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衝進泰晤士河了!”


    “車頂上應該還有兩名少年。”


    “巴士裏頭有誰?”


    “哦,還有一個‘東西’,不必管它,先救出少年要緊。”


    雙層的紅色車頂浮上泰晤士河麵,車體在水裏,偌大的水泡浮出又破裂。人們聚集在岸邊激動的以高分貝談論著,警官與搜救人員熙來攘往,準備派出小船。


    “活得愈久,見識就愈廣。”


    一名老婦人搖著白花花的頭,語重心長地低喃道。身旁有兩名少年略顯焦急地跳望著泰晤士河麵,不用說他們就是竜堂家的老三跟老幺,當巴士衝進泰晤士河的前一刻,兩人從巴士車頂跳起,躍到河岸的路燈上,紅色雙層巴士搭載著小早川奈津子一人,描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落入泰晤士河麵。


    “各位請勿接近事故現場。”


    “英國人根本不明白小早川奈津子的可怕之處,隨便靠近就會被咬……”


    頓時傳來吵雜的的水聲,警官們所乘著的小船隨即翻覆。拚命劃水的警官們覺悟到兩名日本少年已經兇多吉少,隻有在內心致歉並迅速逃命。


    兩名少年徘徊了五分鍾之久,左顧右盼也搞不清楚方向,這裏是一條行人稀少的石板小巷。


    一迴過神,終和餘才發現附近站了一個與自己大約同年的少年,黃頭發與滿臉的雀斑,身穿夾克的少年麵朝終和餘走來,親昵地打招唿。


    “你好嗎?”


    “我很好,謝謝。”


    雙方交換著國中一年級英文課本上的對話,比起美式英語,餘反而聽得懂英式英語。日本人英語能力低落的眾多理由之一便是聽力太差,隻要能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麽,多少還能拚湊一些字匯迴答,於是會話便可以成立。雀斑少年繼續問道。


    “你們要去哪裏?”


    “啊!那個,大英博物館,你懂嗎?”


    少年並沒有立刻迴答餘的反問,隻是堆起滿臉的笑容,感覺不是很好,仿佛是在嘲弄對方的不幸一般,他邊笑邊吐露出兩個單字。


    “foursisters。”


    在確認終和餘的表情掠過警戒的閃光之後,少年不懷好意的笑容顯得更深。


    “哦,果然對這句話產生反應,暗算是卑劣的行為,所以我會讓你們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這段話自然是以英文說出,少年不知從何處取來一張白色正方形薄紙。


    “我叫耍紙人。”


    少年自我介紹之後,左手指尖立起紙的一角,令其巧妙地旋轉。趁著終和餘一語不發專心注視之際,紙張由少年的指尖飛起。這張紙不但有生命,而且銳利如白刃一般劃過空氣,通過立在兩兄弟旁邊的路燈柱身,兩人不禁四目一亮,眼中映出燈柱倒下的景象,遭到斜切而斷的上半段燈柱整個掉在路麵,玻璃隨著撞擊聲四散飛出。


    “好酷。”


    終感歎道,麵對以紙砍斷燈柱的特技隻有讚歎的份而已,日本的傳統武士道也有一種技法是以紙砍斷木筷,但對方的道行卻更上一層樓。


    “再來就輪到你們的手腳了,放心,我祖父說過要活捉你們的。”


    一迴過頭,“耍紙人”頓時睜大雙眼。兩名原本是千裏迢迢從遙遠的亞洲前來倫敦,準備在他的紙張之下碎屍萬斷的少年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眨眼闖轉過街角消失無蹤。


    這次跑了三分鍾,竜堂家的老三跟老幺才放慢步調,餘歎了一口氣。


    “我們一來英國就動不動被人追著跑。”


    “我們在日本的確所向披靡,但世界這麽大,如果不想變成井底之龍,出來修煉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們是來做修煉的嗎?”


    “也可以算是踢館吧。不管怎樣,我們得早點趕到大英博物館跟哥哥們會合。”


    “要是剛剛那個少年或是小早川阿姨跟著闖進大英博物館的話怎麽辦?”


