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水晶砂的出海口~諫早東日流的暑假篇


    孤島實習第二天。


    托東日流的福。到離開孤島的第七天前,小角等人什麽事也不用做。他們隻要換上泳裝,盡情遨遊在這片珊瑚礁海域就行了。


    “readygo!”


    沙灘向南,太陽高掛照耀海麵,今天是個超級大晴天。


    小角與其它男生一起玩著海灘搶旗遊戲,亞彌也在其中。東日流沒有玩樂的興致,因此留在帳篷內。亞彌原本想待在東日流身邊,但東日流察覺到亞彌想跟大家玩樂的猶豫神色,便叫亞彌放心去玩。


    “榎同學,加油!”


    “拜托,那邊的男同學,不要搶小角同學的旗子好嗎!”


    “太好了,拿到了!”


    小角親衛隊的女生們在一旁為熱衷於搶旗遊戲的小角加油,興奮的尖叫聲此起彼落。


    小角速度敏捷,但身為狐神的亞彌也不是省油的燈,表麵上看起來雖乖巧穩重,但腳程可是快得不得了。亞彌穿著泳褲在沙灘上衝鋒陷陣,任風吹拂九條尾巴,最後在與小角一對一奪旗之戰中取得勝利。


    “太棒了!我贏了!”


    亞彌滿麵春風,全身沾滿沙子,開心地舉起旗子,小角則悔恨地苦笑:


    “可惡,我太大意啦!”


    “海灘搶旗真的很好玩呢!也請教我玩其它遊戲!”


    亞彌精神抖擻,他的表情看來就是隻喜歡惡作劇的小狐狸。平時雖安分地守在東日流身旁,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但他到底還是處於愛玩的年紀。,


    男生也在其它地方玩著海灘足球、海灘拔河、或是在海裏遊泳。女生有的圍成一圈打著海灘排球,而不想曬黑的女孩則撐著海灘傘悠閑地看書。


    佐保四人組正專心於日光浴,想曬出一身古銅色美膚。


    “亞樹,可以幫我塗防曬油嗎?”


    說完,佐保將橄欖油遞給亞樹。佐保身穿綴滿荷葉邊,充滿女人味的粉紅色比基尼,奈津則穿著運動型露肩小可愛,亞樹的泳裝是成熟性感的綁帶比基尼,魅冬則換上穩重的連身泳裝,但腹部開了個大洞,露出肚臍,讓人臉紅心跳。


    佐保不想在泳衣遮住的地方留下曬痕,因此俯臥著,亞樹解開她背後的比基尼綁帶,開始塗起油來。金黃色的橄欖油在白皙肌膚上緩緩遍布開。


    “女生幫女生塗橄欖油真是超級悲情……”亞樹低語。


    “人家也希望東日流大人幫人家塗,才一直等著他來。但是他遲遲不出現,再不塗橄欖油就會曬傷的呀。”佐保說道。


    “呀哈哈哈哈!好癢、好癢!”


    魅冬幫奈津塗橄欖油,奈津卻癢得受不了,有如翻不過身的烏龜般四腳朝天掙紮笑著。


    “……奈津還真開朗呢。”


    亞樹斜瞄著大笑的奈津,歎了口氣說道。


    “東日流大人是不是因為昨晚的劇毒料理而刻意遠離我們?再這樣下去,搞不好就算我們曬成黑炭,也等不到東日流大人幫我們塗橄欖油了……”


    佐保就這樣趴在沙灘上悲傷地啜泣起來。


    學生們能夠在島上盡情玩樂,但負起保護學生責任的教官們可不同。


    “喂!在那邊遊泳的同學,不要離海灘太遠!在教官的視線範圍內遊,還有把式神放出籠子的,要小心式神走失,聽到沒!”


    天野老師就像救生員一樣站在沙灘上,手持擴音器,忙於監視學生的動向。平日總是穿著拘謹教官製服的她,一旦一換上泳裝,便展現出凹凸有致的女性曲線。為了行動方便,天野身穿競泳用的泳裝,這種泳裝質料相當薄,能完全展露身材線條,對體型沒有自信的人根本就不敢穿。


    在天野老師身旁的,是撐起海灘傘,躺在折迭式躺椅上的藥師。她戴著太陽眼鏡,優雅地喝著椰子汁。藥師除了身穿黑色比基尼之外,還綁上了畫有黑色扶桑花的紅色長腰巾,由於她屈起單膝,因此可由腰巾縫隙看見她白淨的大腿。


    “探女,有什麽關係呢。萬一學生溺水還有我在啊,我會馬上幫他們做人工唿吸的哦。”


    “你隻會對特定的學生進行急救措施,根本就不能相信你。”


    天野冷冷地撇了藥師一眼,後者聳聳肩說道:


    “哎呀,你還真不相信我呢。”


    “你根本就是在這虎視眈眈地等著特定的學生中暑,還想狡辯?”


