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歐望著一整片林立的長方體石塊,心想日本的墓碑真是特別。


    ……在美國會有刻上名字的石碑跟作為象征的十字架呢。


    日本墓碑上刻的隻有家名,長方石塊上也不見任何宗教徽記。


    因此,希歐開始想象這形狀背後可能的意涵。


    她環顧四周,身邊盡是墓碑,墓碑後方有山丘、天空、半掩日光的雲朵以及幾絲清風。這裏除了他們倆以外,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啊。」


    希歐一個恍神,將立於午後陽光下的墓碑林看成一座座雕像。


    這時她想到,雖然這些墓碑不是刻成人形,但確實有人長眠其下。


    ……是為了讓人有那種想象,才會刻成這種隱晦的形狀嗎?


    希歐向前看去,發現自己離一手提著木桶的原川已有段距離。她小跑步跟上之餘,仍細心地不讓手中花束過度晃動。


    「——原川大哥,你的墓也在這邊嗎?」


    「是啊。不過正確來講,那並不是我的墓。先把你家的找出來吧。」


    希歐說聲「好」並左顧右盼起來,立刻發現了一個特別醒目的基碑。


    「原川大哥,這個兩手伸向天空哈哈大笑的銅像是……」


    「哦,雖然我不太清楚那有什麽意義,不過那個墓碑在這一帶算是著名景點,底下刻的應該是大城家沒錯。銅像後腦勺有個十元硬幣投入口,投幣後會播放天鵝湖或東京小調呢。」


    希歐點點頭,發現身邊的寬大墓碑前擺著怪東西。


    「那、那個,有一本不太好的書麵向那邊打開耶!」


    「啊,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不過那好像是iai老板?出雲家的墓,員工或董事好像會定期來供奉點什麽。那個白癡會長以後也會被人這樣祭拜吧。」


    「白癡會長?」


    「昨天把你趕進壁櫥時,不是有四個笨蛋跑來我家嗎,他就是其中一個。你知道什麽是學生會長嗎,希歐?山德森?」


    「知道……在你們學校念書好像很辛苦呢。」


    「就是啊。」


    原川露出有些無奈的神色,將視線轉迴前方繼續走,同時不忘檢查左右墓碑。希歐看著他的背影,緩緩地吐了口氣。


    曾祖父交給她的手表上,指針剛過下午兩點。


    ……如果曾爺爺來了,就要和原川大哥分別了呢。


    原川心裏也明白這點,卻仍毫不在意地替希歐尋找父親的長眠之地。少女盯著他的背影不斷走著,突然間——


    「那個——」


    原川聽見希歐出聲而停步,迴過頭不解地問:


    「怎麽啦,希歐?山德森?」


    聽見對方唿喚自己的名字,讓希歐感到安心,接著她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想過要問些什麽。


    她這才了解,自己隻是希望原川有所反應,因此慌張地說:


    「這、這個、那個、原川大哥……」


    希歐想盡快擠出點話來,在心底翻找著各種詞匯。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左側排列整齊的墓碑間竄出。希歐眼中所見在心中化為言語,最後編織成由口中流泄而出的話音:


