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上空的氣流狀態不佳,雷光在重疊厚實的雲層之間搭起了白色的橋梁。雨還沒有落到地上來,高溫和高濕籠罩在市民的頭上。走在路上的人們渾身汗水,在皮膚和襯衫之間形成了一道液體的粘膜,用六十種不同的語言喃喃說著。


    “真受不了。很快就會下雨吧?這種濕度一定會有下不完的雨。”


    由於氣象不安定,紐約內外的五個機場都停止了飛機的起降。唯一例外的是一架抵達肯尼迪機場的小型飛機,這架飛機是從瑞士蘇黎世橫渡大西洋而來的。聽到是瑪麗關財團人員的專用飛機,在機場等了一段相當漫長時間的旅客們也隻有咋舌不說第二句話了。瑪麗關是占有四姐妹一個席位的大財閥,在這種時候有優先著陸權是眾人可以理解的事。


    從專用機下來的中年紳士進了前來迎接的汽車中,直往市區前去。他就是華爾特·s·湯生。他從上司四姐妹那邊接到了指令,才從蘇黎世的本部迴國。在蘇黎世,被稱為大君的主事者們和湯生之間有以下這樣的對話。


    “關於日本來的那個小醜的事情,一切都委托你了。”


    大君之一對著湯生所說的話是針對在阿帕拉契山中緊急著陸,從日本自衛隊運輸機中滾下來的人。那個個子瘦小,剛進入老年期的日本人——一直聲明自己是大日本經濟帝國的首相,這些話曾讓那些趕往現場的州警官們大笑失聲。可是,接到消息趕過來的日本大使館官員卻證實了這個事實。事態於是變得相當複雜,解決的辦法就被送上國家階層了。


    “請交給我來辦。他隻不過是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權力罷了。什麽難題都可以接受。”


    華爾特·s·湯生微微地笑著。和總統官邸取得聯絡,處理整個事態的就是他。拜他的辦事能力之賜,日本首相和保守黨幹事長得以逃過潛逃入境的不名譽罪狀。對外的說法是首相他們針對日美兩國間的貿易問題懸案,為了和美國總統取得協議,悄悄地造訪美國。在權力者巧妙地掩飾之下,首相以和來時截然不同的方式,公然地迴日本去了。日美兩國的官方說法都是這樣說的,不管被指出多少疑點,大概政府方麵都不會承認的吧?所謂的官方說法就是這樣。林肯總統被暗殺的時候,肯尼迪總統被暗殺的時候,官方說法的內容都有許多疑點在,可是,自始至終都不曾改變。


    迴到日本的首相想必仍然會繞著國內的權力打轉,和其他的政治家們展開一場又一場醜惡的抗爭吧?日本的繁榮被日本人自己稱為“鐵達尼號船上的舞會”,不知道巨大冰山正在接近中,相信船是永遠不沉的,一味地沉醉在酒和舞蹈中。湯生說完了這些話,一個大君點點頭說道。


    “湯生。”


    “是。”


    “關於竜堂兄弟的事,我們對你期望很高。你的處理能力能不能有最好的結果產生?”


    “是,一定可以。”


    湯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退了出去。一個大君帶著輕微的嘲諷看著同伴們。


    “真的對他有所期望嗎?”


    “當然。在他失敗之前,就讓我們對他抱著期望吧!不要在他進行之前,就剝奪他的意誌。”


    大君們交換了一個淺笑。他們雖不至希望湯生失敗,可是,就算他失敗了,他們也不會感到痛心吧?不管循什麽途徑,湯生都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事情。或許隻能說是拚命去賺取一點時間吧?對大君們而言,一點點的時間比一萬人的生命還要貴重。


    時間已經逼近了。大君們的上司這樣告訴他們。支配世界、顛覆小國、隨自己的意思操縱大國,他們的權力也渴望著一個巨大的轉換時機。這個轉機應該可以為他們帶來更大的榮耀和幸運的,可是,不知何故,在他們麵前總像是罩著一層不安的薄霧……


