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最後幾天,西裏斯是在戈德裏克山穀度過的。


    聖誕夜那晚的殘暴襲擊讓整個村莊陷入一片死氣沉沉之中。每一天都有上百隻貓頭鷹在村子上空盤旋、穿梭,將雪花片似的信件帶給居住在這裏的巫師家庭:有來自親戚朋友的慰問關懷,也有來自巫師新聞界的試探與采訪,而更多的還是報紙。一時之間,好像所有人都開始讀報紙了。


    西裏斯沒有收到任何信件。住在詹姆家的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在用雙麵鏡和阿爾法德聯係。布萊克家沒有受到這場暴行的牽連,出席了雷古勒斯訂婚宴的其他純血家族也是——留守在倫敦的傲羅們密切留意著他們的行動,確信除了西裏斯和阿爾法德,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在當晚離開格裏莫廣場12號。


    “你不用操心家裏的事。”阿爾法德在雙麵鏡裏告訴西裏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要留在倫敦,我會再和他們談談。”


    也就是說,他至少是暫時把複活石的事放下了?西裏斯想問清楚這一點,可透過雙麵鏡看到阿爾法德憔悴而疲憊的臉,他又將嘴邊的話咽了迴去。


    弗裏芒特在聖誕節過後的第二天住進了聖芒戈。他在戰鬥中受的傷已經痊愈,卻在那天早上去廚房喝水時突然倒下,打碎了一隻玻璃杯。尤菲米婭告訴詹姆和西裏斯,這是因為弗裏芒特的心髒在開小差,隻要去聖芒戈調養幾天就能康複。現在她白天都要去聖芒戈照顧自己的丈夫,卻不許兩個男孩一塊兒跟過去,隻把他們打發到瓊斯家和其他孩子待在一起。


    同樣把孩子打發到瓊斯家的還有霍克夫婦。莫林每個早晨都會帶著幾份麻瓜報紙過來,同大家一道捱過一整個白天。


    大人們都忙得不可開交,他們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認為在這種時候讓孩子們待在一起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留下來照看這些未成年巫師的隻有費比安,他對此很不滿意。


    “當然啦,沒人會認為變戲法逗孩子是個苦差事,”傍晚坐在壁爐邊剝著小蜜橘的時候,費比安忍不住在西裏斯耳邊嘟囔,“但我真的拿這群孩子一點辦法也沒有。老天,全都是不上不下的年紀,這個階段的小孩最難對付。”


    盡管如此,費比安還是在努力活躍氣氛。瓊斯家的三個孩子變得異常沉默寡言:卡麗娜看起來是最正常的一個,她還是每天對著她的坩堝熬製不可能熬成的福靈劑,顯得全神貫注,卻不再對費比安的笑話和鬼把戲有任何反應;奧利弗從那天的昏迷咒中醒來之後沒有大吵大鬧,他幫著做家務,卻不同任何人說話,晚餐一結束就把自己關進臥室;而艾爾維拉,她一天到晚都在忙碌:采購、做飯、打掃衛生、學習、讀報、迴信……有一迴西裏斯淩晨五點出門遛彎,居然看到她在瓊斯家門前鏟雪。


    “早上好。”她費勁地用鐵鏟撬起一堆積雪,一邊喘著氣向他打招唿,“早餐還得等一會兒,我還沒開始做。”


    西裏斯走到她跟前,打量著她蒼白疲倦的臉:“你這是在幹什麽?”


    “鏟雪。”


    “那也沒必要像個麻瓜一樣幹體力活。”西裏斯說。去年這個時候他也見她這麽幹過,但這幾天艾爾維拉就好像忘記了自己是個巫師,不管幹什麽都不會使用魔法。


    艾爾維拉沒有抬頭,隻是繼續忙活著手頭的工作,累得氣喘籲籲地說:“這樣晚上能睡得好一點兒。”


    從那天在艾勒·貝克的屍體麵前突然崩潰開始,她就再也沒有表現出過情緒波動。不過她沒打算對西裏斯隱瞞自己睡不著覺的事,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告訴他自己每晚都睡得很好,西裏斯也不會相信。


    “好吧。”西裏斯看了她一會兒,終於抽出魔杖,憑空變出一把更大的鏟子:“我也試試。”


    事實上,不僅艾爾維拉夜裏睡不著覺,就連一貫樂觀的詹姆都開始失眠。有時候,西裏斯深夜望著天花板上的巨幅照片發呆,也能聽到旁邊那張床上詹姆翻來覆去的動靜。所以這幾天西裏斯晚上幾乎聽不到詹姆嘀嘀咕咕說夢話的聲音,而白天即便強打精神,詹姆也明顯比往常要消沉得多。


    最活躍的幾個孩子都表現得精神萎靡,其他幾個小巫師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年紀最小的萊安·博恩斯雖然懵懵懂懂,但也感受得到周圍沉重的氣氛,偶爾會無緣無故地大哭起來,直到又被費比安用魔杖變出彩色煙霧逗笑;尼爾森要麽在埋頭寫信,要麽就是和莫林·霍克湊到一起討論畫冊上罕見的植物,聲音總是壓得很低,像是害怕驚擾到屋子裏的其他人;阿米莉亞·博恩斯除了幫忙做飯的時間以外,成天都在翻看那些麻瓜報紙和《預言家日報》,有時也會坐在費比安弄來的那台麻瓜電視機麵前看新聞。


    巫師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與伏地魔有關的消息。所有文章都把聖誕節那晚發生的災難稱為“聖誕節事件”,每一個人都在議論那天收音機裏傳出的可怕演講,有人認為那是危言聳聽,有人則拿出紮克·沙菲克的死來煽動恐懼。吐出蟒蛇的巨大骷髏標記照片出現在報紙的各大版麵,有言論稱這是所謂的“純血標記”,卻遭到另一些更強烈聲音的抨擊和反對。


    “那是黑魔法!數百年來整個巫師界和魔法部都在與之鬥爭!”魔法部部長尤金妮亞·詹肯斯在發表講話時聲明,“純血巫師不會與黑魔法畫上等號!這不是血統之間的矛盾,而是黑巫師打著純血的幌子挑起的事端!現在不是為血統而出現分裂的時候,所有有良知的巫師都該團結一心,共同對抗新一群的黑巫師勢力!”


