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一種在社會上不具地位與聲望,就連貓狗都視之和高利貸同類的卑賤職業。即使如此,熱衷此道的人卻身陷其中,不可自拔。這社會若沒有高利貸,便無法運作下去:但偵探這種行業就算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因此流落街頭。(以推理作家這極為罕見的例子來說,也許不該全盤否定掉他們的可能性。但它的機率之小,就容我先不將它列入討論。)總之,不論是想挖掘事物的內幕,還是偷窺他人隱私,這種欲望應該可以說是人性的醜陋麵:隻要看到表麵,就想一探背麵,隻要出現前麵,就不禁也想瞧瞧背後。這種人類的劣根性,正是讓偵探業保有光明未來的幕後支持者。這與其說是探究未知的求知欲,不如說是不安於無知的求知欲,也就是俗稱的好奇心,或者可以說,它是從人們想要明哲保身的心境中所衍生出來,不甚高尚的警戒心吧。不管偵探這個行業受到輕蔑或喜愛,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並沒有差別。所以隻要人類沒有改掉這種惡癖,成為再上一等的人種,那麽橫行於世界上的偵探們(及推理小說家們),大可繼續過著安穩的生活。(這裏的「安穩」若誤植為「暗澹」,則意思完全相反。我是無所謂啦,但自認並非那麽沒家教的人,所以就打消這個念頭吧!)


    接著,在寫下這篇簡短的、連當玩笑話都覺得丟臉而說不出口的荒謬文章之際,就先讓我介紹一下主要的登場人物。(在開頭就先將最麻煩的部份解決掉,才是最高明的做法,就像一種稱為「命運宣言」(注1:madestiny一種國家對外開拓疆土的意識形態。例如美國人宣稱自己走上帝派來建立模範社會的子民。)的政治手法。嗯,這樣形容雖然還滿妙的,不過也是個危險的比喻。)


    主要登場人物當中,一個立誌做偵探,一個曾當過偵探,還有一個則是「曾經」夢想成為偵探,這三人大概就是這次事件的主要人物。不過嚴格來說,真正稱得上重要角色的,其實隻有前麵兩位,最後那個「曾以偵探為誌業的人」隻是順便提提,一點也不算重要人物。反正也沒幾個人會對一位失敗者的曆史感興趣。(直接說「沒有人」也許更清楚,不過這世上並非凡事都能以簡單明了為準則。)所以若如此斷言:這是個關於虛野勘繰郎,一位立誌成為偵探的十五歲少年,和逆島菖蒲,一位極度蔑視偵探的「前」偵探這兩人的故事。那麽來自讀者不滿的聲浪,恐怕就不是那麽簡單可以擺平的。


    看來繼續隱瞞也不是辦法,我就明講吧:其實這個「曾以偵探為誌業的人」,指的正是在下我。少女時代的我狂戀著福爾摩斯(sherloes),也熱愛艾勒裏昆恩(elleryqueen),崇拜明治小五郎的同時,對金田一耕助也很向往。現在迴想起這些事,還是會害羞地滿臉通紅、冷汗直流,但這段有如繁花盛開的豆蔻年華,曾經確實存在過。所以哪怕是自作主張(或者說是固執、虛榮心),還是請諸君容我將自己擠進所謂的「主要登場人物」之列。不過話說迴來,我這樣做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為在這次事件中,我不過是碰巧在場。就算沒有我的存在,虛野勘繰郎和逆島菖蒲應該也會隨心所欲地用自己的風格大展身手。不論這是巧合還是偶然,幸還是不幸,福還是禍,也隻有當時剛好在場的我,才能敘述這個故事。再怎麽說,虛野勘繰郎絕對不是那種會寫文章的家夥,而逆島菖蒲呢,我想她應該不太可能會喜歡記錄之類的事。除了我以外,唯一有資格說出這個故事的,或許就是逆島菖蒲的夥伴椎塚鳥籠吧。但無論這是多麽不值得一提的雜文,一篇文章隻要有任何被他人閱讀的可能,就絕對不能讓犯罪者以他自己的角度來描寫。所謂的言論自由,原本就是擁有言論資格的人才有的權利。如果每個人都可以毫無忌憚地隨意傾訴心中的秘密,那麽偵探這個行業就真的毫無用武之地了。(什麽自由、權利啦,我根本不想在這方麵鑽牛角尖或發表長篇大論。我隻希望每個人都可以認真思考關於「自由的限度」和「限度的自由」的正當性之類的問題。)


    殺人、連續殺人、密室、大宅、邸院、弧島、遇難、陰謀、斬首、分屍、暗號、密道、心理詭計、雙胞胎、交換身分、古老的大家族、死前訊息、出乎意料的犯人、想象不到的犯罪動機,最後加上一位名偵探。對於期待在本書看到這類千篇一律、老掉牙的內容的讀者們,本人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在此先聲明,上述內容在虛野勘繰郎和逆島菖蒲(以及我和椎塚鳥籠)的故事裏都不會出現(我之所以要如此大費周章說明,隻是希望能將之後可預想到的讀者們的怨言降到最低)。反正我本來就不打算將故事寫成推理小說(看到這裏,或許有人會罵「這種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再囉嗦了!」但信不信由你,如果這些事沒有先交代清楚,之後就真的會有人抱怨)。欺騙他人然後在心中竊喜這種行為,就如同對他人隱私感興趣,而想一探究竟的偷窺癖是一樣可恥的行為。盡管我接下來所要做的,就是將一個事件記錄下來,而「記錄」這種行為本身多少都伴隨著某種恥辱(盡管《奧之細道》〈注2:日本古典旅遊記行名著。〉是本了不起的古典紀實名著,但這依然不改變它身為一本記錄性作品所不可避免的「羞赧之感」。若以更廣的角度來論,沒有什麽藝術是不會讓人感到害羞的,因為所謂的藝術活動,可說是作者想要同時展露自己美好和醜陋這兩麵的行為),但是我絕對沒有為了加深白己的恥辱之感,而再去欺騙讀者的必要。這些話要是被勘繰郎聽到,或許他會罵說「別牽扯到什麽害不害羞,還不就隻是對自己的無能所編的借口!」


    像勘繰郎那樣坦白率直的人,應該沒有對自己感到不好意思的經驗。的確,要是這家夥,或許真的可以光明磊落且充滿自信地大談自己的豐功偉業。然而我終究隻是蘿卜睦美,而不是虛野勘繰郎,所以就隻有這一小段請讓我用自己的話來解釋。那麽,這段冗長的前言(也可以說是一篇膽小鬼寫的警告文)就到此結東。接下來,就從位於京都府京都市中京區,也就是我和勘繰郎相遇的河原町大道與禦池大道的十字路口來揭開序幕吧!


    隻能靠否定地獄來相信天國的人是不幸的,而隻因相信天國就否定地獄存在的人,也不過是個笨蛋。無論如何,若抱持「自己認得的地方就是唯一的世界」這種井底之蛙的想法,那麽這種人便常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嚐到失敗的苦果。不過幸運的是,大部份的人都未親身經曆過所謂的地獄和天國,也因此得以不必遇上什麽災禍和苦頭,就度過風平浪靜的人生。即便如此,這世間的凡夫俗子依舊不斷在不自覺中對許多事物抱著天大的誤會。


    一晃眼,自己也已走過二十五年的歲月,但實在不敢說這二十五年來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其實我沒必要特別為此覺得羞恥,因為以現在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來說,應該沒有人會在活了二十五年後,敢厚著臉皮宣稱自己「每天都過著充實的日子」吧!我想隻有一些愛吹噓的家夥,才敢如此大放厥詞。話說迴來,我並沒有打算苛責這樣的人,因為就連我若是被人問起,也很難保證自己一定不會因為虛榮心而謊稱。「我可是充實度過這二十五年來的每一天喔!」


    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是棟高聳的八層樓建築,從美麗精巧的外觀來看,與其說它是一棟建築物,不如說是一件藝術品或許更貼切。第一次走過俱樂部前這個十字路口的行人,一定都會情不自禁地停在斑馬線中央,駐足仰望大樓。而我則是因為每天上班都會經過,所以對這棟惹眼的大樓早已習以為常。不過,我偶爾還是會停下腳步望著它,一部份原因跟那些初次見到這棟大樓的觀光客一樣,對這宛如藝術品的美麗建築投以注目禮,另一部份則是抱著覺悟和悔恨的心情望著它。


    大約十年前,那一段總分不清是國中生或高中生、界限


    模糊的時期,總之就是可以用「少女」這個字眼來形容的時期,我的心中有個夢想。不對!若稱之為「夢想」似乎有點過於雄偉,但稱之為「野心」卻又覺得氣勢不夠。先假設懷抱這個夢想是在國中時代,那我應該曾在畢業紀念冊上毫不害臊地記上一筆「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偵探。」不過像我這樣天性陰沉的文藝少女,搞不好在當時聽了有關偵探俱樂部的謠言後,寫下的是:「希望能成為活躍於俱樂部第一班的偵探。」當然不管那是怎麽寫的,對現在的我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隻是想到當時我那種莽撞冒失、極度天真幼稚的個性,還真是讓人不敢領教。每當看到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大樓,我心中這段不堪迴首的迴憶總是又被喚醒,接著覺悟及悔悟之情便油然而生。覺悟到自己再也迴不了那段能夠盡情作夢的時光,悔悟當時的自己為何不能再有多一點思考的能力。