    另一方麵,從大君們麵前退下之後,湯生立刻出發前往紐約。湯生的辦公室位於聳立於繁華街一角的四十層高樓中。他的辦公室在二十樓,三十六樓則是他的住處。他的真正的家在佛蒙特州,號稱方圓一百公畝(約四十萬平方公尺),而這個大樓裏麵的住處也有一個可以容納八十人的沙龍和六間各附設有浴室的寬廣房間。


    “您迴來了?湯生先生。”


    一個叫霍斯拉的男人出來迎接他。他是湯生的幕僚之一,年齡在三十歲後半,黑發、大鼻、削瘦的下巴是他的特征。他同時也是個媒體所謂的超能力者。


    追隨四姐妹的超能力者集團中也有各種種類和等級。霍斯拉是最下級的人。他確實擁有意念動力和透視力,可以弄彎湯匙柄,可是,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會。


    盡管如此,他被賦予的任務卻不能等閑視之。他的任務就是以一個欺詐超能力者的身份讓社會對超能力者失去信賴感。即使在用意念動力弄彎湯匙的時候,他也背對著他人,刻意讓人對他起疑。他宣稱可以用意念動力讓蘇聯的外交官亡命前來,可是,卻被當事人完全否定了。人們於是嘲笑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不隻是對他,連對超能力也失去了信心。


    霍斯拉為什麽會被賦予這種任務呢?那當然是四姐妹為了將世界上的所有超能力者聚集起來加以支配,而且也為了隱藏事實之故。一般的市民認同超能力的存在,科學家潛心研究超能力,這都讓四姐妹感到困擾。不管是政治或曆史,真相最好是隻讓一小部分經過篩選的人知道就好。這是四姐妹的支配技術。


    於是霍斯拉即便被視為一個最下級的士兵,然而他的生活卻也相當地優渥。他在紐約北郊漢茲比爾有一棟宅邸,靠著電視的演出和股票投機,一年之間有五十萬美金的收入。世界上多的是讓詐騙者騙了還沾沾自喜的人,而四姐妹也給予目前還幫得上忙的下級部屬相當大的利益。股票的價格是依照四姐妹的意向上下浮動,所以隻要依照他們的指示買賣股票,一定可以獲利。受到損失的,隻是那些什麽都不知道的一般投資者。


    湯生冷冷地看著霍斯拉。


    “來得可真快。”


    “在您唿叫的同時,我就來了。您特地叫我來,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任務吧?”


    湯生彎起了嘴角。


    “不是你出場的時候。”


    “啊,是嗎?”


    霍斯拉雖然卑躬屈膝地笑著,可是眼睛和嘴角卻起了小小的痙攣。他雖然甘於小醜的身份,但是受到太露骨的侮辱,那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盡管他隻是一個低級的欺詐超能力者,這種身份也不是他一開始就希望獲得的。當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希望自己能以偉大的超能力者身份改革世界,救濟人類。可是,理想和希望早就化為塵土隨風飛逝了。他能救濟的隻有他自己的荷包而已。


    “那麽,湯生先生,我這就去唿叫緊急小組到紐約來,讓他們發揮效力。叫他們到哪裏去好呢?”


    從這些話就可以知道,霍斯拉是超能力者集團的管理人,所以湯生才先把他叫來。


    “哼!你自稱是超能力者,卻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裏去?真是三流貨色。”


    這個時候,湯生已經沒有心理上的餘裕,他不必要地侮辱著霍斯拉。他的代理人l女士的任務失敗了,她因為失去了生命而導致失敗。如果湯生也失敗的話,他也難逃罪愆。湯生知道這些道理,他可不是那種會因為表麵上的甜言蜜語就天真地喜不自勝的人。


    湯生命令霍斯拉把那些受四姐妹支配的超能力者們集合到明尼亞波裏斯市去。他把一本厚厚的地圖書攤開在桌上,翻了幾頁之後,用指尖指著一個點。


    那個地方就是在美國本土北部,明尼蘇達州以北的地方。是一塊森林和湖水、濕地混雜著的過疏平原。在這塊地的一角,有一個厭膩了大都會世界而躲在這裏生活的人們建立起來的殖民地。