    “到時就是始哥的重頭戲了,哪還輪到我們出場。”


    老三的語氣轉為苦澀。


    “你還記得始哥在中國大陸時說了什麽嗎?‘文化財產壞了就完了,而你們幾個殺也殺不死,比較起來還是文化財產最重要。’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段話。”


    “我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反正那一定是開玩笑的啦。”


    “不,老哥是認真的,我很清楚。”


    “這麽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啊,我們弄壞了大英博物館的展示品會怎麽樣?”


    終不寒而栗地縮起脖子。


    “不要烏鴉嘴,如果真出了這種事,隻有逃到天涯海角永不迴頭。”


    一看街角的時鍾已經下午五點了,高緯度的英國在這個季節裏白天逐漸變短、黃昏降臨地麵,晴朗得嚇人的天空添增一份寒意,由藍轉黑,色澤漸深。街燈也開始亮了起來,隻見一名老婦人若無其事地牽著小狗停在原地,終和餘走過去,必恭必敏地以初級英語尋問大英博物館的方向。


    “你們是哪裏人?”


    “我們是日本人,今早從愛丁堡過來的。”


    “哎呀,那裏全是一群嗜酒又愛吹噓的蘇格蘭人,你們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幸好來到倫敦。”


    大英博物館鄰近倫敦大學南邊,由國王十字車站走過去約需20分,但前提就是要熟知路線才行,終和餘抵達正門時已經過了5點半。


    “糟了,我們一迴國王十字車站一定會被小早川奈津子發現,早知道就先到隔壁的倫敦大學。”


    “大英圖書館在哪裏?”


    “應該在大英博物館裏吧?”


    “是嗎?那博物館的入場券要多少錢?”


    “聽說是免費。”


    “免費?這裏也免費啊。”


    終咕噥道,與日本不同,英國政府將人民的每一分稅金都做了相當完善的利用。


    “可是,話又說迴來,仔細想不太妙耶。”


    “為什麽?”


    “如果找得到住處,那始哥幾乎不必花上半毛生活費就能定居下來,隻要每天來往於大英博物館跟倫敦大學之間就夠了,我看他根本不想迴日本,打算就此長住倫敦。”


    “這不也很好嗎?”


    餘昂揚迴答。


    “隻要我們四人能在一起,住哪裏都一樣快樂。”


    “你不上學了嗎?”


    終提出一個不像他會問的問題。


    “可以一邊上大英博物館,一邊給始哥哥跟續哥哥教。”


    “給老哥他們教?”


    這樣還不如上學來得比較好,終心想。


    “其實我還蠻喜歡逛博物館的。”


    “一定是受了始哥哥的影響。”


    “錯了錯了錯了。”


    終連忙搖了好幾個頭,此時看見兩位哥哥就站在寬得過分的階梯頂端。


    大英博物館全年無休,平日下午5點閉館,但那天好像特別例外,一直開放到6點為止。始與續先進到古埃及展覽室確認羅塞塔石碑與木乃伊的所在位置,然後再到門口等待少年組。


    “喲,幸好沒被吃掉。”


    續笑道,而始在見到少年組時雖點頭示意,但在弟弟們眼中卻顯得茫然,仿佛有如一個“與初戀情人初次約會的少年”,以大英博物館為對象的正常忘我狀態。


    對於大英博物館,也有人抨擊是“全世界最大的贓物寶庫”。因為這裏的收藏全是大英帝國過去曾在世界各地不斷從事侵略、征服與掠奪得來的、換言之就是證明其作惡多端的證物。埃及、印度、非洲諸國、中東諸國還有中國。焚燒皇宮、挖開王墓所奪來的雕刻品、繪畫、陶磁器、寶石、金銀手工藝品、紡織品、古代書籍等等堆


    積如一座大山,也難怪希臘與埃及政府要高喊:“把那些從我們這裏以欺騙或暴力手段奪走的財產還來!”