    不過說了這麽多,我現在之所以會駐足於十宇路口旁的區公所,其實跟上述理由一點關係也沒有。剛結束為期三天的出差,心想到公司簡單做個報告就要迴到親愛的小窩,喝杯啤酒享受微醺的快感……正打著如意算盤時,我忽然停下腳步,不是出於敬意,也不是因為覺悟和悔悟,而是因為一個孩子。


    一頭稻草般蓬亂的黑長發,或許是太久沒洗了,失去光澤的頭發看起來甚至很黏膩。穿著牛仔褲配純白襯衫的樸素裝扮,唯一稱得上有點時髦的,大概就隻有那個點綴在右耳上的耳環吧!少年纖細的身材呈現出優美的曲線,皮膚雖有些髒汙,卻有如少女般白皙。年約十五、六歲,應該還不到十七歲,卻沒有一絲高中生應有的感覺。少年舉起望遠鏡,專注地眺望著日本偵探俱樂部。時而冷冷一笑,時而繃緊嘴角,一會兒得意地竊笑,一會兒又癡癡地傻笑。一副精力充沛且毫無所懼的模樣。


    說明白點,這家夥根本就是個形跡可疑的份子。俱樂部大樓前的警衛不知在幹什麽,竟讓如此可疑的人在離大樓下到三十公尺處到處閑晃,雖然還隔著一個十宇路口,伹實在不能不說他們有玩忽職守之嫌。或許警衛們隻是把這少年當成好奇的觀光客在欣賞這棟建築物,不過在我看來,這少年一點都沒有那種悠閑平靜的感覺。雖然笑嘻嘻地,但絕不是那種讓人覺得輕鬆的笑容。就好像……對!就像獵人發現獵物後,一麵忍住喜上心頭的笑意,一麵仔細摸索著狩獵的方法——這就是圍繞在少年身上的重重殺氣。坦白說,少年俊秀的臉龐是讓我停下腳步的原因之一。雖然他蓬頭垢麵,但我相信隻要下點功夫好好保養,過了二十歲應該就能蛻變成出眾的美男子。(其實最先想到的形容字眼更俗氣,但為了避免自己的品行遭質疑而影響故事的進行,隻好先按捺住,自己玩味就好。)不過請別誤會,我並沒有老牛吃嫩草的興趣。


    從環繞在少年身旁的空氣中,我嗅到了一絲絲可疑的氣息,還有一種似曾相識、令人懷念的感覺……對了!十五歲左右的我,不也是帶著和他相同的氣息、用相同的眼光注視著這棟大樓嗎?


    「我叫虛野勘繰郎。」少年忽然轉過身,將望遠鏡轉向我,並鎖定我的瞼。「阿姨呢?」


    本來以為他正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大樓,應該不會有餘力再注意別的事,所以我對這突來的問題感到措手不及。


    「我叫蘿卜睦美……」幾乎是在毫無思考下脫口而出。


    「呃——虛野……同學?」


    「沒錯,虛野勘繰郎。」他得意地笑了一下,說「超酷的名字吧!這可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雖然跟我還差得遠,不過阿姨妳這個蘿卜睦美的名字也不賴。怎麽說呢——有種「無罪」的感覺,就是這樣吧!阿姨也跟我一樣,是由自己取名字的嗎?」


    「不,這是我的本名……」


    應該沒有人會由自己取名字吧!勘繰郎一邊發出下流的笑聲,一邊向我靠近。當然,以正常狀況來說,我不能否認自己有權利選擇接下來的動作。也就是說,我清楚知道自己可以選擇從這渾身充滿危險氣息,名叫虛野勘繰郎的少年身邊逃走,避免和這個奇妙的少年打交道,就像我長久以來那樣,總是選擇逃離現實。我可以馬上轉身走過斑馬線,混進新京極大道商店街的人群裏,然後就沒事了。這種程度的判斷力我還有,而且我猜那家夥也不會追上來吧!


    就算真的追上來了,到時再麻煩偵探俱樂部大樓裏的警衛盡點職守就好了。然而在當下,我既沒有逃走,也沒有轉過身,隻是站在那裏,等著勘繰郎向自己走來。事後迴想,對於這次事件之後的發展,我也多少有些責任吧!


    「阿姨從剛剛就一直盯著我瞧,對吧,我已經注意到了。」


    勘繰郎在離我還有一公尺遠的微妙距離停下腳步,嘻皮笑臉地看著我。


    「什麽盯著你看,才沒有呢!」否定的聲音和語氣因心虛而顯得微弱。


    「別想騙我!」勘繰郎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般笑著說,「又不是要把妳吃掉,警戒心別那麽重嘛!被美麗的小姐用這種眼光盯著瞧,對我這種多愁善感的少年來說,殺傷力可是很大的。難道妳沒想過自己的外表會對別人有所影響嗎?」


    受這種揶揄的口氣稱讚美麗,一點都不值得高興,而且對於他說我有警戒心這點也很不愉快。(當然,就是因為被說中了才覺得討厭。)我用盡全身的力量,虛張聲勢地說「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說我??倒是你,在這裏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麽鬼。」我努力想要轉移話題。「從剛剛就一直盯著那棟大樓瞧。喂!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我的名字又不是『喂』。」


    「勘繰郎同學。」


    「不要加『同學』兩個字啦!阿姨真沒禮貌。」


    「勘繰郎,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當然知道。」——也不知道在拘泥什麽,一次次更正稱唿後,他才終於點頭迴答。「不就是名為日本偵探俱樂部的犯罪集團大本營嗎?」


    勘繰郎充滿自信的迴答,讓原本要糾正他的我都不禁愣了一下。


    「既然叫做日本偵探俱樂部,那就是偵探的組織吧!」


    「是這樣啊。隨便啦!」就算被指正,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勘繰郎毫不在意地將望遠鏡又轉迴大樓。「反正就是覺得那些家夥超酷的,感覺是個臥虎藏龍的好地方。啊!我完全被吸引住了。」


    說這種話,好像「酷不酷」就是他判斷事物的標準。難道那些「超酷的家夥」就是促使他拿望遠鏡觀察大樓的原因?不知為何,這種膚淺的用詞讓我有些不悅。


    「什麽『超酷的』,說得那麽隨便。在那工作的人可部是不簡單的人物。他們必須經過重重的試煉和考試,才能進入裏麵,何況偵探這行也不是個簡單的職業。隨便用一句「超酷的」來形容真是失禮。」


    「你倒是很清楚嘛!該不會你就在那裏上班?」


    「怎、怎麽可能!我不過是個平凡的上班族。那裏就是我的公司。」


    我指著另一棟在視線範圍內的建築物。雖然比不上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大樓氣派,但至少還算是間大公司。對了,這小子對我沒大沒小地叫得那麽順口,害我一時疏忽沒糾正他。


    「『平凡』?哪有什麽『平凡的上班族』。我覺得不管是誰,隻要認真工作,都很了不起。在那棟大樓裏工作的偵探,也是因為通過了重重的試煉和考試,才會變得這麽厲害!『平凡的上班族』?你會這麽稱唿自己是因為沒有認真工作吧?」


    他忽然這樣問,我一時語塞無法迴答,想迴應點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既然要問我對工作認不認真,為什麽不問:你對這個與自己的夢想南轅北轍,隻不過是盡本分完成例行公事的工作認不認真?這樣答案就簡單多了……不!我當然很認真啊!就拿現在


    來說,不就剛結束長達三天的出差,還搞得身心俱疲嗎?要是平常,找甚至連和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孩說話的餘力都沒有,這不叫認真叫什麽?然而彷佛一個東西卡在喉嚨,我無法說出這些反駁的話。「你先說你為什麽要這樣盯著大樓?」沒辦法否認對方的話,我隻好將問題丟迴給勘繰郎。有句名言說:如果有個人隨隨便便地問有關你的事情,就代表那個人不願意談論自己的事。現在的我就是這樣,當然啦,之所以問這個問題,一半也是因為自己對勘繰郎奇特的言行感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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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前,」他說,「手頭上的錢部花光了,已經淪落到不找點工作就沒飯吃的地步,」


    「還真窮耶!」


    「是啊!然後我看起尋人雜誌,開始找一些打工機會。平常都是做個臨時工,隨便了點錢,但或許是命中注定吧,那天我在雜誌上發現一個很棒的征人廣告。」


    雖然說隻是打工,不過勘繰郎的年紀已到可以合法工作了嗎?從他的外表看來,還真是有點微妙。


    「很棒的征人廣告?」


    「『偵探募集中』的廣告。」


    日本偵探俱樂部大開門戶,積極網羅新人——這是曾試著加入偵探組織的我不會不知道的事。不過現在再充行家也沒用,所以隻是裝著不感興趣似地,隨便迴了一句:「這樣喔!」勘繰郎不在乎我冷淡的反應。「然後我去查了一下,結果就像剛剛說過的,發現那些偵探過的日子真酷!」他繼續說,「嘿!這樣看來不就是所謂的『三段論法』(注3:哲學中一種對事物因果關係的推論法)嗎?先有一群很酷的人,再加上我虛野勘繰郎——這命運的羅盤是在暗示什麽?」勘繰郎忽然轉向找,裝腔作勢地說:「就是在指引我進入俱樂部啊!」


