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星群繁密。


    抬眼仰望,宇宙蒼穹溢滿星光,令人不禁有種仿佛需要透過星群的縫隙才勉強得以窺見天空的感覺。繁星光點傾瀉而下,一名少年佇立其中,少年年約十二、三歲,身穿黑衣,黑曜石般的眼眸蘊含著夢想的縮影,看起來文靜乖巧。


    這裏是龍王一族所屬的天船“絕風”船內,船上全副武裝卻非專用戰船。正廳寬敞廣闊,擺放的家具高雅素淨。紫檀木圓桌上的青磁花瓶綴著大朵白牡丹,除非船隻本身絕不搖晃,否則無法做出如此布置。


    在周圍七艘重武裝船的隨扈之下,“絕風”在星海中浮載著,佇立不動的少年是龍王一族聯合君主四兄弟其中一人,四兄弟名號依序如下:


    東海青龍王敖廣,字伯卿。


    南海紅龍王敖紹,字仲卿。


    西海白龍王敖閏,字叔卿。


    北海黑龍王敖炎,字季卿。


    龍王一族的威望建立於天界玉皇大帝自身,玉皇大帝也就是玉帝對待他們有如上賓而非臣下。隻是,在備受禮遇的另一方麵,多少也會引來警戒提防的目光。


    在一群極力排除龍王一族、企圖統治天界的黨羽咄咄逼人的布局之下,龍王一族不得不懷疑自身已然蒙上叛賊的汙名,玉帝即將派軍前來討伐,一旦情勢惡化,為了守護一己的名譽與身家性命,龍王一族不得不拿劍起而反抗,麵臨生死存亡的危機著實不容稍有差池。


    就在此時,身為龍王一族族長的青龍王墜入時空裂縫下落不明。


    為了營救青龍王,三男白龍王化為凡人,潛入人界。於是留在天界的龍王一族隻剩次男紅龍王與四男黑龍王。


    “剛才有沒有小睡片刻?季卿。”


    隨著一個嗓音輕柔悅耳又清亮的人聲,出現了一名身著紅衣的年輕人。


    “有的,二哥,謝謝你的關心。”


    少年恭敬地作揖行禮,這名少年正是黑龍王,他以二哥相稱的年輕人則是紅龍王。


    紅龍王頎長纖柔的身軀以流暢優美的動作來到胞弟身旁,兩人並列於透明牆前方。從這個位置可以窺見一個在星海的襯托之下呈現翡翠色澤的偌大行星。


    “你擔心人界的狀況嗎?”


    “是的……大哥跟三哥一定不會有事的,對吧!?”


    黑龍王口中的大哥指的是青龍王,三哥指的是白龍王。


    “當然不會有事。”


    紅龍王微微一笑,如果將“危險”這個名詞以最為華麗優美的筆觸繪成一幅畫,看起來就跟他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


    紅龍王輕摟胞弟的肩頭。


    “季卿,沒有找到大哥之前,叔卿不會厚著臉皮返迴天界來,他沒這麽大的膽子,你說對不對?”


    “是的,二哥說的是,我會祈求三哥早日發現大哥的下落。”


    “乖孩子,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樣。”


    紅龍王的語調顯得異常輕柔。


    “不過,若是叔卿沒有找到大哥,真要厚著臉皮一個人返迴天界的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


    “到時,我會找個時間好好跟他聊聊關於責任所具備的重要性,嗬嗬嗬……”


    蒼銀色的星光映照在紅龍王的笑臉上。為了眾人的幸福,白龍王似乎有必要盡快找出長兄的下落。


    ※※※


    ……再來看看那個被稱為人界,亦是凡間的球體表麵目前處於什麽狀態。


    時值太平興國四年,公元九七九年。


    農曆七月已經算是晚秋時節。拂過平原的秋風令人感覺幹爽清涼,不過仔細一瞧,肌膚與地表的水分完全被掠奪殆盡。樹梢也逐漸染上秋天的色彩,一望無際的黃土山野仍然受到陽光強烈的照射。


    這一年在曆史上是相當重要的年份,長期處於分裂戰亂的天下終於再度統一,繼唐朝滅亡以後曆經七十二年之久。完成統一天下大業的是宋朝第二任皇帝宋太宗。太宗為駕崩之後受封的諡號,其本名為趙匡義,這一年他正值四十一歲。


    “……嗯,根據曆史,目前是這個情況沒錯。”