    雖然明白這段曆史,始仍舊為大英博物館的存在深受感動。對於知識的渴求、對於美的執著、對於文化的尊崇這些隸屬人類精神層麵的活動全部匯集在地球上的同一處,以“大英博物館”做為象征。但令人扼腕的事實是,若非英國人的掠奪,那些文化大國的人們是無法發現本國的文化與曆史的珍貴之處,隻會任其埋沒在砂堆裏擺到腐朽。如果說這些文物藏在皇宮深處不見天日,那就沒有餘地為英國人辯護,現在卻多虧他們將所有文物做了完整的保存、修複並展示,身為外國人的竜堂兄弟才得以免費觀賞。這在某種意義上也證明了,曾經藉武力與資本稱霸世界的大英帝國至今仍以不敗的文化傳承者而自豪。


    餘跑到始迴前,敘述剛剛受到一個自稱是耍紙人的少年挑戰的情形。於是始的表情才逐漸被拉迴現實世界,口中低喃著:“這個人大概是愛丁堡的那個操石師的同伴吧。”此時周遭引起一陣騷動,正要離開博物館的人們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左右閃躲。地麵隨即傳來震動,一個龐大的人影衝上正門玄關的階梯,盔甲在黃昏的餘光中閃閃發亮。


    “噢嗬嗬嗬嗬嗬嗬!”


    隨著一陣震耳欲聾的怪聲,小早川奈津子重重往地麵一踢,連同盔甲總共兩百公斤的巨體躍向半空,重力加速度落下的位置正是竜堂始的頭頂。


    “覺悟吧、人類大敵!跟博物館一起同歸於盡!”


    “大哥、危險!”


    始紋風不動,隻是仰頭注視著直撲自己而來的邪惡黑影,一個不祥的物體隨著空氣的悲鳴落下,閃亮的斬人斧就要把始的頭部敲個粉碎……的瞬間,始雙手終於動了。他左手的動作看起來緩慢帶有節奏!隻是輕輕一甩就揮掉小早川奈津子手上的斬人斧,接著高舉的右手撐住怪力女的軀體,以單手將小早川奈津子的巨體抬到頭頂位置,似乎比拿空紙箱還要輕鬆。


    從小早川奈津子飛離的斬人斧墜落石階,不斷迴旋滑落樓梯。怪力女隻有僅僅兩秒左右的時間,手腳在半空中掙紮個不停,正要針對始展開淒厲的咒罵之際,始的手腕在這一瞬間飄移了一下。


    動作之輕巧讓人以為他是在投球,但被擲物卻是一團重量高達二百公斤的有機與無機物塊狀組合。小早川奈津子飛向天際,勾勒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越過博物館的前庭、越過馬路、越過好幾棟建築物,最後一頭栽進一個小型綠地公園的鐵製垃圾箱。


    傳進竜堂兄弟耳邊的隻有微弱的鈍響,距離來自一百公尺以上。次男、三男跟老幺不由自主張開口,目送小早川奈津子飛去,視線接著迴到長兄身上。隻見始不耐煩地拍拍手上的灰塵,不理會周圍人們的目光以及階梯下發亮的斬人斧,逕自向弟弟們喊道:


    “你們沒受傷吧?”


    看三個弟弟一齊點頭,竜堂家年輕的一家之主麵露微笑。


    “好,先帶終和餘去見識羅塞塔石碑,其它明天再看。”


    始拍拍餘的肩頭,大步邁進不久即將關閉的博物館,弟弟們尾隨在後,低聲交頭接耳。


    “始哥哥好強哦。”


    “那就是長男的實力。”


    “太好了,博物館沒有傷到一根汗毛我真是太高興了。”


    始停下腳步迴過頭。


    “喂、沒時間了,動作快點。”


    “是!”三人異口同聲迴答,同時加快腳下的速度。


    距離大英博物館正門玄關約一百五十公尺以外的小型綠地上,兩位負責清掃與處理垃圾的市環保局人員麵帶迷惑彼此相望。其中一人是土生土長的倫敦人,另一人是第二代肯亞移民,他們眼前有個大型的鐵製垃圾箱,厚重的蓋子被戳破,兩隻包著銀色盔甲的腳朝天並排。


    “喂,這是可燃垃圾嗎?”