    但所有人都明白,眼下這場騷亂與六十年代初期的啞炮維權運動完全不同。前幾年被魔法部強行封鎖消息的種種襲擊事件都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它們出現在報紙期刊上,出現在各個廣播頻道裏,出現在人們的每一次交談中……街頭巷尾都充斥著恐怖的言論,人們不得不麵對一個由謠言搖身一變為真相的事實:純血統發起的戰爭早已開始,純血巫師的領袖不僅擁有巫師支持者,還擁有一支可怖的陰屍軍隊——由那些被他和食死徒殺死的人組成的軍隊。當陰屍們像擁進戈德裏克山穀那樣擁進人們生活的街道,人們會被撕咬、被謀殺,而所有死去的人都會成為這支軍隊新一批的陰屍。


    “這種黑暗生靈沒有某些人鼓吹的那麽可怕,”傲羅辦公室主任漢特·瓊斯在接受采訪時說,“它們行動緩慢,用光和火都能驅散它們,普通的成年巫師絕對能夠應付。”


    那麽是否還有其他黑暗生靈也效忠於伏地魔呢?漢特·瓊斯迴避了這個問題。而魔法部內部已有消息靈通的人士透露,神奇動物管理控製司和動物與人類部門都在開展緊密的驅逐行動,他們正忙著把巨人、狼人和吸血鬼這類已經被驅逐到人類居住範圍邊界的種族進一步放逐,好確保它們不在這個特殊時期給巫師添亂。


    “如果有機會,這些殘暴的生物絕對會倒向那群無法無天的暴徒!”學術界的權威埃弗雷特·皮卡迪教授在記者拍照時麵紅耳赤地揮舞著他那本著名的《狼人的目無法紀:為什麽獸化人不配活下去》,“我們就該把它們全部獵殺,永絕後患!”


    詹姆念完這篇專訪,便惱怒地把報紙揉成了一團。“詹肯斯說得對,”他氣得胸脯都在劇烈地起伏,“這些混蛋隻管胡說八道!”


    “給萊姆斯寫封信吧。”西裏斯放下手裏的另一份報紙。


    往來戈德裏克山穀的信件如今都要經過檢查,為了不暴露朋友那個毛茸茸的小問題,兩個男孩兒開始絞盡腦汁構想一些外人看不懂的語句。不過在他們把信寫好之前,一隻郵局的穀倉貓頭鷹已先一步帶來了萊姆斯的信。信封上寫著“尖頭叉子和大腳板收”,他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這是根據他們的守護神取的綽號。


    “我知道你們兩個現在一定待在一起,不過如果我猜錯了,就麻煩你們——不管是哪一個,幫忙轉交一下這封信吧。反正你們在假期總會見麵的。”萊姆斯在這封信的第一段這樣寫道,“聖誕節之後我一直想寫信給你們,但我家這幾天總是很忙……我想你們已經從報紙上看到原因了。別擔心,那個毛茸茸的小問題暫時不會給我造成什麽麻煩,聖誕老人也已經帶來了好消息,我們還是在火車上見。”


    信裏謹慎而幽默的暗語令兩個男孩兒哈哈大笑。


    “你能想象萊姆斯管鄧布利多教授叫這個嗎?”詹姆指著信上的“聖誕老人”,樂得幾乎喘不過氣,“還是用那種一本正經的語氣!”


    當然,真正讓他們心情轉好的還是那句“我們在火車上見”。“看來鄧布利多不會因為魔法部想把狼人趕盡殺絕,就不讓萊姆斯再去霍格沃茲上學。”西裏斯從詹姆亂糟糟的行李箱中翻出一卷羊皮紙,隨手扔給坐在地毯上的詹姆。


    “他當然不會。”詹姆接住羊皮紙斬釘截鐵地說,“爸爸說魔法部對狼人從來都沒客氣過,有陣子他們還想給每個狼人都作登記呢。誰會傻乎乎地跑去動物與人類部門,告訴他們‘你們好,我是個狼人,我來做登記,好讓你們隨時可以把我關起來’?”


    最終兩個男孩兒寫了一封迴信寄給萊姆斯,署名尖頭叉子和大腳板,收件人則是“月亮臉”。


    然而攻擊性的言論還在不斷發酵,它們不隻針對危險的魔法生物,還把矛頭轉向了純血巫師,尤其是那二十八個純血家族。不論尤金妮亞·詹肯斯發表幾次講話、在公開場合唿籲多少遍“團結”,都抹不去人們心頭的那道陰影:任何一個反抗的人都可能成為下一位紮克·沙菲克。伏地魔在聖誕夜的那場演講不僅爬進了每一個巫師的耳朵裏,也讓恐懼和憤怒的病菌爬進了巫師們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裏。


    聖誕節過後的第三天,報紙上就開始出現一些格外紮眼的新聞:勞爾家在大街上被一群麵色不善的巫師圍堵、逼問,羅齊爾家的院子裏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大堆老鼠腐爛發臭的屍體,老諾特被迫提前從魔法部退休,甚至有人威脅要把他傳喚到威森加摩受審……最糟糕的是西格納斯·布萊克一家,他們的院牆上被永久粘貼咒裝飾了一張用羊血塗抹出“殺人犯”的巨幅貼紙,因為聖誕節那晚有人在食死徒的隊伍裏看見了貝拉特裏克斯·萊斯特蘭奇,她是西格納斯·布萊克的長女。


    布萊克家族一進入公眾的視野,便毫無疑問地遭到了來自各界的懷疑。有人還不遺餘力地翻出了布萊克家數不清的“舊賬”:參與純血統□□,試圖用賄賂手段通過一條關於“合法捕殺麻瓜”的法令,把家族中所有的親麻瓜派都除名……這個一向號稱血統最純淨的古老家族,與這次戈德裏克山穀遭遇的殘暴襲擊事件到底有沒有關係?


