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列車的前方,出現了一個粉團似的星球。圍繞著星球,有一圈一圈粉白的帶子,好象水麵的浪圈,一個個漾開。梅蒂兒告訴鐵郎,那粉白的帶子是雪,圍繞著星球盤旋而降。這一帶空間的水蒸氣很多,雪就是水蒸氣凝結而成的。


    車長走進車廂來報告:“下一站是雪都,停車時間三小時十分,大約是這個星球的三天。”


    “這個星球的一天相當短啦!”鐵郎驚訝地說。


    “因為它的自轉快嘛。”梅蒂兒說。


    玻璃車窗外,紛紛揚揚地下著大雪,鐵郎看著,心情愁煩,哭喪著臉,低頭自語道:“我討厭下雪的地方!”


    “想起了你的媽媽吧?”梅蒂兒問道。


    “是的。”鐵郎迴憶起媽媽雪夜遇害的情景,眼淚汪汪地說,“下雪的地方,夜晚冷得受不了。”


    “嗚嗚——”列車飛臨粉團星球的上空,開始降落。地麵上堆積的雪,簡直有山高海深。車頭一著地,猶如衝波排水的輪船,卷起了高高的“雪浪”。“哧哧哧哧!”列車鑽進了雪築成的隧道,鐵郎的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混沌,不由驚叫道:“多麽可怕的雪洞呀!”


    “嗚——!”列車吼著,在雪的隧道中飛馳。鐵郎哆嗦著說:“列車停住了,我是絕對不下車去的。”


    “嘶——”列車長長地籲一口氣,停在銀白色的隧道中。鐵郎看見梅蒂兒準備下車,連忙喊道:“哎呀!梅蒂兒,外麵是雪牆!不能出去!”


    “不要緊,”車長說,“雪修築的隧道,是很堅固的。”


    鐵郎猶豫一會兒,隻得跟隨梅蒂兒走出車門。


    車站和街房原來是修築在雪層底下的,一片銀白,卻不見刮風下雪。鐵郎驚訝地說:“簡直是地下冰城!怎麽這個星球的居民不住在地麵上?”


    “因為在地麵上修建的房子,不久就會被雪埋沒了。地麵上永遠是個大雪飄飄的世界……一直要下到這個星球終結的時候。”梅蒂兒說。


    “唉,我已經受不了啦!”鐵郎滴著清鼻涕,哆哆嗦嗦地說。


    路旁有一家麵館,鐵郎趕緊進去吃湯麵,想暖和一下身體。不料這裏賣的是雪麵條,吃下一碗,連肚子都涼透了。


    他跟著梅蒂兒繼續逛街,一路上叫苦連天。忽然踏著一個被雪遮蓋的地洞,“啊呀”一聲,就陷落下去了。


    “鐵郎!”梅蒂兒迴過頭來,隻見街道上露出一個陷坑,卻不見鐵郎的影子。


    不想這個陷坑深得很,鐵郎拎著旅行皮箱墜落了好久,才跌在鬆軟如棉的雪地上。他驚訝地說:“落下來也是跌在雪裏,我好象沒有死。”抬頭一望,空中架著一排排長大的原木,穿頭接榫的,宛如房頂架著的大梁和檁子。鐵郎坐起身來,又嚇一跳,隻見黑暗處現出許多眼睛,閃著可怕的光,好象是狼群。鐵郎還沒有弄清是怎麽迴事,就被一夥人撲上來按倒在地。有如餓狼搶食一般,幾十隻手抓開他的鬥篷,在他身上搜查,打開他的皮箱搶東西。他們你爭我奪,把汗衣、短褲,皮夾、牙刷、牙膏、毛巾、肥皂……一搶而空,還算是手下留情,沒有剝光他身上的衣服。他迴過神來,起身一看,四周白茫茫的,一個人影也不見。


    “倒黴啦!這個地方不得了!”他大聲叫喊,忽然褲子一鬆,滑落下地,露出他的短腿和瘦屁股。他又嚷道,“糟糕!連掛褲子的皮帶也被搶去了!”