    一個朝氣蓬勃的聲音乘著風穿越黃土上方。


    “不過很可惜的是,天下統一並不代表太平之世就此到來,不,國內的確生活安定,但北方邊境就不一樣了,趙匡義有意打鐵趁熱,挾帶一統天下的氣勢向北方外來民族遼國宣戰,因為唐朝滅亡之後,中原領土為遼國強占的舊恨非報不可。”


    聲音的主人是個年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打扮成江湖藝人的模樣,背著藤編的行李箱。遍地黃土一路旅行下來,已經一身風塵仆仆,表情卻不見疲態,雙眼仍然炯炯有神,步伐快速輕盈。


    少年腳邊有一隻動物亦步亦趨緊跟在一旁,乍見以為是狗,仔細一看卻是隻狐狸。它的眼珠子機靈地仰望少年然後叫了一聲,似乎在說:“對,沒有錯。”


    “好!到這裏為止都沒有走錯路吧,胡仙。”


    少年迴應狐狸,隨即一個如手掌大的小動物從少年懷中探出頭來,那是一隻老鼠,在此同時箱子也搖晃起來,分成三層的三個抽屜分別冒出三隻動物。


    “灰仙、柳仙、黃仙、白仙,我知道你們都很可靠。”


    胡仙是狐狸,灰仙是老鼠、柳仙是蛇、黃仙是黃鼠狼、白仙是刺蝟,合稱五仙的五隻種類不同的動物在北方是眾所皆知的幻獸、靈獸,傳說它們是神仙的侍從,會施展各種法術幫助它們的主人。


    既然有這五仙緊緊跟隨,可見這名少年貌似人類,實際上則是神仙。


    “已經中午了,大家肚子都餓了吧!?”


    五隻動物分別以五種聲音迴答少年的問題,不過其中蛇是發不出聲音的——既然如此,隻好從氣管用力吐出空氣摩擦出聲。


    “好,好,到了下一個鄉鎮就讓你們大吃一頓,我白龍王敖閏再怎麽樣糊塗,也不會故意讓家丁餓肚子,盡管放心吧。”


    走了一段路,少年與狐狸來到黃土高崗上。在欠缺綠意的視野當中,可以俯瞰到一條泛著銀色暈光的帶狀物。


    “看來是滹沱河的支流。”


    繼續移動視線,河畔剛好有座城鎮,規模雖然不大,但處處可見白色炊煙嫋嫋上升,目前已是中午,正是家家戶戶開始準備中飯的時候。


    “看樣子我們有得吃了,胡仙,隨我來!”


    形容他健步如飛絕非誇大其詞,這個名為白龍王的少年踩著輕盈的步伐奔下黃土山崗,狐狸亦尾隨在後。


    途中遇到多處凹陷的大洞,於是白龍王背著行李箱,抱起狐狸不費吹灰之力一躍而過。


    來到平地,可以見到沿著河岸有條通道直指城鎮的城門。白龍王伸手往懷裏掏出一條皮繩,然後輕輕掛在狐狸的脖子並抓住皮繩的一端,這麽做是為了表示狐狸是有飼主的。


    不一會兒他們便抵達城門前,城牆以土塊粗製濫造而成,高度也不高,隻有城門是以磚頭堆砌,做得相當牢固。拱門狀的城門敞開,甚至連一個衛兵都沒有。


    城門上方鑲著一個白框,裏頭刻著這座城鎮的名稱:“安國鎮”,聽起來氣勢十足。白龍王跟五仙抬頭望著鎮名,就這樣走進城內。


    2


    這座城鎮比白龍王想象中來得大,路上往來的行人也相當多,還有數量跟人類差不多的家畜,除了羊、驢,連駱駝都有,由此可知這裏已經是接近邊境的北方領土。


    白龍王牽著狐狸在街上走動,地上是連石塊也沒鋪設的泥土路麵。這時耳邊傳來路邊人們交談的內容。


    “這場戰爭到底會有怎麽個發展啊?”