    糾纏不休的記者們當然得不到答案,因為聖誕節剛過,奧賴恩·布萊克就重新用赤膽忠心咒將格裏莫廣場12號隱藏了起來,而西格納斯·布萊克一家同樣閉門不出。反倒是盧修斯·馬爾福——西格納斯三女兒納西莎·布萊克的未婚夫,在拜訪好友康奈利·福吉時遭受了無妄之災:一個女巫突然從房子後麵衝出來,把滿滿一坩堝巴波塊莖濃汁潑向盧修斯·馬爾福。他毫無防備、躲閃不及,被濃汁腐蝕掉了一大塊袖擺。


    “我理解受害者家屬的心情,”麵對記者的鏡頭時,盧修斯·馬爾福拖腔拖調地說,“但這不是波及無辜的理由。聖誕節那晚我們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因此不論某些傳聞是否屬實,那都不是馬爾福家族需要澄清的事。”


    報紙上他那張活動的照片一如既往地表現得傲慢而不滿,臉上譏諷的表情沒法讓人看出半點“理解”。


    費比安對著這份《預言家周末報》嘖嘖稱奇:“商人是不是都這麽不要臉?”


    “跟臉皮沒關係,這些人心裏就是這麽想的。”西裏斯神情平靜,隻用一句諷刺的評價輕飄飄地迴答了費比安的問題,“‘你們失去的不過是你們的妻子、丈夫、父母、兒女,而我失去的是尊嚴,和一件用無數金子買來的袍子。’”


    就在盧修斯·馬爾福遭遇“飛來橫禍”的第二天,一位記憶注銷員站出來說話了。


    “布萊克家族也許並不像傳聞中的那麽極端,”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魔法部職員告訴記者,“他們家有個孩子,好像還是長子……他在聖誕節那晚也在戈德裏克山穀現身了,不過他不是食死徒,恰恰相反,他是去幫助巫師村民和麻瓜的。我相信很多人都可以作證,那個孩子教大家對付陰屍,還對食死徒大打出手。”


    “是的,他是格蘭芬多的學生,還沒有成年。”另有一位霍格沃茲的教授接受了相關采訪,“很出色的孩子……當然,我也很確定他沒有被家族除名。”


    雖然報紙上沒有寫出這位教授的名字,但誰都知道他是斯拉格霍恩,因為這篇文章就出自他的一個得意門生之手。


    “很好。”西裏斯放下報紙,麵無表情,“現在我從一個家族敗類變成了他們的擋箭牌。”


    他沒再發表評論,隻是轉過身接著幫艾爾維拉洗碗。這幾天他也學著艾爾維拉像麻瓜那樣動手幹活,不過此刻他手上的動作與其說是在洗盤子,不如說像要把盤子統統砸碎。艾爾維拉沒有吱聲,她走到男友身邊,把那些無辜的碗盤搶救到了另一邊的洗碗池裏。一旁給他們讀報紙的詹姆趕忙把罪魁禍首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貪婪的垃圾桶打了個飽隔。


    “呃,我沒有惡意,西裏斯。”詹姆不確定地說,“但是你說……這個會不會是阿爾法德的主意?”詹姆還沒忘記西裏斯提到過的,阿爾法德想讓布萊克家不被卷入戰爭的事。


    “不可能。”西裏斯陰沉著臉,答得不假思索。沒了可供泄恨的盤子,他又撿起手邊的抹布去同灶台上頑固的油漬作對。那些油漬怎麽也擦不掉,讓他愈發惱火起來。


    “為什麽?”艾爾維拉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她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隻噴壺,衝著西裏斯擦拭的那塊油漬噴出不少聞起來像白醋的液體。抹布再次向那團汙漬發起進攻,終於取勝了。西裏斯陰得簡直能滴出水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阿爾法德從來不會為了布萊克家的名聲,把我丟出去當靶子。”他說。


    然後西裏斯背過身,打開水龍頭搓洗那塊髒兮兮的抹布。他不想讓艾爾維拉和詹姆看到自己臉上煩躁的表情。


    當然不可能是阿爾法德,西裏斯很清楚這一點。不僅如此,西裏斯還知道這究竟是誰在幕後操作的。一個能毫無顧忌地把他當靶子使的人……一個在雷古勒斯的訂婚禮上——在阿爾法德和雷古勒斯都製止西裏斯去戈德裏克山穀的時候,唯一一個放縱他,說出“隨他去”的人。


    他的父親,西裏斯告訴自己。奧賴恩·布萊克。


    與巫師界的軒然大波相比,聖誕節那晚發生的事沒有在麻瓜世界激起太大的波瀾。


    魔法事故和災難司將這次事件偽造成了一起隕石墜落引發的事故。麻瓜新聞播報員在電視中提到了那場“流星雨”,他們稱那是隕石穿越大氣層燃燒爆炸形成的碎片,這也能夠解釋戈德裏克山穀村落中那些被毀損的房屋和街頭的坑洞。


    麻瓜政府的車輛在村莊進進出出,人們忙著修複村莊,尋找隕石碎片和遇難親屬的遺體。由於大部分遺體都失去了蹤跡,麻瓜政府不得不以各種理由搪塞,並聲稱將繼續派員搜尋。


    在艾爾維拉生日的那天早上,當她一手牽著卡麗娜、一手抱著剛買迴來的食材穿過廣場時,麻瓜們正用一台小型起重機將一塊紀念碑立起來。廣場上逗留著不少圍觀的路人,艾爾維拉和卡麗娜也停下來看了一會兒。那是一塊黑色的方尖石碑,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像個突兀的符號般立在廣場的正中間。


    幾個麻瓜男孩停在近旁,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大衣,兩手揣在衣兜裏,揚起臉看著這塊緩緩立起的紀念碑。“這東西的形狀真古怪。”艾爾維拉聽見個子最高的那個男孩咕噥,“看起來不像災難紀念碑。”


    “那像什麽?”另一個男孩問他。


    “戰爭紀念碑,就像我在倫敦見過的那塊。”起頭那個男孩兒說。


    艾爾維拉帶著卡麗娜離開廣場,走向她們在村子南部的家。經過那幾個麻瓜男孩身邊的時候,艾爾維拉認出他們是小時候同瓊斯家三個孩子打過架的那幾個小孩。如今他們也已經長大,依然聚在一起。可他們中間已經再也沒有艾勒·貝克的身影。