    2


    從明尼亞波裏斯往北偏西的方向約四百公裏,如果在美國實施公尺法之前,那麽就應該是以二百五十英裏來表示。在距離和加拿大交界附近最近的一個城市中,開車大約要花一個小時的混合樹林一角,有一個漢格地方自治團體。麵積多達一百平方公裏,四周圍繞著幾個小湖沼,有八十個左右的老少男女一起在這裏生活。他們種蔬菜,養乳牛和雞,采伐樹木以維生計。


    在千古的森林裏,和自然共存的原住民們的生氣似乎還飄蕩在四周。大氣的密度很濃,蓄積著的氣流形成了氣層,仿佛保護著這個團體免受兇暴而具攻擊性的都市文明廢氣之害。裏麵建了大約三十戶小而老舊的木造平房。


    漢格地方自治團體名稱的由來是來自居住在五大湖周邊的原住民神話。漢格是雷神的名字,可是它可不是一個可怕的神。冬季的時候並不鳴雷,所以每年最初的雷聲就等於是報告春天降臨的喜悅歌聲。因此,漢格是一個強而有力,但是卻又很溫和的神。它引導著在深邃的森林裏迷路的孩子,為務實的居民們帶來豐收。


    自治團體中有兩輛共用的卡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車子了。電氣也是自家發電,隻供應最低限度的電量,雖然有收音機,卻沒有電視等現代化的電氣用品。


    而四個黑發的外國人是在八月十日來到了這個自治團體地區內。這四個人都很年輕,尤其是下麵的那兩個還隻是少年。他們是四個兄弟。長男的身高有北歐人那麽高,年紀雖輕,卻有著堂堂的風範,老二卻給人優美而典雅的印象,雖然身上穿的是尺寸有些不符的野外工作服。老三則是一個充滿生氣和活力的孩子,就像是晚生了一個世紀的湯姆·索非亞,老幺則像是一個見習天使般的乖順。他們是日本首相的熟人(所謂熟人並不代表著是朋友),他們姓竜堂,名字的順序從上到下是始、續、終、餘。


    一個自治團體的居民被倒下來的樹木壓住了,四周又沒有任何人在,就在他幾乎被壓死的時候,這四個兄弟救了他。自治團體的的代表韓夫瑞老人在對同伴的救命恩人道謝之後,還這樣建議他們。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不過,如果你們沒有地方可去,不如就待在這個自治團體好了。哪一天你們感到厭煩了,也隨時可以離開。我們這裏沒有設什麽柵欄。”


    四個兄弟相對而視。若翻成英語,他們的姓氏則寫為“dragon‘shouse”。名字順序從上而下則是beginning,follow,finish,surplus。


    “在這個團體裏的人都有自己的傷痛和弱點,我們彼此絕對不過問過去,當然,想要說出來也無妨。我們絕對不會把這些話泄露出去,你們可以放心。”


    “我想就算我們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的。”


    英文能力最好的老二這樣迴答。老人點了點頭,視線掃過精神奕奕的老三和老幺臉上,然後把視線停留在老大的身上,緩慢而正確地發音。


    “活了八十年,多少能夠辨別一個人的好壞。不要說好人壞人,一個人會不會做出暗箭傷人這種卑劣的事,是一看就可以大致看出來了。”


    “您相信我們囉?”


    長男以強調母音的發音習慣似地這樣迴答。韓夫瑞老人點點頭,舉起了骨節突起的指頭指著包圍著自治區的森林,深深吸進了充滿落日光輝,仿佛氣體化的寶石般閃爍著的夏日空氣。


    “很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國家非常廣大,還有很多土地不受都市文明支配的。就算再加上你們,也不會有人口密度增加過多的困擾。”


    老人眨了眨一隻眼睛,長男於是鄭重其事地放鬆了表情。


    “那麽,我們就在這裏叨擾各位了。”


    於是,竜堂家的四兄弟便停留在簡稱為hc的漢格自治團體中。


    畢竟他們是在旅途當中,如果能迴日本,他們也想迴去,並且他們也得找到生離的表姐妹鳥羽茉理。最重要的,他們必須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且防衛那些想侵犯他們生命和權利的鼠輩們攻擊。然而旅行總需要有休息的時候,而且他人的好意和善意也不要拂逆,這是他們所受到的教育。