    “那是在遙遠的北邊,至少我們這個城鎮應該不會淪為戰場才對。”


    “這次皇上親自率領大軍出征,說什麽都不會吃敗仗的。”


    “這很難講,敵人也派出大軍,他們可是很強的。”


    “可是不久之前,我們還滅了一個國家。”


    這個國家指的是北漢,白龍王了然於心,位於中國大陸北方的北漢舉國向宋朝稱臣,天下借此獲得統一。


    白龍王牽著圈住狐狸的繩子,一邊在路上閑逛。他頭一次來到凡間的城鎮,身上又沒有攜帶地圖,不過他認為隻要循著食物的香味,鐵定可以找到飯館或茶店。


    最先看到的是旅館,但不合乎他的需要。這個時代的旅館隻提供旅客住宿,並不負責打理三餐,因此旅客不是自炊就是外食。


    白龍王正打算通過旅館門前,冷不防衝出一個人影與白龍王撞個正著。


    身輕如燕的白龍王本來是絕對不可能閃避不及,不巧他當時被烤肉的香味引開了注意力,結果整個人被撞得差點翻過去,手中不由自主拉緊繩子,害得被勒住脖子的狐狸高聲哀叫。


    “哎呀,真是對不起啊,小朋友,你有沒有受傷啊?”


    撞倒白龍王的老婦人帶著歉疚的表情,有意上前扶起白龍王。


    白龍王平時常被兄長斥為調皮搗蛋的壞小孩,遇到老人家倒還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


    “啊,不要緊,我一點事也沒有,老婆婆你沒受傷吧?”


    “沒事就好,真抱歉,我在趕路,先失陪了。”


    老婦人一臉過意不去地快步離開,白龍王站起身撣掉泥沙,並向狐狸賠不是,然後再度往前走,走了約一百步的路程,頓時臉色大變。


    “不見了!錢包不見了……”


    白龍王連忙返迴旅館門前,地上什麽也看不到,他試著四處張望搜尋老婦人的去處,對方早已不見蹤影,想不到這下遇上扒手了。


    “我好歹也算是天界的神祗,居然有人敢偷神祗的錢包……人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物。”


    白龍王茫然地呆站在原地,腳邊的狐狸叫了一聲,一方麵是責怪白龍王粗心大意,另一方麵也似乎在反省自己未能適時阻止白龍王發生這種紕漏。


    “傷腦筋、傷腦筋,這下該怎麽辦才好?”


    此時白龍王的視線被身旁的店家招牌吸引過去。


    “熟麵鋪”


    招牌上寫著鬥大的三個字,指的是麵館。


    “啊,是麵店,麵店肯定有麵,麵條正等待著喜歡吃麵的客人上門,這是天界不變的真理。”


    白龍王蹣跚地往前晃了二、三步,狐狸趕緊咬住他的褲角,然後搖了兩次頭才讓白龍王迴過神來。無論麵食的香氣如何誘人,丟了錢包的白龍王根本沒有辦法大搖大擺走進麵店。


    “我再怎麽樣也算是一介神祗,在凡間的店家白吃白喝實在說不過去,而且要是被大哥跟二哥發現,不曉得他們會怎麽數落我。”


    不,肯定不是單單數落幾句就能了事,白龍王不自覺以左手撫著自己的頸項。麵對玉帝或者百萬敵軍,白龍王均毫無懼意;然而一日惹怒大哥青龍王、二哥紅龍王,他們絕對有辦法教他後悔一千年。


    饑腸轆轆加上跌到穀底的心情,白龍王幾乎要癱坐在地上。不過,他注意到麵店裏的情況有些不尋常,隻見數名男女並未坐在桌前吃麵,而是站著一邊高聲談笑,一邊觀賞某出好戲。


    “怎麽?撐不住啦?怎麽每個都這麽沒用啊?”


    這句話頓時引發白龍王的好奇心,於是他扯了扯其中一名觀眾的衣袖,詢問個中緣由。


    “隻要能吃下十碗麵就全部免費,不但如此,還可領到一兩銀子的獎金,隻是一直都沒有人挑戰成功。”


    “真的有這麽困難嗎?”


    “因為要在數到一千之內吃完十碗麵,而且裝麵的碗又大得不得了,到目前為止,最高紀錄頂多也隻有八碗而已。”


    “這樣啊。”


    白龍王一頭往群眾裏麵鑽,仔細察看店內的狀況。


    “怎麽?這樣就吃不下啦?”