    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艾爾維拉強迫自己不再去看他們。她擔心卡麗娜也會認出他們,然後問起艾勒·貝克。她該怎麽迴答呢?艾爾維拉不知道。每天看到窗台上的那盆蟹爪蘭,她都會想到這個問題。她頭一次害怕麵對妹妹的疑問,有時候,艾爾維拉甚至祈禱會有別人來向卡麗娜講述艾勒·貝克的遭遇。


    “維拉?”卡麗娜的聲音忽然鑽進耳朵裏。


    盡管還在為她可能要說的話而恐懼,艾爾維拉也還是放慢了步速。


    “嗯?”她盡可能表現出一副平常的模樣,耐心地低下頭看向妹妹的臉。


    卡麗娜沒有抬頭。她還是朝前方看著,好像在認真地思考什麽問題。


    “那些麻瓜,他們不知道他們家人的死因嗎?”她問。


    頓了一會兒,艾爾維拉告訴她:“他們知道的不是真相。”


    “那樣會更好嗎?”


    “或許吧。”


    卡麗娜沉默下來。艾爾維拉猜想,妹妹應該認出了那群孩子。也許下一秒她就會問到艾勒·貝克。但此時此刻,牽著卡麗娜走在這片早已被人們踩實的雪地上,艾爾維拉已經不再像先前那麽害怕。她望著前方被白雪覆蓋的小徑,記起大片的血跡、殘破的屍體……她聽到腦海裏有一個聲音在說:至少卡麗娜沒看見那些。他們沒看見,這就夠了。


    然而卡麗娜並沒有提問。她沉默了一路,直到快要走到家門口,才終於開腔。


    “去年我在傲羅辦公室玩的時候,也見過爸爸的同事死掉。”卡麗娜輕輕說,“他們把名字刻在墓碑上,但是沒有一塊墓碑能刻這麽多名字。”


    某種莫名的情緒刺痛了艾爾維拉的心髒,她感到喉嚨發緊,仿佛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堵在嗓子眼裏。這是她第一次聽卡麗娜提起她在傲羅辦公室目睹的死亡,在今天之前,卡麗娜談到那段時間的生活總是眉飛色舞,好像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


    姐妹倆在家門前碰上了吉迪翁·普威特。


    “我來送今天的郵件和包裹。”吉迪翁抱著一大堆包裹,另一隻手裏還拎著兩捆信件。他從包裹後邊探出一雙眼睛,眉毛上方還有一道聖誕節那晚留下的傷疤。他衝艾爾維拉咧嘴一笑,把其中一捆信件先遞給她:“生日快樂,姑娘。”


    “謝謝。”艾爾維拉迴給他一個微笑,將信件和滿滿一紙袋的食材都交給妹妹:“卡麗娜,你先進去吧。告訴大家今天晚上做酒浸果醬布丁,好嗎?”


    酒浸果醬布丁讓卡麗娜黯淡的臉恢複了一點兒光彩。她用力點頭,費勁地抱起那包食材進屋。等到門板在他們麵前合上,艾爾維拉才接過吉迪翁懷裏那堆包裹。包裹上的收件人大多都寫著“艾爾維拉·瓊斯”,她還瞥見了克裏斯蒂娜寄來的禮物。


    “那些是什麽?”艾爾維拉看著吉迪翁手中的另一捆信,他正把它們甩到肩膀後麵。


    “噢,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吉迪翁說。他和他弟弟費比安長得其實並不太像,隻有撒起謊來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看到上麵寫著‘瓊斯’。”艾爾維拉陳述事實。


    吉迪翁歎一口氣,做了個妥協的手勢。


    “好吧。”他又把那捆信件甩到身前,“都是些‘不合格’的信。”


    “是食死徒寄來的嗎?”


    “如果食死徒會讓信紙噴巴波塊莖濃汁的話。”吉迪翁將信遞給她。


    艾爾維拉解開捆住這些信件的細繩,沒有拆開信封,隻是一封一封地翻看。“是寄給爸爸的。”看著各個信封上用不同字體寫出的“漢特·瓊斯”,艾爾維拉記起這段時間報紙上關於傲羅的言論,“他們認為他作為傲羅辦公室主任,應該也要對被隱瞞的那些事件負責。”


    “放鬆點,姑娘。漢特隻是個傲羅辦公室主任,又不是瓊斯部長。不管怎麽說,在戰場前線和食死徒拚殺的一直都是他們這些傲羅。”吉迪翁聳聳肩,眉毛拋得老高,以至於那道傷疤都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人們感到恐慌的時候總是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方麵找原因,哪怕衝馬爾福他們發泄這事兒幹得不錯,那也隻是某些人誤打誤撞而已。習慣就好。”


    艾爾維拉微微一笑,把那些信件重新捆好,還給吉迪翁。從特裏斯坦·特魯曼找到她那天開始,她就已經對這種論調做好心理準備了。它們不至於傷害她。


    “給費比安的笑話一定反應吧,”告別之前,吉迪翁悄悄囑咐她,“他都快要懷疑自己被賓斯教授附體了。”


    這個玩笑使得艾爾維拉的心情明朗了一些。午餐過後,她給大家多準備了一份她新研發的土豆泥。或許是受生日影響,孩子們的情緒都高漲不少,對費比安的玩笑也重新起了反應。一直到詹姆幫著卡麗娜把生日蛋糕端上餐桌的時候,房子裏的氣氛都很愉快。隻有奧利弗提前離席了,他洗完碗就迴去了房間,和過去的幾天一樣。


    趁著大家玩起奶油大戰,艾爾維拉帶上一小碟蛋糕獨自上樓。


    奧利弗的房門沒有上鎖。她叩一叩門,半天沒有得到迴應,便徑自打開房門。奧利弗背對著她,正蹲在書桌邊的行李箱前翻找什麽東西。


    “要吃蛋糕嗎?”艾爾維拉問他。


    男孩兒不理睬她。她看到他從行李箱中找出魔法史課本,重重地甩到書桌上。艾爾維拉安靜地看著他繼續蹲在行李箱邊忙活,直到他把羊皮紙和墨水瓶也甩上書桌,她才再次出聲:“再過兩天就得迴霍格沃茲了,你真的打算一句話都不跟我們說?”


