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在痛苦之中


    故人們盡管痛苦


    也依然伸手探求


    ●


    書庫的大時鍾,指著下午兩點三十分。


    午後的質詢已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差不多是時候讓與會者小歇片刻了。


    然而旁聽席上的每個人都無意離席,默默靜聽赫吉在場中所說的每一句話。


    赫吉在眾人視線前端說道:


    「現在——我要再次確認low-g毀滅top-g的罪行。」


    這警告似的一句話,在幾秒後得到了答覆。


    位於書庫底層中央的佐山附和道:


    「那麽,也一並聽聽我方的見解。」


    「好。」赫吉應聲後,麵無表情地說出下一句話。


    「第一——」


    眾人也等待著他日前所提出的七道聖罰。


    「關於low-g的存在觸發世界末日一事,你要如何解釋?」


    接著是佐山的迴答。他在心裏醞釀已久的答案毫無窒礙地娓娓道出,反抗聖罰。


    「關於這一點——」


    眾人側耳。


    「倘若世界的誕生是一種罪,那麽最大的罪人就是在我之下的種了吧——如果有機會改變,那還有話說,但這可是任誰也無能為力的事啊。別說是罪了,要追究也無從追起。」


    赫吉「嗯」地迴答。


    也許是已經料到眾人這時的沉默,他也不發一語,一會兒後突然——


    「第二,關於毀滅了與你們比鄰的十個g,你要如何解釋?」


    祭出下個問題。


    這個問題,讓寂靜再次籠罩全場。


    這時,佐山揪起眉心,代替眾人點出沉默的原因:


    「你對第一項聖罰的反應……是代表你接受了我的答覆嗎?」


    疑問射向赫吉。


    然而理應迴覆的赫吉,卻麵無表情地說道:


    「——可以繼續了嗎?」


    赫吉如此答覆佐山的疑問,究竟有何用意?


    沒有任何人想出答案。赫吉接著說:


    「可以告訴我——你對於毀滅十g的看法了嗎?」


    對此一問,佐山沉默片刻,然後點頭。


    他也麵無表情地說:


    「我們已和各g當事人有過協定。事到如今,我不認為其他g有立場提出異議。」


    眾人又聽見赫吉清楚地「嗯」了一聲。


    他點了點頭,維持筆挺的身段說道:


    「接下來——第三,關於毀滅了等同父母的top-g,你要如何解釋?」


    又一個問題。


    聽見赫吉再次對前項答覆毫不追究地提出第三問,讓佐山的眉頭抽了一下。


    可是佐山仍緩緩地迴答第三問,猶如在打探對手的反應。


    「……我會在後續的答詢之中逐步揭明相關事實。」


    赫吉再次以「嗯」作答。


    對於這樣的答覆,每個人都有些細微的反應。


    動搖的反應。


    赫吉表示,他會以感情為訴求,對抗佐山的理性。


    然而,他對這三道問題的迴應卻毫無表示。縱然佐山對第三問的迴答根本算不上迴答,他也無動於衷。


    赫吉可疑的舉動,讓所有人的心都起了幾絲波紋。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呢?


    赫吉繼續下個問題,消去了旁聽席的雜音。


    「第四……關於殺害另一個自己,你要如何解釋?」


    「——就戰鬥結果而言,我認為對失去另一個自己這件事,的確有表示哀悼的必要。」


    見佐山如此官腔式的迴答,赫吉仍舊——


    「嗯。」


    簡單帶過。


    同樣的迴應,讓旁觀這場會議的每個人——


    「……?」


    心中疑念又加深了一層。


    每個人都以為,代表感情的赫吉會將話題緊繞在失去的事物上。


    但想不到,赫吉即使見到佐山事務性地帶過他的質問,仍全不追究。


    究竟是怎麽迴事?同樣的問題再次浮上眾人心頭。


    然後眾人注意到,麵對赫吉的佐山,眉間距離比早先又近了些。


    這能證明,佐山也以為赫吉會對他的話有所議論。


    並能就此觸發理性與感情的議論。


    不過赫吉還是對佐山不追不究。


    當眾人紛紛暗自猜測其理由時,赫吉再度開口:


    「第五——關於你們在自己世界造成等同自殘的災害,你要如何解釋?」


    佐山思考數秒,接著——


    「考慮到top-g毀滅的餘波不可能完全消除,而top-g的諾亞還墜入了虛無空間,我認為,我們已經將被害縮減到得以預測的最小限度了。因此關於這點……」


    佐山說道:


    「我感覺不到有任何問題。」


    場邊聽見這話的每一個人,都認為「感覺不到」是佐山刻意布下的誘餌。


    由於盡了最大努力,所以對失去的事物感覺不到任何問題。


    這對感情的代言人而言應是種不可原諒的用詞,然而——


    「嗯。」


    赫吉又草草帶過。


    眾人猜不透赫吉葫蘆裏賣什麽藥,隻得摒息以待。


    他會如何操弄這場答詢呢?