    “不管是不是,總覺得燒掉比較保險……”


    突然他們往後一跳,因為這兩隻腳開始往半空用力踢,雙腳利用反作用力同時用力一翻,鐵製垃圾箱整個被舉起,上下顫倒的垃圾箱長了兩隻腳立在地麵,然後踩著重重的腳步聲直接朝黃昏的街道飛奔而去。


    “……就當做我們什麽也沒看到吧。”


    好不容易歎了一口氣,兩位工作人員如此發誓。


    2


    不管小早川奈津子的咆哮,還是小行星就要撞上地球,吃飯時間一到覺得肚子餓是相當健康的反應。四個可說是健康得過份的年輕人在街角的小店買了大量的炸魚和薯條、鮮肉派與奶茶,還在通往公園人行道的長椅上解決晚餐。


    也許是時差的關係,餘再怎麽努力終究無法將上下眼瞼拉開,他垂下頭,身體也開始搖晃。


    “唉,真傷腦筋。”


    其實長男的表情看不出一絲困擾,他轉過身蹲下來,次男與三男則將老幺的兩臂搭在長男的雙肩上。始背著餘走在中間,左邊是續,右邊是終,一起邁向黃昏的街道。在觀光指南的引導下來到一個廉價旅館與b&b(譯注:附床位bed與早餐breakfast家庭旅館。)密集的區域,走了5分鍾左右才發現一塊“內有空房”的招牌。


    這是巴基斯坦移民所經營的b&b,住宿環境略顯雜亂,總之附衛浴與門鎖的四人房一晚60鎊。當然也提供早餐!由於四人身上沒有什麽行李,老板自然要求先付清全額。不用說,雙方是以英語進行交涉,但彼此的母語又非英語,所以隻能使用有限的字匯以簡單的語法盡量溝通,結果出乎意料之外很快達成協議。始付清住宿費取得303號房內的鑰匙,然後四人走一狹窄的樓梯,而非電梯。


    房間裏有五張鋪著黃色床罩、看起來相當堅固的床,為了小心起見,將多餘的床擋在門上。浴室簡陋卻相當幹淨,可以兩人同時使用,於是年少組先進去衝洗。始打開老舊的窗口探看外麵之後再度關上,接著選了靠窗最近的床坐下,如果敵人破窗而入,長男便首當其衝。


    “踏上英國的土地是半夜,早上抵達愛丁堡,下午來到倫敦。”


    始搖頭。


    “受不了,還不到24小時就出了這麽多的事,真是漫長的一天。”


    “向慘遭池魚之殃的愛丁堡與倫敦人謝罪後,好好睡一覺吧。”


    “想歸想,但是我們在愛丁堡遭到一個自稱是操石師的女人襲擊,到了倫敦又有什麽耍紙人向終和餘挑戰,我認為他們是同夥的,該不會趁著半夜偷襲吧?”


    “我想應該不會。”


    續不假思索的迴答。


    “理由是這樣的,在愛丁堡跟倫敦,他們都是主動報上姓名正大光明單挑,不但老套而且表示他們過於自大,在此別把他們當成殺手而是決鬥者才對,以他們的自尊心是不會趁人睡覺時偷襲的。”


    “原來如此,你說的對。”


    始點頭,而續則麵帶嘲諷的表情指出。


    “他們的特技實在了不起,一報上名字就能馬上明白他們拿什麽當武器,操石師用石頭、耍紙人用紙,不知道第三個是什麽?”


    “耍錢人!”


    插話的人是剛出浴室的終,浴巾纏在腰部,發稍還淌著水滴,身後的老幺也以相同模樣走出來。


    “要是這種人出現就由我單獨應付,老哥你們不必插手。”


    “如果對方是個要食物師同樣交給你。快穿上衣服,剛剛已經買了新的。”


    先前在鄰近的商店買了換洗的內褲與盥洗用具,但是店員聽不懂“underwear”,經過比手劃腳之後才迴答:“0h!toilet!”。“原來內褲叫做toilet啊。”終總算學到一句活用英語,打算迴日本後告訴同學。


    當始與續衝完澡出來時,年少組各自躺在床上前往夢之國度神遊去了。終有項特技就是頭一靠上枕頭兩秒內便會睡著,餘在進旅館的時候已經睡了七分熟,如果不衝澡而改成泡澡,很可能溺死在浴缸裏。


    “要喝礦泉水嗎?”


