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布契蘭加行星位於銀河帝國的要衝伊謝爾倫往自由行星同盟的方向約八。六光年的宇宙點的位置。那是一顆連恆星光都需要花一0秒以上才能抵達地表的冰冷惑星。在那裏,一天有二十八個小時、一年有六六八天,春秋兩季極短,年中有六00天以上是天寒地凍的冬季。


    這顆行星在曆史上一直是帝國與同盟的兵家必爭之地。為了提高空中攻擊的效率,兩軍的戰火常常蔓延到氣候條件極差的行星地表。這裏的軍事設施年複一年地遭受同樣的命運,蓋了又被炸、炸了又重建。像一處名為bill的帝國前線基地一直到帝國曆四八二年、宇宙曆七九一年時,才正式成為帝國的一部分。


    同年七月,剛從帝國軍幼年學校畢業的兩名少年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和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到這座基地赴任。這是在萊因哈特冠上羅嚴克拉姆的姓氏之前五年的事。


    當時他們兩個隻有15歲,但是萊因哈特已經長到一七五公分,吉爾菲艾斯也有一八0公分。


    他們兩人非常受人矚目。萊因哈特有著一頭陽光般閃亮的金發,以及令人聯想到藍玉的蒼冰色眼眸,是一位少見的絕色美少年。而留著火紅色頭發的吉爾菲艾斯,在萊因哈特的光芒下雖然略顯黯淡,但也絕對稱得上是俊秀之姿。


    萊因哈特畢業後,原本隻能當一名預備軍官,但他卻被授與少尉的官階。他能享有和士官學校畢業生一樣的殊榮,主要是因為他的姊姊安妮羅傑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寵妃,在皇帝的暗示下,萊因哈特才能得到現在的職位。在帝國體製裏,君主的意誌本來就淩駕一切的法律,再說也沒有任何一位朝臣會為了區區一名少尉的任官而向皇帝厲言相諫。


    萊因哈特當然也滿腔熱血地期待到太空作戰。可是他初次上陣的地點不是太空,卻是邊境的某座荒涼的惑星。對於這樣的安排他感到相當沮喪和失望。對他而言,隻有在廣闊無邊的宇宙空間才能一展抱負和才能。如今被派到一個天寒地凍的高重力惑星,滿天星鬥的宇宙看起來是那麽地遙不可及,也難怪他不斷向好友吉爾菲艾斯大吐苦水。最令他感到不滿的,是卡布契蘭加行星的戰鬥根本學不到任何戰略上的意義。


    但是盡管如此,能被分派到前線勤務一直是萊因哈特的願望。原本人事局安排他到後方的軍醫院擔任事務員。這個職務既輕鬆又安全,而且還有不少油水可撈,是人人搶著要的肥缺。不過萊因哈特並不圖享樂,所以迴絕了這項派令。當時人事局長還認為他是個“不識時務的小子”,不過還是照他的願望安排他上前線。


    卡布契蘭加行星是一片酷寒的不毛之地。不過在赤道厚達一三.五公裏的冰層下卻蘊藏著鍋、剔、氧化鈦、錫金屬、鎳、鍺、銻、純矽等稀有礦物。銀河帝國和自由同盟都隻能確定礦物的存在,誰也不敢保證是否真的有開采的經濟價值。雖然雙方都曾在這裏建設采礦基地,可是每次都遭到對方的破壞。就為了“不能讓寶藏落入敵人手中”這種低層次的戰鬥動機,兩軍在這裏投注了大量的兵力和財力,不但加重了這裏的酷寒,也製造了不少戰爭冤魂。


    手持子彈式步槍的士兵帶領萊因哈特來到司令官室。


    警備兵之所以使用子彈式步槍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對古董有興趣,而是必須藉著槍聲恫嚇敵人。這一點,有大氣的惑星和無聲無息的宇宙空間是不同的。


    bill基地雖然經過多次擴張,不過到現在還是一座小小的軍事基地,司令官是一名叫海魯特的上校。


    這位年紀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外表看起來陰沉、詭異,雙眉粗而向外,唇色黝黑,眼神毫無生氣。


    他用單手迴應萊因哈特的敬禮,另一隻手則握著一張皺折的紙片。看起來像是重要的報告書或是命令之類的信件。海魯特注意到萊因哈特的視線停留在紙張上,匆匆忙忙地將紙塞進衣服的口袋裏,然後擺出一副威嚴的態勢。


    “雖然令姐蒙受皇帝陛下的寵愛,但是別忘了,你隻是一名新任的少尉。我勸你最好公私分明,免得背後惹人閑話。”


    “屬下知道。”


    “你在幼年學校的成績好像很不錯,不過理論和現實是不同的,這一點你可要搞清楚!”


    “是,屬下知道。”


    要壓抑內心的輕蔑之意還真是得花費一番功夫。對萊因哈特來說,像海魯特這種隻知道搬弄陳腔濫調來展示自己的剛直和威嚴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麵對皇帝寵妃的胞弟,非但不懂得以自身的能力和見識讓對方折服,反而用軍隊組織的權威加以侗嚇,這種人還有什麽好指望的。


    “這年頭,真正的人才實在不好找。”


    萊因哈特感到有些失望。為了理想,他一直希望能找到將來可以當他左右手的可用之才。這件事他隻告訴吉爾菲艾斯一人,因為他知道,告訴別人隻會招惹不必要的嘲笑。


    ※※※


    吉爾菲艾斯正在圓頂狀基地的中央大廳等待萊因哈特。突然,他聽到一陣不尋常的叫聲。如果是一條狗或一匹狼的話,聽到這麽尖銳的聲音一定會豎起耳朵吧。吉爾菲艾斯警覺地巡視著大廳四周,尋找叫聲傳出的方向。很快地,他的視線鎖住堆放建材和車輛零件的角落。


    那是一幕令人做惡的光景,至少對吉爾菲艾斯來說是如此。六名男人壓著一名女人。女人不斷地尖叫、抵抗,而男人則是嘻笑怒罵地剝去她身上的衣物。其實這樣的光景在戰鬥前線早已是司空見慣,不值得大驚小怪。


    那些被派到前線,為一場莫名其妙、勝負難料的戰爭,長期處於戰鬥狀態的士兵來說,他們的精神早已被腐蝕殆盡了。騎在女人身上的那幾名士兵,他們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理性。就連發情期的禽獸看到他們這種瘋狂、毫不節製的獸欲,恐怕也會覺得羞愧吧。


    發狂的士兵們發現有人靠近,突然停了下來。一打懷著敵意和不安的視線,一齊投向站在他們麵前的紅發少年。


    “幹什麽!你是新來的菜鳥吧?”