    竜堂兄弟被分配到一間空房子。一旦住處確定了,始便開始著手進行靠著勞動來確立他們居住權的工作。砍伐樹木、開墾荒地等勞力的工作,他們輕輕鬆鬆地就做到五人份的成果。


    續也發揮了從他優美的外表看來令人難以想象的臂力幫忙這些勞力工作,不過,他的最大功用卻是用到手指頭的工作。他會修理水管、釘製書架,被居民們視為重寶,他修複了某一個時期停留在這裏的日本人所製造而成的窯,甚至可以開始燒製陶器。正確地來說,應該是土器才對,不過,姑且不談留在曆史上的藝術品,他燒製了很多實用的器具,如盤子和茶壺。他的哥哥不禁被老二的才氣嚇住了。


    “已經一個禮拜了嗎?終於悠閑下來了。我和續不同,我的個性似乎比較適合這種生活,而不是那種繁華的都市形態。”


    在半做夢狀態下過了幾天,有一次始這樣說道。續笑著迴答。


    “呀!我才不像大哥所想的那麽城市化呢!我很喜歡這裏啊!”


    “如果續不是城市男孩的話,那麽終又該怎麽說?”


    “終是原始少年呀!他很適合去把暴龍整個烤了之後一口吃掉。”


    先別管續的說法,竜堂家的老三倒真的很喜歡漢格自治區的環境。他一定是以在森林學校上課的心情每天快樂地過日子的。不是和餘出去釣魚,就是去砍柴,要不就到森林裏去采蜂蜜,過著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在自治區裏也有小孩子和嬰兒,餘就幫忙照顧這些小小孩。因為他是老幺,隻要有比他小的孩子,他就顯得很高興,和嬰兒在一起根本就不需要語言。


    在自治區的生活中,始不滿的地方隻有一個。他是一個年輕的文字中毒者,可是這裏卻連一本書都沒有。除了這一點,竜堂兄弟完全融入自治區的生活當中,心情愉快至極。可是他們不能永遠住在這裏,而且也不可能安居於此。如果不在適當的時機做個結束離開此地,隻怕會對自治區的居民們造成不便。


    “我在想啊,老哥。”


    一手拿著裝有石頭魚的鐵水桶,一手拿著釣竿,終對始發表他的意見。


    “反正和平是不能永久持續的,我們幹脆就和四姐妹當麵單挑了。在鬧鍾響之前,好好睡一覺不是很好嗎?”


    “對你來說還真是一種聰明的說法啊!”


    始苦笑著迴答,終微微地笑了笑,壓低了聲音。


    “葛雷霍克教我的,要設各種陷阱。如果四姐妹的手下不請自來的話,我要教教他們一些禮儀。那個人可是印第安的勇者哪!”


    終提到的人是依洛可依族的末裔,是一個自陸軍退役十年的中年男性。他好像是在越南戰場上受到精神傷害的眾多士兵之一。這個人和終很合得來。說到溝通,葛雷霍克是一個非常沉默的人,所以他們總是以身體、手勢、視線和表情等來交換彼此的意見,而且很能溝通。


    “我們可以抓俘虜,然後從他們身上打聽出情報。如果不這樣,我們也很難建立起今後的方針啊!”


    看著儼然變成一個戰略家的老三,始不禁在內心聳了聳肩。


    3


    雖然已經八十歲了,韓夫瑞老人卻依然健壯年輕,看來隻有六十幾歲。口齒伶俐,頭腦靈活,一點也不迷糊。看到這個健康的老人,始不由得想起了已逝的祖父司,他好懷念祖父。老幺餘像是“哥哥的孩子”,而長兄始則像是“祖父之子”,始對社會和教育的觀念受到祖父很大的影響。司在學校舉行考試時,允許學生們帶字典和年表進考場。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司是


    這樣迴答的。


    “所謂國語的能力不在於背誦文法和漢字的能力,而在於查字典的意欲和熟用字典。”