    我隻能愣在那啞口無言。


    「這、這算什麽三段論法嘛,完全不合理論。」


    「理論?你是在跟我談什麽理論嗎?哼!真無聊。理論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就隻有美好的夢想。」


    「……」


    勘繰郎口氣強硬地斷言著,而他閃亮的神情,老實說,連我都被吸引住了。仔細一想,我到現在還沒遇過一個能這樣堂堂正正對某件事下斷言的人,就連我自己也不例外,總喜歡將事物搞得曖昧模糊,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麽打馬馬虎眼把事情敷衍過去。不!以前的我應該不是這樣。和勘繰郎相同年紀時的我,應該也會跟他一樣說出這種話。或許不會像他那樣氣勢十足,但也一定是充滿驕傲,清楚明了地發揮無限的鬥誌,並以全心投入的姿勢,帶著充滿自信的笑臉,毫不膽怯、毫無畏懼,沒有絲毫羞赧,也不曾氣餒頹喪,水遠是那麽光彩耀人。


    那個述說夢想的時代確實存在過。


    「你怎麽啦,睦美?怎麽發起呆來了。」


    「沒什麽,抱歉。」


    「?」


    好像不了解我為何道歉,勘繰郎不可思議地側著頭。這是當然的,因為我本來就沒有特別需要向他道歉的理由。隻是沒來由地忽然有種想對誰低頭賠不是、感到丟瞼的心情,並開始覺得自己真是一無是處,充其量不過是個微不足道,連生存意義都沒有的軀殼罷了。


    「我還得迴公司,就先走囉!對了,你一定有機會的,我是說成為一個名偵探。」


    當然,那還得通過號稱與國家一級考試同樣難度的測驗。但不知為什麽,我就是覺得這家夥一定沒問題。


    「等一下!」


    帶著失敗者的心情準備逃離現場之際,勘繰郎忽然把我叫住。一看,他又拿起望遠鏡不知在看什麽。


    「你應該……不是在跟我想同一件事吧?」


    「……什麽意思?」


    以為他看穿了自己的心虛,我緊張了一下,然而勘繰郎想說的似乎不是這個。


    「你剛剛真的隻是在盯著我瞧,而不是跟我一樣在觀察那棟大樓,對吧?」


    「嗯。」


    對現在的我而言,並不需要觀察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我想是應該沒有。


    「所以你跟那個家夥也沒關係吧?」


    他用下巴點了一下——隔著河原町大道的對麵街上,停著一輛看來不是普通人可以駕駛的超大型黑色貨車。車子被塗上刺眼的油漆(歪曲變形的眼球畫滿車身,掙擰的「殺眼」二字被大大地印在車身側麵。)灰黑的窗麵令人無法看透車內。貨車旁站著一位男子,伹從這個距離沒辦法看清楚他的容貌,


    「喏,用這個。」


    知道我看不清楚,勘繰郎將望遠鏡遞過來。透過望遠鏡看了一下,那個男子是個形跡可疑且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家夥。或許是為了搭配那輛貨車吧,他雖然刻意一副不太搭調的年輕人打扮,不過看那雙盯著偵探俱樂部大樓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個簡單人物。


    「那種人我怎麽會認識。不是說過了嗎,我不過是個平凡的……就算不加『平凡』二字,我這個上班族也沒道理會認識那種危險人物。」


    「你不認識啊!我隻是隨便猜猜。」勘繰郎接過望遠鏡,將它折好放進口袋。「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觀察大樓,而那家夥是在一小時前出現的。然後就跟我一樣,一直監視著大樓。所以注意到你時,我馬上聯想到你跟那家夥是同夥。不過聽你一說又好像不是這迴事。」


    原來勘繰郎雖一副心無旁騖地觀察大樓的樣子,但卻掌握著周圍的情形。剛剛他也是沒往這邊看,就發現到我的存在,似乎很注意身邊的狀況。這種能力就像一種格鬥技,而且是需要經過豐富實戰經驗才能得到的,如果沒特別訓練過,是不可能有這種能力的。或者也可以說這是富有實戰性的偵探術,不過這小子應該不可能吧……總之,這少年不是光會要耍嘴皮子而已。


    「你猜他是誰?」


    「『他是誰』?我哪知道。勘繰郎,你的誌願不是偵探嗎?那就推理看看啊!」


    「嗯,說得也是。」


    勘繰郎爽快地讚成批推卸責任的提議後,隨即轉過身,一麵跑過斑馬線,一麵很有精神地大喊:「喂,那邊那個怪人!」


    「……」


    這是怎麽一迴事?難道他想直接問本人?雖然俗話說:「問為一時之恥,不問則為終身之辱。」但他這樣的舉動真是令人啞口無言。或許剛剛被他一問就想逃避的我沒資格說這種話,不過在跑去問本人之前,應該先做點推理,估計一下情勢,這對一名偵探(至少是以偵探為誌向者—來說不是理所當然嗎?行事風格特異的年輕人、莽撞無謀的孩子,如果勘繰郎隻是這種普通的小孩也沒什麽稀奇。因為那種在不同年齡中所具有的時效性魅力,原本就是很公平地賦予每一個人。(就連老天爺也好心地沒將我這種人排除在外。)但我總覺得這個虛野勘繰郎跟「那一類」的有點不同。這點從短暫的交談中就可以知道,和這種少年講過話後如果還什麽感覺都沒有,就隻能說那個人太遲鈍了。盡管我的敏感度已經被消磨掉不少,但我肓自信,不會看錯虛野勘繰郎這小子。


    那就是青春嗎?


    或者幼稚?


    還是青澀?


    不對,應該隻是莽撞吧?


    就在這時,放在套裝上穴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在街上我都會將手機鈴聲切換為無聲。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上司打來的。我一邊用眼神追著跑到對麵街上的勘繰郎的背影,一邊按下通話鍵。


    「喂?」


    「妳在幹什麽?怎麽還沒迴公司,發生了什麽事嗎?」


    口氣雖然粗暴,


    但可以感覺出那是出自關心而非責難。要不是現在這種時刻,聽到上司充滿關切的聲音或許還會覺得安慰,然而現在我的心思完全都在勘繰郎身上。那個帶著充滿自信的笑臉,述說著夢想的少年。這種人可不是隨便就能遇到的。該怎麽說呢,我有預感當下這個時刻、這個瞬間,就是我人生最後的機會(這絕不是誇張的說法)。早已遠離年少夢想的現在、無趣的工作、和上司的對話,以及這樣的自己,這樣的我。


    「……嗯,發生了一點事,但不是很嚴重。我待會兒再跟您聯絡。」


    匆匆結束對話後,我將手機電源關掉,並走向斑馬線。不湊巧地,現在剛好是紅燈。唉,是誰發明紅綠燈這種東西,還用刺眼的紅色。我一看,發現勘繰郎正準備和那個可疑男子搭話。看來他應該沒有現在年輕人容易得到的「社交恐懼症」(其實本來就沒必要擔心這一點),用一張天真卻充滿野心,且毫無畏懼的笑臉,不知道在和那個男子說什麽。我猜應該就像剛剛那樣,先冷不防地報上那個令他自豪的大名,再問對方的名字吧!但仿佛要打碎我這個過於樂觀的想法,那男子毫無預警地朝勘繰郎揮了一拳。


    綠燈一亮,我急忙朝那兩人跑去。隻見勘繰郎輕巧地閃個身,躲過揮出的拳頭。轉瞬間,他衝進男子懷裏,朝對方的臉重重地揮了一拳。不知道那纖細的身體是哪來的力量,那個男子竟被打得搖搖晃晃。勘繰郎不但不逃開,還馬上又用一招不知是哪個格鬥技的招術(想起來了!是跆拳道,才在最近的奧運裏看過。)猛力劈出一腿,用腳跟把男子踢得腦門開花,而這一切在我過了斑馬線,到達現場之前就結束了。打完一場激烈的架,勘繰郎還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而那可疑的男子則是倒臥在地,早已不省人事。勘繰郎看到正要衝過去的我,大力地揮了揮手。我停止跑步,慢慢走向他,「你太強了!」一句老套的感想不小心說出口。看來他之所以會對周圍事物那麽敏感,是來自於格鬥技,而不是偵探術。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現場看跆拳道耶!」


    「不對啦,剛剛那是卡波耶拉(注4:一種巴西柔道(capoeira)。)的招式。」


    「卡波伊拉?」


    「是『卡波耶拉』,拜托妳發音正確一點。其實這玩意我也隻是邊看邊學,虛晃幾招啦!不過要是跆拳道的話,倒是真的學過一點。」


    他喊了聲「喝!」揮出拳頭想露幾招,卻讓我發現拳頭上裝著一個和名為「指虎」的兇器十分相似的金屬物。再仔細一看,那隻把男子踢倒在地的腳上所穿的,也是和「安全鞋」幾乎一模一樣的靴子。而所謂的「安全鞋」,是隻要使用方法不當,則極具危險性的鞋子,這家夥全身竟作了如此完備的武裝!