    一名雙頰渾圓、臉上還長著青春痘的年輕士官開口質問。


    “等我們玩夠了再換你,你就先忍著點吧。”


    “別傻了!少年人都很性急的,怎麽挨得了那麽久呢”


    士兵們轟然大笑。吉爾菲艾斯長這麽大,還沒聽過像這麽無恥、低俗的笑聲。雖然以前在學校念書時,因為身份較低的關係,常遭到一些貴族子弟的羞辱,但是今天的笑聲聽起來格外令人感到不舒服。


    “住手!”


    他大喊著!聲音充滿著無法言喻的嫌惡感,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怒氣,爆發似地瞬間衝進每一道血管,直達指尖。或許那是出自潔癖而產生的正義感,但是其中還有另一種更難以壓抑的情緒存在。


    他想到的是,安妮羅傑被帶到皇帝的寢宮時,是否也像地上的那個女人一樣死命的抵抗?或者,在麵對無力違抗的權威和暴力之前,隻能無奈的屈服?五年前吉爾菲艾斯還是個小孩子,隻能眼睜睜看著安妮羅傑被皇帝帶走,那份愧疚至今還深藏在他的內心深處。


    “嘿嘿、兄弟們,你們聽到沒有,這個紅頭發小鬼竟敢命令咱們耶!”


    說完,一夥人又狂笑起來,那是確信自己處於優勢地位的一種笑聲。畢竟,他們有六個人,而紅發小鬼隻有一個,而且他個兒雖高,身材卻顯得細瘦,看起來一點威嚇感都沒有。或許在同儕的眼中,他的確給人穩重、成熟的印象,但是對眼前這幾個經曆過戰場殺戮的士兵來說,根本還是個乳臭未於的小子。


    “叫你們住手,聽到沒有!!”


    吉爾菲艾斯再次大喊,但沒有得到善意迴應,而且還招來更肆無忌憚的笑


    聲。接著,一團東西朝他這邊丟了過來。頓時,鮮綠的色彩遮住了他的視線。那是士兵們從女人身上撕下來的衣物。


    少年的眼睛燃燒著無法壓抑的怒火。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朝對方衝了過去。雖然士兵們緊急跳開,可是還是慢了一步。那個一臉青春痘的下士官,用手捂住嘴。沒多久,一道血紅色的遊絲從他的指尖流到手腕。剛才的衝撞,讓他咬到了舌頭的前端。


    “他媽的……小……”


    下士官狠狠的咒罵著。另外的五個人因為即時跳開,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他們放開女人,兩眼冒著陰險的憤怒和複仇的火焰。嘲笑和諷刺已經不足以擺平眼前的事態。


    突然,一記右飛拳衝著吉爾菲艾斯直擊而來。雖然勁道兇猛,但是用來對付吉爾菲艾斯的話,速度還不夠快。吉爾菲艾斯先一步閃開,隨即準確無誤地朝對方的下巴重擊而去,那個人當場向後飛了出去。這時,一個看起來像是帶頭的家夥冷不防地從後麵架住吉爾菲艾斯,讓他動彈不得。


    “大家上!”他才發出殺氣騰騰的哈喝,突然一道黃金色的閃光出現在他們視界。瞬間,那個帶頭的士兵發出一聲慘叫,隨即撲倒在地。一名金發少年腳踩在他的身上,以嚴厲的口吻威嚇:“不準動!”


    他的聲音就像一把無形的利刃直直地刺進士兵的胸口。原本正準備上前攻擊的士兵頓時凝住不動,驚恐地望著眼前的金發少年。


    “誰敢再動一步,我馬上刺穿你們老大的咽喉!不在乎的人盡管來吧!”


    士兵們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們的神經早已被萊因哈特那對蒼冰色的眼睛所釋放的犀利目光牢牢鎮攝住。萊因哈特腳踩著躺在地上的彪形大漢,昂然的戰鬥氣勢令人不寒而栗。


    “吉爾菲艾斯,誰手上有槍就殺了他!所有的責任由我來扛!”


    他那毫不畏懼的眼神和音調,已經為這場爭鬥劃下勝負的休止符。士兵們的抵抗意欲一下子就被摧毀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恐怖和挫敗感。雖然這些人在弱者麵前,極盡所能地逞其兇暴的本性,可是麵對強者的時候,卻像見了貓的老鼠,吭都不敢吭一聲。


    “住手、你們在做什麽!!”


    突然有人傳來一陣怒斥。那是弗坎貝爾上尉的聲音,這場紛爭最後由他出麵調停。


    被弗坎貝爾上尉訓斥了一頓後,萊因哈特被帶到海魯特上校的辦公室。不過他麵對一臉鐵青的上校時卻絲毫沒有畏懼之情,反而昂首挺胸,以不妥協的表情和口吻替吉爾菲艾斯辯護。


    “吉爾菲艾斯的官階本來就在那些士兵之上,當然有資格命令他們。那些人才是罪魁禍首!再說,他們的作為已經嚴重損害到皇帝陛下還有帝國軍的名譽。吉爾菲艾斯出麵製止他們,正好可以挽迴百姓對咱們帝國軍的信任,他的行為應該被讚揚才對,怎麽反倒被責罰呢?”