    這是祖父的想法,而在曆史這方麵來說,年表就取代了字典的功用。


    另外有一些事情也使得司受到他人的批評。當有人指責他“你這種作法現在已經不流行了”時,司迴答道。


    “教育事業不是流不流行的問題,也不是要其他的學校也和共和學院一樣。我有我的教育方針,讚成的人就用,我不想有什麽改變。”


    就像人有百樣,教育應該也有許多種。有愛的教育和斯巴達教育。例如種花,我們不能用同樣的栽培法去種在寒帶地方春天開花的花和在熱帶雨林開花的花。司打從心裏厭惡文部省不顧一切,一律要求統一的作法。


    以前,在國語教科書裏有小學生的詩選。詩中是以“淅瀝瀝”來形容小河的流水聲,其感性和表現力獲得很高的評價,可是文部省卻不準這首詩被刊載。“小河的流水聲必須用‘嘩啦嘩啦’來表現,除此之外的表現法絕對不允許。如果刊載這首詩,這本教科書就檢定不合格。”於是這首詩就這樣硬生生地從教科書上刷下來了。


    知道這件事時,司嘲諷地對朋友說道。


    “喲!這麽說來,睡得‘香甜’的嬰兒和‘嚶嚶’哭泣的女孩子都要被文部省監視了。”


    除此之外,某個文部省列為“教育正常化模範縣”的四國某縣,小學在供給餐點時,規定了所謂的“三角食”的吃法。當食物分配好了之後,小孩子們先要喝一口牛奶,再撕下一塊麵包吃,然後再吃一口菜。然後依照這個順序再重來一次。一旦順序有差錯,教師就會大罵一頓,孩子就要吃一頓拳頭了。


    “吃完了麵包再喝牛奶,這是什麽吃法?不可原諒!”


    另外,還製定了“在上課中臉要朝正前方,絕對不可以亂動”的章法。校長利用上課的時間,悄悄地從教室的後門溜進去,然後,突然猛踢了教室的牆壁一下。被這個聲音嚇一跳而迴過頭來的學生都要受到校長和教師的責罰。


    學校采取和拘留所沒什麽兩樣強製而愚劣的支配體製,似乎就是文部省的理想。當然,竜堂司不認為這種愚劣的管理法就是教育。他是教育界的大人物,因此晚年時,國家曾有意要授他勳章,可是他斷然地拒絕了。他說“教育和勳章是無緣的。拿到勳章之類的東西會欣喜萬分的,隻有軍人和幼兒而已,這是芥川龍之介說過的。”這些話更是讓文部省對他心懷怨恨。


    ※※※


    與其說明尼亞波裏斯是一個獨立的都市,不如說它是雙子都市的西半部要來得貼切一些。它和東邊的聖保羅市隻隔著一條河川,形成了一個連續的街市,是鐵道、航空線路以及密西西比河水路集中的交通要地,以一八五一年創立的明尼蘇達大學和明尼亞波裏斯交響樂團所在地而聞名。以前位於連結到地平線彼方的森林地帶正中央,現在則像是漂浮在小麥田和牧場海當中。


    湯生和霍斯拉把超能力戰鬥員們集合在這個都市中。在湯生的感覺裏,“超能力戰鬥員”是一個廉價而可疑的稱唿,所以他隻稱他們為“成員”。除此之外,每一個成員的人格不是問題要點所在,隻有技能才是必要的,因此他也不稱唿他們的本名,而以別的名稱來代替。


    於是九名超能力者們從投手到右外野,分別被冠以棒球守備位置名稱。這是一種極不人道的管理法,然而被冠上這些稱唿的人們也不在乎。他們並不是一輩子共同生活的同伴。平時散居在廣大的美國各地,各過各的生活,隻有在接到四姐妹的指令時,才集合到指定的場所去。工作的內容、隊友的長相等每次都不盡然相同。他們不想知道其他人的名字,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們對湯生的作法也沒有什麽異議。盡管也不是那麽高興。


    這些容貌、能力各異的男人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自視頗高。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足以與陸軍特殊部隊的一個小隊匹敵的戰士。既然有這種能力,獲得極高的報酬,住在明尼亞波裏斯最高級的旅館等都是理所當然的待遇。他們是特別的。這是他們的想法。


