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掛下話筒的聲音和湯生咋舌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他房間裏的電話和藍伯·克拉克手中拿的不一樣,是一個以機能見長的金屬製品,和克拉克的臉交疊在一起,這更讓湯生感到不悅。


    湯生不喜歡克拉克,而克拉克也很明顯地對湯生有著隔閡。這大概就是下級惡魔最喜歡的人際關係把?以湯生的立場來說,克拉克是四姐妹的血族,隻是一個飯桶罷了。既沒有參與四姐妹以整個地球為規模所展開的事業計劃,也沒有以政治家的身份追求權力,更沒有利用生活無虞這一點,專心於學問的研究。在湯生的眼中,他是好不容易才從一個實在稱不上大學的無名地方大學畢業,在玩遍世界各地迴來之後,拿到一個閑職從此終老一生的人罷了。


    這個飯桶藍伯·克拉克竟然處於和湯生競爭的立場。湯生一點也不把克拉克的手段放在眼裏,所以才冷冷地丟下一句“等著瞧你的手腕”。沒想到,克拉克竟然發現竜堂兄弟的表姊妹鳥羽茉理,並把她弄到手了,而且連一滴血也沒有流。湯生的臉完全丟盡了。在明尼蘇達州北部,焚燒了約一萬公畝(約四十平方公裏)的森林,州政府大吐苦水,而最後,那些發出豪言壯語出動的超能力者似乎在醫院和墳場合唱著“敗兆之歌”。


    低級的超能力者霍斯拉戰戰兢兢地前來報告事情的經過時,湯生爆發了鬱積許久的壓力怒吼道。


    “你應該發揮一點領導人的能力控製他們啊!你有什麽臉來見我?”


    霍斯拉實在忍無可忍了。他被委派的隻是管理者的責任,並沒有被賦予領導的權限。他不認為自己得受湯生的苛責,超能力者們之所以如此任性不就是湯生沒有好好管理的關係嗎?


    他心裏雖然這麽想著,可是也沒有反駁。霍斯拉隻是低著頭,拚命地企求上司的寬恕。然後看準了時機,報告帶來竜堂兄弟的消息。事實上他是被逼著帶路的,隻是這些事沒有必要那麽老實地說出來。


    “什麽?是嗎?帶來了嗎?那可辛苦你了。”


    湯生稍稍平息了一些怒氣,褒獎霍斯拉之後,便準備迎接貴賓了。


    一個叫西田的日裔中年女性被湯生選來做翻譯。她在斯坦福大學畢業之後,就在國立霞浦大學留學四年。擁有哲學博士的頭銜,是一個寶貴的人材。光就對日本的認識,她足以與去世的l女士匹敵。可是,和l女士不同的是,西田女士隸屬於瑪麗關國際財團的表麵機構,和暗殺、非法政變、炸彈爆炸等恐怖活動完全無緣。可是她卻參與世界情報的控製,使美國的傳播業界或議會對日本的論調硬化或軟化的工作。


    譬如,有一個在選舉時想集中選民人氣的下院議員,在他的選舉區裏有汽車工廠,由於經濟不景氣,造成了許多失業者。於是瑪麗關財團就會把詳細的資料送給該下院議員,告訴他該注意的事項。日本汽車公司在外銷的汽車上裝設有雙重玻璃、避震器、附有鐵板的門等嚴密的安全裝置,可是內銷的汽車上卻完全沒有這些裝置。這是一九九○年四月被公布的事情,證實了日本的汽車公司是如何從事反社會的行為,是如何貪圖暴利。可是,瑪麗關財團之所以把這個事實告訴該下院議員並不是為了維護社會的正義,隻是為了他們自己的政略而已……。


    “湯生先生,竜堂兄弟帶來了。”


    霍斯拉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是發生在八月十九日傍晚,伊利諾州芝加哥市金羊飯店的事。屋頂上的直升機場在這一天因為強風的緣故,幾乎不能使用了。直升機的駕駛員展露他高超的技術,把從森林地帶來的客人們帶到湯生麵前。連聲音似乎都要被強風吹散了一般。在淡灰色的天空下,唯有氣氛顯得很活絡,事實上,這次的會麵一點都沒有戲劇性的效果,客人和主人都知道這次的會麵並不是一次坦誠的會談。雙方在報上名字之後,竜堂家的發言人老二以一句冷漠的話馬上就讓湯生激動不已。