    萊因哈特的這番嚴詞批評,不隻是替好友辯護,而且也是對軍紀渙散以及指揮官的無能,表示強烈的抗議。


    他走出上校辦公室後,在走廊等待的吉爾菲艾斯向他深深點頭。


    “萊因哈特,我給你惹了這麽大的麻煩,真是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錯不在你呀。”


    “話是沒錯,可是這麽一來,你的立場……”


    “如果我看到那副光景卻不出麵製止的話,我想你一定會看不起我。所以我們的看法是一樣的,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是。”


    吉爾菲艾斯又向他點頭。萊因哈特輕鬆地笑了起來,然後用他那細長高雅的手撥弄著好友的紅色頭發。


    “我不是叫你不要放在心上了嗎,你再這樣點頭點個不完,當心以後要倒立著走。”


    ※※※


    弗坎貝爾的視線從監視熒幕上移開後,忿忿地說:“哼、好狂妄的家夥!他以為子彈隻會從正麵飛過來嗎?”


    這是幾百年來用來表示敵意的一種老掉牙的俗話,身為上尉的弗坎貝爾毫不羞恥的引用。


    “上校、如果放任那小子繼續囂張的話,不但無法維持軍紀,更會損及您的顏麵,我們得想個辦法治治他才行同!”


    海魯特上校仿佛無視於弗坎貝爾的扇動,麵無表情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過去。當他看到弗坎貝爾讀了紙條上的文字後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這才笑了起來。不過不是開朗的笑,而是一種隱含著邪惡的笑。


    “……你知道了吧,那家夥一心想建立軍功,我們就成全他吧。至於他能不能把握機會好好表現,就得看他的能力和造化了。當然啦,萬一收到反效果也怨不得別人了。”


    ※※※


    兩個小時後,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接到命令,要他們搭乘機動裝甲車前去偵察敵人的軍情。


    專為寒冷地帶改造的機動裝甲車“豹式-w”,這兩年來一直是帝國軍陸上部隊的主力。裝甲車配備有氫電池發電的九百五0匹馬力的引擎、一二厘米口徑的電磁炮、泛用型的巴爾幹光束炮各一門。另外,時速可達一二0公裏的車體是由有機強化陶瓷和氧化鈦所製作而成,外麵塗了一層可以吸收電波、紅外線、低頻率的無色塗料。除此之外,車內還裝置了慣性航行係統、紅外線夜視係統、空中姿勢製禦係統、指向性集音解析係統、地在氣偵測係統等等,各種高科技係統一應俱全。帝國軍投注相當龐大的經費在開發新式軍武、電機工學方麵的技術,完全沒有考慮到是否收到了等值的經濟效益。


    以軍武技術來說,通常性能優越的索敵、通信係統,一遇到同等性能的防禦、妨害係統便會陷人癱瘓。當彼此的高科技武器無法繼續作業時,什麽軍用犬、通信鴿啦,通通會被派上用場。而另一方則會利用噴灑脫臭劑、或是放出食肉性的猛禽來對應。總之,雙方在這場可笑的戰爭所投注的物資與人力,實在多的令人無法想像。


    萊因哈特對戰爭本身並沒有抱持否定的態度。倒是上級無視戰略的意義,每次和敵人交手總是隨便應付了事,這種缺乏全盤計劃。軟弱無能的作風,讓他感到異常憤怒。


    “那些人……不、不隻他們,帝國軍上上下下都是一樣。他們完全不去思考我們是為何而戰、或是要如何打贏戰爭!他們總以為隻要一發現敵人,把他們全殺光了就好。”


    萊因哈特的想法當然跟這些人不同。他的野心是統治整個宇宙!為了這個遠大的目標,他必須推翻現在的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隻有這樣銀河帝國才能徹底的改頭換麵。而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必須先搶到武力和權力。要搶到武力和權力,就必須先立下輝煌的戰功、爬到上層的地位不可。


    自稱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叛軍的陸上基地,據推測是位於西北方向,約六00~七00公裏遠的一處山穀裏。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這次的任務就是去確認該據點的正確位置、還有收集情報,以便做為帝國軍發動攻擊的依據。


    海魯特上校的這項命令,表麵上隻是一次例行勤務,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不過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心裏非常清楚,這是上校對他們的懲罰。因為這項命令既粗糙又籠統,而且沒有指派精通地形的士兵隨行。雖說車內的電腦已經輸人所需資料,但是那畢竟隻能發揮輔助作用。


    上校的刻意刁難是無庸置疑的。隻是,原因究竟是什麽?如果隻是單純的看不顧眼,應該不會如此惡意相遇。以前也曾有人看他們不頎眼,但是這一次的情形似乎不太尋常。


    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坐上裝甲車,孤獨地駛離基地。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他們開了將近5個小時的路程。


    這裏的夏季雖然短暫,不過還是會造成冰雪的融化。厚厚的冰層底下,偶而可以看到幾道龜裂的痕跡。由


    於冰層很快重新結凍,所以水滴快速凝結時產生的水泡就被留了下來。看起來就像時間被冰凍了一般,靜靜地躺在不被打擾的冰層下。


    當夜色將天際染成深藍的色彩時,吉爾菲艾斯發覺情況似乎不太對勁。這時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在一條狹長的山穀,離基地差不多有五00公裏之遠。駕駛座的吉爾菲艾斯搔了搔頭發,側著頭,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好奇怪,你看這個。”


    他手指著能源的刻度表,上麵的紅色警示燈正一滅一亮地閃著。萊因哈特皺起了線條優美的雙眉,隨即下令停駛。


    “我親眼看他們換上新的氫電池的,怎麽會……”


    “嗯、我也確認過了。隻是後來我又下車,離開了一會兒……”


    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四目交望。萊因哈特恍然大悟地咋了咋舌。他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車子被上校動了手腳。


    “這算什麽懲罰!根本是要置我們於死地l”


    “你說的沒錯。但是,他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設計陷害我們呢?要是我們死了,後果不是很嚴重嗎?”