    “因為呀,等到意識朦朧的學生被送到這裏來,才是夏天的風情畫呢。被炙熱陽光曬紅的身體,就讓我用冷若冰霜的愛撫降溫。啊啊,當上校醫真是太好了……”


    藥師感動到渾身顫抖。天野死心地歎氣,轉而拿起擴音器,有氣無力地對學生喊道:


    “喂——覺得自己有危險的學生就快戴上帽子!”


    “探女,不要阻礙我,身為教師,到了暑假還得充當這群小鬼的保姆,根本就沒空談戀愛吧?就讓我獲得這一點小小的安慰嘛!”


    藥師理直氣壯地對天野陳情。


    “是你自己居心不良,硬要跟過來充當小鬼保姆的吧。”


    說完,天野無奈地深深歎了口氣。


    “說到居心不良,怎麽不見東日流同學呢?”


    藥師推推太陽眼鏡,東張西望地環顧沙灘,天野答道:


    “諫早同學身體不舒服,留在帳篷裏。”


    “哎呀,真可憐,我是不是應該馬上前往隻有兩人獨處的帳篷,為他進行溫柔的照護呢?”


    喜形於色的藥師邊說著邊起身,天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


    “你不覺得諫早同學身體不舒服就是因為被你盯上的關係,所以才小心翼翼地保持警戒嗎?”


    “怎麽會呢,你想太多了哦。”藥師盈盈笑道。天野壓低聲音說:


    “話說迴來,昨晚想偷看女生洗澡,結果被式神攻擊的三位男同學應該也在帳篷裏呢,你要不要去照顧他們啊?”


    “隻不過被吸了點血,擦擦蘆薈就能治好了。”


    藥師以毫不在乎的表情說道。


    “……瑠璃子,算我拜托你,身為校醫應該平等治療學生吧。”


    天野又深深地歎了口氣。小角及亞彌在海灘搶旗之後,又參加了海灘足球賽。這時,石那叫住他們兩人:


    “小角,亞彌,我們人數不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海灘排球?”


    小角望了過去,石那正在沙灘上臨時做出來的球場內揮著手。


    這一看,令他驚訝地目瞪口呆。石那之前沒能在澀穀買到泳裝,最後還是穿了學校泳裝。


    深藍色泳裝的胸口縫著名牌布條,上麵用奇異筆寫著“淺間”兩字。正因為她的胸部沒有什麽起伏,名牌上的文字才清晰可見。


    小角國中時代雖在泳池畔看過石那穿著泳裝的樣子,但已事隔兩年,看來完全不同。石那的手腳比當時修長多了,雖然胸部大小沒什麽改變,但已有苗條的腰身,看來更有女人味。


    除此之外石那從腰部到臀部、大腿的曲線也變得渾然有形,很是優美,勻稱的雙腳就好像羚羊般充滿優雅的躍動力。


    小角沒想到才兩年的時間,石那就有這麽驚人的改變,於是呆了半響。看到他突然停格,石那不禁覺得可疑,於是走近小角:


    “你有沒有聽到啊?我說人數不夠。”


    石那拉著小角的手說道。由於她上身前傾又伸出手臂,因此從小角的角度剛好可以由泳裝領口部分看到微凹的乳溝。他慌忙後退說道:


    “喂、不要靠太過來。”


    “隻是牽個手有什麽關係。”


    石那不明白小角為何有這樣的舉動,愣愣地看著他。稍遠處的


    誌摩站在球網旁,和伽羅一起等著。


    誌摩穿著黃色的兩截式泳裝,雖然她平時看來不起眼,沒想到身材居然相當有料。


    伽羅則買了運動型的白色比基尼,更加強她身材曲線玲瓏的魅力。


    “小角——亞彌——快來玩喵!”