    “我們根本不可能和焚燒森林、在水中下毒、強迫他人對權力者忠誠、假借檢查服裝之名偷窺女學生內褲的人衷心地交好。”


    “請不要講這麽失禮的話。我可從來沒有偷窺過女學生的內褲。”


    “我隻是就精神上來說的。雖然沒有偷窺女學生的內褲,可是女秘書倒是不少。我可沒有期望得到這樣的答複。”


    續甘美的語氣中隱含著侮蔑和揶揄。侮蔑是出自他本心,而揶揄則充滿了戰略的意味。刻意挑逗對方,使其憤怒而失去冷靜,這是一種非常高超的交涉技巧。湯生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沒有輕易地就被對方辛辣的挑逗所惑。湯生把視線轉向超然站在弟弟身旁的竜堂始。他沒有辦法正確地讀出始的表情。


    “我是瑪麗關財團遠東地區的負責人。派翠西亞·s·蘭茲德爾是我的部下。”


    “原來,你把所有的辛勞都推給蘭茲德爾女士,自己卻待在安全的地方下命令。”


    提出l女士的名字卻不見對方有絲毫的動搖,湯生便改變了攻擊的方向。


    “老實說,你這種說法很令人不愉快。”


    “那太好了,我就是為了讓你不愉快才這麽說的。效果顯現出來了,真讓人高興。”


    當湯生想著該怎麽對付這個討厭的美青年時,竜堂始第一次開了口。帶著眼鏡,微胖的西田女士麵無表情地翻譯。


    “湯生先生,有一件事想請問你。”


    “什麽事?”


    “你是舍不得泄漏情報呢?或者是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卻裝作知道呢?”


    始的聲音中含著豪劍般的魅力和威壓感,湯生差一點就退後了一步。他之所以勉勉強強地穩住自己的腳步,應該是因為他是四姐妹的幹部之故吧?


    “那就看你的觀察力了。總而言之,在今天之前,你們一直生活在原始的懷抱裏,從現在開始,你們可以享受做一個文明人的快樂了。”


    “迴歸到文明是必要的,不過我們還是感到遺憾。”


    “不要擔心費用的問題。隻要你們的舉止像個紳士,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包在我們身上。”


    西田女士把湯生的話翻譯過來之後,終做出了吹口哨的表情。


    在巨大的淡水海密西根湖的旁邊,彼方有一棟俯視著“風之都”芝加哥摩天樓群的高級旅館,竜堂兄弟就住宿在其中的一個房間。雖然說隻是一個房間,卻有一個廣大的沙龍、兩間雙人床的寢室和兩間衛浴設備。而這個房間就是事先預備好的豪華牢房。


    “就算是竜堂兄弟也不會注意到吧?他們的房間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竊聽裝置。”


    目送著竜堂兄弟的背影,霍斯拉愉快地笑著。湯生無言地點了點頭。一旦把猛獸關進牢籠裏,他可就無意再把他們放出來了。


    2


    始往沙發上一坐,就問弟弟的意見。


    “那個叫湯生的男人想籠絡我們,為什麽呢?”


    “當然不是出於好意或俠義之心了。反正終歸是要利用我們吧?”


    “嗯,這是正確的說法。雖然那不是現在才有的事。”


    始的視線移向少年組。終和餘脫下了鞋子,跳上床,確認彈簧的功能好壞。在叮嚀他們不要把床弄壞之後,始坐在沙發上同時交抱起雙手和雙腳。


    “依我的看法,續,那個男人想要籠絡我們的理由是不是要對抗某人?”


    “你是說有其他的人?”


    難道有對抗四姐妹的勢力存在嗎?續是這麽想的,不過始說的是另一種情形。他正確地掌握了湯生的立場和性格。湯生是四姐妹優秀的飼犬,優秀的飼犬一定有野心,一定有想爬升到更高地位的野心。要實現其野心,除了當事人的努力之外,還必須拉下競爭的對手。對出世主義者而言,他人的失敗就是自己的幸福,這是永遠不變的


    真理。


    “我明白了。或許茉理她們已經落在四姐妹的某人手中。為了加以抗衡,湯生就必須得到我們,是這樣吧?”


    “是的。”


    在遙遠距離之外竊聽他們談話的湯生等人一定感到悚然吧?始和續的洞察幾乎完全正確。始把學自各國的各種曆史應用到現實上來而獲得了正確的解答。


    如果四姐妹的組織在毫無私心的狀況下行動,同時逮到了竜堂兄弟和茉理的話,他們會怎麽做呢?