    難怪他這麽瘦還可以扳倒對手。更重要的是,之前我們交談時他應該連「指虎」都還沒裝上,然而他卻在遭到男子攻擊的剎那完成所有武裝,迅速反擊。也就是說,這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他還真是思慮縝密啊!


    「怎麽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討厭這種年輕人打打鬧鬧的場麵?」


    「沒有,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忽然打起架來?」


    「嗯」勘繰郎微微歪著頭。「我也隻是問了句『你在做什麽?』他還好吧,剛剛那一腳不小心踢得太準了。」


    勘繰郎一麵說著,一麵很擔心地想看看那個被他一腳踢昏的男子。就在這時,那個男子忽然像裝了彈簧般跳起身,向勘繰郎殺出一計空手刀,就直直打在人體要害的下巴上。這意外的一招就連勘繰郎也沒能躲過,盡管男子什麽武器也沒有,就隻是重重的一掌,但那力道已足以讓勘繰郎細瘦的身體飛出,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或許是頭部受到撞擊,勘繰郎失去了意識,沒有再站起來。男子謹慎地用鞋尖踹了踹勘繰郎,確定他已經昏倒,接著抬起頭,以銳利的雙眼狠狠瞪著我。


    「啊!等一下……」


    該說跟勘繰郎沒關係呢?但又很難說完全沒關聯……各種解釋浮出腦海,卻想不到一個借口來說說服這名就要向我撲來的男子。男子一直到現在都沒出過聲,而這反倒勾起我深深的恐懼感,大概沒有比麵對一個無法溝通的對手更令人害怕的事了。比起大聲雄辯,保持緘默的犯人更讓人棘手,這道理誰都知道。因為那種第一次接觸、沒辦法摸清底細的東西,就是最令人不安恐懼的。假設我現在馬上轉身跑過馬路(如果能逃過和他這麽短的距離),向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求援,這應該會是正確的選擇……隻要男子腳邊沒有躺著勘繰郎的話。現在根本就是被敵人挾持著人質嘛!我才慌張地想著,赫然發現勘繰郎消失蹤影。「跑到哪去了?」我緊張地四處尋找,原來他就站在男子正後方,而那名男子像是注意到我的視線,急忙迴頭,伹還來不及迴過頭,勘繰郎已經用一雙不知何時戴上的電擊手套緊緊鎖住男子的臉,接著啪茲啪茲地,響起一陣刹耳的電擊聲。


    「說到裝睡的方法,彼此彼此!」


    勘繰郎笑著說完這段台詞後,把手放開、男子這次像是真的昏了過去,當場倒臥在地。


    「哇……」我啞口無言。


    但是話說迴來,他該不會隨身帶著電擊手套吧?如果是這樣,就已經不是什麽思慮縝不縝密的問題了,而且就連隻是碰巧站在旁邊的我,他都能當作誘餌來利用……該說是機靈嗎?雖然這的確也是身為偵探必備的能力之一……


    「咦?嗯,原來如此……」


    勘繰郎的聲音讓我迴過神來。車鎖已被打開,他將半個身子探進車內,像在打探車內的情形,或許是想確認是否還有其他伏兵。但好像是被車上什麽東西吸引住,他不斷「嗯……嗯……」地呢喃著。


    「你在做什麽?」對我的問題他也充耳不聞。


    「哈哈,這家夥來得正好!不虧是我虛野勘繰郎,幸運的女神總是特別眷顧我。」就在我以為他終於要出來時,他卻又繞到大貨車的另一側,跳上駕駛座。


    「等、等一下,勘繰郎……」


    「你怎麽還在這啊?」就好像勘繰郎腦中的「蘿卜睦美登場場麵」早已落幕,他坐在駕駛座上,向我投來的眼神看起來非常意外。


    「不是要迴公司嗎?小心老板會生氣喔!別給人家帶來麻煩。」


    「話是沒錯啦,不過先別管這個。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如你所見,搶走這輛車。」


    那種充滿氣勢的說話模樣果然很帥。隻不過,這次可不能聽聽就算了。


    「搶走?那不就變成小偷!而且你有駕照嗎?」


    不對!問題不在這,而是這種狀況下有偷車的必要嗎?若真那麽做,就好像我們才是犯罪的那一方。但照目前的狀況來看,再怎麽說都是那個忽然向勘繰郎攻擊的男子有錯,所以如果開走這輛車,整件事就不合邏輯了……但我已經猜到對於這「邏輯」的想法勘繰郎會怎麽迴答,看來再怎麽說也沒用了。


    「勘繰郎,那個……」


    「不然你也一起來吧!坐在特等席上,我讓你看看什麽叫做最棒、最酷的生活方式!」


    啪啪!勘繰郎拍了拍前座。


    愚昧的人是幸福的,因為他一生大概都不會知道自己有多愚笨——這句話是我創造出來的,所以就算翻遍聖經,可能也查不到。(話說迴來,對於這本號稱記錄世間所有真理的聖經竟沒有寫上這句話,我倒是大感驚訝。)這麽看來,世上最幸福的,或許就是那些連自己的愚蠢都不知道的乖小孩了。雖然我對自己的愚昧還有些自知之明,也就是說雖然我還不算是那種極其愚蠢的人,不過我還是沒有把握自己在當時會清楚知道身處什麽狀況。何況我若是比一般人來得聰明一點(即使我把這「聰明」改寫成


    「拚命」,也不會有人懷疑是我打字錯誤吧),當初在看到車身上的「殺眼」兩個大字時,就應該要有所警覺。雖然那個賣弄一點無聊常識就自鳴得意的時代,已經因為一些見識淺薄的科學家做了一件極度缺乏智慧的蠢事——即將worldwideweb這項了不起的技術傳給大眾——而宣告結束,但還是請各位讓我在這裏,用一種緬懷遠古時代的心情來介紹所謂「兇眼」這個字的意義吧!


    它是由「愛比爾茲之眼」意譯過來的,有「被此眼見到者必將邁向死亡」這層神秘的含意,其他還有邪眼、蛇眼或抂眼等等別稱。當然,我光是這樣說明跟沒說一樣,下過就如大家所知,在現實世界裏,眼睛屬於感覺器官,不可能會放出光線。所以再怎麽說,眼睛都隻能算是一種「感受體」而不是「發信體」。不可思議的是,在五種感覺器官中,不知為何,就隻有「視覺」一直到現在都受到人類的特別看待,據說是因為「眼睛」這個感覺器官能夠明顯地分辨「覺醒」和「鎮靜」。或許是這樣沒錯吧,看來我也沒必要繼續繞著這玩意兒打轉、但隻要提到「殺眼」,則絕不能跟前麵說的「那類東西」混為一談。總之,它是「自殺之眼」,而非「殺人之眼」,即看到它的人並非去殺別人,而是將落入死亡的深淵,這就是「殺眼」所代表的概念和理論、不過等我想到這些,都已經是之後的事了。再說,勘繰郎似乎完全不知道「殺眼」這類有的沒有的東西,隻迴了我一句「是喔」,就繼續說他的話。


    「你知道嗎,聽說除了考試,還有很多手段可以進入日本偵探俱樂部。」


    「這大家都知道。看是要通過一年兩次,難度和國家一級考試一樣高的入部試驗,還是要用所謂的『提出推理』,也就是揭露一件懸案的真相,然後把這當作送給俱樂部的見麵禮進而獲準進入。除了其他一些極少數的例外,基本上就是這兩種方法吧!」


    順道說明一下,所謂「極少數的例外」,指的就是由總代表或副代表之類俱樂部的幹部直接物色新人,而那些新人在俱樂部裏扮演的,就像「主要打擊手」之類的角色(雖然我也覺得這種比喻有些微的誤差,還請各位看倌海涵)。據說俱樂部的上級大多是靠這管道進來的。隻不過這樣好康的事跟勘繰郎(還有十五歲的我)絕對是牽扯不上的。因此一般來說,想要進入俱樂部,就隻能靠入部試驗和「提出推理」這兩個方法了。通過試驗的人從最底層的第七班開始工作,用「提出推理」的人則是從第四班開始。相較之下,「提出推理」這方法的難度當然比較高,但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入部試驗其實也簡單不到哪裏去。


    「我才不屑用什麽考試之類的蠢方法!我當然是選『提出推理』。」


    若有兩個難度不同的東西,則一定選擇難度較高那一方。勘繰郎不在乎地說道。


    「……嗯,很像你的作風。」


    從剛剛到現在,我們已做了某種程度的情報交換。虛野勘繰郎:十五歲,目前侍業中。住處未定,無親人,岡山出身。蘿卜睦美:二十五歲,京都大學畢業,現職上班族。公寓單身生活,故鄉在九州。勘繰郎對於其他我的個人資科似乎沒什麽興趣;而關於他的事情,我就算問了,也抓不出一個具體概念。隻靠這樣彼此簡單的自我介紹,也沒辦法證明內容真假,但我不認為那些家世背景之類的東西對勘繰郎這種人有任何意義。再說,那種需要靠確認雙方的身分證或各片之類的東西才能成立的人際關係,我早就覺得厭煩了,所以姑且就讓兩人保持現狀吧!