    “我也想知道答案。”


    萊因哈特搖搖頭,他那金黃色的發絲像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麥秸般波動著。吉爾菲艾斯一時之間看得入迷,不過很快的就迴過神。眼前麵對的可是生死攸開的危機,不是欣賞美景的時候。


    “現在該怎麽辦?剩下的能源根本不夠迴基地……”


    “等天亮之後再說吧。現在就算我們想走,也走不了。”


    這並不是萊因哈特的選擇,而是情勢所通,別無他法。一旦動力用光了,不光是裝甲車動不了,連車上所有的裝置也會跟著癱瘓,包括武器、照明和暖氣、索敵係統都會失效。


    最後,他們采取了必要的措施。利用剩餘的能量將車子開到冰崖的一處凹洞、再蓋上冰和雪做偽裝,車走過的痕跡也稍為做了掩飾。接著,在附近散布許多小型感應器,用來偵測機械反應。


    做好防範的措施後,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鑽進車裏。雖然身上的隔熱服有保溫作用,不至於被凍死,但是隨著車內溫度驟減,感覺也是挺難受的。唿吸的鼻息一接觸外麵的空氣便立刻凍住,發出像靜電的絲絲聲,臉頰也被冷空氣凍得越來越不舒服。他們打開手電筒,將光源調到最小。不過對這兩個正在發育的大男孩來說,現在最令他們難以忍受的就是饑餓。


    “真想吃我姊姊做的洋蔥派,再配上一杯熱咖啡。”


    “最好多加一點奶油!”


    吉爾菲艾斯跟著搭腔。以他們兩人的體質根本不需要擔心發福。一個線條優美、一個肌肉強韌,兩人的反應神經和彈性都屬一流。


    “跟姊姊的洋蔥派比起來,這東西簡直是喂豬吃的飼料!”


    萊因哈特用手指按了一下硬梆梆的黑麵包。雖然車上備有放射線保存的速食品,不過那也得加熱過後才能食用。不過撇開這些不談,黑麵包的品質實在差勁的令人意外。


    “上校那家夥八成扣了不少油水吧。”


    這的確非常有可能,因為他們已經見識過軍隊的頹廢和腐敗。但是,這樣的現象絕不是從下層腐蝕起,而是由上至下開始潰爛。這是人類社會的法則,曆史上從來沒有例外。


    萊因哈特用手指揚了搔那頭金黃色的頭發。


    “不管是餓死還是凍死,總之我才不要死在地上。既然人都難免一死,至少我想死得其所。”


    這也難怪,吉爾菲艾斯這麽想。他知道萊因哈特不屬於陸地,他生來就應該是這翔天際的遊龍。不管是群鶯亂舞、百花盛開的花園,或是大理石建造的水晶宮殿,都不適合當萊因哈特的葬身之地。


    “吉爾菲艾斯,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要死在什麽地方?你總不會希望死在這種冰天雪地裏吧?”


    “隻要有你、還有安妮羅傑小姐在身邊……什麽地方我都無所謂。”


    吉爾菲艾欺並不認為自己是個清風無欲之人,相反的,他認為這是個奢侈的願望。因為他是真心期待能和萊因哈特、安妮羅傑一起共創未來。


    “將來不管我擁有什麽,一定會和你分享。名譽、權力、財富。我都會分你一半!”


    萊因哈特以鏗鏘有力的聲音,熱切地道出內心的想法,不過隨即又一臉苦笑地說:


    “……可是,現在我隻有黑麵包和咖啡,還有希望而已。”


    “你願意和我分享,我已經很高興了。”


    吉爾菲艾斯照著萊因哈特的意思,把最後的咖啡分別倒進兩個杯子裏。因為要是把咖啡全部留給萊因哈特,他一定會生氣。


    “喝完這杯咖啡立刻就寢,這是命令。”


    “是、少尉閣下!”


    吉爾菲艾斯故做正經地迴答。尊重萊因哈特的自尊和責任感也是他重要的工作之一。


    ※※※


    從幼年學校畢業的時候,萊因哈特的優異表現讓他理所當然地坐上首席的位置。但是對他而言,那隻是學習的結果,並不是努力的目標。他必須累積在學校學習的知識和經驗,以備將來應用之需。其實,萊因哈特個人是比較偏重創造力和構想力的,所以成績的排名對他來說實在是愚蠢至極。一旦將來他掌握了權力,想必一定會對死板的幼年學校和士官學校教育進行全麵的革新吧。


    吉爾菲艾斯在課業上的表現雖然還算優秀,不過在他和萊因哈特之間,還有一群汲汲營營於追求好成績的優異生。


    在實技科目方麵,吉爾菲艾斯的成績倒是不輸給萊因哈特。他的射擊成績是全學年排名第二。第一名是一位個頭矮小、人稱射擊天才的學生。那個人不僅是射擊技術絕佳,而且總體評價的成績也遙遙領先吉爾菲艾斯。


    在肉搏戰方麵,吉爾菲艾斯則是拿到全學年的第一名。雖然同濟之中不乏個頭比他巨大、胳臂比他粗壯的學生,可是吉爾菲艾斯還是憑藉著靈巧的反應和流暢的動作,一一打敗了他們。不過基地的士兵們並不知道這些事。


    盡管吉爾菲艾斯的表現可圈可點,可是萊因哈特並沒有因此而滿意。


    “如果隻是普通的護衛,隨便找都有。可是你不能以此自滿,因為將來你必須代理我,率領上萬艘的艦隊哪。”