    桌上疊了六個空麵碗,每個都跟白龍王的頭差不多大。隻見一名男子以手帕拭著汗水,帶著滿臉的怨懟把數枚銅幣遞給一個看似麵店老板的人物。


    白龍王立刻在腦中盤算起來。


    自古以來,中國以銀子做為基本流通貨幣,五十公克的銀子等於一兩,一兩等於十錢,一錢等於十文,按照這樣粗略一算,即使找十個人來開一場盛大的宴會,一兩銀子都還有得找。


    於是白龍王暗自做下決定。


    “總之,有了一兩銀子就可以撐上好幾天,如果有機會再拿迴錢包,那就沒什麽好擔心了。”


    被偷走的錢包裏有五十兩銀子,當那個偷錢的老婦人打開錢包,看到這一大筆錢說不定會嚇得兩腿發軟,乖乖把錢還迴來,如果真是這樣,白龍王也無意繼續追究下去。


    白龍王以活力充沛的聲音朝著麵店老板喊道:


    “你好啊,慷慨的麵店大叔。”


    “你是在說我嗎?”


    “當然啦。”


    “為什麽說我慷慨?”


    “因為你免費請我吃十碗麵,又送我一兩銀子,這不叫慷慨叫什麽?”


    白龍王在天界的一言一行均謹守身為神祗的本分,不過一來到凡間,多少也學會了一般市井庶民的說話方式。其實應該說他的本性比較接近平凡老百姓,在天界的時候,由於他相當排斥繁文褥節,因此鮮少前去向玉帝請安。


    白龍王的一番話引得麵店老板眨了眨眼,周圍的觀眾笑開了嘴。


    “這小兄弟滿有意思的,個頭長得不大倒已經準備好要把一兩銀子放進口袋了。老板,讓他來挑戰吧。”


    麵店老板露出苦笑點點頭。


    “那就請你先繳參加費吧。”


    “咦?參加費!?”


    白龍王躊躇了起來,這種情形就如同在出征之前原本擁有十足的勝算,卻意外冒出一個程咬金。


    “參加費二文,挑戰成功就付你五十倍,等於一兩銀子,失敗的話你吃多少就要付我多少,隻不過要你投資二文,出手大方一點吧!”


    別說是二文了,白龍王現在身上連一文都沒有。明明有絕對的把握得勝,劫要因為付不出二文而無法參加比賽嗎?現在這種情況真可謂天理不彰。


    “等我拿到獎金再給你,不必急著現在付吧。”


    “要是你沒拿到獎金怎麽辦?”


    “我保證一定拿得到。”


    “是這樣嗎?先前已經有十幾個人也猛拍胸脯跟我打包票,每一個的塊頭都比你大上一圈,如果付不起二文參加費,就請你死了這條心快快走人。”


    白龍王顯得進退維穀,換成眼前出現吃人的老虎,也不至於令他不知所措到如此地步。正當他垂頭喪氣準備鳴金收兵之際,一旁傳來一個聲音:


    “且慢且慢,這件事可否交給在下來處理?”


    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年輕男子,隻見他一襲白衣,身材高瘦,整體給人一種細長的感覺。臉部扁平,兩眼間距很寬,隱約可見嘴裏鮮紅細長的舌頭。


    “參加費就由我來付,因為拿不出二文而喪失挑戰的機會,未免太令人扼腕了。不知老板你意下如何?”


    “沒關係,反正參加費就是二文,不管誰付都一樣。”


    白龍王聞言,勉強把差點大叫出來的聲音吞迴喉嚨。因為他已經識破男子的真麵目,此人並非人類,而是由隨侍白龍王的五仙之一——柳仙,也就是蛇精化身而成。


    它究竟幾時離開箱子的?手腳還真是利落。


    柳仙無視白龍王做何想法,一本正經地把二枚銅幣交給老板。周遭眾人交


    頭接耳:那人是誰呀?怎麽從來沒見過。這是理所當然的,真要有人看過蛇精的長相那就太奇怪了。


    這兩枚銅幣是不是真錢值得商榷,不過對白龍王而言,卻可以拯救他脫離窘境,所以他無意唱反調。圍觀的群眾也不會深入追究,反正不用花上自己一文錢就可以看好戲,大夥樂得輕鬆。


    就這樣,白龍王找了個位子坐下,手握陶製筷子開始進行戰鬥。


    熱騰騰的麵條上擺滿了羊肉、豆類、青菜、淡水魚等等豐富的配料,麵湯的熱氣拂上白龍王的臉,浸彌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這個念頭才剛形成就聽到:


    “再來一碗。”