    伽羅用力地揮著手,跑了過來,比基尼胸口處如同水球般搖來晃去。亞彌見狀,不禁臉紅心跳:


    “伽、伽羅小姐,您穿得真大膽……”


    “咦喵?亞彌是什麽時代的人喵,現在穿比基尼一點都不大膽哦喵。”


    伽羅懷疑地盯著亞彌瞧。他麵紅耳赤,慌忙別開視線:


    “對、對不起。”


    “反正快來玩喵,誌摩用比彌做出球網了說喵。”


    伽羅與石那分別拉著亞彌及小角的手臂,把他們帶到海灘排球的球場。


    仔細一看,球網果真是在兩根枯樹間掛上比彌吐出的絲網,所謂排球也是在海灘球四周纏上比彌吐的絲來強化硬度作成的。


    “海灘排球的人數是二對二,我想大家可能不太曉得規則,因此第一迴就由我來當裁判吧。”


    誌摩單手拿著球,把比彌及因幡像圓形年糕般順序迭在自己頭上。石那兩手握拳擺在胸前,對伽羅說道:


    “好——!就來打男子對女子戰吧,我才不會輸給小角呢。”


    “等一下喵,男子對女子這樣太不利了,就混合一下打人類對式神戰喵。”


    “這樣實力差距才大吧……你就是要穩贏對不對。”


    石那僵硬地吐槽。結果,還是按照伽羅的意見,進行人類對式神戰。


    “先拿下二十一分的一方獲勝,取三戰二勝製,規則大致和排球相同。”


    誌摩說著,把球高高丟出。小角及亞彌跳球,取得勝利的人類獲得先發良機。


    “要開始囉——!”


    起先由石那發球,排球飛到亞彌腳邊,他手忙腳亂地詢問伽羅:


    “伽、伽羅小姐,我忘記問了,要怎麽打球呢?”


    “用氣勢來打喵,看我的超級旋轉接球。”


    伽羅擺出接球手勢,往旁邊橫向跳躍伏倒,又以肩膀撞開亞彌接下這一球。排球高高飛上天空,亞彌卻顏麵埋進沙裏,倒地不起。


    “托球手,你在做什麽喵,難得我救得這麽漂亮,快點托高喵!”


    伽羅粗魯地抓住亞彌的肩膀,把他從沙堆中拉出來。亞彌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但卻被撞得滿眼金星,雙腿無力。


    “托……土鯰魚體長側扁,背部灰綠色,腹部銀白色……”


    “你幹嘛突然用魚類百科搞笑來逃避喵,托球是這樣托的喵!”


    伽羅抓起亞彌的雙手,硬是讓他托起這球。球應聲彈了起來,伽羅立刻衝到球網邊緣,而亞彌就這樣直直往後倒下。


    “看我的喵,超級電擊終極殺球!”


    伽羅的技名聽來十分兇殘,速度使她的長尾巴隨風搖擺,她高高跳上天際,費盡力氣殺球。承受了這讓球體都變形的重重一擊,球便以超高速旋轉飛到另一端。


    “哇!”


    小角雖想接球,卻被這一招的勁勢彈飛,和石那一起滾倒在地上。海灘球就這麽直擊沙灘,旋轉著埋入沙裏近一公尺深。當旋轉停止時,由於與沙子摩擦生熱,海灘球周圍還嘶嘶地冒出了黑煙。


    “太棒了喵!團結大勝利喵!”


    伽羅開心地跳來跳去,亞彌則仍舊仰臥著,表情抽搐,無力地說:


    “是……是啊……”


    “喂,你就這麽討厭輸嗎。而且你一定不知道團結兩個字怎麽寫。”


    小角皺起眉頭,手撐著地麵起身。這時,身體下傳來虛弱的聲音:


    “小……小角,你可以讓開嗎……”


    小角往下一看,發現石那在他身下充當肉墊。其實小角壓到石那,她大可用力將他推開,隻是石那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嚇,一時渾身僵硬。因而動彈不得。


    “啊,抱、抱歉!”


    小角連忙從石那身上跳開,石那仍全身僵硬,麵紅耳赤地微微發抖,之後淚水流出了她大而圓睜的雙眸。


    “石、石那?你在哭什麽,我踩到你了嗎,還是哪裏會痛?”


    小角擔心地問著石那,她仍反應不過來,眼淚流個不停。


    “唿……真是太嫩了。”


    誌摩以老生常談的口吻說道,無奈地搖搖頭。


    星祭文月在稍遠處的淺灘和朋友玩著海灘球,並不時注意小角等人。文月穿著露出度極少的可愛一件式泳裝,下擺加了件輕飄飄的裙子。


    “文月,我打過去囉!”