    “喂!”忽然背後有人唿喚。


    鐵郎嚇得一抖,掉頭看去,從雪地下冒出來一個矮小的黑影,原來是個女孩。鐵郎躁得臉皮緋紅,慌忙提起褲子,遮住他那難看的光屁股。


    那女孩坐在雪地上,大聲說:“沒有看見你的屁股,你的屁股我沒有看見。”


    “沒關係!沒關係!就是看見了也沒有辦法。”鐵郎連耳朵根也燒紅了。兩手提著褲子不敢放鬆,哭喪著臉說,“沒有辦法呀!沒有辦法呀!”


    女孩伸出手來說:“給我一點東西吃,我的肚皮餓癟了!”


    “嗯,我什麽也沒有了。”鐵郎伸手掏摸褲袋,忽然舉起手來,姆指和食指捏著一粒棗子大的東西說,“這是什麽?是餅幹渣兒……”


    “給我!給我!”女孩趕忙伸出雙手來接。


    她津津有味地吃了餅幹渣兒。鐵郎愕然地思忖:“這個星球很貧窮嗎?人民這樣饑俄,是政府腐敗、管理不善鬧得食品缺乏吧?”他把褲子扣緊,不讓它脫落,然後尋找出路。頭頂上,垂吊著鍾乳石一般的冰雪凝結物,雪層上麵是街道,怎麽攀登上去呢?簡直比登天還難呀!


    那女孩忽然說:“到我家去吧,我引路。”


    “你的家?好吧!就請你帶路!”鐵郎說。“我叫星野鐵郎,你叫什麽名字?”


    “叫尤姬,”女孩說,“跟我來,往這邊走。”


    鐵郎跟著走,暗自想道:“一個小女孩,大概不致於叫我上當吧?”


    他倆走過一條空寂無人的街道,路旁的房屋都坍塌了,凝固的冰雪壓在破屋上,還依稀可見商店招牌的字跡。鐵郎說:“這地方究竟是怎麽迴事?為什麽地下還有地下?”


    “這是被雪埋沒的街,已經荒廢了。”尤姬說,“底下還有稍微早些的老街,老街底下,還有更早被埋沒的街道。”


    每一層街道的房屋,都蓋著厚厚的白雪,仿佛夾心餅幹那樣,一層一層地重疊著。鐵郎跟著尤姬走在第二層,猶如登上螺旋狀的樓房,一層一層地往上爬。他們腳踏雪地,一步一個腳印,走著走著,前麵現出亮光,原來已經來到星球的表麵了。風雪迎麵撲來,鐵郎驚叫道:“喂!你走錯了!這裏是星球的表麵,好冷啦!凍死我了!”


    “什麽冷呀,凍呀,都是心理作用!”尤姬在前麵說。“在雪都居住,這裏便是溫暖快樂的家了。”


    雪花落在兩個孩子的身上粘結起來,越積越厚,不多時,他倆好象穿上了臃腫的棉袍,變成了雪人。鐵郎抖顫著說:“不是開玩笑呀……完全成了雪……雪做的不倒翁!怎麽辦?哎喲,我快要死……死啦!”


    “鎮靜點,鎮靜點。”尤姬冒著風雪,繼續在前麵引路。前麵不遠,有一棟矮小的屋子,被厚厚的積雪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破爛的門窗。尤姬說:“那就是我的家。鐵郎先生,馬上就到了。”


    然而鐵郎已經支持不住,倒在地上,閉了眼睛說:“連……連鼻子都凍結了,不能唿吸,我不行了……”


    尤姬跑到小屋門前叫喊:“媽媽開門,我迴來了!”……


    待到鐵郎蘇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躺在室內的榻榻米上,蓋著厚實的印花被子。房間的四壁破裂,窗戶也有破洞,靠牆安著櫃子,也都是破破爛爛的。一個身穿黑衣的高個子婦人,端來一個玻璃杯,說:“請喝水。”


    “你是誰?”鐵郎坐起身來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我的家,我是波金尤姬的媽媽。”那婦人用一雙陰沉的眼睛盯著鐵郎說,“請喝水吧。”


    “好,”鐵郎端起玻璃杯,蛤蟆嘴剛一觸到杯子,就驚叫道,“哎呀!這是冰水!”