    「喂!睦美,你有沒有仔細聽我說話啊?」


    「有、有啊……不過無別說這個。勘繰郎,我算算也比你大上了十歲耶,不是非要你說敬語不可,但至少別這樣指名道姓的好不好?」


    「真愛計較!要叫你睦美『小姐』是吧?這樣在文字上作裝飾有什麽意義?我猜你一定是沒什麽朋友,但不知為何,敵人倒是一大堆的那種人吧?」


    一針見血。


    「這類型的家夥總是用帶著敵意的眼光來看事物,然後自己幻想出一堆敵人。可能是怕自己被別人看輕了,不但固執倔強又愛擺架子,結果其實根本沒人在理你。」


    「……那、那你自己呢?看起來也不像朋友很多的那種人嘛!應該是獨行俠之類的。」


    「哈!我朋友可多了。但說到敵人嘛……該怎麽說呢,那些惹人生氣的家夥我都一下就忘了。當然是有啦,不過都記不得了。不過若是喜歡的人,我倒是一個都忘不下了。」


    「……」


    我跟他正好相反。隻要是傷害過我的「敵人」,我一個部不會忘;反而是從前感情很好的朋友,能想起名字的隻剩一兩個。


    從剛剛就一直有個感覺。越是和勘繰郎交談,越是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麽遲鈍。為什麽我要選擇坐上車子?如果那時我衝進日本偵探俱樂部求救,甚至當場就在黑衣男子麵前撇清勘繰郎跟自己的關係,然後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就像平常那樣悠閑地迴公司,不就沒事了嗎?但為何我就是做不到?或許是因為我不放心勘繰郎吧,無法對這個才剛認識的少年置之不理。


    「你怎麽老是心不在焉的?別人說話要專心聽,這點禮貌沒人教過你嗎?我倒還有點印象。」


    「抱歉!你剛剛說到哪了?」


    「真是的!虧你還是個大人。現在可是危急情況耶!需要你幫忙的事還很多,拜托你專心一點!」


    距離那場在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前的騷動已經過了六個小時。搶走那輛被噴得五顏六色的大貨車的勘繰郎(那時車鑰匙就插在上麵)在讓我坐上前座後,就一路照著像是經過計畫般的路線,毫不遲疑地往這裏——比叡山山路旁的一個停車場開來。我在一個外觀十分老舊的販賣機買了罐果汁(我知道在這種地方說這個有點不適當,不過二百四十圓的飲料錢是我出的,而勘繰郎身上的現金——信不信由你,竟然隻有七圓!)一邊喝著,一邊聽他繼續說。


    「剛才說列哪了?啊,想起來了!我去圖書館和犯罪資科館大概翻了一下以前的報紙,伹那種高難度的懸案幾乎一個也找不到啊!」


    這是當然的啊!從前那個立誌成為偵探的我也和勘繰郎一樣,有著「什麽考試嘛,提出推理這方法才厲害」之類不自量力的想法。然而現實是,在討論要不要推理或推理是否正確之前,光是想要獨力發現懸案,就是一個極難跨越的關卡,「l犯罪」——一種極度兇惡,唯一夠分量拿來獻給日本偵探俱樂部的重大犯罪——就算發生了,其事件本身也因列入國家級重大案件而遭重重封鎖,有關資料絕不是一般人可以弄到手的。像勘繰郎這樣赤手空拳就想挖到線索,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嗯,你說的沒錯。我查了過去十年份左右的報紙,也沒看到一個比較特別的案件。」


    「十年份?想不到你還滿拚命的嘛!」


    我還記得自己那時查了三年份的報紙就投降了,然後還逞強地為自己代了個虛榮的借口:「反正能幹脆地放棄一件事也算是我的優點。」其實這不過是拿來保護自己、自欺欺人的借口。到最後我還是參加了入部測驗,至於結果就不必多說了。


    「還好啦!隻是覺得這樣專心朝一個目標去努力還滿快樂的。你不覺得『努力』是一件很棒的事嗎?」


    「是嗎……我是不怎麽喜歡啦,那些傷神費力的事。」


    「你真笨耶,睦美。其實『努力』和馬拉鬆一樣!就像一個再怎樣討厭跑步的人,也會在慢跑的過程中,不自覺愛上跑步的韻律感,然後陶醉其中。道理是一樣的嘛。」


    「是這樣啊……如果在報上查不到,有沒有試過在網路上搜尋?因為資料的隱密性在網路世界裏有很多漏洞,有關的


    法令也都不完備。」


    即便如此,想在網路上找到有關l犯罪的情報,還是需要非常熟練的技巧,不過,比起那些資訊極有限的書或報紙,用網路還是有效率多了。


    「我討厭網路。」勘繰郎搖搖頭說,「該怎麽形容呢,總覺得像在偷窺別人的隱私。例如個人興趣等日記之類的,別人的日記不是不能隨便看嗎?還有什麽bbs、聊天室,那根本就是在偷聽別人的對話,感覺真不舒服!每次看到那玩意兒就有罪惡感。」


    立誌當偵探的人,卻把「窺視」說得罪深惡重。網路(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啦!)就是由「想要偷看他人」的欲望和「想要讓他人看到」這種類似暴露狂的欲望交織而成,然後加以包裝,再美美地呈現出來的世界。這似乎不太適合勘繰郎這種不愛管別人閑事的個性。


    「結果呢?找不到案子就放棄了?」


    「怎麽可能!我活到現在還沒放棄過任何一件事。」一樣是那張毫無所懼、意誌堅定的笑臉。「其實我也想過幹脆去考試算了。隻是報名入部測驗不但要花一筆錢,更麻煩的是還要確認出身背景,我的身分要是因此泄漏出來可槽了、沒辦法,就隻好監視大樓了。」


    「我還是聽不懂。這跟你監視俱樂部有什麽關係?那個男的是很可疑沒錯,可是你也是半斤八兩!」


    順便一提,剛才那個男子就這樣被我們丟在路邊、應該會有哪個過路人幫他叫救護車吧!就算沒有,反正旁邊就是日本偵探俱樂部,所以也不用太擔心。


    「像你那樣一直盯著我看不是也很可疑嗎?」


    嘿嘿嘿,勘繰郎發出令人不舒服的笑聲。


    「我哪有一直盯著你看啊!」


    「說得正確一點,我監視的不是大樓,而是大樓裏麵的偵探。而且沒有特定監視『誰』,反正就是埋伏在那裏,等某個從日本偵探俱樂部活動出來的團員。」


    雖然用「團員」這個詞並不正確,但對這個一直把日本偵探俱樂部和犯罪集團混為一談的勘繰郎來說,這也是沒辦法的。


    「為什麽要那樣做?」


    「反正過去的事件再怎麽查也不會有結果,那看現在的事件不就好?因為是現在,正確確實實發生的事,不就等於是還沒定案的事件,這種方法多少比調查以前的案件來得踏實許多。」


    「這道理我是懂啦,隻是……」


    就算他這麽做,我也不認為軍情的困難度會降低。無論過去的事件還是現在的事件,隻要被列入國家級重大案件,一個平凡人,而且還是像他那樣沒什麽背景的少年,想跟人家參與調查,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對外行的偵探來說,終究是個可望不可求的機會。專家不用傷腦筋的地方,對業餘人士來說卻是個瓶頸,這條鐵則適用在各行各業,就連偵探也不例外。


    「你還想不通?這道理很簡單啊!如果追蹤『懸案』沒有結果,改成追蹤『追查懸案的偵探』不就好了!」


    「……!」


    我完全無言以對。就因為這種理由,使勘繰郎花上一整天監視日本偵探俱樂部?換句話說,就是借著尾隨偵探來接近尚未定案的事件。「雙重尾隨」,簡直就跟肉食性動物搜捕獵物的行為沒兩樣。(應該可以這樣比喻吧!)嚴密的思慮或靈敏的反應,對一位偵探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條件,而推理能力在實際解決事件上並沒有多大用處。有錢至少還能使鬼推磨,但再高明的推理手法,也無法拿來和現實中的犯罪一決勝負。


    話說迴來,若有人說嚴謹和機智就是身為偵探最重要的條件,我還是要表達反對的意見,我認為一個偵探最重要的應該是「判斷力」——對超脫於常識的想法也能加以肯定的判斷力。就像勘繰郎,什麽方法不用,偏偏想出「尾隨偵探」這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而且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種判斷力就是最重要的東西。勘繰郎或許沒什麽推理的天分,不過至少他已經擁有最強的武器。


    「唉!可是都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家夥從大樓走出來。進大樓的人是很多啦,但淨是些一見即忘的無名小卒。本來想說如果今天一點收獲都沒有,幹脆就放棄了。看來日本偵探俱樂部也沒有想像中的好嘛!」


    「你少在那邊說大話!在那棟大樓裏,就算隨便找一個第七班的新人,都比你這家夥聰明上好幾倍!」


    「再怎麽比我聰明,隻要沒比我帥就沒意義了,那種光是頭腦發達的呆子,我都快看膩了。別忘了睦美,總有一天我會稱霸天下的!」


    「算了,隨便你怎麽說……」


    究竟偵探稱霸天下是什麽意思?看我聽得一頭霧水,勘繰郎聳聳肩,「偵探這種東西,對我來說不過是個經驗罷了!」他得意地笑著說。


    「喂,你想像一下:假設現在有個巨大的東西就出現在你眼前,一旦注意到它,目然就會想挑戰吧?不管是誰都一樣,當然我也不例外。」


    「『巨大的東西』……我不是登山家,所以不太能理解你的話。不過這根本就是小孩子過於天真的思考方式!挑戰之後如果失敗了就隻能放棄,還是說你從來就沒考慮過失敗後的事?」