    這同時也是他們孤獨和疏離感的另一種表現。他們具有的特殊能力為其他人所恐懼、避忌,連他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離他們遠遠的。心思被透視、被預言什麽時候會因意外事故而身亡,並不是一件普通人所能忍受的事。有時候他們也會因為幫忙找迴失物而受到感激,可是在有重要的東西被偷時,他們往往也會被懷疑。隨著不斷的成長,他們的孤立感也一直在高漲,對不能接受他們的社會也越來越不滿。即使四姐妹給了他們優渥的待遇,仍然不能消除他們的不滿。


    他們對社會的代表者湯生雖然有著憎惡和憤怒,卻也不顯露於外。因此,他們的不滿隻有發泄在管理人霍斯拉身上了。他們用非常強烈的語氣侮辱著霍斯拉。


    “你不需要參加這個遊戲,隻要去做好一個管理人該作的雜事就好了,少說一點廢話!”


    “說起來,你也隻不過是業餘棒球的選手罷了。難道你以為自己有參加大聯盟的資格嗎?”


    “有事時會叫你,否則你最好乖乖地躲起來。”


    霍斯拉早就把靈魂和自尊賣給四姐妹了。拜此之賜,他得以過著安穩的生活。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霍斯拉總是很忠實地去完成自己的任務。隻是被同樣是超能力者的同伴們這樣奚落、侮辱,絕對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什麽話?講得好像你們有多偉大。你們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當他這麽想時,其中被稱為二壘手的人刻意地笑出了聲音。


    “唔,真令人驚訝,嫉妒別人的能力倒是高人一等哪!”


    被看透了。霍斯拉知道自己的臉色變了。九個超能力者用嘲笑的波動包圍著霍斯拉,沒有一個波動是帶著同情和善意的。他們以看著狗和豬的眼光看著這個沒有什麽能力卻又裝出一副了不得樣子的小醜。


    霍斯拉想裝出笑容,然而隻是淒慘地拉動了臉上的肌肉罷了。


    “唔,請大家提起精神來吧!我已經做好各種準備了……總之,請你們動作快一點。”


    喃喃地說完不能說服任何一個人的台詞之後,霍斯拉便退了下去。沙龍裏隻剩下湯生和九個超能力者。他們連嘲笑霍斯拉的手續都省下來了,立刻就進入了實際的商討行動。


    在華盛頓特區和紐約,龍之攻擊的餘熱還在沸騰。總統官邸的前庭還鎮著那艘巨大的航空母艦“霸王”。它的重量使得大地陷落了,在原子爐安全地解體之前,佛勒斯特總統不得不離開首都避難。時值盛夏,雖然是前往山莊避暑的季節,但是總歸一句,就是逃命去了——丟下特區八十萬的市民不管。


    美國要據以支配世界的許多必要機關和設施都被破壞,光是金錢方麵的損失就高達數百億美元。尤其是中央情報局和五角大廈失去指揮中樞,現在也呈現出無力化了。湯生因此不得不親自出馬率隊作戰。


    超能力者聽了來自日本的竜堂兄弟的事之後,處於半信半疑的狀態。


    “話是這麽說,可是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沒錯。”


    湯生點了點頭,然而內心卻有一種接近冷笑的感情。這些非常人的超能力者說出這種常人的話,實在顯得很矛盾。


    湯生巧妙地掩飾了自己的內心世界,他不想讓這些超能力者們透視他的心思。事實上,就算被他們看穿了也無所謂。在四姐妹的組織裏,湯生的地位遠在他們之上。上下的權力關係就是湯生的價值觀。


    “湯生先生怎麽想那是您的自由,我們會盡我們最大的力量去做就是了。而要收到最大的效果,就必須要有完整的條件。”


    投手低聲說道。他是一個戴著銀邊眼鏡的三十歲後半的男人,平常在隸屬於瑪麗關財團的自然史博物館研究恐龍化石。


    “唔,條件嗎?”


    每一個“捕獲”竜堂兄弟的作戰失敗都有其當然的理由。逼得他們陷入危險境地的時候,必然地會引起他們的變身。他們化身成龍時的威力,不是人類的力量所能控製的。而人類也因為追捕竜堂兄弟,把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真是令人感到好笑——湯生在心中想著。


    “動員陸軍吧!以hc那個村子為中心,封鎖半徑三十六公裏以內的土地。上空讓民航機盤旋,在這個範圍裏麵,你們放手一搏吧!”