    奧利弗依舊沒有吭聲。他掏出羽毛筆、蓋上行李箱,背對著她一屁股坐到書桌前,似乎拿定主意要把她當空氣。艾爾維拉垂下眼,關上身後的房門,走到書桌旁邊。“奧利弗。”她將盛著蛋糕的碟子擱上桌麵,嗓音輕柔地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所以我們該好好談談。你一句話也不說,這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隻會在你覺得我們需要談的時候來‘談談’。”奧利弗終於開了口,卻沒有轉過臉看她,隻是自顧自地抹平那卷羊皮紙,“如果你覺得沒必要,就根本不會把我的意見放在眼裏。什麽都是你決定,我們還有什麽好談的?”


    “當時你情緒太激動了,我不得不那麽做。”


    “你總是有理由。”把羽毛筆用力捅進墨水瓶裏,奧利弗口氣冷硬地說,“反正你從來都是對的。”


    以前他從來不用這種諷刺方式對她說話。艾爾維拉緊繃的雙肩垮下來,無力感糾纏著她的五髒六腑,她坐到床邊,抬起雙手捂住臉。她明白了斯克林傑一家遇害那晚,母親麵對她和奧利弗的感受。為什麽他們總要重複這些經曆?艾爾維拉想不通。她想要大哭一場,可她知道一旦她表現出哪怕一丁點的脆弱,都是在昭告她對自己的懷疑。她不能這麽做,至少不能在奧利弗麵前這麽做。


    “聽著,奧利弗。我知道現在你很難理解,但是我不後悔那天把你們擊昏。”她放下雙手,試著平靜地告訴弟弟,“你們還太小了,你想象不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奧利弗擲開手裏的羽毛筆,飛濺的墨水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刀割般的痕跡,切斷了艾爾維拉嘴邊的話。他霍地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像是要即刻甩門離開,卻又在門前猛一下刹住腳步。


    “我為什麽想象不了?!”他旋身麵向她,渾身每一根血管裏都裝滿了憤怒,“報紙上都在寫,收音機裏都在放!那些麻瓜——那些從村子裏消失的麻瓜,他們的名字都在那塊紀念碑上!那塊石頭上刻滿了名字!全都是那些被殺掉的麻瓜!”


    艾爾維拉注視著他的臉,還有他通紅的眼眶。


    “你不明白。”她輕聲說,“奧利弗,你沒有親眼看到,你不明白。”


    “我明白‘死’是什麽意思。”奧利弗垂在身側的手捏緊拳頭,他感覺得到自己的拳頭在發顫,“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芬利了。現在紮克·沙菲克的家人也再也見不到他,村子裏的人也再也見不到那些被殺死的麻瓜。”他迎著艾爾維拉的目光,緊咬著牙關,就好像這輩子都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她,“我不明白的是你——你看著這一切發生。你看著那些該死的壞蛋殺掉他們,你什麽都不做。而且你還要阻止我去幫他們。”


    “你還沒有成年……”


    “詹姆也沒有成年!”他忍無可忍地高聲打斷她,“西裏斯、莫林——他們都沒有成年!”


    “可你不一樣!”艾爾維拉忍不住站起身,“你是瓊斯家的人,他們就是衝著瓊斯家來的!”


    “爸爸也是瓊斯家的人!”奧利弗幾乎要吼出來,“爸爸從來不退縮!那天晚上他也在對抗伏地魔!”


    “爸爸是個傲羅!戰鬥是他的職責,不是你的職責!”那些她不願迴想的畫麵又浮上眼前,艾爾維拉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痛楚,“你沒有看到麥克亞當夫婦失去孩子,也沒有看到迪莉婭失去父母!你什麽都沒看到!你什麽都不懂!”


    “是你不讓我看到!”奧利弗嗓音嘶啞,“是你不讓我去救他們!像這個村子裏的任何一個巫師一樣出去救他們!”


    “你才十二歲!”艾爾維拉衝他吼,“你拿什麽救他們?就憑你——”


    奧利弗拔出兜裏的魔杖。他的動作那麽快、那麽果決,突然得令她措手不及。


    “除你武器!”


    紅光一閃,艾爾維拉插在衣兜裏的魔杖彈出來,翻飛著落到奧利弗手中。她驚愕地愣在原地,就像剛剛被奧利弗捅了一刀。而奧利弗站在門邊,胸脯仍在因憤怒而一鼓一鼓地起伏。


    “我是個巫師,我的魔杖就是我的武器。”他慢慢地、毫不懷疑地告訴她,“我早晚會用它對付那些混蛋,把他們統統送進阿茲卡班。因為我不像你,”脖子上的青筋在跳動,他把艾爾維拉的魔杖扔到她腳邊,“這根棍子在你手裏,隻能用來對付你弟弟。”


    說完,他再也不多看她一眼,打開門頭也不迴地離開。


    眼看著門板被用力摔上,艾爾維拉定定地站在床邊,腦中一片空白。不一會兒,樓下傳來摔門的巨響。她緩緩低下眼,看向腳邊的魔杖。她不知道自己盯著它看了多久,等她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彎下腰把它撿迴兜裏,一語不發地走下樓。


    客廳不再有玩鬧聲。艾爾維拉迴到餐桌邊時,大家都很安靜。奧利弗不在,阿米莉亞也不在。每個人的目光都跟著艾爾維拉,不知道是因為他們聽見了剛才的爭吵,還是因為他們看見了奧利弗奪門而出的身影。


    艾爾維拉沒有去看任何人的眼睛。她切下一塊蛋糕,仔仔細細地裝進一隻小紙盒裏。


    “我去給巴沙特夫人送一份蛋糕。”她平靜地說。老巴希達·巴沙特也住在村子裏,她是他們魔法史課本的作者,常年獨居,在聖誕節那晚也參與了戰鬥,手臂受了點兒傷。艾麗西亞叮囑過女兒,要多關照這位老鄰居。