    他常和吉爾菲艾斯討論戰略和戰術。盡管在外人看來,他們像是在作春秋大夢的輕狂少年。但吉爾菲艾斯卻非常高興能有這份榮幸聆聽萊因哈特這位金發美少年敘述他的宏圖大誌。


    現在他正在和萊因哈特的姊姊、也就是格裏華德伯爵夫人安妮羅傑高興地暢談著。


    庭園裏,安妮羅傑站在階梯式的瀑布旁,觀賞著波光漣漣的水流。她的形貌深深地烙印在吉爾菲艾斯的腦海。不管是第一次獲準進人新無憂宮時、或是在白亞官殿的幾何形的園林裏,那些如彩虹般的巨大噴水池,他從來不看一眼,隻是站在遠遠的地方,靜靜地凝視著他內心官殿裏的那位女神。


    安妮羅傑少女時代的模樣至今依然清晰地停留在吉爾菲艾斯的內心深處。她留著一頭比弟弟萊因哈特顏色稍濃的金發,身上穿著樸實卻不失高雅的衣服,外麵罩著一件白色圍裙。記憶中的她正在和弟弟還有朋友一起烤洋蔥派。在此之前或之後,吉爾菲艾斯都見過不少衣著華麗、穿金戴銀的貴婦人。但不管她們穿的是統羅綢緞。或是戴著鑽石翡翠,在他看來都比不上係著白圍裙的安妮羅傑來的清純動人。


    “……萊因哈特、齊格、快去洗手!派已經烤好,等你們來吃了!”


    多麽甜美的聲音用——那個時候,安妮羅傑就是用這個聲音委托他的。


    “——齊格,萊因哈特就拜托你了。雖然他還有其他的朋友,可是我知道他隻需


    要你一個。你願意接受我的請托嗎?”


    “是……是,我發誓用生命保護他。”


    紅發少年發自內心真誠地迴答。對他來說,那是神聖不可兒戲的誓言。


    “這可不行!我要你們兩個人都好好地活著。”


    安妮羅傑瞳孔的顏色也比萊因哈特來的深。她靜靜地凝視著吉爾菲艾斯,眼神是那麽地深沉,仿佛就要讓人沉醉其中的泉水一般。


    “必須犧牲其中一方的友誼是無法長久的。我希望你們成為生死與共的好友,彼此扶持、互相鼓勵。”


    “是、我一定會照你說的去做。”


    雖然隻是短短幾個字,但吉爾菲艾斯卻花了好大的勁才說出口。其實,他心裏想知道的是——我對你是否也是不可缺少的呢?或者,我有沒有可能成為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盡管心裏如此呐喊著,可是現實的束縛太多了。吉爾菲艾斯隻能默默收藏起那份如波濤洶湧般的感情,目送安妮羅傑朝佛洛伊登山地走去。


    他曾經兩次和安妮羅傑兩人造訪佛洛伊登的山莊。當然,是趁皇帝不在的時候。第一次去,那裏正好吹起春天的山嵐,整個山莊籠罩在灰蒙蒙的雲雨裏,結果那一次什麽都沒玩到就打道迴府了。


    再次拜訪時是個大晴天。山裏的小溪就像融化了的水晶般晶瑩剔透。他們在溪邊垂釣群魚,然後把釣來的魚抹上奶油,放在用石頭和樹枝搭起的爐坑上燒烤。仔細迴想起來,這可是隨便濫用特權的舉動呢,畢竟佛洛伊登山地的一切,包括空氣、水、泥土、還有溪裏的鯽魚,甚至連雜草都是屬於皇帝的私人所有。山莊和住在山莊裏的女人也是……


    不過這也是吉爾菲艾斯最不能忍受的一點。皇帝在享用豪華的宮殿裏夜夜歌舞狂歡,或者到廣闊無垠的私人獵場獵捕野牛、狐狸,這些都無所謂。他用世上最珍貴的珠寶、大理石、貴重金屬裝飾私人起居室也不要緊。隻要他有興趣和財力,愛怎麽揮霍都隨他去。甚至,他要在後官豢養多少嬪妃也沒人反對。反正,等著成為皇帝的所有物、追求特權的美女也大有人在。


    但是安妮羅傑和她們不同。她絕對不是關在腐敗的皇帝之鳥籠裏的那種女人。


    吉爾菲艾斯怎麽也不能接受,純潔善良的安妮羅傑竟然必須去服侍一個幾乎連禮服的上勳章都承受不住的糟老頭。她那雙細白、溫暖的手,應該是為了萊因哈特和他自己而存在的,所以她才有兩隻手不是嗎?吉爾菲艾斯心裏是真的這麽相信著。為了糾正這個錯誤,他必須協助萊因哈特推翻現在的皇帝,徹底地改變政府的權力結構。而支持他們為目標奮鬥的最大原動力,無可置疑的就是正義的力量。


    ※※※


    吉爾菲艾斯感到肩膀輕微地震動著,隨即很快地驚醒。他睜開眼,才發覺原來是萊因哈特正輕輕地推著他的肩膀。


    “發現三輛敵人的裝甲車。”


    萊因哈特輕聲的說。吉爾菲艾斯看到萊因哈特肩膀上濕濕的,也壓低了聲音問:“你趁我睡著的時候偷偷跑出去了吧?為什麽不叫醒我呢?”


    “我現在不是叫你起來了嗎?我們的車沒有使用任何能源,所以他們還不知道我們的位置,這一點對我們比較有利。隻是,我沒想到敵人居然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上校恐怕也沒料到吧。”


    “我看,他高興都來不及呢。”


    萊因哈特咬著牙,忿忿地說。他大膽的推測,上校很可能和朝廷裏的高官有掛勾。否則,在自然環境如此惡劣、而且隨時可能遇到敵人的情況下,隻派兩個剛到任不久的菜鳥到前線偵測敵情實在太危險。何況其中一個還是皇帝寵妃的親弟弟。


    “據我推測,海魯特上校八成和朝廷裏的高層有掛勾,企圖聯手置我們於死地。”


    “……這麽說,這件事背後可能有陰謀了?”