    「我才不會去想那種事。不過真要我考慮的話……如果挑戰失敗了,大概也隻能再補敵人一刀趁勢報複吧!」


    這根本是強詞奪理!雖然我一直把他看作是十五歲時的自己,但就算是從前的我,對事物的判斷力還是多少有一點。(其實是不想有,但不得不擁有。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然而勘繰郎完全沒有這種「雜質」,就這樣過著他的人生。當然,要做到那樣的境界是非常困難的。


    「這跟竊車又有什麽關係?我直接說好了,你這樣算是犯罪喔!而且還把我牽連進去。」


    「我隻有問你要不要一起來,最後決定的人可是你喔!自己自願被牽連進來的,就別怪罪別人。」勘繰郎露出微微的不滿。「監視大樓時還有點絕望,好像不管等多久也沒著落。雖然說本來就不可能每天都有事件發生,不過為了收集情報而這樣大費周章還真煩啊!結果這輛畫滿奇怪塗鴉的車忽然出現,之後事情的發展就如你所知了。」


    雖這麽說,我卻還是搞不清楚他劫車的動機。該不會隻是為了一泄被毆打的心頭之恨吧?不過他看來不像是那種小心眼的人,而且他也說過自己「兩秒內就能忘掉討厭的事」。


    「……」


    「如果說隻要解開一件懸案就好,那解開這個事件也行吧?」


    勘繰郎指了指後座。必須掀開前後座間隔著的簾子,才能見到後座的情形。對了!勘繰郎開車之前好像在後座確認了什麽東西,是不是裏麵藏著什麽?該不會是……若照「那種」故事的老規矩來看,應該會有一座用鈔票堆成的山鎮坐其中吧!例如:先是撿到一大筆意外之財,然後心念一轉,就用這筆錢再幹一票吧!於是情節由偵探故事變成冒險故事,再變成黑手黨故事。登場人物則是一個聽天由命的平凡老百姓,和一個天生的殺手。不過現實當然是……


    「唉!老規矩就是為了被打破才存在的。」


    十個厚重的木箱疊了兩層,牢牢地被堆放在後座,散發著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息。無論我怎麽看怎麽猜,那些木箱看起來都不像是塞滿鈔票,反而像在電影裏常常看到的可疑大木箱。


    「……那是什麽?」


    「你上過大學吧!理科還是文科?」


    「理科……」


    「喔,難怪、」


    「『難怪』?」


    「總覺得你這個人有點莫名其妙。」


    可惡!又被虧了!


    「讀理科的人應該知道吧!你看一下箱子上寫的化學記號。」


    微髒的箱子上印著黑字——不,那下


    是普通的印刷,而是烙印上去的。上麵寫的是內容物嗎?還是化學記號?我沒辦法確定。不過要是讓勘繰郎知道的話,他一定又會說:「你大學在混喔!」


    ……我忽然發現一件事,自己非常介意在勘繰郎麵前出醜。這當然跟愛慕之心或男女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再怎樣也不會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抱有非份之想。簡單地說就是虛榮心作祟吧!在愛裝模作樣的勘繰郎麵前,自己也硬是要打腫臉充胖子。唉!講起來真可笑。我將視線轉迴那個化學記號。呃……這應該是藥品之類的吧?c3h5(ono2)3——c3h5(ono2)3,呃……這是硝酸,然後是甘油(gly)……嗯,沒錯!是三硝酸甘油……什麽!那玩意兒,難道是……


    「對!就是硝酸甘炸藥。」


    所謂的三硝酸甘油,就是將甘油用硝酸和發煙硝酸加以處理製造而成,一種密度為每立方公分1.6公克的黏性液體。它是甘油硝酸酯而不是硝基化合物……啊!不對!現在還說明那些東西幹嘛!重點是它有兩個主要用途:一個是作為挾心症的特效藥,另一個則是被當作炸藥的主要原枓。


    「啊!」


    我完全顧不得麵子,放聲尖叫準備奪門跳車,卻被勘繰郎一把抓住袖子。我奮力掙紮,想要甩掉他的手,他卻緊緊地抓住我,完全沒有鬆開的跡象。


    「幹嘛突然驚慌失措的樣子?」勘繰郎若無其事地說,「別那樣慌張啦!剛才不是還很正常嗎?」


    「那是因為剛才什麽都不知道啊!倒是你快想個辦法!後麵竟然堆滿了硝……」一長串的化學式害我因驚慌過度而咬到舌頭,就是這樣才討厭化學藥品!「……硝酸甘炸藥,而你竟然可以像沒事一樣……天啊!我真是敗給你了。」


    我放棄了大吵大鬧,筋疲力盡地當場癱坐下來。膝蓋因恐懼不斷打顫,心髒也噗通噗通亂跳,呈現氧氣嚴重不足的狀態。


    「勘繰郎,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和年輕美眉的背部一樣敏感的……炸藥對吧?」


    「不要再開玩笑了……這麽大的數量會造成多恐怖的爆炸!假設一公升裝的一箱有二十瓶,兩百公升……?」


    如果密度是1.6,2001.6……那不就有三百二十公斤份量的硝酸甘炸藥!完全無法想像會造成多大的爆炸規模。如果記得沒錯,這種炸藥的爆速好像是每秒8.5公尺。隻是一小瓶份量的三硝酸甘油,就擁有和一百公升以上的瓦斯相同的爆發力。據說最初開發硝酸甘炸藥的科學家,就曾因為它驚人的殺傷力而中止研究,由此可知,隻要一點點這種炸藥就能造成和武器一樣大的破壞力並非誇張之詞。


    「不一定全都是硝酸甘炸藥吧?因為這類化學藥品比火藥更難拿到手,除非是自己製作或是透過黑市購買,否則一般人是無法取得的。不過如果是我,還會在下層的箱子裏裝滿汽油,這樣就更像燃燒彈了,而且效果超棒的!」


    「燃燒彈……難道這個是……」


    「這已經不是『難道』這種含糊的字眼就可以帶過的事了。那些家夥原本打算攻擊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喔!就像那些神風特攻隊。」


    雖然勘繰郎毫不在乎地說出這些話,我聽了卻是驚愕不已。這麽說,那個可疑男子的目的——那家夥不是在監視,而是在瞄準,然後準備開這輛車撞進大樓!


    「然後一切夷為平地。對這種炸彈客自爆式的恐怖攻擊,真的是束手無策。你不覺得嗎?」


    勘繰郎將座椅稍微往後傾,有點發愣地說道。關於硝酸甘炸藥,勘繰郎或許沒什麽概念,不過畢竟現在麵對的是如此無法無天的犯罪計劃,我想他還是有點感覺的。


    「想防都防不了。像十字軍啦,一向一揆啦(注5:日本室町,戰國時代的信徒造反運動。)都跟宗教有關,還有恐怖攻擊之類的。電影裏不是也常有嗎?主角或主角的朋友扮演炸彈客,然後突擊敵方陣地。光說這些我不小心就會聯想到《終級警探3》,真是的!」


    「隨便啦,反正我討厭好萊塢的電影。」


    真的是想防也防不了嗎?作為一個與兇惡犯罪對抗的組織,日本偵探俱樂部有關危機的管理絕對不會馬虎。對郵件或宅配等危險物品的過濾不用說,每一位隸屬於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偵探,都有一張犯罪搜查許可證——即俗稱的藍色id卡,是進入大樓必備的證件。大樓裏的警衛人數也不少,因此連這個旁若無人的勘繰郎都不得不隔著馬路用望遠鏡觀察。可是萬一這個自爆攻擊真的付諸行動了……日本偵探俱樂部那棟宛如藝術品的建築,以及正在裏麵工作的偵探,必會於刹那間徹底化為灰燼,整片爆炸中心地區將被夷為平地。加上附近就是交通要衝,整個災害的嚴重程度將難以估計。當然,那個貨車駕駛也不可能沒事(換個比較直接的說法,就是「必死無疑」,不過那是他為達到目的必須付出的代價。這種完全不顧別人的攻擊行動,真的是完全無法預測。推理之所以能成立,就是因為將罪犯以「人」來看待,然而對於這種已枉顧人性、如惡夢般的犯罪,想要事前預防根本不可能。


    「要不是勘繰郎剛好注意到,現在早就……」


    不對!這真的隻是「剛好」嗎?未免也太巧了吧!那麽重大的恐怖攻擊,卻隻因為遇上一個想當偵探的小朋友碰巧在觀察大樓而被成功攔截,天底下哪有這麽幸運的事(相反地,對那個男子來說就是最衰的事了)!不論自己願不願意,都會被卷入事件,這也是作為偵探所需的天賦之一。自願且刻意讓案件到手的,隻能算是三流偵探。若做不到由敵方主動向你下挑戰書,就稱不上名偵探。(當然要自稱為名偵探也是個人的自由,但想要別人這樣對你尊稱,絕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從前有一本偵探小說這樣寫著:「普通的偵探主動向事件出擊,真正的各偵探則是事件主動找上門。」我覺得還少寫一句:「而自己引發事件的是菜鳥偵探。」