    「——那、那邊有好奇怪的天使耶!」


    「啊?」原川將視線轉迴前方,和希歐一同看著眼前的景象。


    一名少女由前方墓碑行列中蹦出,背上的羽翼散發白光。


    希歐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但少女朝天振翅飛過她頭頂,在空中翻了一圈。


    兩人迴頭一看,少女猛然落在出雲家墓碑上。她右腳蹬向墓碑頂端,發出尖銳聲響。


    「啊、糟了——」


    隨著一聲驚唿,成為踏腳石的墓碑基部鬆動。


    灰色的大長方體有如金雞獨立般地傾斜,眼看就要翻倒在地。


    此時,同樣從墓碑間衝出的魁梧少年想撐住這塊大墓碑。


    「學生會長!?」


    希歐背後傳來原川的叫聲,使她轉頭看向少年。身穿學生製服的高大少年——學生會長,將左手握著的巨大白劍甩向墓碑側麵,想撐住它。


    「撐得漂亮!幹得好啊,v—sw!」


    但少年打算支撐的目標,卻因為他施力過猛而碎裂。


    那聲音清脆非凡。


    墓碑猶如砂雕般粉碎,化為無數碎石。


    少年「啊」了一聲,驚愕地停下動作,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粉碎的墓碑。


    「這、這下糗大——什麽嘛,這不是我家的墓碑嗎?那就算了——有a書耶——千裏,你還好吧!」


    他將心裏的話分成四段連續演出。


    話剛說完,帶翼少女也在空中失去平衡。


    踏腳的墓碑粉碎後,她雙腳一滑,宛如跌坐於空中一般,同時「哇」地大叫,兩手在空中急促甩動,右手握著的長槍槍頭順勢迴旋,將附近的銅像頭一舉打飛。


    笑口大開的銅像頭,就這樣在希歐眼前飛向白雲朵朵的藍天。


    當劃出拋物線的頭到達上升軌道頂點時,希歐清楚地看到後腦勺上的確有個十元投幣口。


    希歐做出了結論。她再次轉向原川,一麵晃動雙拳及花束一麵說:


    「原、原川大哥!希歐完全不懂現在是什麽清況呢!」


    「這是正常反應,希歐?山德森。」


    原川說出那名字後,背後有聲音傳來。那是長槍少女為了調整姿勢猛力揮動光之翼的聲音,以及她的嗓音:


    「她果然就是那個山德森!?」


    她語帶訝異地確認,同時左側的基碑列中發出近似烤幹豆的爆裂聲,而且不隻一次,無數個同樣的聲音一口氣朝這兒飛來。


    對此作出反應的,是學生會長的聲音。


    「他們真的開火了!」


    原川雖能理解剛剛的聲音來自何物,但意識尚未趕上。


    下個聲音傳進耳裏。他才向後轉,墓碑列中又竄出數道腳步聲,以及——


    「解決!解決他們!!」


    「tmomentoo!!」


    希歐也轉過身去,看見數名身穿藍色服裝的男子正疾奔而來。


    他們雙手都持著黑鐵色的物體。


    ……那是——


    在答案浮出之前,另一道聲音喚醒了她的意識。


    「原川!快帶她走!!他們的目標是那個女孩!」


    擁有羽翼的少女大聲唿喊。


    希歐立刻明白她口中的「那個女孩」所指何人,但是——


    ……「目標」又是什麽意思呢!?


    這時希歐想起昨晚的事。


    自己和曾祖父被某物追趕,而某物的真麵目隻有曾祖父清楚。


    就在一絲不安掠過腦海時,她發現有隻手臂環過自己腰間。


    那是原川的手。他將希歐拉近自己,並望向學生會長。


    「——這一切實在太荒謬了,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們嗎!?」


    「混帳東西!原川,光明正大的色狼絕對不會說謊!」


    「那個啊,覺,原川剛剛說的是你『們』耶?」


    學生會長看看身邊微笑的羽翼少女,再看看原川,接著輕咳一聲說:


    「這、這個我以後再解釋,現在我隻有一句話想告訴你。」


    他看向從右側跑來的藍衣男子群。


    「——那群人好像是為了自由和正義而戰,卻想要強迫那女孩接受他們


    的自由和正義!原川,如果你看不下去就快點逃吧!為了讓你順利離開——」


    學生會長吸了口氣,舉起巨劍。一陣金屬聲之中,劍刃展開、改變型態。


    「——就讓你看點精采的!」


    話音剛落,白色羽翼振翅高飛,挺槍而戰。


    戰場瞬間擴張。


    藍天之下,風見在滿是墓碑的戰場中來迴奔波。


    原川兩人朝西逃開,而風見和出雲則負責阻擋美國ucat的追兵。


    敵數眾多。這個由墓碑陣列形成的戰場,被東西延伸的數條祭拜步道分割成好幾部分。


    風見就在這狹長的步道上戰鬥。


    盡管周圍都是墓碑,她仍能振翼引身側翻切換位置。若遭遇槍擊則躲進鄰近步道,若發現敵人疏於防範,便立刻躍進他們的所在之處。


    若敵人排成一直線就能趁機開火,將步道一口氣掃得清潔溜溜。


    奔跑、穿梭、開火、迴避、跳躍,風見不停地重複這些動作。


    比起迎戰,她優先選擇掩護原川兩人安全逃離。


    在連續炮擊中,風見心想——


    ……為什麽我們要自相殘殺呢……!