    “……沒錯,這已經不是上校一個人的麵子問題,而是在我們抵達卡布契蘭加之前,有人早已經準備好‘歡迎儀式’了。”


    不管怎麽說,眼前最重要的不是去揣測上校的葫蘆裏賣什麽膏藥,而是如何對付逐漸逼近的敵人。


    “隻要搶到對方的裝甲車,我們活著迴去的機會就大大提高了,你認為呢?”


    “嗯,希望很大呢。”


    盡管他們的初次戰役變成一場求生之戰,無法建立軍功或一展雄心壯誌,但是對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而言,能和最好的朋友一起並肩作戰,也是求之不得的機會。


    他們把放在車後座的rpg(精密誘導兵器)——反裝甲車火箭發射器拉出來,確認是否有足夠的能量。接著,萊因哈特取出求生刀,把垂掛在洞口的大冰柱砍了一段下來。他們爬上崖頂,從上麵俯視正在通過狹窄通道的三輛敵人的裝甲車。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互相使了個眼色,便開始動手組裝火箭發射器。


    曾經有一段時期,重機動裝甲服是宇宙時代最先進的兵器之一,不過風光了短暫的時間之後便遭到淘汰的命運。主要是因為精密誘導兵器的出現,對它造成了致命的威脅。機動裝甲服不但體積笨重,接觸地麵時會產生極大的接地壓,而且動作遲緩,正好成了rpg最好的箭靶。雖然它配備有彈射火箭,但由於積載的燃料太少,一下子就失去動力,最後還是逃不出111g的追擊。可是如果加強武裝或是增加燃料的承載量,又會變得更加笨重,反而容易成為敵人攻擊的目標。再者,就算機動裝甲服可以承受一枚廉價火箭的攻擊,但是穿戴者將因為劇烈的震動而引起腦震蕩,失去執行能力,過去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就這樣,使用機動裝甲服的陣營變得越來越少了。


    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小心翼翼地將火箭發射器裝設在冰崖的棱線背麵,避免被發現。因為一旦被敵人的金屬感應器偵測到的話,一切就前功盡棄了。他們在崖頂等待第一輛車通過、第二輛通過……


    雖然敵人的裝甲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萊因哈特他們還是可以從車輛駛過時所產生的震動,推測敵人的動向。就在第三輛通過時,兩人迅速架起火箭發射器,從後方攻擊最後一輛裝甲車。


    原來寂靜無聲的雪地裏突然傳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裝甲車頓時被火舌和煙霧吞噬。被炸毀的車體破片,隨著竄起的熱風四處飛散。


    “解決一輛了。”


    萊因哈特總算綻開笑容。他的笑在吉爾菲艾斯看來是那麽燦爛耀眼。金發天使加上勝利的微笑,的確是最佳的搭配。


    萊因哈特很快收起微笑,臉上再度蒙上緊張的神情。因為其他兩輛裝甲車聽到爆炸聲後,已經迅速調頭。


    橘紅的火焰和黑色的濃煙繼續向上竄升,在高處形成一團黑霧。裝甲車停下之後,八名拿著光束槍的士兵立即跳下車。剛才那輛車很明顯是遭到精密誘導兵器的攻擊,如果繼續留在車內隨時有被擊毀的可能。


    士兵們交頭接耳做了短暫的交談後,隨即以四人為一小隊,兵分二路展開搜查。這麽做的原因,一來是為了盡早找出敵人的位置,二來也可以避免遭受敵人的集中攻擊。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他們所采取的行動是正確的。隻是誰也沒料到,攻擊他們的竟然隻有兩個人。不過對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來說,這樣反而有利,因為以二對八,根本沒有勝算,可是二對四的話或許還有機會。在確認了敵人的位置後,兩人丟棄了火箭發射器,從山崖的另一側滑下。他們也決定兵分二路,對敵人展開個個擊破。


    四名同盟軍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在雪地裏前進,最後一名士兵還倒退著走,防止敵人從背後來襲。吉爾菲艾斯躲在前方一處轉角,伺機丟出了一塊碎冰。其中三名士兵被聲音吸引,走了過去。剩下的第四名士兵遲疑了一會


    之後,才從後麵趕上去。


    瞬間、萊因哈特從暗處跳出,偷襲墊後的士兵。他把剛才用下的那段利如刀刃的冰柱夾在腋下,以輕如飛燕的矯健身手靠近。當士兵身上的裝甲服偵測到熱反應時,萊因哈特已經先一步撲上去。一道鮮紅的顏色瞬間染紅了原本毫無色彩的世界。


    裝甲服最大的弱點就在關節,尤其是頸部的關節部位。萊因哈特手持冰刃,不偏不倚地插進敵人的頸項,深深地刺人士兵的氣管和頸動脈。


    酷寒的空氣中傳出如氣笛聲般高分貝的慘叫。受到致命一擊的士兵痛苦地扭曲身體,萊因哈特因為受到波及而跳開,冰刃也斷成兩半。一截握在手裏,另外半截插在士兵脖子上。而士兵倒地時,那半截冰碰到凍結的地麵又斷折了。


    聽到慘叫聲的三名士兵立即趕迴來。當他們一發現萊因哈特的身影,立即將槍口對準他。


    這時候,吉爾菲艾斯蟋曲起身體在冰地上翻滾,並朝敵人的方向連開三槍,槍法迅速而準確。士兵們頭盔上的有機強化玻璃發出碎裂的怪聲,隨即其中兩名接連倒地。而第三名士兵,大概是因為守護天使的保佑,在那一刻正好被濕滑的地表絆倒,光束從他頭頂上掠過。