    白龍王把扒得精光的空麵碗遞給老板,圍觀的人群頓時發出驚歎聲:動作神速得有如電光召人一般。老板手持小銅鑼,當場愣在原地,他根本還來不及敲銅鑼報數。


    第二碗麵送上桌來,老板一邊報數一邊敲響銅鑼。隻是還沒數到一百,第二碗也被搜刮一空,擺平第三、四碗,等到吃完第五碗的時候,甚至連四百都還沒數到。


    老板完全變了一個表情,他已經領悟到這是自他開張以來所遇到最強的勁敵。


    老板匆匆忙忙走進店內的廚房,很快就帶著一臉不悅的表情迴來,把第六碗麵送到白龍王麵前。圍觀的群眾有幾個人納悶地側著頭。


    “喂,怎麽覺得麵碗變得更大了。”


    “對耶,好像又大了一圈的感覺。”


    銅鑼響個不停,仿佛有意壓過眾人的竊竊私語。


    “三九一、三九二、三九三……”


    老板報數的速度明顯加快不少。


    “喂,搞什麽啊,報數的速度太快了。”


    群眾的音量愈來愈大,老板則不理不睬,繼續敲著銅鑼,眾人終於忍不住開始大吼:


    “喂!老板,你這樣太卑鄙了吧!”


    “沒錯,沒錯!比賽要公平,公平!”


    “你這個鐵公雞!不想付一兩銀子就耍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無論群眾如何謾罵,老板仍舊繼續敲打銅鑼,僵著表情快速報數。而白龍王則以開朗的口吻迴應眾人:


    “各位大叔大嬸,請你們不要責怪老板,一開始並沒有規定不能在比賽中途換成更大的麵碗,不管比賽如何進行,我都會正大光明贏給大家看。”


    圍觀群眾的情緒頓時沸騰起來。


    “外表雖然是個小男孩,度量倒是男人中的男人。”


    “小兄弟,我很欣賞你,加油啊。”


    “把這家差勁的麵店吃到垮。”


    受到眾人熱情的聲援,白龍王開始捧起第七碗,拿筷子的動作快如閃電一般,麵條與羊肉在眾目睽睽之下逐漸減少。


    “六一六、六一七、六一八……”


    “再來一碗!”


    “七八三、七八四、七八五……”


    “再來一碗!”


    “九二二、九二三、九二四……”


    “我吃完了!”


    當少年把第十個巨大的麵碗一掃而空、然後擱在桌上的瞬間,店內響起安國鎮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歡唿聲——這是日後流傳的說法。


    老板垂下肥厚的肩頭,掏出銀子交給白龍王。既然是光明正大贏得比賽,白龍王自然毫不客氣地收下獎金。不過,他接著從十枚銀子當中抽出兩枚拋給老板。


    “這錢拿去請大夥吃麵,我這次會贏,全是托大夥的幫忙。”


    圍觀的群眾感動不已,原以為這個少年隻不過是個能吃的大胃王,沒想到他為人如此豪爽。


    “小兄弟,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


    “哎呀,您說的真是對極了。我還有事先失陪了,各位保重。


    離開麵店,白龍王來到肉鋪買了一大包剁碎的豬肉。然後走出安國鎮城門,進入白楊樹林,接著放下背上的行李箱,讓包括已經恢複成原形的蛇精在內的五仙大快朵頤一番,隻見它們個個吃得心滿意足。


    “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在找到大哥之前多少會遇到一些考驗,看樣子最大的難關已經順利度過了。”


    狐狸跟蛇精麵麵相覷。五仙對白龍王絕對是忠心耿耿,然而聽了這番話,連它們也不禁開始懷疑:“我們的老大到底靠不靠得住啊?”未來尚不知會麵臨如何大規模的戰鬥,或者被卷入朝廷陰謀的爾虞我詐,亦或是遭遇邪惡的妖魔鬼怪,現在就把麵店的快吃比賽當成最大的難關,日後恐怕不堪設想。


    不過對白龍王來說,隻要填飽肚子,其他事情根本沒什麽好怕的,他甚至認為,憑他一個人同時應付在北方邊境擺開陣式的三十萬宋軍與十萬遼軍,還綽綽有餘。


    “大哥,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找到你,帶你迴天界。”