    敵方的槍彈在g—sp2的機殼上彈開,擦過風見的臉頰。若不是她將g—sp2架得貼近自己,那麽這顆子彈早已直擊鼻梁上端。


    類似的情況已有過數迴,最嚴重的是方才穿過夏季製服毛線薄外套命中腹側那一擊。線織的布料被開了個大洞,這件衣服已經不能穿了,而且底下還有種既癢又溫熱的怪異觸感。


    她正在流血,而且出血量足以積在塞進裙子的襯衫內擺裏。


    過去從月讀那兒收下的藍色防護賢石仍持續散發光芒,要不是它,傷勢極可能更為嚴重。


    她將槍尖由左下朝正上方揮擊,打飛一名從左側墓碑後竄出的藍色裝甲服男子。同時她站穩腳步,抵銷擊飛人的反作用力。


    目標吃了這記上迴槍,浮上離地三空尺的空中。


    這時風見眼前出現另一個敵人。


    這名新登場的藍色裝甲服男子將機槍槍口對著她。在她高度集中的視覺裏,槍口正以慢動作逐漸縮小。


    「啊啊,煩死了!!」


    風見使盡全身力氣將高舉的槍尖向前甩下。


    她用槍尖拖曳空中的敵人,直接往站在前方、手持機關槍的裝甲服男子扔去。


    兩人猛烈衝撞。


    其間發出的衝撞聲有如玻璃碎裂一般。


    風見繪著投擲的反作用力向後跳開,吐了口氣,甩開額上的汗水,往前揮動雙翼飛向空中出雲人在哪裏?他在追趕羅傑嗎?還是又在夢裏玩親親了呢?


    風兒要白己別為他擔心,並踏土地麵。


    在她的視野裏,道山裝身影從右側墓碑群間悠哉地走出。


    他就是人稱歐鐸上校的男性。


    昨天探視進地下避難的人們時,已聽說了這位在前天夜裏在民航機上與機龍戰鬥,昨天攻擊日本ucat總部的男子,就是名為歐鐸的英國監察。


    ……那個使用重力術之類招式的家夥就是他了吧。


    風見由當下氛圍察知歐鐸的危險程度無視腹部痛楚凝視著他。


    在列列石林、蕭蕭風聲中,歐鐸看著眼前的少女


    「你想、你想把我擋在這裏嗎?」


    「知道就好。」


    歐鐸聽見的是英語。


    他暗白點點頭。祖國的語言也在這塊末開化的土地主開花結果了嗎?當初是由誰傳入的呢?


    祖國萬歲!


    少女架起長槍,她的右腹有塊紅色的汙漬,任誰都能一眼看出那是血跡。


    若兩人如此對峙下去,出血將會擴大她的弱勢。


    失血不但會造成肌力下降,還會為傷者帶來恐懼並擾亂集中力,隻要繼續等下去,敵人就會自滅。


    但歐鐸仍挺身向前,少女因此挑眉:


    「你不打算拖延時間嗎?」


    「我豈會——我豈會給輸家找借口的機會?怎能讓你說自己是因大量出血而無法動彈、無法集中、心生恐懼,而這都是出於敵手的等待?」


    歐鐸露齒而笑。


    「所以、所以我怎能讓你找借口呢?我雖然不會給你借口,但還是會施舍你一點慈悲。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讓你就此死亡或成為行屍走肉,讓你徹底放棄——這就是我將賜給你的慈悲。」


    「美國的自由與正義是來自恐怖和暴力嗎?」


    「正是、正是如此——至少對我而言,自由和正義仍躲不過能量守恆定律。人們所消費的自由與正義,必須由某些人用恐怖和暴力換取。」


    「那美國要如何用自由與正義填滿整個世界呢?」


    「簡單、簡單至極。隻要在世人將累積的白由與正義耗盡之前,把恐怖和暴力這供給源消滅即可——如此一來恐怖和暴力便因此消失,世人就會停止消耗僅存的自由與正義,並將之奉為主央、井死守護!」