    他們應該會這樣對始說吧?“如果你想讓茉理他們活命,就乖乖地聽話。”另一方麵,他們也會這樣脅迫茉理他們,“如果不想讓始他們死的話,就照我們的話做”。這是一種狡猾的作法,可是卻是相當有效果的。


    竜堂兄弟在進了這個房間之後就立刻確認有無竊聽裝置,因為找不出可疑的東西,所以他們就進行一般的會話,就算被聽到了也無所謂。這是始的想法。


    “不過,這種脅迫對茉理是沒有什麽效果的。”


    “為什麽?”


    “因為茉理認為就算我們被殺也死不了。盡管四姐妹的部下再怎麽威脅,她也不會屈服。”


    “唔……”


    始聽到續的說法不禁苦笑著。竜堂兄弟以前的確麵臨了許多危機。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死了五、六十次了。然而,問題不在他們,而在茉理身上。


    “嗯,對我們的脅迫是有效的。”


    如果茉理的安全受到威脅,就算剛毅如始也不得不退讓了。續了解哥哥的心情。不隻是茉理,就算是他們三個兄弟中的任何一個也一樣。續想減輕哥哥的心理負擔便說道。


    “大哥,你沒有想過嗎?茉理是我們的表姊妹,她也流有竜堂家的血統。茉理是不是也可以像我們一樣,不會那麽輕易就死?”


    看著續的臉,始慢慢地搖了搖頭。


    “我也想過這個。可是這是兩碼子事。”


    “說得也是,我多嘴了,對不起。”


    始當然不在意弟弟的話。他提到的反倒是湯生的態度。


    “那個男人的樣子有些可疑。”


    “大哥認為他沒有說實話嗎?”


    “也不全然是謊言,不過他隻就表麵來說明,對於內容物是白或黃就二話不說了。”


    蛋殼確實很硬。可是其內部是半液體狀的蛋白,更裏麵則是蛋黃。湯生的話都隻及於事實的表麵,離核心還遠的很。始使用了這個比喻批評。


    “果然是如此。而且湯生還依他個人的喜好在蛋殼上塗上顏色,實在是不能相信。”


    “結論出來了,該吃飯了吧?”


    終提出非常具有建設性的提案。


    “可以叫客房服務耶。孔子也說過,餓著肚子不能打仗吧?”


    “孔子說的是渴不飲盜泉之水!”


    “是嗎?唉,反正我覺得清濁混著喝好啊!”


    “終有那種光是流汗就可以撐飽肚子的膽量吧?”


    續說道,終似乎窮於反駁似地,隻是無言地動著嘴巴。


    “算了。終餓著肚子時相當危險。四姐妹應該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刻意下毒的。不過就算如此,終也不會因為吃了一頓或兩頓的氰酸鉀就翹辮子吧?”


    很難得的,長男這樣安慰老三。老二聳了聳肩膀。


    “既然有大哥的允許,吃也無所謂。可是,要有所節製,懂嗎?”


    終沒有異議。終的食欲是沒有節製的,不過關於這一點,終一向是謹守著規定。


    在一流的旅館裏麵沒有定食這種東西,所以從主食到點心。當然,他是不會省下吃點心之前的過程。在合著兩手說了一句“吃飽了”之後,終歎了一口氣。


    “還是日本的旅館好。有溫泉又可以換浴衣,房間裏還備有茶水。”


    “這邊倒是放有聖經。”


    續從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本厚厚的書。終誇張地抱著頭。


    “教科書或聖經等,凡是跟文字有關的東西都讓我頭大。唯一的例外是現金支票。”


    “你還真會說話。”


    “是嗎?我才不會上當呢!上麵是寫著英文哪!”


    “我沒有說半句謊話。為什麽會教育出這麽一個疑心重的孩子?”


