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島港口,深綠色的高大柏樹,熱那亞人留下的褐色城樓,紅色的岩石,清澈見底的海灘,天然的小小的海灣,組成了一幅天然的風景畫。


    一艘客輪靠岸,麵容憔悴的阿雨下船,神情茫然。阿雨坐在海灘一棵樹下休息,手邊放著一隻不大的旅行箱。一個老人跟她打招唿:“美麗的小姐,你是來找四葉草的嗎?”阿雨疲倦地笑道:“我的丈夫不見了,聽說他在這個島上,我來碰碰運氣。”


    老頭驚訝:“他一定是個不知珍惜的家夥。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阿雨問:“您有沒有見過一個中國男人,經常喝得很醉。”“醉鬼?前麵有個酒吧,你可以去那兒找他。”“實在太感激您了!”“願主降福於你,夫人。”


    阿雨來到小酒吧,向一位服務生模樣的中國人打聽。服務生說:“我來科西嘉島十幾年,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早晨起來就喝酒,一直喝到晚上。中間也沒見他吃什麽東西,然後就睡覺,醒了又喝酒,反正不管我一天什麽時候看見他,他都在喝。簡直是自殺。可能這小子身體太好,到現在居然還活著。”


    阿雨問:“他叫什麽?”“不知道。”“是溫州人嗎?”“他每次都醉醺醺的,想交流也沒有機會,隻知道是中國人。”


    服務生領阿雨來到酒吧一角。一個男人懶散地坐靠在椅子背上,桌上有一瓶酒,一個酒杯。那男人低頭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服務生問阿雨:“是不是他?我們這個酒吧裏,每天都有人喝得酩酊大醉,但再沉迷於酒精的人也有事情要做,隻有他,好像生命中除了酒再沒有其他……”


    阿雨已經聽不見服務生說什麽,她走過去,站在那個男人對麵。對方低著頭,長長的頭發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他的容貌。阿雨輕輕咳嗽一聲坐下,對方沒有反應。阿雨伸手去拿對方的酒瓶,對方突然伸手,抓住阿雨的手腕。阿雨仔細看,對方還是沒有抬頭,依然無法分辨。


    男人嘶啞的聲音:“你想幹什麽?”阿雨試探著:“誌雄?”聽到自己的名字,黃誌雄本能地抬頭,但是雙眼卻沒有焦距,隨即又把頭垂下去。阿雨的眼淚流下來,她走到黃誌雄身邊,輕輕地摩挲他的臉。黃誌雄瑟縮了一下,身子有些抖。


    阿雨溫柔地叫道:“誌雄。”黃誌雄不再抖,但依然沒反應。服務生說:“他醉成這樣,連爹媽都不會認得,你不如明天一早過來,他那個時候會清醒點兒,或許能認出你。”阿雨說:“麻煩你了,你去忙吧,我在這兒陪他。”


    黃誌雄清醒一點兒,跌跌撞撞在前麵走,阿雨拉著行李箱跟在後麵。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一家小旅館。


    第二天早晨,阿雨醒來不見了黃誌雄,她急忙衝出房間,來到小酒吧,喘著粗氣站在黃誌雄麵前。黃誌雄正在喝酒,神智比昨天清醒一些。


    阿雨盯著黃誌雄的臉,試探著說:“從溫州到意大利,從意大利到法國,又從法國穿過歐洲和地中海,去沙特阿拉伯,我好像一直都在找一個人,為了找他,我又到了科西嘉島……”黃誌雄看著阿雨,呆滯的眼神有些變化,但很快又恢複呆板,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阿雨繼續說:“我爸爸在中國的陝北到處找油井,我在歐洲到處找人,我們父女倆都不肯認輸。我爸爸是為了掙錢,我是為了什麽呢?這個人身上又沒有油井,我在他身上究竟要找什麽呢……”


    黃誌雄拿起酒杯,哆嗦著倒酒,手抖得太兇,不少酒灑在桌子上。


    阿雨提高音量:“世界上有那麽多可以自殺的地方,那麽多自殺的辦法,你幹嗎找一個最貴的法子呢?你一天要喝多少酒?你總共要喝多少酒才能死掉?”黃誌雄仰臉喝酒,紅色的酒汁順著脖子流淌。


    阿雨的神情越來越激動:“要是錢花光了,買不起酒,你還沒死,怎麽辦?怎麽辦!”黃誌雄不說話,還是喝酒。


    阿雨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杯,胸口劇烈起伏著:“你要喝酒是吧?我陪你喝!你喝一瓶,我陪一瓶,你喝兩瓶,我陪兩瓶,你要醉,我陪你醉,你要死,我陪你死!”黃誌雄怔怔地看著阿雨。


    阿雨說:“我們比比看,誰先把誰灌醉。如果我贏了,你跟我迴去,不管我走到哪裏,你都要跟著我。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如果你還念在我對你這麽癡情的分上,你答應我!”黃誌雄慢慢點頭:“好吧,如果我贏了呢?”阿雨說:“那我就離開你!好好開始我自己的日子,再也不惦記你,不想著你是冷是暖,再也不用管你的死活……”


    酒吧裏,兩張桌子挨得很近,並排放置。一張桌上擺滿了酒瓶,另一張桌旁,阿雨和黃誌雄對坐,一人麵前一瓶滿滿的紅酒。黃誌雄仿佛清醒了一些:“阿雨,我不想跟你比什麽喝酒。”“可是你已經答應了,不能食言!”