    歐鐸說完,眼前的少女壓低身子。


    「某個我認識的笨蛋一定會這樣說:要是有人想用自由與正義填滿整個世界——那就先打倒我。」


    距離八公尺。


    對於背負羽翼、持有可炮擊長槍的人而言,這位置也許太近了點。


    她會選擇這個距離,是因為——


    「你是——你是想從極近距離,以必殺且必中的一擊決勝負嗎?」


    歐鐸彈響了甩向少女頭頂的右手指,同時少女背後爆出一股振翅之風。


    「——!」


    少女鼓動雙翼,左腳蹬離地麵、壓低身子突擊,但歐鐸的力量仍能及時對處。


    伴著金屬聲的力量朝少女頭頂落下。


    金屬聲迸裂開來。


    「!」


    但歐鐸卻發現自己的力量並未擊中少女,而是砸在少女麵前的地上。


    接著他看到了原因。


    在漫天飛砂彼端,少女已緊急止住強烈的加速。


    「假動作——你還滿容易上當的嘛。」


    少女架式的改變,正是超加速停止的原因。


    她將長槍平舉於胸前,有如抓單杠一般。


    在她兩手中左右橫躺的白色長槍,槍尾和槍尖背部各抵在兩旁的墓碑側麵。


    少女的直線衝刺,就這樣——


    「被石頭——被石頭擋下來了嗎?」


    「那不是石頭,是墓碑——至少是些無法和你並肩作戰的人們的墓碑。」


    擋下她直線衝刺的墓碑仍受到慣性作用,一側由底座浮起、逐漸傾斜,發出唿吸般的聲響。


    「嘿咻。」少女轉動長槍,將推斜墓碑的長槍轉至墓碑相反側,撐住它們。


    墓碑迴到原位、安上底座的同時,少女弓身挺進。


    她背上的羽翼正為了全力拍動而甩向後方。


    歐鐸反射性地彈響右手指。


    「粉碎、粉碎殆盡吧!」


    「沒那麽容易!」疾奔的少女將槍尖指向自己正下方的地麵。


    在貫透地麵的炮擊反作用力及振翅加速下,少女飛向空中。


    朝歐鐸直奔的衝力,讓她躍上歐鐸頭頂。


    歐鐸製造的金屬聲也幾乎在這一刻砸中地麵。


    接著少女在空中一個翻身、舞動雙翼,在歐鐸上方五公尺處呈倒立姿。


    「告訴你一件事。我啊,看過你和黑色機


    龍戰鬥的樣子——而且昨天被龍炮擊中的自動人偶,也將你那招的運作方式透過共通記憶告訴了我。」


    少女動也不動,槍尖朝下指向歐鐸。


    「前天夜裏黑色機龍想繞到你上方時,你攻擊飛機挪動了自己的位置;昨天用龍炮攻擊八號時,你也攻擊了空間的『頭』來削掉龍炮,沒錯吧?也就是說,你的力量出於某種原因,隻能朝對手的頭頂攻擊。換言之——你沒辦法攻擊正上方的對手。」


    少女將槍尖對準歐鐸的頭部,然而——


    「我不會開火,因為我不想讓你找借口。讓你有機會說什麽打不倒碰不到的對手、說什麽自己對於槍炮束手無策、說什麽對手持有概念核而居於優勢、說什麽對手太過棘手——你就什麽都別說,乖乖承認自己『敗給女孩子和人偶』吧。」


    少女開始落下。她擺動翅膀,為突擊灌注強烈推力。


    歐鐸雙眼緊盯槍尖,它正如少女所言那般闔上前端,成為無法炮擊的尖刃。


    他豎眉咧嘴,從齒縫間擠出笑聲。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才有意思啊!!」


    他立刻做出判斷,將右手舉至肩高。


    「!」


    他彈響手指,但攻擊對象不是少女,也不是地麵。


    「大氣——大氣也會被我的惡臭貫穿!」


    歐鐸右側的大氣被金屬聲的打擊推擠,空氣瞬間壓縮,筆直衝向地麵。空間中因而產生真空地帶,吸入周遭大氣。


    「……!」


    歐鐸讓自己沒入風中,躲過來自上空的攻擊。


    飛向歐鐸的少女,也因為背上的羽翼而受到氣流卷動,但是——


    「這樣一來,你的右手就不能用了吧。」


    少女說完,將長槍使勁抵住地麵站直身體。


    聽她這麽說,歐鐸看看自己的右臂。


    狂風中的西裝外套右袖,有條寬大的裂口自手肘延伸到袖口,底下的襯衫也已扯碎,露出被撕裂的繃帶。


    血液從右臂上的繃帶間流下。


    歐鐸揮動右臂,似乎想把血甩淨,繃帶因而鬆脫、隨風而去。


    從幾絲窄布下露出的部分,令少女神色一變。她睜大雙眼,眉心略為緊縮。


    「那些傷是……」


    整條手臂上交疊著無數裂傷和腫痕。彷佛被雕刻刀削過的線層層縱橫,新生皮膚厚厚隆起。


    歐鐸俯視少女,任由血液在凹凹凸凸的傷痕上流動。


    「有趣嗎?有趣吧——我童年所得到的,就是壓迫、重壓、劇痛,還有被棄若敝屣、將自己從世上抹滅的感受。所有人都不稱唿我的名字,隻叫我惡臭,當我是不該存在、人見人厭、隻配在地上爬的東西。那時的迴憶,讓我選擇了相同的力量。」