    “好啊,給我一瓶。”


    蘇格蘭的水可以生鐵,蘇格蘭威士忌酒的產地水質自然優良,但倫敦並非如此,巴黎的水質更糟糕,日本人的舌頭嚐起氣泡式礦泉水覺得蠻難喝的,但在衛生的考量下自然不能奢求。


    兩人從小冰箱裏取出兩瓶礦泉水喝了起來,倫敦的夜色隨著遠處的喧囂逐漸轉深。


    “茉理一行人應該已經搭船離開香港,還沒到日本吧。”


    “這時候大概在海上。”


    竜堂兄弟的表親鳥羽茉理在香港與他們分道揚鑣,前往日本。同行者有中日兩國總共五人加上一隻狗,預定避開富士山爆發災區,先在西日本某處港口上岸,經由陸路到東京,抵達日本大致需要3、4天。


    “希望能在茉理到達日本之前,把倫敦的事情做個了結。”


    “就是如此,我們才必須潛入藍伯的住處,到時警備一定很森嚴。”


    “我有個好主意。”


    “什麽主意?”


    “隻要把我們前往藍伯·克拉克·繆龍宅邸的消息通知小早川奈津子就行了。”


    “喂喂,你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始吃驚地看著次男,續則向兄長說明。


    “像那種‘危險物品’應該要善加利用才對,當小早川奈津子闖入並破壞藍伯的宅邸,我們隻要好整之以暇趁勝追擊即可,小早川奈津子被藍伯殺死,或者情形相反都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但不管怎樣,牛種是不會輕易被小早川奈津子打敗的。”


    似乎不太光明正大,始心想。但無論對手是四姊妹還是小早川奈津子,麵對他們還考慮是不是光明正大的問題反而顯得很愚蠢。


    “如果真要這麽做,那該如何通知小早川奈津子呢?”


    “這不難,我們隻要在倫敦街道逛一圈,她就會自動出現,今天就是個實例。”


    續邊收瓶子邊笑道。


    “明天就是關係地球命運的大決戰之日,今晚好好睡一覺解除時差問題吧。”


    3


    人類大敵安心就寢,卻另有一行人仍然在街上遊蕩不得好眠。一群在小早川奈津子手下吃盡苦頭的日本超級社會菁英們,正沿著泰晤士河走向舊市議會大廈。


    他們早該躲藏起來才對,隻是護照、現款與所有信用卡全留在了大廈。同時也忘不了待在對外封鎖、與世隔絕的特權之家時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小早川奈津子的出現頓時將他們打入煉獄最底層,在這之前他們的生活簡直有如天國一般。


    那個怪物應該已經被警察抓走了吧,如此一來我們就能跟往常一樣為所欲為了。”


    這年頭論誰也明白,凡是被稱做官僚或秀才的人思想實在天真得可以,這種人老是把一些不管怎麽樣就是行不通的公式與理由當做萬靈丹,於是他們迴到這棟舊市議會大廈,因而惹來了無妄之災。


    “現在來已經太遲了,一群飯桶。”


    名越與勝田嘲笑道,他們手上有個手提袋,裏頭塞滿了社會菁英們的護照、現款、信用卡、無記名債券、存折等物品。勝田與名越原本就比社會菁英們年輕,行動力也強,更占優勢的一點是,由塚越提供情報,他們才會得知護照等物的藏匿處。正當三麵旗子完成準備出征之際,塚越先下手為強,將此事泄露給勝田與名越。


    社會菁英們目瞪口呆地停在原地不動,勝田與名越是殘暴的罪犯,光靠社會菁英們的權勢與人脈關係是打不動他們的。由於以臂力取勝的可能性為零,因此眾人隻好跪倒在地,哀求他們將護照與現款歸還,今後必定迴報大恩大德。但勝田與名越卻冷酷且愉悅地反唇相譏。


    “哼!你們這種人哪懂得知恩圖報,隻是一群欺壓善良百姓、逃避責任一級棒的廢物。”


    “我們做壞事不惜弄髒自己的雙手,而你們隻會讓大企業扮黑臉,自已還順便揩油,那個厚生省的,我沒說錯吧?”


    “沒,沒這迴事,一切都是那些大企業在胡搞,我們的權限相當有限……”


    “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態度。”


    一名男子被厚重的手提袋擊中側麵,在地板打滾。此人是參議院議員,過去曾任厚生省次長,收受已故田母澤篤經營的製藥公司賄賂,對於非法實驗造成多人死亡的事件三緘其口,結果為媒體所揭發,隻好暫時到國外避風等到餘波平息為止。


    名越議員向侄兒吼道:


    “喂、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這個敗家子,居然不顧親人的生死!”