    逃過一劫的士兵毫不遲疑地展開反擊。刹時、一道閃光劃過吉爾菲艾斯的視野。就在數公分的近距離內,彈開的冰屑打到了他的臉上。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隻看到原本正要爬起來的士兵又倒了下去。萊因哈特及時的一槍,不偏不倚地貫穿士兵頭盔的正中心。


    另一組四人小隊趕過來時已經太遲了。當他們看到同燎的屍體躺在雪地上動也不動,每個人的眼裏都充滿了憤怒與不安。最後,小隊終於找到帝國軍的裝甲車,但是裏麵空無一人而且動力全無。就在敵人陷入困惑之際,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早就抱著液態氧氣筒,爬到崖上觀測下麵的情況。原本他們兩個正因為沒有動力和熱源感到苦惱,沒想到結果卻成了他們有利的條件,真是諷刺。


    經過幾番折騰,同盟軍的士兵確信敵人的兵力至少有一個分隊以上。要是他們知道對手隻是兩名初出茅廬的少年,恐怕麵子一定掛不住吧。


    士兵們將熱感應器開到最大,展開逐步搜索。大概是有了前車之鑒的緣故,為了避免遭到敵人個個擊破,他們采取集體行動慢慢地靠近山崖下方。這麽一來,一旦被敵人包圍便可以迅速反擊。而且他們還將背靠著山壁,以為這樣能躲開敵人的攻擊。


    突然,金屬探測器發出刺耳的響聲。當士兵抬頭看到液態氧氣筒從頭上直墜而下時,極低溫的液體已經像小瀑布一般傾泄而下。


    從頭到腳都被淋上液態氧的士兵還來不及驚叫就迅速凍結了。連向來標榜堅固強韌、甚至可以抵禦雷射槍和子彈的裝甲服,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法發揮保護的作用。


    姿勢穩定的人在冰凍後就像生了根一樣定住不動。姿勢不穩的,結凍後便匡當應聲倒地,像便宜的玻璃器皿般碎落滿地。


    那是一幅無生命、又缺乏現實的光景。沒有淚淚流出的鮮血。沒有溫度、也沒有殺戮的腥膻氣氛。人就像消耗性的物品,耗損的部分很快就會有新的遞補上來。對於初登戰場的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來說,他們此時尚未想到這麽深刻的層麵。


    兩人一同走向失去主人的同盟軍裝甲車。不過由於車上的電腦和駕駛用頭盔連線,具有檢測駕駛員腦波模式的功能,以萊因哈特他們現有的配備無法破解這套保全係統,而且也沒有車輛可以將它運走。


    最後他們決定隻取走需要的物件——能提供長距離行走所需能量的氫電池、還有對推算敵人基地極有幫助的慣性航法係統的資料。


    當他們的車子裝上敵人的氫電池重新恢複正常的能源供應時,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很有默契地擊掌慶賀。對這兩人來說,初上戰場就能擊潰敵人三輛裝甲車,還拿到敵軍基地的位置資料,可以說是大功一件。不過萊因哈特並沒有因此而放鬆心情。他把自己的疑慮告訴吉爾菲艾斯,並立即著手做準備,以便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狀況。


    他們無視消化器官發出的抗議聲,繼續進行手上的工作。等一切準備就緒,總算有機會填飽在唱空城計的肚子。他們先把車子移到冰壁的另一側,然後把經過放射線殺菌的奶油生派和雞肉派放進微波爐煮熟,還衝了兩杯咖啡。兩人一麵低聲哼歌一麵用餐,雖然這舉動稍嫌不謹慎,但是在經曆一番折騰後,能享受一頓熱騰騰的餐點,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


    ※※※


    “唉呀呀,你還活著?真是命大呀。”


    一句不懷好意的招唿,掀起了另一出戲的序幕。


    萊因哈特坐在幾乎快被冰雪掩埋的裝甲車車頂上。他睜開那對蒼冰色的眼睛,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帝國軍的裝甲車就停在前方的三0公尺的冰崖下方。弗坎貝爾上尉從其中一輛的天窗探出半個身體,兩片薄薄的嘴唇新月狀揚起,那笑容比四周冰冷的空氣還叫人背脊發涼。


    “上尉,你怎麽會在這裏!?”


    萊因哈特表麵上故意裝出一瞼錯愕,其實內心卻暗自竊喜,因為一切正如他所料,一定會有人前來確認他們的死活。就像犯罪者在犯案後,會忍不住迴到作案現場確定情況一樣。同樣的道理,如果真有人想置萊因哈特於死地,那麽他一定會想看到屍體,然後再把萊因哈特他們所立下的功勞全部埋藏在冰雪之下。


    上尉開心的笑了起來,笑聲中還夾雜著詭異的氣氛,仿佛看到萊因哈特狼狽的模樣是一件樂事似的。


    “少尉,你的部下呢?怎麽沒看到那個紅頭發的小夥子……”


    萊因哈特垂下雙眼,顯得很哀傷的樣子,其實他是為了隱藏內心真正的情緒。


    “……因為車子突然失去動力,連武器都不能使用,所以他跑到外麵求援,結果不慎跌落山穀……我根本沒辦法救他……”


    “唉呀、真叫人惋惜。”


    “我希望你們能幫我找到他的屍體……讓我們搭著你們的車子口基地去。”


    “很抱歉,我實在愛莫能助。”


    “那,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我看也不用再瞞下去了。我們是跟著你們車上的追蹤器追到這裏的,目的是為了讓你們永遠迴不了基地。本來我是希望你們凍死或戰死,不過看樣子,我還是得自己動手。”


    “你說什麽!?”


    萊因哈特的聲音越大,上尉似乎就越開心。


    “這次的出戰對你而言,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雖然結局令人傷感,不過也沒什麽好難過的,第一次上戰場本來就比較困難嘛。你很快就可以和你那個紅頭發的戰友相聚了。”


    “你敢亂來的話,要是海魯特上校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派我來殺你的人就是上校呀!”