    他吸了口氣,現出嵌於手肘附近的藍色賢石環。


    「惡臭——敵意的惡臭。我的惡臭包含了所有憎惡、嫌惡、惡意,能夠察覺對方的敵意,並將白己的敵意物理化,從頭打趴敵人,讓他就地躺平。」


    接著歐鐸動了。


    他抽出褲袋中的左手,對一臉錯愕的少女說


    「這隻手——這隻手不是我的慣用手,所以難以控製力道,但仍是我的主力。」


    歐鐸舉起左手,少女也挺起長槍。


    槍尖在金屬聲中展開,她順勢將槍柄抵住腹側,有條紅線從她右腳滑下。


    但少女仍看著歐鐸。她雙頰盜汗、臉色發青,卻豎眉而笑。


    「既然你要認真打,我就不必擔心你找借口了。」


    「很好、很好——就是該這樣,和我的妻子有得比。」


    聽歐鐸這麽說,少女輕笑一聲高舉雙翼,然而——


    「……!?」她停下了動作。歐鐸亦同。


    兩人無視彼此之間的致命近距離,同時望向西方。


    西方,正是先前希歐?山德森和一名少年所逃離的方向。


    那個方向的天空中,有股熱浪般的氣流波動。那是——


    「——!?」


    希歐不停奔跑。


    去向、原因、對策,毫無頭緒。


    在陌生的土地上,被卷入陌生人的戰鬥,還有人莫名其妙地說她是別人的目標。


    ……怎麽會這樣呢!?


    希歐心想,要追捕她的,除了殺害母親的惡魔之外還會有誰。


    但她無從推測。周遭一切都無法確定,是她唯一確信的事。焦躁與不安令她感到有些暈眩。


    她這才發覺,那惡魔在自己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她相信那個惡魔仍追逐著自己,隻是——


    ……為什麽連其它人也……


    希歐奔跑時雖保持著唿吸,但吸不進多少空氣。緊張使她的胸口緊縮,無法向外釋放力量。


    「哈」地吐出一絲幹啞的急促氣息後,身體更覺沉重。她注意到這點,一顆心更加緊繃。


    希歐越想越奇怪,平常絕不會跑得這麽難過。


    然而,這個想法隻是平添焦慮。


    在她幾乎喘不過氣時,遠方又傳來烤豆聲,這迴她明白那是什麽聲音了。


    ……槍聲。


    浮上心頭的字眼讓她的身體更加萎縮。


    希歐雖想繼續奔跑下去,但雙腳無法動彈,拖得她差點跌倒。


    「!?」


    突然有隻手自左後方伸來抱起她。少女吸了一大口氣,但這與她的自主意願無關,而是出於驚嚇。


    希歐吐出尖叫般的氣息並向後一看。


    「原、原川大哥……」


    「不要拖拖拉拉的,希歐?山德森,腳步踩穩。」


    原川說完,希歐才發覺自己真的被抱了起來、腳尖微觸地麵,讓她趕緊踩穩雙腳。


    心裏雖閃過一絲不安定感,但她仍以抱住自己的手為支點,鼓起力氣。


    繼續使勁。


    站直後,她不禁喘了口氣,焦慮的汗水頓時流個滿麵。


    「對、對不起,原川大哥。」


    原川沒有迴答,默默抽離抱著她的手。


    「——————」


    接著推了推希歐的背。


    眼前的公墓主步道,是條朝西的下坡路。


    接著,希歐終於聽見了原川的聲音。


    「跑吧,希歐?山德森。」


    有如唿吸節奏般的話,讓希歐向前踏出一步。


    但她暫緩了腳步,而這浮上心頭、使她停止動作的原因是——


    ……要是我現在跑走了……


    背後那個人會不會就此消失呢?