    聽了白龍王的話,五仙多少鬆了一口氣相互點差頭,幸虧白龍王並未忘記當初下凡的目的,表示還有點希望。


    五仙吃飽之後就隨著白龍王繼續往北走,前方呈現薄紫色的山脈另一側,宋遼兩軍正準備展開一場激烈廝殺。


    3


    皇帝趙匡義親自率領三十萬宋軍,布署在高梁河沿岸,世界史上赫赫有名的“高梁河之戰”不久即將開打。


    此地位於後來稱為“北京”的土地北側,遼闊的平原與山地的交會處。地勢變化多端,山脈與峽穀、丘陵與河川縱橫交錯,森林與草原地形櫛比鱗次。一萬支旗幟飄揚在秋意盎然的晴朗天空下,進行布陣的三十萬大軍填滿了眼界可及的原野。


    宋軍在前些日子曾經一度擊潰遼軍。遼國兩名將軍奚底與蕭討古躲過一劫落敗而逃。遼軍是首次與戰備如此精良的大軍交戰,這次失敗似乎使他們意氣消沉到穀底,絲毫提不起再度迎戰的力氣。


    宋軍陣營當中有個以黃絹搭成的營帳,由數千名身著金甲戰袍的士兵看守,這裏正是宋軍的指揮總部。


    宋朝第二代皇帝趙匡義今年四十一歲。


    事實上他改了兩次名字,不過沒有必要記得這些細節。當他的兄長趙匡胤建立宋朝之際,他隻有二十二歲,當時受封為晉王並擔任文武要職,朝廷排班時“班宰相上”。登基成為皇帝是在他三十八歲那年。


    在中國悠久的曆史裏,像趙匡義這樣具有政治長才的皇帝相當少見。他統一天下後,對於建設新國家懷有明確的構想並提出具體方案,同時具備將理想付諸實現的行動力與政務處理能力。


    營帳內,趙匡義端坐氈毯之上,將地圖擺在前方,將軍們則在一旁待命,中國曆史上屈指可數的名將曹彬就位於皇帝身邊。


    當時曹彬擔任宋朝的樞密使。


    中國曆史上的兵部尚書就等於現今的國防部長,而樞密使的地位則在其上,若是以現代用語解釋,相當於負責軍務的副首相兼任帝國軍最高司令官。


    趙匡義五官端正、散發著精湛銳氣的臉龐此時正浮現焦慮浮躁的表情。關於今後的作戰行動,將軍們的意見始終不能統一,使得皇帝無法做出決斷。


    “樞密使,你認為如何?”


    趙匡義貴為九五之尊,大可直唿任何人的名諱,可見他對曹彬持有相當程度的敬意。


    曹彬比趙匡義年長七歲,為開國二大功臣之一、軍方的代表,也是趙匡義已逝兄長的知心好友。一旦曹彬意圖不軌,動用武力推翻宋朝天下絕非不可能之事,所幸曹彬並非野心家,誠為宋朝皇室與天下萬民之福。


    史書記載:


    “仁恕清慎,能保功名,守法度,唯彬為宋良將第一。”


    元朝可汗忽必烈向部屬訓誡之際,甚至特別強調要“多多學習宋朝的曹彬”。


    聽到皇帝垂詢,曹彬恭敬地作揖之後開口說道:


    “


    啟奏聖上,我軍離開皇都已有半載之久,將士們身心俱疲、思鄉心切,統一天下的大業既已完成,現在也對遼國展示了我軍高昂的士氣,繼續窮兵黷武唯恐落人口實。”


    “你認為現在應該班師嗎?”


    “一切全憑聖上的旨意。”


    “唔嗯……”


    趙匡義不能接受曹彬以慎重為要的建議,他想轟轟烈烈地大戰一場,漂漂亮亮地獲取勝利。一統天下的宋王朝必須鏟除遼國這個心腹大患,不但要憑實力收複四十年前遭到占據的領土“燕雲十六州”,而且要徹底擊潰遼國,使其無法再度進犯中原,同時也能讓自己的威望立於不墜之地,趙匡義對此深信不疑。


    “朕明白樞密使的意思了。”


    趙匡義壓下內心的不滿,頷首表示理解,視線從再度作揖的曹彬身上移開。


    “那麽,接著再聽聽樞密副使的意見,潘美,盡管奏來。”


    被點到名的是坐在曹彬對麵的將軍,此人肥胖的圓臉正好與略顯削瘦的曹彬形成對比。


    在天下尚未統一的時候,位於長江以南的南唐是個富庶的強國,據說是宋朝最大的敵人。對這個國家發動攻擊之際,宋太祖趙匡胤派遣曹彬為主帥,潘美為副帥。當時,潘美無視主帥曹彬的存在,徑自在皇帝麵前滔滔不絕地陳述對南唐的進攻計劃與戰勝後的占領計劃。