    湯生說出口的是這些話,那是一種唆使猛獸的語氣。


    4


    火在暖爐裏迸跳著。石製的暖爐雖然沒有洗練的外形,可是,卻讓人有一種堅固而可靠的感覺。


    雖然是八月,這個地方位於北緯四十八度三十分,比日本的北海道還偏北,又因地處內陸,一旦太陽西沉,氣溫就像瀑布一般直線下降,即使在夏天也需要暖爐。所謂的暖爐,不隻是起火而已,還可以讓聚集在四周的人共享著暖氣。


    竜堂兄弟們坐在暖爐前,凝視著跳躍的火焰。地上隻鋪著木材,他們在上麵鋪了毛毯坐著。麵對著暖爐,從右到左的順序是始、餘、終、續,咖啡的熱氣從大馬口鐵杯中冒出來,他們的瞳孔中有搖曳的火焰。時間距離灰姑娘從王宮逃出來還有兩小時。


    很安靜。這裏和充滿喧鬧及人工活力的東京之夜不同,hc的夜晚更是充滿了原始的寂靜。仿佛印第安神話裏的精靈們靜悄悄地在樹木所發出來的葉綠素海中遊泳一般。


    然而,八月十八日的夜晚,這種寂靜像是帶著不祥預兆似地讓人感覺到一股灼熱而疼痛的氣氛。自從變化成龍身過後,竜堂兄弟們的神經迴路越發地尖銳,他們可以很正確的捕捉到潛藏在大氣中的波長。即使是普通的人也會有“感受到氣氛”的時候。或許可以說這是一種尖銳數倍的能力,他們深刻地感覺到一股強力的惡意接近。


    作戰上的矛盾不隻存在於四姐妹那一邊。竜堂兄弟們也有他們邏輯上的二律背反。也就是說,收到四姐妹攻擊的時候加以反擊是他們基本的作戰方式。他們先抓住最前線的尖兵,從其口中探聽到指揮者的存在。然後再抓住其指揮者,打聽出上位者的所在,像是循著線索一般逼近對方。然而,要收到這些效果,就必須先讓對方發動攻擊才行。


    他們也想過,或者該采取“直搗黃龍”衝向四姐妹中樞部的作戰方式。可是不管怎麽說,都得先抓住敵人伸過來的手才行。唯有以這種形式才能開戰。而這樣一來,竜堂兄弟必然會為四周的人帶來麻煩。那當然不是竜堂兄弟的緣故,責任在於發動作戰的那一方,隻是始不想把其他人卷進是非當中。看到勞苦成性的哥哥沉思的樣子,遂提出解決方案的是充滿朝氣的老三。終從來沒有想過在敵人麵前逃走,所以他的提議當然是迎擊了。


    “也就是說,隻有我們留在這裏接受四姐妹的攻擊。其他的人就請他們到安全的場所避難。他們的家或許會被破壞,但隻要小心一點,他們就不用被卷進來了。”


    “……好辦法。”


    始點了點頭。正確地說來,與其說這是好辦法,倒不如說是沒有其他的方法好想。就算竜堂兄弟離開hc,也不能保證hc就會沒事。從以前四姐妹的作法來看,他們或許會以加害hc的人們為要挾,逼使竜堂兄弟就範。這是可以料想得到的。


    始找韓夫瑞老人商量。續負責翻譯,再加上一陣比手劃腳之後,始的提議被接受了。hc的居民移動了二十公裏遠,藏身在森林的洞窟中。韓夫瑞老人非常相信這幾個來曆不明的東洋兄弟,顯示精神波長是不是相等似乎與國籍或人種無關。於是,八月十八日的晚上,在hc裏的隻有竜堂兄弟了……


    終兩手支著下巴迴想著。


    “釣魚、采蜂蜜,這裏的人教了我好多東西,真是愉快的經驗。”


    “除此之外,還學到了用玉米製酒的方法……”