    這個想法使得希歐轉過身來。


    隻是,她的想法並未成真,原川的背影就在她眼前。


    在幾近她正後方的位置,有個穿著學生製服的身影。


    原川仍然存在的事實,令希歐如釋重負。


    就在這一刻,原川的背影突然朝希歐這一端歪曲。


    他倒下後,另一側出現了藍色。


    那是裝甲服的藍。追逐他們兩人的裝甲部隊之中,有一人已衝上前來,用長長的槍身由下往上揮去。


    希歐看著原川兩膝無力地彎下。


    「!」


    但原川硬是拉迴身衝撞高舉槍支的敵人腹側。


    「——!」


    他的反擊將敵人撞飛至右側。


    裝甲服男子背部著地、滾了幾圈,原川踉蹌站起。


    「…………」


    他轉過頭來看向希歐。


    兩人四目相對。原川那彷佛擲地亦能有聲的強烈目光,將希歐的視線筆直推迴。


    「——喂!」


    他齜牙咧嘴地閉上眼。


    「快走!!」


    這是原川最後的呐喊。


    接著他看似精疲力盡地兩膝一軟,癱倒在地。


    直至這時,希歐才發覺自己又能動了,接著她采取第一個行動。


    她張開嘴,將心中無法以言語表達的情緒,隨著肺部中的物體激發出來。


    那是一道抗拒的呐喊。


    「……!!」


    少女的哭聲劃破天際。


    鳴泣般的細微西風,從空中緩緩吹落。


    在風中,出雲正獨自搓揉著空氣。


    他幸福洋溢地以立姿睡眠,巨大白劍落在腳邊。


    身穿西裝的羅傑,在距離出雲五公尺處看著。


    他皺了皺眉毛說:


    「這人中招的樣子還是這麽好認……」


    灑滿午後陽光的公墓步道,成了他們的戰場。


    一到下午,西風就會吹過位於山頂的公墓。西側的羅傑正處於上風處,對以砂為武器的他而言情勢極佳。


    「——完全沒有反省過的樣子呢。」


    羅傑卸開架式,舉起雙臂。


    西裝兩袖中,各有個小小的圓筒。


    裏頭空無一物。


    他的周圍仍吹送著由西而來的風,使得公墓步道上塵埃飛揚。


    羅傑麵對麵看著仍不知在搓些什麽的出雲。


    「不好意思,我早就灑好了砂等你上門,在準備戰鬥時你就已經睡著了吧。不過你現在應該也聽不見了。」


    他苦笑著說。


    ……夢砂的效果至少能持續三十分鍾。


    由於完全不會造成傷害,就阻止手段而言,比那些沒用的武器還有效得多了。


    羅傑對自己的處理方式感到相當滿意,推高眼鏡看著出雲。


    接著聽見了一段夢話。


    「……你、你幹什麽啊,千裏!不、不要啦,這裏是公共場所,不能這麽明目張膽,至少找個有點隱密又不會太隱密的地方啊……!喂、住手啊!來就來吧!」


    羅傑決定無視那積極的矛盾夢話,背向出雲、推高眼鏡。


    「雖然好像有點問題,不過問題總算是解決了——任務完畢。」


    他繼續思考。


    現在必須盡快追上希歐?山德森。


    不隻是希歐?山德森,她身邊那名少年也頗令人在意。


    ……他是日本ucat的人嗎?


    由於那名少年仍可能隻是一般民眾,所以羅傑下令不準開槍。


    但要是有個萬一,將一切托諸現場判斷並非良策。


    羅傑向前踏出一步,嘟噥著:


    「要趕快——」


    他的話在「才行」兩字出口前就已停下,原因隻有一個。


    羅傑發現自己的右肩上有種東西……是某個少年的手。


    「——」


    羅傑轉頭看向手的主人,那人正是——


    「出雲?覺……」


    「被男人叫我的名字,實在沒什麽好開心的耶。」


    出雲用白色巨劍的刀背輕敲肩膀,巨劍的麵板上顯示出『有點硬哦』的字樣。


    「因為這種架打起來太無聊了嘛。」


    羅傑對著打嗬欠的出雲問道:


    「為什麽你這麽快就從夢砂的睡眠裏……」


    賢石之砂的有效範圍不隻砂礫本身,更能影響周遭空間。不必等砂沾上身體,光是接觸布滿砂塵的空間就能使人陷入睡眠。


    在兩人擺出戰鬥架式、自己讓風送走最後的砂那時,勝負應已分曉。


    ……為什麽會這樣!?