    在眾人眼前、目光焦點,赫吉仿佛想為話題加速似的簡單地說:


    「再來——第六,你要怎麽解釋你們掩蔽事實的行為?」


    佐山直截了當地迴答了。


    宛如無視任何內情,隻為說出該說的話般——


    「你要知道……ucat先進們所做的情報封鎖,對全龍交涉也是種阻礙。然而,我們仍能克服這樣的阻礙,成功完成了交涉——這就是我的答案。」


    對此認罪般的答辯,赫吉仍然——


    「嗯,那麽——」


    赫吉仍然對感情一字不提,提出下個問題。


    「最後的第七項,你們隱瞞自己的罪行,還想將世界納於麾下,這條罪又該怎麽算?」


    「我們對各個g都沒有高低之分,至今所行應該全是對等的交涉,不是嗎?」


    對此反問,赫吉仍保持一貫的迴答。


    「——嗯。」


    這樣的反應,讓眾人有種預感。


    說不定,這七道聖罰和赫吉口中「失去的感情」並不相等。


    很快地,赫吉證明了他們的預感。他對佐山點頭表示理解,然後——


    「理性真是種相當礙事的東西呢,佐山。隻要用理性來迴答源於感情的一個小小疑問——就非得什麽什麽怎樣怎樣,具體地提出解決方案不可。不僅如此——」


    赫吉盤起雙手說下去:


    「理性也是種悲哀的東西。無論如何,就算你們能一一迴答那些瑣碎的疑問,也對後來的疑問做好了準備——但low-g毀滅了其他g的事實仍不會改變。」


    眾人接著聽見佐山的迴覆:


    「這點我當然了解。正因如此——我們才要進行全龍交涉。脫離感情的支配,讓問題能夠一步一步地解決。」


    「這樣啊。」赫吉又點點頭。


    接著他再說了一聲「這樣啊」,並輕輕搔頭。


    「現在,我有一個希望你能解決的問題。」


    赫吉抬起頭來如此說道,讓眾人都繃緊了神經。


    來了。


    感情來襲了。


    有所失落時任誰都會有的感情來襲了。


    前遖的七道聖罰全是由此而生,隻不過是前菜。


    解決這股感情的方法,赫吉才正要公諸於世。


    那會是什麽?突然間,疑惑的眾人,全都察覺了一個小小的動作。


    閉目抱胸地坐在赫吉身邊的少女輕點了頭。


    下個瞬間,赫吉有如被她的首肯驅動一般,再度開口。


    ●


    「所謂的解決問題,應是屬於幸存者的理論吧,因此——在這裏與你對立的我,要替死者的理論發聲。」


    top-g的要求——


    「那就是唯一能將失去重要事物時的感情完全撫平的方法。由於隻靠感情無法做到這點,所以……佐山,我必須向你尋求理性的解決方法。」


    赫吉的要求隻是短短一句話。


    「——把我們失去的全都還給我們。」


    這短短一句話就是赫吉的要求。


    他在沉默與靜止的圍繞下,清清楚楚道出了感情的訴求。


    以top-g代理代表的身分,在這場質詢之中,向low-g代表說出top-g為全龍交涉提出的要求。


    「——希望你能將至今所消失、死去的人事物還給我們。」


    赫吉吸了口氣。


    「沒錯,我們要求的就隻有這麽多。」


    閉上雙眼——


    「把那些還來就好。隻要能那麽做,我們就再也不需要憎恨你們,所以——」


    赫吉兩手撐住桌麵,向佐山深深低頭。


    「希望你們能將至今被你們毀滅的東西,全都歸還到我們麵前。」


    ●


    風見聽得咬牙切齒。


    ……被將了一軍!