    “什麽親人?以前我上不了一流大學你還罵我沒出息,一切就請你自求多福吧!”


    侄兒一腳踢中腹部,名越議員疼得在地上打滾。這幅光景正如同地獄最底層,一個老人迅速閃躲勝田與或名越兇狠的視線,打算一聲不響地逃之夭夭,他就是前首相。當他的身影消失的同時,激動的一行人耳邊傳來如雷鳴般的笑聲。


    “哦嗬嗬嗬嗬嗬嗬!”


    勝田臉色丕變,嗓門開始提高。


    “來了,那怪物迴來了。”


    “別慌,一切按照計劃進行,喂、塚越,準備好了沒?”


    “是的是的,萬事0k。”


    塚越指向一桶裝滿燈油的油箱,打開蓋子往前傾,地板灑滿了燈油,接著名越取出一個用過即丟的打火機。當笨重且令人不悅的腳步聲抵達大門門口的瞬間,點著火的打火機被丟了出去。


    頓時陷入一片火海,同時隨著一聲巨響,門被人踢破,一個身裹盔甲的巨大人影主動跳入火裏,並提高嘶吼的音量。銀包盔甲在火焰的反射下金光閃閃,勝田與名越認為小早川奈津子絕對無法以力製服,隻好利用火攻。


    “活該,跟大廈一起燒個精光!”


    歡唿聲中震蕩著勝利的喜悅,名越與勝田在內心描繪著兇猛的主人在火苗包圍下被嗆死的情形,得到一般前所未有的解脫感,身為奴隸的日子即將宣告結束,自己終於能迴到單槍匹馬犯案的正軌。


    再待下去無濟於事,長住更是無用,因此名越與勝田踢倒痛哭流涕的社會菁英們,衝出大廈外麵。才走沒幾步,一股熱風便席卷而來,名越的衣領被一隻巨掌揪住,直接甩出窗外。


    名越慘叫一聲,身體飛向半空,窗玻璃四散,他與飛散的玻璃一起朝20公尺的街道地麵落下,頭部摔在石板上的聲音與一命嗚唿的悲鳴並沒有傳進室內。


    現在隻剩勝田一人了。他在香港組成三人幫為非作歹,但早先已失去同伴別枝,現在又喪失名越,他隻得孤軍奮戰,所幸手邊還有從社會菁英們身上搜刮來的財產。正當勝田抱緊這些家當往外衝之際,冷不防從身旁殺出一個程咬金,他一時失去平衡,踉蹌丁幾步之後怒吼道:


    “塚、塚越,你這家夥……”


    “嘿嘿嘿,真對不起,我塚越堅信力量就是正義,不願意陪著沒有力量的人同歸於盡,徹底接受小早川奈津子小姐的製裁吧。”


    “你這個窩裏反的叛徒!我要帶你一起上黃泉路!”


    勝田張開雙臂反撲而來,塚越轉過肥短的身子打算逃開,而肥厚的背肉卻吃了勝田一記飛踢。塚越發出淒厲的慘叫,摔了個狗吃屎。勝田踢了他的大屁股,一腳踩在腰部,正要朝塚越後腦勺釋出致命的一踢瞬間,裹著盔甲的巨掌應聲砍向勝田的頸部,他一聲不響地被彈出去撞上牆壁,滑落地板時頭部呈90度扭曲,耳鼻皆流出鮮血。


    小早川奈津子揪住


    塚越的衣襟將他拉起。


    “做得好,塚越,你就是狗奴才的借鏡,而且是最頂尖的。”


    “是的,奴才謹記在心。”


    “迴日本以後,我就派你擔任《富士山·愛的仙境》負責人。”


    “榮幸之至,但我們必須先逃出這裏。”


    “噢嗬嗬嗬嗬嗬嗬、小事一樁,跟我來,別忘了手提袋。”


    帶著新進的手下,不死的女戰士在烈火中勇往直前。


    4


    竜堂兄弟睡到翌日八點過後才起床,差點趕不上飯廳的早餐時間。


    “要黑的?還是白的?”


    經人一問才明白紅茶加奶精稱做“white”,不加奶精就是“ck”。烤得酥脆的薄士司,茶包蛋加培根、烤麵包組成一套典型的英式早餐,難怪著名作家毛姆說過:“英國飲食在早餐。”餘手捧一個大茶杯開口問道:


    “今天預定去哪裏?”