    黑衣婦人又說:“你身上弄髒了,我覺得要洗幹淨才好。尤姬在洗澡,馬上就洗完了,你也去洗吧。”


    “洗澡?”鐵郎說,“我不愛洗澡。要是能使身體暖和,我就去洗。”


    他跟著她往浴室走。那婦人迴過頭來說:“你對雪還沒有習慣啦,旅客。我們住在雪都的居民,都不覺得冷。”


    尤姬走出浴室來,一邊扣衣服一邊說:“請吧,去好好地洗幹淨。”


    鐵郎咧開大嘴,向她露齒微笑,表示感謝。進入浴室,他脫掉衣褲,跳入澡盆。“卜嗵!”水花亂濺,鐵郎的牙齒打戰,拚命驚叫:“這……這


    是冰水呀!這澡盆的水!”


    那水象尖刀一般紮骨頭,鐵郎急忙爬出澡盆,穿上衣褲,跑迴地鋪,用被子蒙頭裹住身體,蜷成一團,象個肉餡包子。他渾身打抖,口裏叫道:“快死啦!快死啦!啊嗚嗚鳴……”


    “為什麽水是冷的呀?”尤姬睜圓了驚奇的大眼睛,看著鐵郎說。她跑到隔壁房間去問媽媽:“鐵郎是個奇怪的人,為啥他總是說冷?什麽叫‘冷’呀?”原來她自幼習慣了冰雪,竟沒有冷熱的概念。


    “好啦。快去睡吧,剩下的事由媽媽來辦。”婦人說。


    “好的。”尤姬一邊走開,一邊說,“媽媽,要做成好吃的東西呀!”


    “會做成的,媽媽是個能手哩!”


    母女二人的談話,傳進鐵郎的耳朵,他覺得奇怪,心想:“要做什麽好吃的東西呢?莫不是做洋點心吧?……唉,我不該下車來,果真寒冷的地方是最可怕的。我無論如何也要迴列車去!要迴列車去!”


    天黑了。漫天雪花,撕棉扯絮一般飄著,白雪蓋著的小木屋裏,發出刺耳的聲音:“啪嗚嗚!啪嗚嗚!”


    這聲音驚醒了睡覺的尤姬,趕忙跑進廚房去問道:“媽媽,怎麽搞出很大的聲音?”


    “這烤爐有毛病,發出噪音。”婦人關了開關,機器停住,響聲也停息了。


    “那麽,”尤姬說,“大約要二、三十分鍾,鐵郎就可能烤好吧?”


    “別急,不烤熟是不行的。”婦人說。


    “媽媽,我喜歡整個兒烤熟的,我討厭出血。”


    “那個孩子很醜,不能好好地烤,尤姬。”


    母女二人的談話聲,又傳到隔壁鐵郎的耳朵裏,引起他滿心狐疑。他想:“這是說要烤我吃麽?糊塗蟲,哪有吃人的!”接著,又聽見尤姬說:“媽媽,骨頭揀來,賣給骨骼店的先生嗎?”婦人答道:“因為他是短腳杆,很賤,賣不到錢。”


    鐵郎大驚道:“什麽?真個要吃我?不是開玩笑吧?喔,又上了她的當了!”鐵郎頂著棉被,慌忙去打開窗子,翻窗逃走。尤姬的媽媽聽見響聲趕過來,舉槍射擊,鐵郎驚叫一聲跌倒在地。幸而被子緊緊地裹著,身上並沒有受傷。