    “餘,洗過澡就去睡了!熬夜的事交給不良青年來做就好了。”


    無聊的對決被打斷了!續笑了笑,把聖經遞給哥哥。續把客房服務的小型推車推出室外再迴來的時候,始正專心地看著聖經。


    “看來是有必要好好再研讀一下聖經。”


    始喃喃說著。他的指頭翻著舊約聖經“以西結書”的書頁。


    原本聖經就不隻有一本,作者也不僅隻有一人。首先,聖經就可以分為舊約聖經和新約聖經。


    舊約聖經是收集耶穌基督誕生之前的事物,原本是猶太教的聖典,後來被基督徒視為聖典。其中收錄著古代以色列的神話和曆史、摩西的律法、各種預言等,是由三十九篇獨立的文書所匯集而成的。


    新約聖經則收錄了耶酥基督和其弟子們的傳記、書簡,以及啟示等二十七篇文書。


    當然,聖經是誠實的信仰和研究的對象,可是,將它當成故事書來看也很有意思。摩西和大衛的生涯都被拍成了電影,光是其壯觀的景象就吸引了許多觀眾。聖經裏麵記述著各種現今科學也無法說明的奇跡和異變。


    尤其是舊約聖經中有許多可以刺激後世讀者想象力的材料。這些材料不隻是信仰和研究學問的對象,成為傳奇小說和sf根源的故事就像通勤時的上班族那麽多。即使是新約聖經,像《約翰啟示錄》等有幾萬本書做幾萬種的詮釋都已經是數不勝數了。由於太具幻想性、象征性,不管怎麽解釋,都可以讓人接受。


    始繼續翻著聖經。他是一個酷愛看書的人,所以英語會話能力不好,可是閱讀的能力卻和續差不多。


    始非常在意在餘的夢中經常出現的“牛種”的存在。


    舊約聖經的“以西結書”被視為奇怪的預言書,非常有名。以西結是古代巴比倫王尼布加多尼撒爾二世雇傭的預言家。現代的畫家照著記述將他在克巴爾河邊看到的“神”畫成圓形,結果發現那就是現在所謂的ufo,而且有四個臉。對於這四個臉的記述,“以西結書”中的第一章和第十章就有微妙的差異。第一章是寫著“前麵是人的臉,右邊是獅子的臉,左邊是牛的臉,後麵是鷲的臉。”在第十章中則記述著“第一張臉是凱爾比姆的臉,第二張臉是人的臉,第三張臉是獅子的臉,第四張臉是鷲的臉”。所謂凱爾比姆是出現在聖經中神的使者,被視為天使。


    將這兩種記述做個比較之後,發現凱爾比姆的臉就是牛的臉。又是牛嗎?始不得不感到掛心。對終而言,牛隻是牛排的材料罷了,可是在古代世界中,牛卻被視為一種神獸。


    被稱為世界最古老的文明遺跡蘇美文化中,有許多牛的神像。巴爾底亞王國的《黃道十二宮之書》中記述有“一開始是公牛”的文字;巴比倫神話的創世神馬爾德克以“深淵的黑公牛”身份出現;在婆羅門教最古老的聖典《吠陀經》中有“讓人驚歎的公牛神”這樣的表現。毫無疑問的,牛,尤其是公牛在古代世界中是受到高度崇拜的。而古代世界對牛的信仰和現代的世界又有什麽關聯呢?


    “……對了,那兩個頑童跑到哪裏去了?”


    發現時已經太遲了。對聖經或經書一點興趣都沒有的老三不知什麽時候帶著幺弟消失了。兩個精神神遊於紀元前世界的年長組就這樣被拉迴現實世界。


    3


    洗過澡,頭發還沒有完全幹的狀況下,終和餘在旅館的迴廊上走著。


    這個旅館裏麵


    有一個從二十樓貫穿到一樓,附有屋頂的巨大中庭。天花板是用硬質玻璃和透光性樹脂建造而成的,到一樓地板的距離有八十公尺高。終他們的房間在十六樓。由古羅馬建築式的迴廊上俯視,一樓的人們就像小老鼠一般地蠕動著。其中也有仿佛閃著光芒的光頭的人,終最後還是被一種想破壞的衝動所攫獲了。


    長兄始自認為是一個正經的常識者,可是他是終的哥哥。每次在看到電梯時,也會有一種想要朝行進的反方向跑出去的衝動。終也知道這一點,以致於他一向都打算連哥哥惡作劇的份都由自己來負責。


    盡管如此,他也知道好事和壞事的區別,所以終也不會去做出把東西丟向光頭人的頭上這種舉動。如果對方是假借權利淫威欺負弱者的鼠輩,他會毫不猶豫地在潑對方一身清冽的鹽水擰幹之後,用熨鬥好好地燙一下,不過他絕對不會為善良的人帶來麻煩。


    突然,終注意到了一件事。他再次地看了看一樓,把視線投向迴廊的各處。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啊!是自己太多心了嗎?”,然後又環視著四周。當他的疑惑變成確信的時候,老幺餘發出了聲音。他雖然常和老三在一起,但或許他自認是哥哥的監督者吧?