    這下,萊因哈特更加確定自己原先的猜測,不過表麵上還是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為了讓對方吐出更多的實情,隻有盡量讓他感到更多的優越感和勝利感。


    “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並沒有做出違抗上校的事啊!”


    “隻要你還活著,就是違抗過他啦!”


    上尉的表情毫不保留地顯露了官僚型軍人最卑賤的一麵——對弱勢者施展毫無節製的嗜虐性格。


    “我可是格裏華德伯爵夫人的胞弟、是在你們之上的人!要是我死了,你們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萊因哈特發出幾近哀鳴的怒吼。他確信這番逼真的演技可以為他帶來更多寶貴的內幕。


    “你想拿你姊姊來嚇唬我們嗎?真是可惜啊,你的靠山恐怕靠不住嘍。因為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這話


    什麽意思……”


    萊因哈特蒼冰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並不全然是演技,因為就算萊因哈特再怎麽精明,一個十五歲少年的洞察力畢竟還是有限。


    “海魯特上校認識宮廷裏的一位大人物。在你抵達這裏赴任之前,那個人早已經寫了一封親筆信給上校了。人家可是皇帝寵愛的貴婦人,哪能忍受像你姊姊那種貧窮貴族出身的女人在官廷裏作威作福。不過,要除掉她之前,得先把她的弟弟給解決了才行。”


    “你……你說的那位貴婦人是誰?”


    “反正你就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那個人就是培尼明迪侯爵夫人。”


    “……我聽說過這個人。她是我姊姊進宮之前皇帝的一名寵妃。聽說她曾產下一子,可惜是個死嬰。”


    “沒錯!她可是出身名門的貴族,像你姊姊那種妓女怎麽比得上人家。”


    聽到如此下等卑劣的辱罵之詞,萊因哈特那對蒼冰色的眼睛射出令人難以逼視的怒光。


    “好、我知道了。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吉爾菲艾斯、動手!”


    躲在裝甲車裏的吉爾菲丈斯早就做好準備,等著隨時執行萊因哈特的命令。在弗坎貝爾上尉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之前,他已經先一步采取行動。一二0厘米口徑的電磁炮瞬間轟然作響,炮口冒出火紅的閃光,朝著上尉坐車之外的另一輛裝甲車直擊而去。一切發生得太快,對方還搞不清楚怎麽迴事之前,車子便在一片電光火石中爆炸起火。四周的冷空氣也因為受到熱風的擠壓形成亂流,拍擊著周圍的冰壁。


    “大家上!把他們統統殺了!”


    上尉扯著嗓子大聲嘶吼。不過萊因哈特他們可不是落網的魚,而是正要跳出陷斷,撲向獵人的猛虎。驚恐萬分的弗坎貝爾還理不出個頭緒之際,第二顆炮彈又在麵前炸開。萊因哈特將車子右邊的輪子滑上冰壁,隻靠左邊的輪子行駛,順利躲過敵人攻擊,而吉爾菲艾斯也乘勢準確地發射第二發電磁炮。


    弗坎貝爾上尉狼狽地在雪地上掙紮著,鮮血不斷從他身上流出。爆炸的閃光和火焰灼傷他的眼睛、強烈的爆炸讓他耳膜受損,腹部也承受劇烈的痛楚。他是憑感覺才知道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就站在前麵。


    “喔?你沒死矚?真是命大。”


    這次輪到萊因哈特投以諷刺的聲音。從弗坎貝爾身上流出的鮮血,已經將雪白的地表染成紅色。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剛才的那股傲氣和敵意早已隨著爆炸的瞬間被拋向九霄雲外。弗坎貝爾用極虛弱的聲音為自己乞求一條生路。他後悔自己犯下的錯誤,並發誓要效忠他們。


    “你說該怎麽辦?吉爾菲艾斯。”


    萊因哈特微微舉起槍口,征詢好友的意見。紅發少年一反平日溫和的語氣,嚴厲地表達否定之意。


    “……這個人汙辱了安妮羅傑小姐的名譽,絕不能饒了他。”


    吉爾菲艾斯無法忍受剛才弗坎貝爾將安妮羅傑比喻成妓女一事。萊因哈特點點頭,金黃色的頭發像波浪般閃爍生輝。


    “你聽見了吧?上尉,我的看法和他一樣。你想殺我們其實並不是什麽大錯,畢竟你有你的立場。可是你卻說了不該說的話,斷送了自己的一線生機。”


    槍口射出一道白光,直直地朝弗坎貝爾的眉間刺人。弗坎貝爾這次終於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瞳孔反映的隻有雪花和虛無。


    “沒想到我們竟然得和這種人交手……”


    萊因哈特不屑地咕吱著。他希望和他交手的對象是個優秀、值得尊敬的敵人。況且他的野心並不在這座荒涼的感星,而是無限深奧、無限寬廣的宇宙空間。他期待著有朝一日可以實現這個夢想。


    “我們迴基地去吧,吉爾菲艾斯。戰鬥現在才要開始呢。”


    “是,萊因哈特少尉。”


    吉爾菲艾斯鄭重地點頭。他們必須迴去教訓教訓在基地等待“佳音”的海魯特上校,而且還要讓那個企圖除掉安妮羅傑的那名貴婦人得到同等的報應。或許這麽做等於是更進一步把安妮羅傑推向皇帝的懷抱……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必須讓她在宮廷貴族的陰謀中活下去。因為隻要活著,總有一天她那燦爛的笑容將會為他而綻放。為了這一天,他必須繼續戰鬥下去。


    吉爾菲艾斯握著裝甲車的方向盤,這一刻,他仿佛從萊因哈特的身上看到了安妮羅傑美麗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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