    黃誌雄無奈:“規則是什麽?”阿雨說:“一個小時之內,誰喝得多,誰撐到最後沒有倒下,誰就贏了。”“如果一個小時沒分勝負呢?”“那就接著喝!就算喝到明天,也得分出勝負來!”


    黃誌雄無奈,拿起酒瓶仰頭就灌。阿雨也不示弱,效仿黃誌雄的樣子喝酒。阿雨的酒喝到一半,她放下酒瓶,痛苦地皺著眉頭,打著酒嗝,重重地喘著。黃誌雄放下酒瓶:“阿雨,迴去吧,別這樣。”


    阿雨不理睬他,重新把嘴湊在酒瓶上,開始灌酒。她閉著眼睛喝酒,眼淚已經流下來了。她一邊抹淚,一邊喝酒,終於喝完一瓶。她又去拿鄰桌上的另一瓶酒。老板早就將酒瓶打開,遞給阿雨。阿雨接過來往嘴裏灌。


    黃誌雄皺皺眉頭,眼睛比先前明亮一些。他邊喝酒邊注視著阿雨。阿雨旁若無人地喝完了第二瓶。阿雨痛苦地雙手支撐在桌上,大口喘息著,然後伸手去拿第三瓶,還沒拿穩,她就一側身子,朝預先準備好的桶裏嘔吐起來。阿雨痛苦地嘔吐著,吐了半天,看得黃誌雄直皺眉頭。阿雨吐完了,擦擦嘴,拿過第三瓶,仰頭就喝。


    黃誌雄落後了,他盯著阿雨半晌,突然伸手拿起第三瓶酒,用牙齒咬開瓶塞猛灌。他一口氣喝完瓶中酒,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然後猛地朝後倒去。


    阿雨放下酒瓶,搖晃著站起來,跌跌撞撞走到黃誌雄跟前,哭著緊緊抱住他:“我贏了,誌雄,跟我迴家吧。我們既然都沒醉死,那就一塊兒活下來。”


    阿雨想站起來,結果一頭栽在地上,昏迷不醒。黃誌雄卻爬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他一哈腰抱起阿雨走出酒吧。


    阿雨躺在旅館**唿唿大睡。黃誌雄坐在床邊,久久凝視著阿雨的臉,撫摸著阿雨的臉和頭發。他的周身顫抖起來,他走到一個堆滿酒瓶的櫃子旁,挨個拿起酒瓶,終於摸到了酒,急不可耐地打開,待送到嘴邊時,卻停下來。他轉頭看了看**的阿雨,極力控製了一會兒,終於放下酒瓶,坐到床前,將阿雨抱到懷裏睡著。


    阿雨醒來,看到自己躺在黃誌雄懷裏,舒了口氣,喃喃道:“誌雄,其實我知道你沒有輸,你是故意讓著我的,你不想讓酒精傷害我,你還是心疼我的……”黃誌雄低頭吻阿雨,阿雨迴應。黃誌雄的目光漸漸變得熱烈,一隻手開始在阿雨身上探索。


    這時阿雨卻抽噎起來,黃誌雄一開始沒留意,還在動作,未料阿雨越哭越厲害,到最後幾乎哭得喘不過氣,她哽咽著說:“誌雄,對不起,我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


    黃誌雄渾身大震,不敢相信地看著阿雨,目光從阿雨的臉上下移到了肚子。他顫抖著問:“我們……曾有過孩子?”阿雨放聲大哭,斷斷續續道:“他一生下來就死了……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他……這些日子裏,我一閉上眼,就是他沒有聲息的模樣……我好想他啊,誌雄……”黃誌雄不忍卒聽,神情痛苦到極點。


    阿雨睡去,雙眼紅腫,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黃誌雄坐在桌邊寫著,一邊寫一邊留戀地看著阿雨的睡顏。


    太陽衝出海麵,金光照亮整個科西嘉島和粼粼的大海。晨光照進來,小小的房間一片安寧。阿雨還在沉睡著。黃誌雄已經不見人影。阿雨的枕邊放著兩張紙,紙上壓著一片四葉草。第一張紙上寫著《離婚協議書》。另一張紙是寫給阿雨的信:


    阿雨,你看到那片四葉草了嗎?傳說那是夏娃從伊甸園帶來的,一片代表祈求,一片代表希望,一片代表愛情,最後一片代表幸福。這就是我要送給你的!阿雨,我走了。謝謝你再一次找到我,容忍我,但我不能再繼續拖累你了,我沒有盡到一個當丈夫的責任,毀了你的生活,害了我們的孩子,我心裏永遠懷揣著對你的愧疚。阿雨,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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