    「答案很簡單,因為我有一項特技……不管是站著還是怎樣,都能當場睜著眼睡著。」


    「難道你是——」


    「是啊,我看你擺好架式,就先自己睡著準備接招了。」


    聽了出雲的話,羅傑認為這家夥真是個白癡。


    但他仍繼續詢問出雲,以確認答案。


    「……那你剛剛對空氣搓啊搓的都是演技嗎!?」


    「那當然是我的小小夢境啊,哈哈哈~」


    「啊、原來如此,所以你平常就老是那樣羅?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喝啊!」


    最後一聲時,出雲反手握劍迴敬一記上鉤拳。


    羅傑右腹側中拳,唿吸一緊,但雙腳仍撐住無力的身體。


    「——」


    他勉強移動腳步,想拉開與出雲的距離。


    這時羅傑感覺到,西側天空刮起了一陣風。


    原川感到四周有風吹過。


    在風的觸感中,意識稀薄的他聽見希歐哭喊,並感到某種力量正抓著自己。


    ……笨蛋,不是叫你走了嗎?


    想歸想,卻無力說出口。


    他隻是將手繞上纏於背部的力量。


    ……要是你再不快走,我就——


    想到這裏,原川迴頭看看希歐。


    然後,他從模糊的視野中目擊到希歐背後的怪異景象。


    ……風?


    那風和自己身邊的無異,卻有著形體。


    像是某物將大氣推擠開來,雖看不見,但確實存在。


    「……龍?」


    少說有數十公尺大的「它」竟沒壓倒任何一塊墓碑。


    當原川覺得那隻是個可笑的幻覺時,龍朝他張開了由風形成的嘴。


    他藉由風的流動觀察到那看不見的尖牙,以及龍朝他撲來的樣子。


    「啊……」


    原川垂下視線。


    ……這家夥就是希歐說的惡魔啊?


    他幾近無意識地動作,緊抱希歐。


    意識終於化為虛無。


    歐鏎正對著撲來的風牆。


    他眼前的少女也望著風的來源,也就是西方。


    「———!!」


    近似爆炸的大氣震波忽然襲來。


    轟然巨響搖撼地麵,使得四周的墓碑都喀喀有聲。風瞬間吹過地表,敲響山腳下的林木,吹散墓碑前的供花。


    滿天花瓣多如飛雪,而天空中還有著某種形狀。


    東方天空中,有條往上攀升的白蒸氣線。


    那並不是噴射機產生的飛機雲,而是一種純粹因為高速移動而形成的冷卻現象。


    白線筆直朝東延伸,最後消失。


    「……!」


    歐鐸放下左臂,往大夥兒趕往的西方快步走去,眼前的少女現在幾乎隻是個障礙物。


    他完全不掩飾右臂所受的傷,也不打算止血,更無視少女迴頭舉槍所發出的聲音,隻是邊走邊大聲喊道:


    「羅傑!羅傑——那是『黑陽』嗎!?快給我抓住它!!」


    吞沒呐喊的西側天空仍不停吹送著風。


    同一時刻,不見天目的蓊鬱森林裏,有三道影子在濕滑的風中走著。


    其中撥開長草領頭而行的影子屬於六腳草獸。


    緊跟在後的兩道身影,分別是西裝少年佐山,以及身穿獵裝的新莊。


    新莊一麵走,一麵抬頭看著泄下無數細小光線的綠色屋頂低聲呢喃:


    「


    這就是4th—g的居留地啊……」


    「與其說是森林,不如講是高密度植物區還更為貼切吧。」


    新莊點點頭向佐山表示同意,繼續撥草而行。


    路上盡是高濕度的空氣、茂盛蒼鬱的雜草,以及林蔭,但這無形的道路總有盡頭。


    佐山和新莊在跟著帶頭草獸之餘,還不停地撥開身邊的草。


    「啊!」


    新莊突然輕聲尖叫,並連忙跑到佐山身旁。


    「前麵有個池子耶,佐山同學。」


    聽新莊那麽說,佐山向前望去,森林開闊處有片低矮的草原,中央是個直徑約百米的水池,裏頭還住著個巨大黑影。


    「那就是木龍穆可奇嗎……?」


    森林中的佐山朝長於池中央、粗約三十公尺、倒向東方的的巨大影子窺去。


    那是個上半部被削斷的彎折巨木。


    草獸轉過身來,背對著陽光普照的廣場及巨木橫躺的池子。


    牠輕搖著身軀,一副很愉快的樣子說:


    『承諾。』


    還有——


    『穆可奇、正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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