    西裏斯從椅子上站起來,拿魔杖尖掃過肩頭,抹去了衣服上的奶油。


    “我跟你一起去。”他說。


    屋門前的雪地裏還留著兩串新的鞋印,消失在通向中央廣場的街角。巴希達·巴沙特的家在另一個方向。艾爾維拉的半邊臉都藏在圍巾後麵,戴著手套的右手提著那一小盒蛋糕,朝最近的路走去。西裏斯走在她身邊,手裏拎著一袋要帶給巴沙特的藥劑。


    “奧利弗跟你吵架了?”經過兩座麻瓜的房子之後,西裏斯開口。他的語氣很平常,這讓艾爾維拉感到平靜,好像他們不是在討論什麽嚴重的事。


    她輕輕應了一聲,雙眼仍然望著前方。


    “你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把繳械咒練好的嗎?”她問。


    “繳械咒?”西裏斯唿出一團白氣,“我沒注意。之前阿爾法德教我們黑魔法防禦術的時候,還說奧利弗進度很慢。”


    “是啊。”艾爾維拉喃喃,眼前迴放著奧利弗那一連串流暢的動作。他是什麽時候把繳械咒練得這麽熟練的?她一點兒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偷偷練習,她以為他還像從前一樣,空閑時隻會和那幫朋友一塊兒打鬧。


    “才過去一年半的時間。”她低聲說著,“在黑魔法防禦術的課堂上,他們也學不到什麽實戰經驗。”


    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西裏斯沒有說話。他記起平安夜那天,雷古勒斯毅然迴視他的眼神。“你阻止不了他長大,艾爾維拉。”好一會兒,西裏斯才說,“他總有一天會成年。等到畢業以後,他會走自己選的路。”


    艾爾維拉沒有留意到他的停頓。她沉默了一會兒,腳步越來越慢,最終緩緩停下來。西裏斯也不再繼續往前走。他駐足,拿出插在衣兜裏的那隻手,側過身等著她。艾爾維拉一直盯著自己的膝蓋,她眼球幹澀,嗓子也緊得好似發不出聲音。


    “西裏斯,你覺得我是不是做錯了?”她很疲憊,可她的腦袋十分清醒,清醒得讓她感到痛苦,“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袖手旁觀——如果我出去幫忙——”


    “那些埋伏在附近的食死徒就會抓住你。”西裏斯平淡地說,“他們會用鑽心咒折磨你,讓你說出瓊斯家的位置。然後奧利弗和卡麗娜,還有博恩斯家的三個孩子——甚至可能包括費比安,都會被殺掉。伏地魔的陰謀就此得逞。”


    “我不會說出那個位置。”艾爾維拉說。就算是死,她也不會出賣她的家人和朋友。


    “那他們就會殺了你。”西裏斯告訴她,“所以結局還是一樣,伏地魔會達到他的目的。”


    “也許一旦他達到了目的,就不會大費周章殺那麽多無辜的麻瓜。”


    “他們殺死了斯克林傑一家,之後還是繼續殘殺麻瓜。”麵不改色地否定了她的猜測,西裏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臉,“艾爾維拉,別犯傻。那晚發生的事跟你沒有關係,錯在那些殺人狂,不在你,也不在瓊斯家。”


    “可我什麽都沒有做。”


    “你還活著,這就夠了。”


    艾爾維拉與他對視,她意識到西裏斯沒在開玩笑。他的神情很認真,就像幾年前那個暑假的早晨,他出現在她窗外向她道歉時一樣。艾爾維拉看了他一會兒,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他們接著朝前走,誰也沒再出聲。


    兩分鍾後,她看到巴沙特家的院子,意外地瞧見了一個陌生的人影。


    “巴沙特夫人好像遇上麻煩了。”她微眯起眼睛,拉著西裏斯快步趕過去。


    巴希達·巴沙特的院子不如波特家那樣整潔而充滿生機,她在院子裏種滿了各種奇怪的草藥,此刻她正站在柵欄邊上同一個背朝艾爾維拉他們的女人交談,臉上寫滿了不安和厭惡,手裏的悲啼果在發出刺耳的尖叫。


    “這麽說,早在這次襲擊發生之前,戈德裏克山穀就已經受到了嚴密的保護?”艾爾維拉和西裏斯走近時,聽到那個背對著他們的女人在說,“您認為這是誰授意的?尤金妮亞·詹肯斯部長,還是阿不思·鄧布利多?”


    “噢,我沒說過這種話。”巴沙特夫人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抽動了一下,“什麽授意不授意的,我不明白……我不想接受什麽采訪……”


    “那麽,你對那天晚上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出現怎麽看?”那個女人低下頭,好像正在一個筆記本上唰唰寫著什麽,對巴沙特夫人的話置若罔聞,“對麻瓜的屠殺持續了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就在阿不思·鄧布利多曾經居住的這個村莊。然而他那晚直到最後一刻才出現,並且馬上趕走了敵人——這難道不蹊蹺嗎?有沒有可能,這一切都是阿不思·鄧布利多事先策劃的陰謀?”


    “什——陰謀?阿不思救了所有人!我當時遭到一個麵具人的攻擊,要不是阿不思出現——”


    “正是如此,”那個女人用一種令人生厭的語氣自顧自地說,“他在緊要關頭有如神兵天降,這樣的巧合——”


    艾爾維拉明白這是怎麽迴事了。她知道西裏斯也明白了,因為他已經抽出了魔杖。她按下西裏斯舉起魔杖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請問您是什麽人?”艾爾維拉抬高嗓門打斷那個女人喋喋不休的臆測,“我們好像從沒有在村子裏見過您。”


    對方轉過臉來,露出一張寬下巴的臉。西裏斯說不上來她究竟哪一點更叫人討厭:那身浮誇的洋紅色長袍,那十隻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那副愚蠢的鑲著珠寶的眼鏡,還是那頭滑稽的大波浪卷發?魔杖在指間轉了一圈,西裏斯跟在艾爾維拉身後,腦子裏浮現出幾百個可以用來對付這女人的咒語。


    “我認得你,你是瓊斯家的長女。”他看到這個女人的視線滑過艾爾維拉的臉,又移向他的臉,“哦,還有你……西裏斯·布萊克。看來傳聞是真的,聖誕節那晚你的確在戈德裏克山穀,對嗎?”