    “餘,我們不是來觀光的。”


    “是來跟小早川奈津子作戰的。”


    “終,她就交給你去對付,我跟餘隻對家長唯命是從。”


    說完,六道視線同時集中在長兄身上,始放下茶杯,徐徐宣布。


    “我們先去華埠見徐文寶,黃老在香港時推薦過他,見過麵後再從長計議,不過看情形大概會直接到曼菲爾去。”


    曼非爾是倫敦最高級住宅區,而且目前成為四姊妹專製君主的藍伯府邸就位在那裏。聽完大哥的話,三個弟弟點點頭,完全看不出任何緊張的神情,此時b&b的工作人員在餐桌附近交頭接耳。


    “聽說舊市議會大廈的火災損失慘重。”


    “有五人被燒死,還有多達三倍左右的人數送進醫院。”


    “自從日本人收購那棟大廈之後就一直出事。”


    “聽說昨晚火災裏死傷者全部都是日本人。”


    “奇怪,這陣子老是聽見日本人在倫敦惹事生非。”


    始與續聽了這段對話內心多少有點介意,但他們也盡量避免凡事都把四姊妹或小早川奈津子牽扯進來,就算事實上真的有所關聯,得知真相也不可能因此采取任何行動。首先以護照上的身份而言!竜堂兄弟是不可能公開承認自己是日本人的。


    然而這家b&b裏也有日本客人,是兩位前來研究戲劇與美術的年輕女性,她們曾經目睹終跑上雙層巴士上的情景,當她們詢問終是否為明星,當時是否在出外景,終如此迴答:


    “不是的,那麽大牌的明星應該住在更豪華的飯店才對,你們認錯人了。”


    說得他的心髒涼了半截。倫敦警察對小早川奈津子的怪力手足無措,卻嚴密展開搜查,既然無法理出入境的來龍去脈,手持東南亞某國護照上又沒有加蓋入境章,要引起公家機關的注意就傷腦筋了。


    四人走出b&b,大略朝著泰晤士四方位走去,途中走進一家店麵購物,接著一看街角的日式時鍾已經指在九點半。


    比起電子鍾,始比較喜歡轉盤鍾。電子鍾隻能原原本本、一成不變地顯示“五點五十七分”,但轉盤鍾卻可因人而異有“五點五十七分”、“差三分六點”、“快六點了”等等各式各樣的讀法,帶給人千種悠然自得與多樣性的感受,但這隻是唯一的優點、常有人批評這種鍾表“精致不足、不夠正確、跟不上時代”。然而始經常覺得,一般大眾的生活其實並不需要秒以下的嚴密時間單位,倫敦的街頭廠家得到轉盤鍾的安逸。當舊建築重建時,內部全換成最新式的裝璜與設備,外貌則繼續保持原有的古風。日本橋的正上方蓋了一條高速公路,當泡沫經濟破滅之後,曾在醜陋市容之中狂奔的日本隻留下一片水泥荒野。不懂得學習大英帝國容納各地的流亡者,開放王室言論自由的度量,虛幻的繁榮正麵臨結束的命運。過去曾叫囂“日本國運將永盛不衰”、“股票與土地價格將持續攀升”的經濟評論家們現在到底上哪兒去了?


    書報攤販賣著日本報紙,國際衛星通訊版上的記載著東京的電視節目表。報紙售額有如天價,但由於關心日本近況,最後還是忍痛買下。上頭幾乎全是富士山大爆發的相關報導,也有一段關於實行夫婦分姓製度的記載。


    “日本社會仍然逐漸在改變當中。”


    “是這樣嗎?”