    「但我還是看不出這堆炸彈相你現在的行動有什麽關係,你在檢查後座時就注意到那堆炸藥了吧?那時就應該趕快報警啦!」


    「警察啊……」勘繰郎麵有難色地轉開視線,看來這小子的自負不是裝出來的,心中好像已經擬好某些計劃。「難得對方自己『送上來的』未解決事件,怎麽可以就這樣拱手讓給警察?」


    「未解決……」


    他說得沒錯。既然是現在進行中的事件,就等於尚未解決。不但如此,我們剛好還處於事件發展的中心。雖然勘繰郎的行動讓那個計劃失敗了,但不代表事情已經解決,隻能算是暫時停止。除非我們查明那個男子的真實身分,否則這件事將成懸案,而勘繰郎就是打算將此用在「提出推理」上。他能想到這步棋,就已經不能用思慮周密、反應靈敏之類的詞來形容了,我想說他狡滑應該也不為過吧!再怎麽說,這部不該是一個十五歲小孩腦袋裏會想的事。活躍於日本偵探但樂部第一班的偵探中,有不少人年少時便充分展現才能,勘繰郎和他們比起來一點也不遜色。


    「勘繰郎,你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啊?」


    「不是說過了嗎?我對過去的事沒興趣。對於美好的未來,可是做好了萬全準備,等不及迎接我的到來呢!不管我們說什麽,明天、後天還是不停繼續著,所以哪有空重提往事。至於我是怎樣的人,由你自己判斷下就好了。反正我是毫無經過包裝的『無印虛野勘繰郎』,你看到的是什麽就是什麽。我的人生也不需要招牌這種東西,隻有笨蛋才會靠著不斷吹噓過去來裝模作樣。很不巧地,我不是那種笨蛋。」


    「真搞不懂你那種毫無根據的自信是從哪來的?」


    「沒有根據就不能相信自己嗎?真迂腐!」勘繰郎嗤之以鼻。


    雖然那種說話方式令人反感,但一切正如他所言。


    現在的我隻是個空無一物的軀殼。這並非故意中傷自己那種自虐似的說法,而是單純的事實。就拿今天來說,要不是我注意到勘繰郎,否則現在一定正在家裏唿唿大睡,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再做明天的,明天的工作結束了再做後天的。即使大後天是星期日,到時也一定是埋首於工作。業績、業績、拚業績的每一天。從這點來看,我的麵前也有「做好萬全準備的未來」等待著我。隻不過勘繰郎是從現在繼續走下去的「未來」,而我則是被失敗的過去緊緊束縛住的「未來」。


    ……但是此刻的我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明天的事。現在不是去管那些瑣事的時候了。這個虛野勘繰郎,就因為他害我的一切都受到擾亂,陷於極度混亂的狀態。現在唯一能做的,就隻有集中注意力,


    「我扳倒的那個男子應該不是主謀。」從勘綠郎的聲音可以嗅出一絲絲緊張感。「主謀一定是另有其人。那家夥不像是會作這種計劃的人。」


    「隻是打了一架,你怎麽能判斷出來?」


    「就是因為隻打了一架才知道啊!」勘繰郎笑著說,「人和人之間想要互相了解,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打架。你能說出比拳頭更好的共通語言嗎?」


    明明就是靠指虎、安全鞋和電擊手套等武器,還在那裏說大話。


    「……所以你認為主謀正侍在某處?」


    「沒錯!」勘繰郎得意的樣子,那張帥氣的臉笑得嘴部歪了。「就藏在那個男的身後——一個魯莽且自暴自棄、不顧周圍也不顧自己、淨用些落伍卻很猛的攻擊招數向巨大的東西宣戰的狠角色。」他興奮地說著。


    勘繰郎總是嘻皮笑臉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認真緊張的神情,甚至可以說是兇惡的笑容,我改變想法了。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勘繰郎是那種向「巨大的存在」(以這個場台而言,所謂「巨大的存在」指的是日本偵探俱樂部—持續挑戰,麵對難關主動出擊的少年。但事實上,我認為虛野勘繰郎本身已經變成那個「巨大的存在」,而現在隻不過是貪心地追求有資格與目己對抗的敵人。迴想他觀察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的表情,與其說是「搜尋獵物」,不如說是發現「強敵」時的眼神或許更為恰當。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家夥,不過既然我都把炸藥搶走了,那家夥就不得不跟我聯絡吧!所以就算我們待在這裏什麽也沒做,對方還是會主動聯絡。」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這還用問嗎?基本上,炸藥這種東西的構造很簡單,隻要是聰明一點的小學生,都可以做出來,當成暑假作業的勞作。但最難的就是材科的來源。」


    「……所以呢?」


    「所以對方絕不會甘心把一堆硝酸甘炸藥拱手讓給別人啊!你知道要收集像後麵這麽多的硝酸需要花上多少時間和功夫?嘿嘿!這家夥該不會就是那個在指引我的羅盤?」


    先暫時把這個不知道在興奮什麽的勘繰郎放在一邊。我忽然(或「終於」)想到一個人,一個像這樣故意挑這個等同於日本大腦中樞的日本偵探俱樂部下手的人。我急忙迴頭確認木箱上(c3h5(ono2)3)化學式下方的文字。跟貨車上一樣的兩個字以油漆清楚地寫著:「殺眼」。


    頓時一股寒意從背脊竄起,而就在同一瞬間,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可能是從剛剛就沒有再聯絡的上司吧!不過我已經關機了,這麽說,應該是勘繰郎的。雖然很難想像這個厭惡網路(而且還居無定所)的勘繰郎也會帶著手機,不過鈴聲真的是從勘繰郎那邊發出來的沒錯。他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支輕薄的手機。


    「呃……睦美,這玩意兒要怎麽用?」


    「什麽?你不知道?這不是你的手機嗎?」


    「不是,是那個男的。」


    我想起來了·男子倒地後,勘繰郎曾因為擔心男子的狀況而向他靠近。原來那隻是裝出來的,其實他是在翻找男子身上的東西。不過,那時還不知道有硝酸甘油啊,難道這家夥是個手腳不幹淨的渾小子?


    「按這個鍵就可以了。」


    「謝啦!嘿嘿!有一種對方馬上就要靠近的感覺耶。怎麽樣,我這出預定調和的即興劇還不賴吧!你可是坐在最佳視野的特等席喔。好!接招吧!」


    勘繰郎按下電源,


    鈴聲停止。


    「咦?喂,喂?」


    ……這家夥該不會跟某黑衣偵探一樣是機器白癡吧?


    什麽討厭網路,我看他根本是不會用。


    「……拿過來。」


    我接過手機,試著用來電記錄打迴去。幸好對方的電話不是「保密號碼」,連區域號碼都有,看來應該是用室內電話打的。勘繰郎在一旁插嘴大喊:「哇!超厲害的!還好有睦美在。得救了!睦美萬歲!」因為這種事而得到別人的佩服或感謝,一點部不值得高興。


    「你好。」


    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我是逆島菖蒲。」


    地獄有三種。一種是專收罪人的地獄,一種是專收愚者的地獄,最後一種則專收除此之外的人們。若要介紹日本偵探史上一大汙點的叛逆者——逆島菖蒲,這個段落可說是最佳時機。隻要是曾夢想當偵探的人(若—起將「以及夢想破滅的人」這句話寫上也毫無不妥),對於「殺眼」(孤島)逆島菖蒲與「靜」(完全言語)椎塚鳥籠這兩個名字一定不陌生,當然我也不例外(雖然勘繰郎似乎是個例外,但在這先不將他列入考慮)。


    這是五年前的事了。正當日本偵探俱樂部逐漸在日本打響各聲,並開始在世界嶄露頭角之際發生的事件。那時人們用各式各樣的名字來稱唿,最後則統一定名為「連續偵探殺戮事件」。雖然有那麽一點欠缺格調、不夠文雅的感覺,不過這真的是一針見血、簡單明了的命名。六十六位「名偵探」一個接一個命喪於惡魔般殘酷的殺人狂,就連我也想不出其他更適合的名稱來稱唿這件事了。


    先撇開自己會被卷入事件的偵探不說,所謂的偵探一定都是和事件劃清界線,身在其外的第三者,絕對不會變成案件的受害者,因此這件離奇的案件在當時有多轟動自然不在話下。因懼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受害者,沒有一個「名偵探」願意出麵進行推理或偵查,而那個殺人狂就像嘲笑世人般,繼續展開屠殺。不過最令人震驚的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竟然就是日本偵探俱樂部裏的「名偵探」逆島菖蒲,以及共犯椎塚鳥籠。喊抓賊卻發現是自家人幹的,日本偵探俱樂部陷入兩難的窘境,就像是被打了一記重重的巴掌一樣難堪。再怎麽說,身為日本首屈一指的偵探俱樂部,卻未能察覺犯人就在身邊,真是沒有比這更屈辱的事了。