    “這樣隨便到處走好嗎?哥哥他們會擔心的。”


    “不要管那麽多。我們又不是犯人。至少霍斯拉叔叔是這樣說的。”


    在隨心所欲行事上,終決定相信霍斯拉。


    “可是,事實上我們就是犯人啊!”


    餘一針見血地說道。他的皮膚感受到大氣裏不祥而且可疑的氣氛。在四姐妹的支配下的旅館裏當然是會有這種感覺的。終翻了翻口袋,確定自己沒有一分軍需資金之後,感受深刻似地說道。


    “餘,金錢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怪物啊!來的時候隻一個人來,走的時候卻帶著一大票人走。”


    “可是,如果放在銀行裏,多少也可以有一些利息啊!”


    “你是指‘兄弟’嗎?那哪夠用啊?”


    終是這樣稱唿利息的。以前終在學校曾和朋友說過“兄弟一點也長不大,所以存錢根本是沒用的。”有事來找弟弟的始不經意聽到這段談話,不禁煩惱著“所謂的兄弟是誰啊?”


    突然,眼前的視線一陣陰暗。那是因為有一個巨大的男人擋在他們兄弟麵前。終不禁在心中囁嚅著“比始哥還壯哪!”對方大概是旅館的警備人員吧?他那毛茸茸的手臂從警官製服的袖口露了出來。


    “你們不要到處亂跑,乖乖待在房間裏怎麽樣?否則你們的哥哥會擔心的。”


    對方是特地前來“忠告”的,可是終才不管他。這不光是敵愾心的問題,對方快速而且帶著中西部口音的英語聽在終的耳裏簡直就是鴨子聽雷。


    “對不起,我隻會說古代的埃及話和中世紀的諾曼語。你去學會之後再來跟我說話吧!”


    姑且不論用古代埃及話交談會是什麽樣子,提到現代日語,餘是一點都信不過哥哥的語言能力。警備人員似乎也不怎麽相信終,他那玻璃球般的淡藍色瞳孔閃著光芒。終示意餘不要去理他,當場就要離去。突然,終的腳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在半空中。高大的警備員伸出了像火腿般粗壯的手臂,用像香腸般的手指頭抓起終的衣領,把他吊在半空中。


    這個警備員隻大略知道一點竜堂兄弟的事。


    上麵的人也隻是交代“他們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要小心點”。所以,這個警備員也無從知曉秘密。能做出抓住竜堂終衣領這種舉動的人,在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都隻有兩個人,那就是終的哥哥們。


    在下一瞬間,警備人員的巨體飛了起來,整個臉趴向地上。終以被抓住的衣領為支點,用逆轉的要領在半空中一轉,踢上了警備員的大屁股。他自己則輕鬆地著地,鄭重其事地打了一聲招唿。


    “就此告退!”這句話他也是用現代日語說的,可是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你這個東洋小鬼!我要你知道什麽叫文明國的禮儀!”


    警備員好不容易爬了起來,用他那雙大鞋重重地踏響地板。他知道自己被耍了,表麵上的禮貌也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盡管如此,他還不想用警棒,隻是張開兩臂撲了過來。吵雜聲再度響起,警備員和鋪著大理石的地板撞個正著。這一次是餘毫不留情地掃倒男人的腳。


    終一向不想和善良的市民打架。而現在他不光是想藉此來做一段餐後的幫助消化運動,最主要的是他感到不愉快——他不喜歡現在懸在半空中的狀態。竜堂兄弟和四姐妹在彼此不信任的狀態下維持虛假的和平,這一點都不好玩。他知道哥哥們可能有某些想法,不過如果是和巨大的敵人作戰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正麵將敵人粉碎、毀滅。


    不管會麵臨多危險的狀況都無所謂。事實上,終倒希望會有這樣的演變。如果麵臨極度的危險,他們可以變化成龍。終的體內充滿了巨大的能量,要存儲這些能量,以人類的軀體而言似乎太小了些。


    終被再度從地上起身的警備員追逐著在迴廊上奔跑著,他同時大聲地對著落後半步遠的幺弟說道。


    “事實上,餘,有一件事我有些懷疑。”


    “在暑假當中,這個旅館裏卻連一個小孩都沒有。是這件事吧?”