    始側著頭。


    “其實不管日本還是中國,在傳統上原本就是夫婦分姓、源賴朝(譯注:西元12世紀日本鐮倉幕府初代將軍。)的妻子是北條政子、足利義政(西元15世紀日本室町幕府第八代將軍。)的妻子是日野富子,夫妻同姓是起源於明治時代。


    “當政者想讓日本成為近代國家,於是引進歐洲製度。”


    “所以夫婦分姓也許可說是東方舊有傳統的恢複,說穿了則是一種標榜流行不跟夫姓卻要跟父姓,大鬧家庭革命的製度。”


    “更為劃時代的做法則是夫婦各別取個新姓氏,或者舍棄姓氏。”


    “選擇愈多愈好,夫妻能夠平等對話,互相體諒才是最重要的。”


    “日本視流行為一切依歸,也許不久同姓夫妻會被視為保守落伍而遭到嘲笑與責難。”


    “希望不會變成這樣……”


    始苦笑之際,原先與老幺研讀節目表的老三加入年長組的對話。


    “問題不在姓氏而是名字,像我的名字從小被人笑到大,餘也一樣,始是不會了解我們的辛苦的。”


    “我也被嘲笑過,不過我已經給予那群無禮貌的人適當的迴應了。”


    次男優美的嘴角綴著冷豔的微笑,隨便嘲弄續的那群傻瓜後來究竟遭到了什麽樣的命運?一想起來兄弟們就感到一陣涼意。此對一陣令人絲毫不想懷念的笑聲從身後殺過來,涼意立刻轉變成寒意。


    “噢嗬嗬嗬嗬嗬嗬!”


    “大哥,我沒說錯吧?”


    “嗯,你的猜測是正確的。”


    四人轉過身,隻見一個身穿銀色盔甲的巨人擋在眼前,由於受過熱的關係盔甲到處焦黑。來往的行人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們,卻立刻被怪力女一陣低吼嚇得作鳥獸散。竜堂家的次男刻意歎了一口氣,並行一鞠躬禮。


    “請問有何貴幹?小早川小姐。”


    “還裝蒜?你們連姓帶人本來就是一個大笑話,給我好好反省!至少要以死謝罪!”


    “我們還沒有你好笑。”


    “我聽到了,像我小早川奈津子這麽清純的名字哪裏好笑?”


    “好笑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這個人。也許可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噢嗬嗬嗬嗬嗬嗬,這句話還蠻中聽的,而你們幾個到底還想掙紮到幾時?”


    “應該會一直掙紮下去吧,你難道聽不出來剛剛那段話的含意嗎?”


    “我的耳朵隻聽我想聽的,這就是進化的明證,像你們這種既不像人類又不像兩棲動物、妨礙進化的程咬金,我要把你們做成標本拿去客廳裝飾!”


    小早川奈津子昨天在大英博物館的決鬥當中失去了斬人斧,而現在她手上又拿了一把園藝剪刀,一刀就能剪斷堅硬的橡木樹枝。


    “帥吧,喀擦一聲就能剪掉你們的細脖子。”


    “你是打哪弄來這種東西的?”


    “噢嗬嗬嗬嗬嗬嗬,因為我是小早川奈津子!”


    “好好,知道了。”


    “迴答沒有誠意!去死吧!”


    怪力女猛然衝過來,而人類大敵早已做好迎戰的準備。老三與老幺分別抓著晾衣繩的兩端奔向小早川奈津子左右方,這條繩子就是在先前的商店買來的。怪力女腳上絆到繩子,摔了四腳朝天,兩人俐落地將她捆綁起來拖在地上走,趁著四下無人丟進泰晤


    士河,手段之殘酷無情合乎人類大敵的作風,但正義女戰士不會被這點小技倆所打倒,她很快剪斷繩子浮出水麵,而續則站在岸上大聲宣布。


    “我們接著要前往藍伯·克拉克的住處,找曼菲爾區最大的房子就對了,你要是有膽量就放馬過來,記得要有膽量才行。”


    小早川奈津子的盔甲空隙噴出大量泰晤士河水,想必她是在說“難道我還怕你們不成?”她還來不及上岸,四人便揚長而去。


    “待會再到華埠,先去別的地方消磨時間。”


    “好啊,找家店喝茶吃烤餅幹,到福爾摩斯博物館參觀也不錯。”


    於是這群罪大惡極的人類大敵前往貝克街,在福爾摩斯博物館欣賞了福爾摩斯少年時期的成績單與雙親照片等不值得采信的史料之後,同時在來訪者名冊上留下簽名,這個簽名應該會一直流傳下去吧。接著到鄰近飯店的咖啡座享用道地的烤餅幹,好整以暇地等待小早川奈津子直闖藍伯府邸。在地球統治權爭霸大決戰迫在眉睫之際,如此缺乏緊張感是好是壞呢?根本沒人想到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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