    “哪,不要羅嗦,餘。”


    終發揮了做哥哥的權威,打壓了弟弟的言論活動。始瞪了三弟一眼也沒有說些什麽。在和以前生活的日本東京中野區直線距離九百五十萬公裏之遠的北美大陸內地,四個兄弟凝視著暖爐的火焰。這是一種奇怪的氣氛,而且也沒有什麽不愉快的感覺。不但如此,終和餘也完全適應了環境,就如續所說的“正在變化為野生龍過程中”如前所述,始是深受祖父影響的鉛字中毒者,以致於一到了夜晚,總是想看和漢書籍。然而和弟弟們談話或從事戶外的工作,這樣的生活也讓他樂在其中,不知不覺地也和森林生活融在一起了。


    木柴在火焰當中崩倒,火影劇烈地搖晃了起來。終突然開口說道。


    “我好想吃飯團哪!塗上醬油燒烤的章魚,唔,香味四溢,口感好棒!”


    終的食欲是無國籍的,但在味覺上卻仍然有著傳統的日本人特性。竜堂兄弟是吃“有祖母的味道”的食物長大的,所以他們喜歡煮蔬菜勝過沙拉,也喜歡魚料理,而且鹽烤的比黃油烤的還對味。


    餘大概是全日本最會吃魚的中學生了。他吃魚隻留頭和骨,其他的都吃得一幹二淨。至於終,他連魚頭和魚骨都吃,吃法倒談不上什麽段數。不過,攝取大量鈣質的結果,使得他連一顆蛀牙也沒有,這是他頗引以為豪的。


    “除了食物之外,你們對這片土地還有什麽不滿的嗎?”


    “沒有!”


    終立即迴答了始的問題,餘還在一邊遺憾似地歎著氣。


    “可是,我們再也不能待在這裏了。”


    續輕輕的拍著幺弟的肩膀。


    “是啊,我們不能永遠留在這裏,這固然是一種遺憾,可是如果我們不在離開之前好好清理一下……”


    “八天二十四頓飯的道義不管用哪。”


    終搓響手指頭的時候,始輕輕地製止了弟弟們的談話。沉默罩在他們的頭上,同時又被拂開了。低沉的叫聲從戶外傳進來。


    那不是“雷神”的聲音,是人類製造出來的機械聲。是直升機的爆音。打從在日本開始,竜堂兄弟和直升機就一直合不來。想加害他們兄弟的那些惡人總喜歡利用直升機,說不上兩句,便發動直升機趕過來。


    “好像出動了。”


    始省略了主詞,卻並不妨礙他想表達的意思。老三和老幺開始把灰往暖爐內的火上撒。


    這個時候,四架武裝直升機載著九個超能力者和十六個支援要員正飛往hc的上空。在送他們出來的時候,湯生命令他們。


    “不要有目擊者。”


    隻要有必要,把自治團體的所有成員都殺了。殺了他們,然後把罪過推給竜堂兄弟。他們是人類的敵人,是文明的破壞者,是和平的幹擾者,是邪惡的化身。為了拯救六十億的人類,把少數不能適應社會的人卷進來也是沒辦法的事。


    “……一切都是為了正義嗎?哼!”


    在直升機內,被稱為一壘手的超能力者淡淡地笑著。他可是一點也不相信湯生的辯舌。當一壘手動了動身子的時候,叫遊擊手的男人轉動了視線。以前,他們曾經共事過一次,他知道一壘手喜歡音樂。


    “你也聽華格納嗎?‘飛行的女武神’在這種時候早就被用過了。”


    “不,這是奧夫。是‘布蘭詩歌’。”


    一壘手用骨節突出的指頭抓起錄音帶,放了進去,轉大了音量。不久之後,莊重而充滿迫力的混聲合唱就湧上來,整個直升機內部都聽得到。這是“布蘭詩歌”中“命運的女神”樂章。穿著甲胄的騎士群揮舞著劍,鳴響著馬蹄,


    殺入了敵陣當中。三架直升機的旋轉翼像切紙片一般撕扯著夜風,飛翔在黑壓壓的森林上空。


    不懼雷神憤怒的殺戮和破壞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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