叢後麵有個黑色物體。


    「那裏有東西……」


    聽到指示,浩大彎下身子查看,當發現是什麽時,他張大了眼睛。


    「是雛鳥……咦,好像受傷了。」


    雛鳥很小,隻有浩大的手掌大小。


    「要怎麽處理?傷勢好像很嚴重呢……」


    言外之意就是可能快死了。小男孩聽出了浩大話中的意思,淚眼婆娑地猛搖著頭。


    這時候,鏑木聽見喧噪聲而跑了過來。


    「公子,你沒事吧……怎麽了?」


    聽浩大說完後,鏑木蹲下來,配合小男孩的視線高度說:


    「公子,雛鳥的傷勢很嚴重,你能照顧它嗎?」


    雖然才三歲,年紀還很小,但是他已經取代幾年前過世的長子,成為右大弁藤原行成的繼承人了。


    鏑木心想這是絕佳的機會,可以教會他生命的重要性。


    聽鏑木那麽問,小男孩緊閉著嘴巴,點點頭。


    他雙手接過浩大手裏的雛鳥,抱在胸前。


    小小的黑色雛鳥緊閉著眼睛,唿吸微弱,左邊翅膀有些奇怪的變形,鏑木說可能是掉下來時骨折了。


    他把木片貼放在折斷的翅膀上,再將紙撚成條狀,綁住木片。怕綁得太緊,還重綁了好幾次。


    擔心雛鳥著涼,他還準備了現在這個季節還用不到的溫石。可是,聽說太熱對傷勢也不好,他就試著把溫石放在棉絮下麵。


    關於雛鳥的食物,他問過很多雜役和侍女後,請他們準備用熱水泡過的小米,還叫他們把樹枝前端削平,用來舀小米。可是當他把小米送到雛鳥嘴邊,雛鳥還是不吃。


    用泡過水的棉花滋潤鳥嘴時,雛鳥稍微動了一下。


    「它喝了!」


    雛鳥終於有了反應,可是之後就幾乎不動了,連叫也不叫,隻是躺著。


    是傷勢太重了嗎?還是傷口會疼痛?或是虛弱到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見雛鳥叫也不叫,小男孩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怎麽辦?怎麽辦?


    這樣下去會死掉。


    發現它時,它還活著。在奶媽的協助下,小男孩拚命照顧它,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這時候,敏次聽見哭聲,走過來看看。


    小男孩還不太了解陰陽師是什麽,但是,有幾次聽侍女們說過陰陽師「安倍晴明」這個名字。


    他曾經問過那是誰,侍女們這麽迴答:


    ——他是當代第一大陰陽師,能治愈任何疾病。


    對了,陰陽師說不定可以治好雛鳥。


    小男孩充滿希望地拜托敏次,可是敏次為難地說:


    ——我的火候還不夠,不會使用那種法術。


    不管小男孩怎麽懇求,敏次都隻能搖頭,頻頻道歉。他說:「我能力有限,非常對不起。」語氣非常嚴肅但誠摯。


    小男孩想起一個人。


    就是侍女們說過的人,名叫安倍晴明的陰陽師,這個人一定做得到。


    他激動地告訴敏次,可是敏次顯得更為難了。


    ——晴明大人目前不在京城。


    但是晴明大人應該救得了雛鳥吧?小男孩這麽追問。


    敏次猶豫了一下才迴答。


    ——晴明大人應該可以……不過……


    敏次看著雛鳥,沒有再說下去。


    雛鳥虛弱到這種程度,恐怕連晴明也救不活了。


    不過,他沒有說出來。


    因為小男孩抱著很大的希望。


    因為小男孩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每當他哭泣時;每當他坐在鳥籠前,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時——


    雛鳥就會稍微張開眼睛,抬頭看著他。


    烏黑的眼珠子閃爍著光芒,仿佛在說它還想活下去。


    小男孩的肩膀因此顫抖起來。


    對不起。


    對不起。


    我救不了你,對不起。


    你這麽痛苦,我卻不能為你做什麽,對不起。


    雛鳥就在半昏沉中,聽著這些溫柔的道歉言靈。


    不、不。


    你已經盡心盡力了。


    我的疼痛、我的痛苦,絕不是因為傷口。


    我不能動、不能叫,都不是因為傷口。


    你不必道歉,這都不是你的錯。


    小男孩的眼淚,啪噠啪噠地落在雛鳥的翅膀上。


    啊,多麽溫暖的雨滴。


    連在愛宕山,躺在父親懷裏看到的美麗雨滴,都遠不如小男孩流下來的淚珠美麗。


    然後,雛鳥的耳朵漸漸聽不見小男孩的聲音了。


    就在那座充滿神氣的聖山深處。


    就在霪雨終於停止,為可以盡情展開翅膀飛翔而雀躍不已時。


    左邊的翅膀突然一陣疼痛,怎麽也飛不起來了。


    這是異教法術!它聽見有人這麽大叫。


    在山的聖域中,可以延緩法術的惡化,卻怎麽樣都無法解除。


    已經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的雛鳥,在夢與現實之間昏沉地搖擺著。


    ——孩子啊!