    “你也注意到了?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終間接地誇獎了自己。餘說的沒錯。美國的暑假比日本要長,可是旅館裏的客人盡是大人,連一個小孩子都沒有。這是不是就證明,不隻是警備員,包括客人在內,在這家旅館裏的人都是四姐妹的手下?所以湯生這個像紳士一般的男人才會把竜堂兄弟招待到這家旅館裏來。這是一個二流壞人典型的作法,終這樣想著。


    在他們奔跑著的迴廊一角放有沙發,有人坐在上頭。


    那個看來肥胖而溫和,剛進入老年期的女性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從手提袋裏抓出了什麽東西。不是手槍,而是一把利用高壓電流讓人無力化的電擊棒。青白色的鉤狀火花朝著終急速逼近中。


    終閃了開來。隻有終的敏捷才能閃過這一擊。而也因為他知道在旅館裏的人都是敵人,所以才能避過高壓電流的直擊。


    終的腳銳利而迅速地畫個弧形,電擊棒從老婦人的手中飛了出去。老婦人發出呻吟,倒了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終就這樣從老婦人的旁邊跑過去。如果對方是一個強壯的男人的話,終會打斷他五、六根骨頭,可是對一個老婦人是不能這樣,雖然她也是四姐妹的手下。說起來,這是情緒上的問題。


    現在,兇暴的獵獅群為了要捕捉兩個自力暴走族而群聚在迴廊上。在穿過穿著夏裝和棉褲的人群時,終決定負起責任。他讓餘先逃,他自己則麵對著追捕的人。他微微地一笑,輕輕地踏了地板,一跳站到欄杆上,他隻用了一隻腳。


    “西海白龍王敖閏要展現東洋武術的秘技了,仔細瞧!”


    終的每一個動作都那麽輕巧而敏捷,而且又充滿韻律感,幾乎要讓中國的上海雜技團歡欣鼓舞地來挖角了。他的右手邊是迴廊的地板,左手邊的地板卻在五十公尺底下。如果是一般人,一定早就頭昏眼花,身體搖晃不已,可是終卻一點也沒有懼色。對終而言,喝醉酒在地上直行反倒是困難得多。


    在不了解終的日本話的情況下,四姐妹的手下不禁大驚失色。一腳站在欄杆上的終裝出嚴肅的表情,開始慢慢地舞著兩手,唿吸也漸漸地加長加深了。


    其實一夥人立刻就可以開槍射擊了的,可是他們卻都像被迷惑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時間似乎相當漫長,其實隻是短短的一段時間而已。


    “哈!”


    終的聲音和食欲成正比。同時,他往欄杆麵


    一踢,跳向半空中,一夥人發出了“哇”的聲音,伏在地上。終在距離五公尺外的欄杆上順利著地,“就待在那裏,餘!”他一邊叫著,自己也開始在欄杆上跑了起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終也知道這個成語的由來。


    在西元五世紀的中國,南北朝時代,有一個叫宋的國家,和繼唐之後一統天下的宋是不一樣的國家。宋的名將檀道濟鎮守北邊國境,持續和強大的北魏軍作戰。他的戰術極其巧妙,將北魏軍打得落花流水。有時候,他會采取陣前脫逃以削減對方戰力的手段。再怎麽打都打不過檀道濟的北魏軍在悔恨交加的情況下不禁怒道,“擅於逃脫的檀將軍,在三十六計中,跑是上上之策。”雖然這樣,北魏仍然打不了勝仗。隻要有檀道濟在,宋應該就能保有安泰。可是,當時宋的皇帝懼怕檀道濟的名聲和實力,便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判他死刑。在知道強敵已經死了之後,北魏軍大喜,以騎馬隊突破因酷寒而凍結的河水,一舉攻進宋國。看見滿布在城外的北魏旗,困惑不已的皇帝大叫“檀將軍在哪裏”……。


    逃跑有時候是必要的。日本史上“最擅於逃跑”的是織田信長,一旦見狀不妙,他就會不加修飾門麵地逃命。德川家康在大阪夏戰場上也被真田幸村追著跑過。這是幸村的榮譽,但卻不是家康之恥。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當日本仿佛被妄想和瘋狂所支配時,總認為逃走和退卻是一件可恥的行為。有多次的例子顯示,將軍和參謀們不準士兵們退卻,強製他們戰死或自殺,自己卻坐上飛機逃得無影無蹤。