    “旅客,你是逃不脫的了。”婦人抓住他說。


    “鐵郎,對不起,弄到手的食物,我們隻能這樣辦。”尤姬說。


    母女二人剝開棉被,好象剝開龜殼似的,揪出鐵郎來。媽媽抬手,女兒抬腳,將他送進機器烤爐。


    黑衣婦人滿麵冰霜,對鐵郎說:“旅客,現在滿足你的心願,這裏麵就熱,你大概很高興吧?”說罷,她“叭哢”一聲關上了爐門。


    “我現在躺在烤爐裏了。”鐵郎喃喃自語,仲手摸著爐膛四周:鐵板是冰涼的,眼前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雖然明知自己會象麵包一祥,被人活活地烤熟了吃,他卻並不感到恐怖。


    那婦人打開開關,接上電源,烤爐便尖聲叫起來“啪嗚嗚!啪嗚嗚!”鐵郎躺在爐膛裏,感到有點兒暖熱了。過一會兒,爐膛內變得象春天一般溫暖,他不禁笑出聲來說:“哈哈哈!這就恰到好處呀!我好容易才緩過氣來了。”溫度繼續上升,又過一會兒,他的臉上汗水淋淋,忍不住大聲說:“喂,現在的熱度過分了,降一點。”他脫下汗水濕透的襯衣,光著身子在爐膛裏翻滾,汗水還象榨甘蔗汁一樣流。溫度迅速上升,他情急心慌,打著爐門喊道:“喂!熱得很!烤死了!讓我出去!”


    “啪嗚嗚!啪嗚嗚!”烤爐尖叫著。尤姬想吃烤肉,催促道:“媽媽,熱度再升高些,烤出來就好吃。”


    “好,”婦人把烤爐的電鈕旋一下,增高了溫度。她忽然聞到女兒嘴裏發出一種氣味,便說,“尤姬,你吃過什麽?”


    “什麽?哦!是餅幹渣兒。我向鐵郎要講幹渣兒來吃過……”


    “你吃了他的餅幹渣兒?哦!這樣重要的事,你怎麽不告訴我?”


    “我……我忘了。”尤姬說。


    烤爐繼續尖聲叫。鐵郎渾身大汗,在爐膛裏拚命喊叫:“烤死我了!哇呀!放我出去!”他捶打著爐門,喘息道,“我已經不行了!烤焦了!”


    “哢!”那婦人忽然關了烤爐的開關。


    這時候,小木屋的房門被人推開,梅蒂兒帶著風雪闖進屋來。母女二人吃了一驚,齊聲問道:“是誰?”


    “鐵郎!”梅蒂兒大聲叫道。她跟蹤腳印,好容易才尋到這所小木屋來。


    梅蒂兒拽著鐵郎衝出房門,迎著風雪向車站走去。奇怪的是,母女倆沒有阻攔他們。


    銀河列車999號,載著鐵郎和梅蒂兒離開了雪都。


    鐵郎愕然地問道:“梅蒂兒,我不是做夢嗎?”


    “請放心吧,鐵郎!還沒有把你烤焦。”梅蒂兒微笑道。


    “啊!”鐵郎望著車窗外那個粉團般的星球說,“那母女兩人怎麽樣?”


    “她們什麽話也沒有說,就把你交給我了。那時你已經昏迷了。”梅蒂兒說,“這是餅幹渣兒救了你的命,鐵郎!”


    “什麽餅幹渣兒?”鐵郎瞪著驚訝的小眼睛。


    “就是你給尤姬吃過的,”梅蒂兒說。“他們幹那種事,是因為缺乏食物,饑餓逼迫她們,沒有辦法呀!”


    “以前,我和媽媽也挨過餓的。如果餓得更厲害些,說不定我們也會幹這種事。”鐵郎想起自己在故鄉的生活,低下頭來說,“雪裏的生活真痛苦。”


    列車向前飛馳,在無邊無際的宇宙空間,留下那個粉團般的行星。梅、鐵二人談起如此美麗的星球,卻被饑餓逼得人吃人,不覺臉色都變了。啊!那個女孩,不吃食物長不大,如果靠吃人長大,她會變成什麽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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