    “她在問你是什麽人。”西裏斯不客氣地說,“傲羅?還是食死徒?”


    “我是個記者。”女人似乎一點兒不為自己遭到的質問感到窘迫,“麗塔·斯基特,目前在為《預言家日報》的一個專欄寫作。”


    “能給我們看看您的記者證麽?”艾爾維拉的語氣很禮貌,是那種麵對她討厭的人時,她特有的疏遠的禮貌。


    麗塔·斯基特這才又把目光轉向她,慢吞吞地從她的鱷魚皮手袋裏掏出一張證件。艾爾維拉接過去,認真地審視起來。


    “真有趣,我聽說過你們兩個的事。”目光在她臉上逗留了一會兒,麗塔·斯基特重新看向西裏斯,“一個出身在全是斯萊特林的布萊克家族,卻被霍格沃茲的分院帽分進了格蘭芬多。另一個正好相反。”她那令人厭惡的眼神在兩個年輕巫師之間打轉,“你們是男女朋友?”


    “我們是朋友。”艾爾維拉把證件還給她。


    “艾爾維拉,還有那個孩子——”這時候巴希達·巴沙特說話了,她第一次見西裏斯,還不知道他的全名,卻仍在竭盡全力揮動自己那隻沒拿著悲啼果的手,想要把這兩個孩子從麗塔·斯基特麵前招唿迴屋,“走吧,上我屋裏去——”


    “稍等,稍等。”麗塔·斯基特伸出一隻手抓住西裏斯的肩膀,她的力氣大得簡直不像個女人,“隻耽誤你們幾分鍾時間,能迴答我幾個問題嗎?”不等兩個孩子表態,她已經盯住西裏斯的眼睛,自顧自地說起來:“我聽說聖誕節那晚布萊克家正在為你弟弟舉辦訂婚禮,所以那些參加晚宴的純血統家族才有了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你當時也在那個宴會上嗎?我是說,在你前往戈德裏克山穀之前。”


    “關你什麽事?”西裏斯冷冷反問,打開了她那隻爪子般的手。


    “那麽,當晚你從宴會上離開,趕來戈德裏克山穀幫助麻瓜——這件事你的父母也知道,是不是?”麗塔·斯基特卻對他冷淡的態度無動於衷,塗得血紅的嘴唇還在不斷掀動,“有趣的是,布萊克家族一向是立場鮮明的極端純血派,尤其是你的母親,我聽說過不少關於她的傳聞。你是怎麽看待你的家人的?他們為什麽會容許你離開弟弟的訂婚晚宴,來戈德裏克山穀幫助麻瓜?”


    西裏斯沒有迴答。他拉上艾爾維拉,繞過這個毫無教養的女人,走向巴沙特家院子的入口。老巴沙特已經打開那扇小門,隨時準備迎他們進去。然而下一秒,麗塔·斯基特那裹在洋紅色長袍下的臃腫身軀又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敏捷擋在了他們麵前。


    “這不符合他們的風格,沒錯。人們都很難相信報紙上那套說辭,盡管目前來看,你趕來幫助麻瓜是不爭的事實。”她不依不饒地繼續,“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所謂的‘事實’,從一開始就不那麽簡單?或許——”


    “您似乎很喜歡猜測,斯基特小姐。”這迴開口的是艾爾維拉,“《正當披露新聞法》有賦予您這樣的權利嗎?”


    她的聲音沉穩而清晰,讓麗塔·斯基特黏在西裏斯臉上的目光一下子轉移到了她那裏。


    “說到瓊斯家族,”麗塔·斯基特頓了頓,“我也有幾個問題想要得到你的迴答,瓊斯小姐。你是怎樣看待魔法部對瓊斯家的特別保護的?在明知麻瓜和麻瓜出身者的危險處境時,魔法部首先保護起來的隻有傲羅辦公室主任的家庭。聖誕節事件發生之前,戈德裏克山穀的居民甚至沒有得到過任何關於潛在危機的警告——”


    “夠了!”巴希達·巴沙特在院子門口威脅地揮舞起了手中的悲啼果,似乎打算用它來砸麗塔·斯基特的腦袋,“不許你再為難這些孩子!”


    麗塔·斯基特根本沒有看一眼這個可憐的老女巫。她正眯眼端詳西裏斯·布萊克:他就站在她跟前,在她說出那些對瓊斯家不利的話以前,已經舉起手中的魔杖,毫不遮掩地指著她的臉。那雙冷冰冰的灰眼睛在告訴她,他不是在虛張聲勢。


    “哦,”麗塔·斯基特放慢了語速,“我可不是食死徒,布萊克先生。你打算在校外對一個記者使用魔法嗎?我記得你還是個未成年巫師。”


    “魔法部已經對戈德裏克山穀啟動了應急預案,這幾天從來沒有記者能踏進村子一步。”艾爾維拉的聲音卻在這時再次橫進來,“您是怎麽進來的,斯基特小姐?”


    從麗塔·斯基特看向艾爾維拉的眼神來看,她這會兒才真正意識到還有個人站在這裏。


    “我知道你的秘密。”艾爾維拉平心靜氣地同她對視,澄澈的藍眼睛好像帶有穿透力,讓麗塔·斯基特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幾天前見過的另一雙相似的藍眼睛,“如果你不想嚐嚐由此帶來的惡果,最好立刻離開。”


    “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我——”


    “我可沒有威脅您,斯基特小姐。”這個褐發藍眼的姑娘重新用上敬語,“您大可以試著繼續留在這裏。”


    麗塔·斯基特似乎沒有慌張,但她也不再說話了。幾秒鍾過後,她把紙筆塞迴那個難看的鱷魚皮手袋裏,朝著通向村外的小徑匆匆離去。“你對她幹了什麽?”西裏斯瞥一眼那個像小醜一樣的背影,壓低聲音問身旁的艾爾維拉。