    完全是訴諸感情的攻擊。


    無論誰都明白,消逝的事物是求不迴來的,但也因為如此——


    ……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不曾失去啊……


    曾在一個半月前痛哭失聲的風見極能理解這種感受。


    乞求「如果」的感受。


    緊接在後的,即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在風見的眼中,赫吉深低著頭,道出了「如果」。


    「如果、如果我們曾經居住的大地和天空都還在。」


    再次。


    「如果、如果鳥獸都還在。」


    再一次。


    「如果、如果我們心愛的人都還在。」


    如果——


    「如果,錯失機會沒能說出口的話、想為別人做的事、至今才發覺其珍貴之處的一切就在身邊,還能夠緊擁入懷——」


    [插圖]


    赫吉站起的那一刻,佐山的聲音嘹亮地響起:


    「——你現在所說的,根本是在否定『繼承』和『繼承人』的意義,是倒退的想法!」


    「那麽你所想要的,應該是專屬於前進者的進攻言詞,是強者的想法。」


    赫吉平靜地答覆佐山。


    「聽清楚了。」


    赫吉吸了口氣,無視佐山那一喊,仿佛在告訴他現在不該如此失態。


    「如果……」


    來了。風見心想。


    那是和「交涉」對立,在要求未果時出現的字詞。


    ……代價!


    由最高度的感情所導出的代價,就是最高度理性的解決法。


    下個瞬間,赫吉提出了他真正的要求。


    「top-g在此要求——倘若low-g無法還原任何事物,就該獻出這個g本身,以補償所有g至今失去的一切——這就是top-g對全龍交涉提出的要求。」


    話音一響,書庫裏跟著鴉雀無聲。


    風見在眾人皆注視著佐山的議場內,看向唯一一名反應與眾不同的人物。


    那便是身在議長席後的sf。她麵向前方,看著全場說道:


    「——low-g代表,請答覆。」


    「好的。」佐山立即有所動作。


    接著,風見聽見佐山挺起胸膛,簡短地說:


    「那是不可能的,蠢材。」


    ●


    赫吉眉也不皺一下,迴視佐山。


    「不可能?」


    佐山點頭迴答:


    「那當然。我問你,你為什麽要如此聳動地要求這種不可能辦到的事?無論你怎麽說,那都沒有人能辦到。要是你能夠死而複活,我就願意實現你的『如果』,不過那是不可能的,更不該為此支付代價。所以——所以我們才選擇以繼承來掃除過去的陰霾啊。」


    佐山歎了一聲。


    「感情真是麻煩的東西呢,赫吉,而且還很悲哀。」


    「哪裏悲哀?」


    佐山點點頭,以盡可能為對方著想般的語氣說:


    「有人能在你死後繼承你的意誌嗎?」


    「————」


    「沒有才合理吧?別忘了你剛剛是這麽對活下來的人說的——為我的死永遠悲痛下去。這真是太悲哀了。」


    佐山歎道:


    「你不知道盂蘭盆節的內容對吧?無論是複活祭、法事、墳墓、遺照、牌位、祈禱、對黃泉彼端的思念、頭七和七七等令人悲傷的日子……全都是要提醒人們失去的事物,並一件件地記錄下來,繼續前進。」


    接著,赫吉看著正前方的佐山右手按著左胸。


    「可是,你卻說別去計算時間。」


    赫吉「嗯」地點點頭,以「那麽」為前置開口說話。


    下一句話,對赫吉而言是極其自然的問題。身為代表感情的一方,他不禁想對眼前這位肩負理性的少年提出如此問題。


    「佐山,難道你的理性也包含『將死者當成數字』在內嗎?」


    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赫吉將消逝的事物都記在心裏。逝者的迴憶,是無法量化的。


    然而,佐山又是怎麽樣呢?赫吉這麽想著,同時在暗地裏苦笑,仿佛此問意在找出佐山和自己的共通貼。


    不過佐山沒有立即迴答問題。


    因此赫吉做好了準備,無論佐山在這時要出什麽招還擊,他都無所畏懼。


    ……放馬過來。


    赫吉心想,無論來的是怎樣的答案,都要用感情迴敬。


    接下來,佐山終於緩緩開口,手按著左胸說:


    「將死者看作數字……這的確是理性的做法。實際上,我也是這麽做的,可是——』


    佐山壓下層角淺淺微笑,直視赫吉。


    「那又為什麽,我的胸口會隱隱作痛呢?」


    ●


    佐山深吸口氣。


    希望能藉由胸腔的擴張,來削弱胸中禁製般的痛楚。


    腦裏想的是對父母的記憶。為了以數字計算,而喚起這兩人份的迴憶。


    然後,佐山細數起自己周邊的死者人數。


    但心痛猶未止息。


    對此,佐山抱持疑問,接著思考原因。


    就以母親舍命保護孩子,讓自己撿迴一條性命這件事來看吧。


    若從母親為何如此來推敲,答案便唿之欲出。


    「沒錯,理性思考的我為何而心痛,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我的父母和祖父,都要我別永遠心痛下去。」


    接著——


    「將我引領到這裏來的,就是這樣的心痛,你懂嗎?」


    佐山詢問赫吉。


    他對正前方那等待著下一句話的對手說:


    「為何我即使如此心痛也要保持理性呢?這個問題,我便用一段故事來解答吧。那就是——top-g毀滅的真相。」


    ●


    布蓮西兒聽著佐山繼續說下去。


    「現在,我要為各位講述一下low-g對top-g毀滅的看法。首先從結論開始說起:top-g的毀滅並非單方麵施壓所致——而是雙方拉鋸的結果。」


    這句話言下之意不是別的。


    就是他將證明top-g並非毀於low-g的侵攻。


    用意是——


    ……要瓦解top-g遭到毀滅的受害優勢?


    當布蓮西兒因佐山的發言而皺眉時,赫吉說話了。


    他同樣地壓低了聲音,靜靜地說:


    「你想把毀滅top-g的罪正當化嗎……?」


    ●


    鹿島靜靜聽著。佐山無視赫吉,閉著眼說:


    「若各位仔細讀過我們提供的報告,應該能察覺幾個疑點。而其中最關鍵的,莫過於新莊·由起緒移住top-g後為何不願領導負概念創造團隊,或是為何無法完成這項工作吧。」


    「那當然是——」這時,有人出聲迴應。


    無疑地,那是出於赫吉之口。他合聲似的說出佐山略而不提的話。


    「……那當然是因為你父親的報複啊。你的父親在送給新莊·由起緒的負概念資料上造假——讓負概念必然會因而活性化。」


    鹿島對赫吉所言表示認同。


    能為這段過去背書的證言,就在報告之中。low-g出擊時,佐山·淺犧親口表示自己竄改了資料內容。


    ……那應該就是low-g毀了top-g的證據吧。


    ●


    京聆聽著。仍閉著眼的佐山麵無表情地說。


    「新莊,由起緒這個人,能夠從現有資料倒推出不完整的正概念欠缺之處。像她這樣的人,為什麽無法在一個有正概念可作為反例參考的世界裏創造負概念呢?她會見到假資料而渾然不覺嗎?實在是令人想不透呢——而且,新莊·由起緒還留下了一道真正的謎。」


    佐山換口氣說:


    「這個世界上,有三樣top-g所沒有的東西。」


    ……這個啊,應該是瓦姆納比在我那裏告訴他們的吧。


    因此,京知道謎所指為何,也知道佐山接下來想說什麽。


    蓋吉司轉過頭來,但京並不在意,隻是輕聲和佐山說出我相同台詞。


    「巴別塔、聖經神話,以及最後一個……」


    不過,京就是想不透這「最後一個」。


    ……啊……你們已經發現那是什麽了嗎?


    ●


    草獸將佐山的話送入意識。


    「最後一個是什麽呢?top-g滅亡的關鍵人物——新莊·由起緒也探查過這個問題。」


    『新莊?』


    佐山答話似的說:


    「沒錯,那就是新莊同學的母親。流亡到top-g的她,早已找到了解答。」


    ●


    位於5th-g代表席的原川利用手機為希歐轉播實況,同時聽著佐山的話。


    你這惡徒可別漏氣了啊。原川如此心想,而他聽見的是——


    『最後一項low-g獨有的東西——』


    佐山公布解答:


    『就是——新莊同學。』


    ●


    出雲一麵拉著飛場離開醫務室,一麵聽著佐山的話。


    「什麽跟什麽啊——如果不是想炫耀自家老婆,就給我好好說清楚吧。」


    盡管佐山不可能聽見出雲的苦笑,但他似乎仍對此做出了迴應:


    『假如——這個世界其實也有屬於自己的原生概念,而且就隻有這麽一個,各位認為那會是什麽呢?』


    在出雲身邊內八字跑著的飛場歪了歪頭,對此話提出疑問:


    「完全是負概念的low-g裏……真的有概念嗎?」


    答話的不是出雲,而是手機傳出的聲音:


    『各位有想過嗎?更正,隻要是知道概念理論的low-g人,應該都想過——為什麽,這個隻有負概念的世界能夠成形?』


    還有——


    『為什麽,正概念能夠在low-g安然存在,卻不會造成能量失衡?』


    飛場發現了佐山的弦外之音。


    「意思是說……low-g有某種特殊的概念?」


    佐山的聲音答覆了這個問題。


    『沒錯。隻要有那樣的概念,負概念就能單獨存在。應該說,正因為有那樣的概念,讓這個世界不但能包容負概念,還能允許正概念或其他能量的存在。』


    ●


    瓦姆納比正專心聽著。


    聽著新莊·由起緒在十多年前所出謎題的謎底。


    被他們認同的正確答案,如今由佐山重新詮釋。


    「不僅如此,創造概念這樣涉足神之領域的行為,隻能在這種概念之中實現——low-g所獨有的,就是能允許正負概念並存、或創造概念等任何行為的概念。」


    佐山毫不遲疑地說出那概念的真麵目。


    「那就是——」


    吸了口氣。


    「——容許矛盾的概念。」


    ●


    赫吉聽著平舉左下臂的佐山暢談。


    「新莊,由起緒為何要到top-g去?答案非常簡單——因為low-g擁有容許矛盾的概念,讓原本不可能的『創造概念』得以實現。」


    一字不漏地聽。


    宛如在聽取自己於出征時抱持論點的迴覆。


    默默聽完後,他心想——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你的答案啊。因理性而心痛的佐山,為抑止心痛而選擇的方法是——


    ……查明一切、認清一切,將痛苦一口吞下嗎。


    目前佐山所言,大多隻不過是推論。


    但佐山的意圖卻相當明確。他的推論等一切行為,都是為了以理性認同感情所鋪的路。


    如此一來——


    ……你豈不更像是感情的打手嗎……


    佐山的話繼續傳人赫吉耳裏。


    「——因此,新莊·由起緒發現自己的存在成了low-g的致勝關鍵。然而容許矛盾概念的想法一旦公開,很可能遭到low-g激進派的惡用,所以她刻意隱瞞——隻變造了概念創造理論之後,就逃亡到top-g去了。」


    為何要選擇逃亡呢?赫吉在心裏自問。


    佐山仿佛聽見了這一問,對赫吉輕輕頷首。


    「由於top-g沒有容許矛盾的概念,再怎麽嚐試去創造概念都是白費力氣。因為那屬於神的領域——必須在無所不有的世界裏才能實現。」


    接著,佐山語氣一轉。


    「反過來說,就算待在top-g,她也不會成為top-g的武器。最後,沒能發現容許矛盾概念的low-g做出了這般結論——新莊·由起緒離棄low-g,還變造了概念創造理論的內容,使low-g失去了創造概念的可能。」


    佐山深吸口氣,謹慎地說:


    「可是,t


    op-g卻期望新莊·由起緒製造負概念,不過單憑top-g的環境是絕對辦不到盯。一旦勉強為之……」


    佐山做出結論。


    「就會創造出極不穩定的負概念——並釀成負概念活性化的悲劇。」


    這句話還藏有另一個意思。


    於是赫吉開了口,想確認佐山言下之意般說道:


    「那麽,你的意思是——top-g之所以毀滅,是因為不知情的top-g強要新莊·由起緒製造負概念而導致的嗎?」


    佐山沒有表示同意。


    他隻是望著赫吉,不一會兒後——


    「從我在堺市見到的過去中可以發現,新莊·由起夫先生也察覺了容許矛盾的概念。因為,他表現得就像是知道另一個自己為何不願創造概念一樣。但他明知如此,還是想盡最大努力來完成這不可能的挑戰——」


    佐山接著說:


    「而low-g方麵,我父親恐怕也發現了容許矛盾概念的存在,所以在新莊夫婦決定實際製造概念時……將假造的負概念資料交給他們——各位認為是為什麽呢?」


    赫吉想了想。


    可是——


    「佐山,那你是怎麽想的呢?」


    佐山在赫吉眼前用右手緊抓左胸。


    從西裝襟口底下露出的襯衫歪曲折皺,緊包著胸中痛楚。


    「隻有一個理由,會讓我的父親刻意將假資料交給明知一切的新莊夫婦。那就是——在事情有個萬一時,讓top-g免於背負毀滅世界的責任。罪過全由他一盾攬下。」


    因為——


    「——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


    ●


    約爾絲聽著赫吉所說的話。


    「……你是說,top-g的毀滅是自作自受嗎?」


    「我不知道。」


    約爾絲看著佐山繃緊左手,明快地迴答。


    「在我們見到的過去之中,top-g等不及新莊·由起緒答應協助,便已準備自力製造負概念了。到了這個地步,新莊,由起緒才終於答應全麵協助——我想,她大概是想親自向高層表示辦不到吧。可是——」


    佐山又說:


    「恐怕高層沒因此放棄,依然命令這兩位新莊·由起緒繼續製造負概念。」


    「……那是為什麽呢?為什麽top-g明知會白費工夫,還要執意創造概念呢?」


    約爾絲從赫吉的質疑中感到了一絲怪異。


    聽赫吉的語氣,他仿佛想將真相就這麽公諸於世。


    ……難道你……


    難道你一直都知道top-g毀滅的真相?約爾絲不禁猜想。


    約爾絲看向赫吉,見到一張直視佐山的臉。


    看著那張臉,約爾絲忽然想說些什麽——


    「……」


    還是作罷。


    約爾絲以歎息代替言語,看著直視佐山的赫吉。


    赫吉再次質問佐山,隱約有種樂在其中的感覺。


    「為什麽新莊夫婦要嚐試自己明知不可能的事,在top-g創造概念呢?還有……你的父親為何想自己承擔整個責任呢?」


    約爾絲看著赫吉環抱雙手,並誇張地側歪了頭。


    「兩個世界為何要選擇自滅和攬罪呢?」


    ●


    命刻閉著眼睛,聽著另一個自己的聲音。


    「赫吉,你所居住的top-g,是個怎麽樣的g呢?」


    命刻在心裏感歎一聲,也因此心想著佐山所說的下一句話。


    「是個有資格成為全g領袖的g,沒錯吧?」


    ……那麽——


    「top-g也希望盡到身為top-g的責任,因此——」


    命刻和佐山不約而同地籲了口氣。


    「盡管創造概念或許真的毫無希望,但作為一個領袖——他們自認為有在top-g內建設low-g居處的義務。」


    ……所以——


    命刻緊閉雙眼,手按胸口。


    「對此,我父親也有自己的對策,打算在計劃失敗時承擔毀滅top-g的責任……作為他們替low-g準備棲身之所的對等條件。」


    命刻接著聽見的,是赫吉緩緩吸氣製造的聲響。


    「佐山,你現在是想要說……top-g打算用諾亞的正概念抑止開始活性化的負概念,而low-g判斷此舉必然失敗,才選擇了消滅諾亞一途……」


    「沒錯——大阪那場戰鬥就是因此而產生的。top-g居民想要延續top-g的性命,而low-g則要阻止負概念餘波湧向low-g……那是雙方皆想保護所愛的結果。」


    「原來如此。」命刻聽著赫吉如此迴答。


    接著,她發現赫吉似乎感到相當滿足。


    ……赫吉義父?


    但命刻沒將疑問延伸下去,她認為自己不該深入赫吉的思想。


    同時,她轉為思考自己該如何構築能了結一切的方法。


    赫吉的聲音在閉目尋思的命刻身旁響起。


    與佐山對立的他,說出了與其身分相應的話。


    「佐山……你推論得很精彩,大部分我都能接受。」


    但是——


    「你拿得出證據嗎——我知道,這番推測都是從夢中所見過去和遺留的資料而來,不過……與你對立的我還是需要實證,否則怎麽能讓感情信服呢?」


    「這……」佐山顯得遲疑。


    過了一會兒才尷尬地說:


    「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命刻在這句話之後聽見了某種聲音。


    赫吉生硬地吞咽唾液的聲音。


    「……那可不成啊。」


    赫吉說道:


    「無論你再怎麽說,top-g毀滅的事實也不會改變。既然low-g消滅了諾亞,那麽由諾亞內正概念所支撐的top-g,也等於在那時遭到了致命傷。」


    「……讓等同全g之母的top-g殞命之罪無可饒恕,是嗎?」


    命刻聽見赫吉表示同意:


    「是啊。倘若top-g尚在,應該就不需要什麽概念解放,全g都能平安地存活下去——畢竟,全g中最至高無上的g,就是全g之母的母因子轉化而成的top-g,這是世界誕生過程所告訴我們的。」


    「想要推翻這一切,就必須要有證據嗎?」


    赫吉迴應的口氣,讓命刻感到他心中有著深深遺憾。


    「沒錯——隻要拿不出證據,說得再多都隻是空談。」


    這時,命刻忽然有種小小的預感。


    若預感正確,他們的議論將在這裏停止,或是受某人製止。


    就在這瞬間——


    命刻聽見了別的聲音。少女的喊聲從書庫門口高聲響起。


    「——抗議!」


    ●


    驚愕的視線全都轉向了書庫門口。


    他們看到的,是一名抱著筆電的少女——希歐。


    她臉色蒼白,失了魂似的站在那裏。


    每個人都能清楚看見,緊張和無名的恐懼使少女不停地發抖。


    但希歐仍壓低眉心,踏響足聲走了過來。


    她穿過櫃台、經過代表席,無視sf為維持秩序而默默指來的重機槍口,來到佐山和赫吉中間,轉向sf。


    「人家要反駁top-g代理交涉人剛剛說的話。


    」


    「——請問理由是?」


    「請等一下。」


    希歐從懷中取出手機,接著迴答:


    「山德斐洛正在驗算結果,資料會從手機的通訊線路傳到筆電裏,等等希歐會用那些資料說明原因。說起來有點複雜,不過……」


    希歐吸口氣打消遲疑,毫不含糊地說:


    「關於十二個世界的誕生——其實赫吉先生的論點,並不是唯一的可能性呢。」


    ●


    希歐將手上的筆電交給自動人偶,請她用櫃台邊的白板作為屏幕架設投影機後,開口說道:


    「top-g是因為負概念的失控而毀滅的。」


    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吧。旁聽席上的黛安娜對希歐點點頭,舉起手上的報告書。


    感受到老師的鼓勵後,希歐的意誌更加堅定。


    「——可是,由於top-g的負概念化速度實在太快,low-g被迫采用某個方法。那就是……對諾亞進行逆封印,讓它落入虛無空間之中。」


    「所以呢?嗯?那又怎麽樣?」


    赫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因此,那對low-g的破壞才隻有關西大地震那麽小……不是嗎?」


    「沒錯,的確是呢。不過,各位不覺得有件事很奇怪嗎?」


    希歐問道:


    「虛無空間到底是什麽呢?」


    那是——


    「那是連時間都沒有的地方……連『無』也沒有的地方呢。」


    這時,投影機在希歐背後的白板上映出了一片黑暗。


    書庫內的燈光同時熄滅,隻剩下映在白板上的黑暗。


    希歐的話,在鴉雀無聲的書庫內響起。


    「那裏連時間都還沒產生,也就是世界的原點——」


    希歐吸了口氣。


    「更是所有g的起源……諾亞就是跑到那裏去了!」


    ●


    新莊在休息室裏歎了一聲。


    希歐留下召喚出來的山德斐洛就跑出教室,牆上還開了一個大洞。


    雖有原川在機龍駕駛艙裏驗算希歐的理論——


    ……怎麽會突然忙成這樣啊。


    為了希歐剛建立的理論,新莊正在整理要追補的報告資料。


    盡管不長,但也附上了大樹絞盡腦汁交出的譯文和出處資料,以加強可信度。


    出處的部分,其實隻是照抄衣笠·天恭的神話大全版權頁。之前交給風見和原川做的事,現在要自己親自處理。


    新莊一字又一字地輸入,接著是衣笠,天恭的名字。


    這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突然間,新莊發現版權頁上的字串有些古怪。


    「怪了……?」


    納悶的新莊嘴裏嘀咕著,將其他神話大全的版權頁都翻了一遍。


    第二、第三、第四,然後一口氣跳到第十一冊,這才確定自己並非多心。


    「這說不定……」


    新莊倏地站起,拿著剛印好的報告跑向教室外。


    大樹慌張的聲音從背後追來。


    「怎、怎麽了嗎,新莊同學!怎麽突然變得像佐山同學一樣呢?」


    「這誤會好像有點大。呃,這個嘛——我現在有件重要的事要辦啦!」


    新莊大喊著衝上走廊,朝一樓的書庫跑去。


    「……我有新發現了!而且非常……非常地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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