    最喜歡的父親的聲音變得好遙遠,聽起來模模糊糊。


    ——對不起。


    我辜負了大家的期望。


    ——我的翅膀就快脫落了。


    脫落後,就再也飛不起來了。


    最難過的是,那麽疼愛我的族人們不知道會多麽哀傷悲歎。


    可怕的異教法術,慢慢侵蝕著我的身軀。


    ——父親,一次就好……


    我想再飛上那片天空。


    ◇  ◇  ◇


    意識恍惚地閉著眼睛的雛鳥,感覺到十分懷念的暖意。


    啊,好溫暖,我知道這雙手。


    「……公子……」


    雛鳥使出最後的力氣,緩緩抬起沉重的眼皮。


    看到哭得唏哩嘩啦的少年。


    雛鳥努力張開了嘴巴。


    「……颯……峰……」


    它叫出颯峰的名字。


    那是從它出生以來,就陪在它身邊的保護者的名字。


    啊,太奇怪了,颯峰,你怎麽摘下了麵具呢?你不是常說,天狗不可以露出真麵目嗎?


    所以,你隻會在沒有其他人時摘下麵具,叫我不要說出去。


    疾風還沒辦法長時間維持原貌,颯峰總是抱著這樣的它飛翔。


    夜晚的天空光亮璀璨,像灑滿了銀色珠粒。它一直期盼著,哪天也能像那些星星一樣,拖曳著長長的光亮軌跡,在天空飛翔。


    「疾風公子……疾風公子、疾風公子!」


    颯峰猛搖著頭,不斷重複叫喊著,好像隻會說這幾個字。


    太奇怪了,颯峰,你比我大很多,你不是常說男人不可以哭嗎?


    抽抽噎噎的颯峰用力地擦著眼睛說:


    「疾風公子,我們迴愛宕吧!總領大人不知道有多心痛呢!」


    颯峰聲淚俱下


    地說完後,就戴上麵具,站了起來。


    被交到颯峰手上的疾風,看到旁邊有個陌生的少年。


    這是誰呢?不是天狗,他沒有戴麵具,穿的衣服也不一樣。


    但是,疾風已經沒有力氣想這些事了。


    這幾天來的痛苦終於緩和了,翅膀的疼痛也減輕了。更開心的是,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這比什麽都開心。


    颯峰看到疾風重重垂下頭的樣子,慘叫起來。


    「疾風公子!」


    昌浩把手舉到雛鳥上方探測。


    「放心,它隻是睡著了。」


    昌浩使出所有知識,總算壓住了雛鳥身上的異教法術。


    但沒辦法解除,必須盡快趕迴可以延緩異教法術惡化的聖域。


    昌浩趕到行成家後,拜托熟識的雜役浩大替他通報公子的奶媽。


    聽說安倍晴明的孫子來訪,鏑木大吃一驚。她告訴公子,公子立刻催她快點帶昌浩進來,自己半跑步地衝到對屋。


    雛鳥已經虛弱到幾乎無藥可救了。但是,昌浩看得出來。


    是異教法術捆住了靈魂,所以生命之火正逐漸減弱,隻要除去異教法術,還是有複元的可能性。


    公子哭著求昌浩救救雛鳥,昌浩點頭答應。


    說不定有救它的辦法,昌浩問可不可以帶它走?


    但是公子哭著說不可以,不可以帶它走,要求昌浩當場幫它治療,而且哭得淚如雨下,讓奶媽和昌浩都很困擾。


    這樣下去,雛鳥會有生命危險。


    這時候,響起了烏鴉叫聲。


    原來是等在外麵的颯峰變成了烏鴉,停在高欄上。


    公子注視著烏鴉。烏鴉又像訴說著什麽般,鳴叫起來。


    頑強抗拒的公子,不知道為什麽答應放走雛鳥了。


    隻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交代,一定要把它救活,然後淚流滿麵地送走昌浩。


    颯峰隻是變成烏鴉的模樣鳴叫,並沒有發出人類可以理解的語言。


    然而,小男孩聽出天狗的鳴叫聲有多麽悲痛。


    顯然是在懇求他交還雛鳥。


    疾風在千鈞一發之際撿迴了生命,但是狀況危急,刻不容緩。


    「要快點把它送迴愛宕!」


    昌浩抓住著急的颯峰,指著西北方說:


    「把我送到那裏!」


    「我哪有那種時間!」


    颯峰在麵具下怒吼,昌浩抓住它的前襟,怒吼聲也不輸給它。


    「你隻要中途把我丟下去就行了!我要去阻止天狗們!」


    昌浩的雙眸氣焰薰天。


    「不快去通報的話,大天狗會出來啊!我已經幫你找到了,你要遵守約定!」


    說得沒錯。颯峰咬住下唇,把疾風揣進懷裏,粗暴地抱起昌浩。


    「別摔下去了!」


    「你不要把我摔下去!」


    化成火球的天狗,直直飛向了西北方。


    神將白虎築起的風牆遭到天狗們瘋狂攻擊。


    快被衝破時,白虎就用風把它們吹走,傾注全力防止它們再靠近京城。


    忽然,他察覺後麵有天狗的妖氣逼近。


    「還有!?」


    現在所有神力都灌注在前方,假使背後遭到攻擊,會馬上潰敗。


    「可惡!」


    白虎不由得迴頭看,被天狗吊起來的少年映入眼簾。


    「白虎!打開風牆!」


    轉眼已經衝到跟前的天狗與昌浩,穿過了瞬間打開的風牆。


    白虎冒出一身冷汗。


    「饒了我吧……」


    剛才隻要稍微慢一點,後果就會不堪設想。


    白虎搖搖頭,長籲一口氣,把胸中的氣全吐光了。


    神氣爆裂,塵土飛揚。


    天狗的刀刃在風中橫掃,衝破塵土。


    勾陣用刀柄把它們擋迴去,在險象環生中閃開無數的武器。


    她的手臂、肩膀和背上有好幾道鮮紅的傷痕,把衣服都染黑了。


    連擦汗的手背都滲出鮮血,她不由得長歎一聲,然後調整唿吸,盡可能不讓神氣失控。


    若稍不留神,就可能把天狗們打得倒地不起。而且,盡管有在克製,還是好幾次差點殺了它們。


    紅蓮正在背後與大天狗對抗,勾陣不禁想起他頭上的金箍。


    這種時候,有那種金箍也許不錯。不過,她並不希望平時神氣也被那種東西壓抑住。


    數不清的天狗自天而降,勾陣深深吸口氣。


    酷烈的神氣迸發,把天狗們彈飛出去。


    目睹這一幕的颯峰,倒抽了一口氣。


    「同伴們……!」


    昌浩很肯定地對臉色發白的颯峰說:


    「放心吧,它們都活著。」


    「你怎麽知道!」


    昌浩看著爆裂的神氣與妖氣的漩渦,眨眨眼睛說:


    「我交代過不準傷害它們,紅蓮他們絕對不會抗命。」


    看到他平靜中的堅定,颯峰無言以對。


    勾陣正獨自對抗無數的天狗。昌浩定睛凝視,看著築起風牆保護京城的白虎,與一手攬下了所有天狗的勾陣。


    那麽,號稱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鬥將在哪裏?在做什麽?


    昌浩移動視線,看到離勾陣稍遠、靠近愛宕山的地方,有股淒厲的鬥氣狂流。


    兩股強大的力量相互撞擊,卷起了巨大漩渦,一邊是灼熱的鬥氣,另一邊竟然是愛宕山的大天狗。


    颯峰臉色驟變。


    「總領大人……颶嵐大人……正要揮下狂風之劍。」


    太遲了!颯峰搖搖頭。


    愛宕大天狗颶嵐的憤怒已到達頂點。


    心愛的妻子留下來的遺孤,是大天狗僅有的孩子、血脈相連的家人,卻被異教法師奪走,使大天狗成了憤怒的化身。


    而且,總領的憤怒還傳給了所有族人,天狗們全都像熊熊燃燒的烈火,激動得渾然忘我。


    颯峰邊全力飛翔,邊大叫:


    「同伴們!疾風公子沒事,它在這裏!」


    但是,天狗的妖力與神將的通天力量引發劇烈的轟鳴聲,蓋過了颯峰的聲音。


    「怎麽辦?不趕快迴到愛宕山的話,疾風公子就會有生命危險……!」


    被悲痛叫嚷的颯峰吊在半空中的昌浩,絞盡腦汁苦思著。


    這樣下去會陷入困境。必須在瞬間停止戰亂,否則天狗們會暴衝。


    神將們隻能防禦,也撐不了多久。


    怎麽辦?該怎麽做才好?


    「如果是爺爺,這種時候會怎麽做……」


    被譽為大陰陽師的安倍晴明的老練模樣閃過昌浩腦海,他覺得祖父要是在京城的話,早就把事情解決了,不會鬧到這麽嚴重。


    「爺爺就是爺爺,絕對不會像我這樣,花這麽多的時間,還把事情搞到難以收拾。」


    在這種狀況下,昌浩還能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不足。


    他才剛重新宣誓過,要當個盡可能不傷害任何人、也不犧牲任何人的最頂尖陰陽師,他可不想這麽快就打破自己的誓言。


    一麵低喃、一麵思考的昌浩,靈光乍現。


    勾陣說的話突然閃過腦海。


    ——我有點氣昏了頭。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對方當頭棒喝。


    「沒錯……」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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