    帶著不耐煩的表情聆聽潘美大誇海口的趙匡胤目光瞄向曹彬,並將他傳喚到跟前。


    “國華啊,身為主帥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適時革除一個越俎代庖、不知分寸的副帥,對於觸犯軍律、挑釁主帥權威之人絕不可輕易姑息。”


    國華為曹彬的字。據說當曹彬行禮說了句:“遵命。”潘美隨即臉色鐵青、冷汗直流。


    從此以後,潘美在曹彬底下唯命是從,中規中矩地克盡武將應有的職責。他並非無能之人,自然具有相當程度的成績,隻不過與曹彬相比仍然差了一截。


    趙匡胤死後,皇帝一換人,軍方人事布局也隨之重新洗牌。甫登基的趙匡義轉而重用潘美,因為趙匡義認為潘美辯才無礙,熟稔軍事理論。此外,以新皇帝的立場而言,曹彬個人顯赫的功勳與聲望相當礙眼,必須培養一個足以與曹彬相抗衡的人物,以分散軍方內部勢力。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潘美十分明白新皇帝的心思,他原本就對自己充滿信心,在他內心真正的想法是:“我的才能遠勝過曹彬”。潘美非常確定,此時倘若他跟曹彬唱反調,皇帝勢必采納他的意見。於是他開口道:


    “恕微臣直言,我軍不費一兵一卒迫使北漢降伏,遂達成一統天下的豐功偉業,目前三十萬將士毫發未傷,補給無虞,體力與精力都十分充足,之前一戰大破敵軍,必勝氣勢如日中天,必須趁此大好良機對敗走之敵窮追猛打,一舉收複燕雲十六州才是,這完全是天意。”


    潘美的意見並未經過深思熟慮,卻一語切中皇帝的想法,於是趙匡義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樞密副使的意見相當合理,班師迴朝之後若要再度出兵實有準備上的困難,必須趁現在一次做個了結。”


    趙匡義的視線撫過在場所有將軍。


    “不過今日天色已晚,全軍好好休息,待天明立即北進,將遼賊一舉逐出燕雲十六州,諸卿辛苦了。”


    皇帝從座位起身做下結論,會議便到此結束。


    全體將軍叩拜皇帝之後陸續退出,樞密使曹彬也離開皇帝的營帳準備返迴自己的營帳。相隔兩步之距,跟隨在他身後的是一名體格雄偉的年輕人,他是曹彬第五個兒子曹圯。


    曹圯感覺他向來尊敬的父親現在的背影看起來充滿了憂慮。事實上正是如此,皇帝的決斷令曹彬感到不安。


    已逝兄長的功勳與聲威一直帶給趙匡義無形的壓力,因此趙匡義不斷想辦法排除這種感覺,他要讓天下所有人明日自己才是統一天下的霸主,不僅是活在這個時代的人還包括後世的人們,他要讓趙匡義這個名號流傳後世、永垂不朽。


    曹彬陷入沉思,默默不語地走在路上。


    “聖上是否太操之過急了?”


    曹圯的喃喃自語一傳進曹彬的耳裏,他立刻迴頭瞪視自己的兒子。


    “身為臣下休得胡說,注意你的言行!景休!”


    景休為曹圯的字。


    “是,孩兒僭越,孩兒大不敬。”


    曹圯比父親來得高大的身軀整個瑟縮起來。曹彬雖然予以厲聲斥責,卻並未繼續訓誡兒子,反倒是微微歎了一口氣。


    “連景休這樣的後生晚輩居然也猜得出聖上的心思。”


    在政治方麵向來深思熟慮,一旦涉及軍事,連部下都看得出趙匡義的心態。


    然而人並非萬能,當然會有不擅長的部分。趙匡義是少見的政治長才,這是眾人公認的事實,隻不過他本人似乎無法就此滿足。


    宋軍在高粱河西岸擺出陣式,開始準備晚飯,不一會兒,無數炊煙飄向黃昏的天空,這是上萬名士兵最後的一餐。


    一而望著炊煙,中國曆史上屈指可數的名將在兒子的伴隨之下,不動聲色地走迴自己的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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