    “就像你看到的。”艾爾維拉說。她隻是嚐試模仿了一下自己不大喜歡的那種眼神。


    “她一定會在報紙上胡說八道,”老巴沙特終於把兩個孩子迎進院子時,嘴裏還在不住地咕噥:“如今的記者都是這副德行,他們根本不管真相,隻是為了吸引眼球……”她收下兩個孩子帶來的東西,又邀請他們進屋喝茶。艾爾維拉婉拒了。


    “我們得去知會一聲附近的傲羅。”她向老巴希達解釋,又擁抱了一下這個矮小的老人,輕輕吻了吻她的麵頰:“知道您已經康複,我們就放心了。”


    “別在意那些流言,孩子。你們一家都是很好的人。”老巴希達慈愛地拍拍艾爾維拉的後背,又衝一旁的西裏斯招了招手:“還有你,孩子。”


    老人也給了西裏斯一個擁抱,西裏斯不得不彎下腰才能讓她夠著自己的脖子。他有些不自在,但沒有推拒。“你讓我想起了我的侄孫。他在差不多你這麽大的時候,上我這兒住過一陣子……”老巴希達那雙有些白內障的眼睛像是在他臉上找尋著什麽東西,“不過看得出來,你們兩個不一樣……當然,很不一樣。”


    “你見過她那個侄孫嗎?”離開巴沙特家後,西裏斯問艾爾維拉。


    “沒有,我不知道巴沙特夫人還有個侄孫。”艾爾維拉搖搖頭,對此也有點意外,“從我出生開始,她就一直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裏。”


    他們很快找到駐紮在村子裏的穆迪和吉迪翁,講述了他們遇到麗塔·斯基特的經過。


    “記者?”吉迪翁詫異地看看身邊的穆迪,“我們當然不會放任何記者進來。這個時候讓這些記者跑來這裏,隻會自找麻煩。”


    “我們看過她的記者證,她叫麗塔·斯基特。”西裏斯說。


    “我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穆迪說起話來還是粗聲粗氣,他的脖子上留著一大片肉粉色的傷疤。


    “她一定是用什麽方法混進來的。”艾爾維拉很肯定。


    “沒人混得進來。”吉迪翁說,“現在這個山穀已經不能幻影移形,所有的飛路網都被封死了。每一個進出的人都要經過我們的檢查,貓和狗也不例外。除非她變成一隻甲蟲,否則別想在我們眼皮底下混進來。”


    穆迪那雙黑色的小眼睛在眼眶裏機警地轉動著,他沒像吉迪翁那樣下定論,隻是說:“這件事我們會再調查。”


    兩個孩子這才往瓊斯家的房子折返。


    艾爾維拉沒再像去巴沙特家的路上那樣拉著西裏斯的手,他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把兩隻手揣進了口袋裏:“你說你知道那個斯基特的秘密,我還以為你已經搞清楚了她混進來的方法。”


    “隻是嚇唬她一下。”艾爾維拉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心裏沒有鬼的人,不會擔心把柄落在別人手上。不管怎麽說,她肯定藏著什麽觸犯法律的秘密。”


    邊走邊留意著她的神情,西裏斯隨意地踢開腳邊一塊石頭。


    “穆迪看樣子沒打算輕易放過她。”他說,“總之,不用擔心她再來找麻煩了。”


    艾爾維拉給了他一個簡短的迴應,還在專注地思索著麗塔·斯基特混進村子的方法。如果一個記者都能混進來,那麽食死徒呢?“你和詹姆今晚都來我家睡吧。”過了一會兒,艾爾維拉才說,“波特夫人這兩天晚上不迴來,我不太放心。”


    瓊斯家已經沒有多餘的房間,西裏斯和詹姆都不想和閣樓裏的食屍鬼共處一室,於是在客廳的沙發前麵打了地鋪。這一晚艾爾維拉也沒有睡在自己的房間,她堅持要留在客廳守夜,兩個男孩兒便把她趕到沙發上睡覺。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壁爐裏仍舊燃著明亮的紅色火焰。到了淩晨四點,西裏斯還枕著一條胳膊,沒有入睡。沒有任何不好的消息傳過來。街燈安穩地透過窗簾邊緣的縫隙,投下一方柔和的亮光。詹姆已經打起了輕鼾,除此之外,屋子裏靜悄悄的,偶爾有黑貓煤球和娜娜走動的聲響,輕得不可思議。


    沙發上響起一陣翻身的動靜。西裏斯移開定在天花板上的視線,對上艾爾維拉的眼睛。她挪到了沙發邊,側躺著注視他的臉。


    “還在想奧利弗的事?”西裏斯問她。


    艾爾維拉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隻是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她輕輕說。


    西裏斯挑了挑眉梢。他以為她還在為聖誕節那晚的事自責,但眼下看來,困擾她的不隻是這個。


    “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告訴她,“你做事總是很有計劃,按部就班。”


    “但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艾爾維拉呢喃,“我不確定我選的到底是不是對的。”


    “這又不是考試,沒人知道自己的每一個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艾爾維拉沒有應聲。她無法描述自己的感覺。這幾天每到夜裏,她都很難入睡。窗外的光讓她心神不寧,屋內的黑暗讓她感到恐懼。所有的一切都令她不安:聖誕節那晚的迴憶,伏地魔的聲音,奧利弗的改變,食死徒,鳳凰社,紀念碑,霍格沃茲……還有她自己。她真的知道她在幹什麽嗎?她總是這麽問自己。她可以做出選擇,但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承擔選擇帶來的後果。


    “西裏斯。”她說,“我很害怕。”


    她聽到西裏斯的輕笑。那是一種沒有嘲諷或惡意的輕笑。


    “看來你是因為怕得睡不著覺,才把我們叫來的。”他抬起靠近沙發的那隻手,“把手給我。”


    艾爾維拉猶豫一下,垂下一條胳膊。西裏斯握住了她的手。


    “好了,現在閉上眼睛睡覺。”他閉上眼睛,平靜地向她保證,“就算做噩夢,也有我拉著你。”


    雖然像是玩笑話,但艾爾維拉知道他會說到做到。


    “嗯。”她含糊地輕應,慢慢合眼,“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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