    揭發犯人逆島菖蒲的是一位私家偵探,念來有些拗口的宇田川樒是她的名字。雖然隻是位名不見經傳、頭銜上也沒有個「名」字的小偵探,卻在極其偶然下發現了連續殺人事件中某些相似點,並將之作為線索,進而揭發逆島菖蒲的犯人身分,後來便因此加入日本偵探俱樂部。然而,最令人吃驚的,還是逆島菖蒲所采取的行動。其實在當時罪證並不充足的情況下,就算她想蒙騙過去,也是絕對沒問題(畢竟身為日本偵探俱樂部第一班的名偵探,其辯論口才之高明應該不必多說)。伹她不但不反駁,反而大聲地撂下一句狠詁:「你們這些沒用的偵探,繼續在天國裏沉淪吧!」接著就帶夥伴椎塚鳥籠一起逃亡,從此行蹤不明,列名為a級通緝犯。話說迴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偵探們,依然對這個「殺眼」身為「名偵探」時所創下的功績佩服得五體投地。入會才僅僅兩年,就破獲了六百六十六件案子,所逮捕的犯人也有六百六十六人(這不得不讓人聯想


    到「666」這個不吉利的數字。它有「獸物」之意,同時也代表惡名昭彰的暴君尼祿。順道一提,傳說尼祿即是「殺眼」的擁有者之一。)而那位共犯椎塚鳥籠也不是個簡單人物。他以身為逆島菖蒲夥伴的臨時身分進入日本偵探俱樂部,聽說包括同伴逆島菖蒲在內,整整兩年間,他一句話都沒說過,永遠都是沉默不語,仿佛一台自動測量裝置,默默照著「殺眼」的指示幫她「處理」好事情。之後也以「連續偵探殺戮事件」的共犯身分列名a級通緝犯。兩人從五年前逃亡後便行蹤杳然,一直到現在,全日本的偵探(當然也包括日本偵探俱樂部)都在找尋他們的下落。


    「我是逆島菖蒲。請問你是?」


    聽到電話那頭傳出的清冷聲音,不禁讓人聯想到對方是位楚楚可憐、溫柔婉約的女性。我倒抽了一口氣(冷靜!搞不好對方是假冒的),將話筒遞給勘繰郎。「嘿嘿!」勘繰郎興奮地接過電話,喊了句:「喂,你好啊!我是勘繰郎。」


    「我是逆島菖蒲。」


    或許是察覺到對方換人了,逆島菖蒲再一次報上姓名。


    「雖然跟我還差得遠,不過你的名字也不賴!聽你的聲音應該是智慧型美女吧?有戴眼鏡嗎?」


    「有啊!因為我不喜歡用隱形眼鏡。那樣將異物放入眼睛的發明太不人性化了。」麵對勘繰郎的調侃,逆島菖蒲也跟著答道,「你就是那個盛氣淩人的勘繰郎吧?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囉!」


    「沒問題!你說吧。」


    「那些東西……可以還我嗎?對我而言,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喔!」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耶!」


    「真是的!別再捉弄人了。不管是車子還是木箱,上麵都有我的各字,不是嗎?」


    「在自己的東西上麵寫名字,真不傀是菖蒲,想得還真周到!」


    「哈哈哈!因為那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要是弄丟了,我一定會去上吊自殺。拜托,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快把那些東西還給我吧!」


    「哈哈哈!太好玩了!被你這樣的女人這樣哀求,害我有點心癢癢的。」


    雖然是在開玩笑,但一旁的我可是心驚膽跳!這不光是因為我是個膽小鬼!倒是這個虛野勘繰郎,就算不認識「殺眼」這號人物,伹能這樣毫無畏懼地和逆島菖蒲一對一交談,也真的是太猛了。


    「你不去報警,也沒有通知那個可惡的日本偵探俱樂部。勘繰郎同學,我想一定是另有打算吧?」


    「不要叫我『同學』!」


    「喔!我知道了,勘繰郎,你想要什麽就盡管告訴我吧!是錢?還是女人?名譽?地位?」


    「那些我全都要,不過最想要的是整個世界。話說迴來,這不關你的事。虛野勘繰郎的事我自己負責,不需要別人插手。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別想介入我的世界!」


    「你想要全世界?這就有點困難了……我這邊是兩個人。」逆島菖蒲突然改變話題,「兩個人指的是人數,我是其中的指揮。」


    「哇!那想出那個超棒計劃的人就是你囉?」


    「沒錯!你答對了!既然我已經告訴你我這邊的人數了,請問你那裏有……」


    「兩個人。」


    還來不及提醒他別照實迴答,勘繰郎毫不遲疑地就迴答了。在還沒辦法證實對方說的話之前就那樣做未免太憨直了,在旁人眼裏這不過是單純的愚蠢。


    「不過啊,我們其中一人可是個狠角色喔!」勘繰郎完全不顧我的擔心,繼續說道,「反正你就是想要那玩意兒對吧?那我問你,你可以拿多少來把那玩意兒賭迴去?」


    「你是指錢嗎?」


    「我說的可是命喔!」


    勘繰郎雙腿盤坐在駕駛座上,泰然地和逆島菖蒲進行交涉。


    「我可以把性命部賭上去。用自己的命來賭自己的人生,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你呢?」


    「我當然可以啊!」


    拿命來做賭注。逆島菖蒲一副理所當然地說出荒唐的迴答。整個對話的內容已經超過常識的尺度。就像是用不同語言似地,雖然可以了解這兩人談話的表麵意思,背後代表的意義卻全然無法理解。


    「那就來交易吧!一箱算一億,總共十億賣給你。」


    一億!十億!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這根本是獅子大開口!


    不對!這已經下是獅子大開口了。雖然我不清楚三硝酸甘油的行情如何,但再怎麽說,兩百公升是絕不可能賣到十億元的。一公升五百萬……一合五十萬。如果有這些錢的話,就連原子彈都可以買下來了。聰明的逆島菖蒲怎麽可能答應這筆交易。才這麽一想,我便恍然大悟。勘繰郎隻是在測試逆島昌蒲。既然對方宣稱把性命賭上部值得,就大約抓個十億元的天價來測試對方的反應,看看這個逆島菖蒲是否隻是在虛張聲勢、擺擺架子。如果逆島菖蒲拒絕了,勘繰郎大概會——


    「成交!」


    逆島菖蒲毫不遲疑地迴答,勘繰郎聽了滿臉驚喜,高興地手足舞蹈。


    「哇!太棒了!夠幹脆!」


    「我會付十億元……買你的命!」


    就在她語聲一落的瞬間,前座的擋風玻璃忽地碎裂開來。正當我們準備閃過身,躲過四處飛敵的玻璃碎片時,一隻手臂從車外伸進來,掐住勘繰郎的脖子,就這樣硬生生地把他從駕駛座上拔起,拖到車外。勘繰郎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就在這完成我們的交易吧!」


    「你、你……」我撿起勘繰郎掉落的手機。「怎麽會這樣?」


    「說起來滿丟臉的,我曾經幹過像偵探這種下流的行業,你隻要去查一下,應該就可以知道我是誰了!」逆島菖蒲不慌不忙地說,「其他詳細的事牽涉到企業秘密,就先不講了。向你介紹一下,那位是椎塚鳥籠,我最親愛的夥伴『靜』。」


    我往窗外一看,之前那名男子正把勘繰郎壓在地上。遭受突擊的勘繰郎,那些自豪的指虎、安全鞋和電擊手套,在這次都來不及派上用場了,而那位男子,難道就是椎塚鳥籠?那個永遠沉默不語,宛如自動測量裝置的「靜」?


    啊!我現在才想到。這台車上應該裝有gps導航係統,所以我們的行蹤才會掌握在他們手裏,「殺眼」先看準「靜」抵達停車場的時機再打電話來,試圖分散我們的注意力後來個突擊,果然是那個惡名昭彰的「六百六十六」偵探逆島菖蒲慣用的招術。


    「現在戰況如何?我親愛的『靜』可不是個會兩次都輸給同一個對手的笨蛋喔!」


    我受夠了她刺耳的聲音,於是關掉手機,準備跳下車去解救勘繰郎。忽然,我猶豫了。就算我現在過去又能怎樣?可以改變逆島菖蒲說的那個「戰況」?躊躇間,勘繰郎和我四眼相對,像是忽然迴過神似地對我大叫:「快逃!」


    椎塚鳥籠也朝我瞥了一眼,但也許是不屑跟我這種弱女子交手吧,他馬上又將視線轉迴勘繰郎身上。該怎麽辦……不!就這樣逃跑太卑鄙了。若是今天傍晚以前的我還不敢說,但在與勘繰郎相處六個小時後要我做這種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毅然地打開車門,準備跳下車——


    「……」


    不對、


    完全不對。


    這樣是錯的。這不過是有勇無謀、冒失的行為。和勘繰郎交談了六小時,我究竟學到什麽?不是固執己見,不是故弄玄虛,「偵探需要的不是推理能力,而是判斷力。」就是這個!魯莽也好,虛張聲勢也罷,這都是勘繰郎經過判斷的結果。所以我目前該做的,就是聽從勘繰郎的指示。因為再怎麽說,勘繰郎一定會比現在心慌意亂的我更有判斷力。我收迴踏出車外一半的腳,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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