    終和這種瘋狂、妄想是無緣的。在美國人的眼中,他輕鬆地在欄杆上奔跑的模樣就像穿著涼鞋,而鞋上有著翅膀的柏修斯少年時代模樣。最後,終的手搭上位於欄杆中段的柱子,順暢地移向上一樓的迴廊。


    4


    看著電視畫麵的男人發出了憤怒和失望的呻吟。有三打之多,並列在一起的畫麵之一突然失去了影象。兩個、三個,黑暗的畫麵不斷地增加。竜堂家的老三和老幺一邊在旅館四處奔跑著,一邊破壞著他們所看到的攝影機。


    “這些小鬼在做什麽?把我們的準備和計劃都破壞了!”


    呻吟的男人是霍斯拉。旅館四樓中的一個房間是監視中心,房間的牆壁上裝設了大量的熒光屏、聲音解析裝置和竊聽裝置等。六個專業的人員操作著這些機械,霍斯拉帶著一副上司的表情檢視著一切。


    既然把竜堂兄弟帶到金羊飯店裏,其他的事情就好辦了,霍斯拉是這麽想的。他們可以把催眠瓦斯或無力化瓦斯放進房間裏,也可以在食物裏麵下毒。光是擬訂這些計劃就是一種樂趣。可是,現實的情況是,兩個少年組到處亂跑、四處跳躍,結果湯生和霍斯拉的計劃全都泡了湯。


    信息從旅館各處湧向霍斯拉。


    “小鬼們跳到天花板垂吊下來的吊燈上了。那些孩子到底是怎麽辦到的?根本不像人嘛!”


    “本來就不是人。”霍斯拉簡短地說出了事實,可是,對方並不相信。


    “總之,去向湯生先生請示。要好好盯著他們,不要再讓他們逃了!”


    說完,霍斯拉掛掉內線電話,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這時他的背後響起了粗暴的聲音。霍斯拉驀然迴頭,映在他眼中的是飛躍在半空中的要員。撞擊在牆上的要員發出了慘叫聲,被打破的電視熒幕冒出了青色的煙幕。霍斯拉心中升起一股涼意,他以為是竜堂兄弟闖進來了。然而,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後,他的體溫降到了冰點。五個男人站在霍斯拉麵前。他們的服裝大致上說來還算整齊,隻是頭發燒焦了,臉上的火傷很醒目。是那幾個不把霍斯拉放在眼裏的超能力者。霍斯拉還以為他們被燒死在自己放火焚燒的hc中了。


    “你、你們還活著……”


    “真是不巧啊!你們拿不到保險金,這些錢不能算進明年的預算當中了。”


    從猛火中逃生的二壘手臉上的笑容好像一隻饑餓的狼一般,而右外野手的笑容則像是站在猶太人麵前的納粹黨員。無法抗拒權力和暴力的霍斯拉本能地縮起脖子和背部,他仿佛有著烏龜般的本性。


    “決不能讓那四個兄弟活著。竟然把我們當傻子耍!湯生那家夥也像放棄西洋棋的棋子一樣丟下我們。我要讓大家知道我的厲害!”


    三壘手的兩眼中散發出狂熱的光芒。


    “不要這樣,三壘手。我們必須把他們活著交給四姐妹的最高幹部才行。不要說湯生,如果惹得大君們生氣的話可不得了啊!”


    霍斯拉企圖安撫他們。他的這些話使得憤怒不已的超能力者們決定以暴力來解決霍斯拉。霍斯拉沒有義務冒著危險做這樣的忠告,超能力者們的暴亂和湯生的無能或許會惹大君們不悅,不過,這都是他們自己的責任,與霍斯拉無關。


    與我無關,他們要自毀是他們自己的事。他們每一個不都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嗎?一思及此,霍斯拉覺得心情輕鬆不少。不知不覺,他的表情鬆弛了下來。可是霍斯拉又慌張地想起一件事。如果讓超能力者們看透他的心思就不妙了,他必須在精神上武裝。


    然而超能力者們被憤怒和憎惡、複仇的情緒所鼓動著,根本沒有餘力再去透視霍斯拉的心思。原來霍斯拉的存在根本就不被他們當一迴事。


    “滾出來!竜堂兄弟!不出來,我們就破壞這家旅館!湯生你也不要躲,出來!”


    聽著複仇者們的怒罵聲,霍斯拉拚命地動著腦筋打算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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