    聽到朋友的聲音,文月猛然迴頭,看到海灘球朝自己飛了過來。


    “呀!”


    她被海灘球打個正著,向後一頭栽進海裏,頭上的虹色粉蝶連忙振翅飛開。文月摔得四腳朝天,朋友趕忙拉著文月的手臂扶她起來


    “文月,你要不要緊?”


    “你怎麽了,來孤島實習後就怪怪的?”


    “我、我沒素……”


    文月喝到海水,邊咳嗽邊迴答道。頭上的蝴蝶也擔心似地拍動翅膀飛舞著。


    沙灘上遊玩的學生,笑聲充滿了寧靜的島上。


    東日流站在帳篷外。因為帳篷裏睡著被吸血的久那三人,東日流根本沒地方坐。


    他起先在帳篷周圍散步,但一聽到學生的開心叫鬧聲就覺得很吵,隨即往比較安靜的反方向走去。


    東日流習慣獨來獨往,也不討厭孤單一人。比起團體行動,他更適合當獨行俠。隻是,每次獨自在團體中,感到團體中隻有自己是孤立一人時,總會有說不出的厭惡感。


    “……還有五天啊……”


    東日流深深歎了口氣,他並不擅長無謂的消磨時間,但他也不可能跟小角等人一同遊玩。他像要逃避大家的歡樂玩鬧聲般走著,並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小島的另一側。


    小島的另一側,也就是北側,由於排水情形不良,以致林木茂盛生長至沿岸。而海岸遍布嶙峋的珊瑚礁岩,雖然不好走,但他還是越過礁岩越走越遠。


    難以想象的是,東日流來到此處,竟然聽見歌唱般的聲音。他訝異地皺了皺眉,環顧四周。


    “……什麽聲音?”


    再走了一會兒,他來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這裏是受到珊瑚礁岩包圍保護似的小河出海口,海岸鋪著純白細砂。受到小島上方陽光照射,閃耀著光輝的細砂,散發出清淨的振動。


    “這是……水晶砂?”


    東日流掬起一把砂,從指縫問落下的砂粒發出令人心曠神怡的沙沙聲響。不停拍打岸邊的閑靜波浪聲,使他感覺心神平靜。


    抬起頭仰望天空,有幾隻海鷗成群飛著。


    “咪嗚……”咪嗚……”


    海鷗飛翔著,發出似貓的叫聲。不知是否因為從未見過人類,見到東日流來到此地也不警戒。方才聽見的歌般樂聲,應該就是海鷗的叫聲吧。


    “原來如此。小島北側的岩地多,所以海鷗才會在這裏築巢吧。海鷗的叫聲是這樣的啊……”


    東日流感到十分珍奇,側耳傾聽海鷗的鳴叫聲。


    “我倒不知道海鷗叫聲跟貓叫聲相似。英文裏貓叫聲與海鷗都是‘mew’也是因為這樣嗎……這座小島稱為澤良(日語發音mo),或許是由海鷗叫聲而來的吧。”


    來到這裏,終於可以自己獨處了……東日流這麽想。這裏遠離人群,同學們的玩樂喧鬧聲也聽不見了。他仰臥在沙灘上,將手臂枕在頭下,深深吸了口氣。


    南方照耀而來的太陽光穿過樹間陰影,柔和


    地傾瀉在東日流身上,帶給他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適感受。頂樓庭園的自宅雖然可俯瞰入夜依舊吵嚷的西新宿高樓大廈群,但比起這裏根本不足一提。


    在這裏什麽事也不用做,什麽也不需要想。東日流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要被身體下清淨的水晶砂吸入一樣,這股闊別許久的安心感環繞著他。


    “改變河川流向、劈開森林拓荒……這樣真的能做出適合居住的場所嗎?就算我不多管閑事,就算在風水方麵有什麽缺陷,這個小島維持現狀不就很好了嗎……”


    東日流忘卻身為準魔法建築師,且為魔法建築公司社長弟弟的身份,如此想著。


    輕閉雙眼,可聽見海鷗的歌聲。


    美國印地安人的詩中提過,隻要唱起歌來,大地及天空也會跟著歌唱,世界將充滿美妙歌聲。


    而所謂歌唱,便是藉由聲音的振動,與大地、天空及所有自然的振動共鳴,提高調和彼此的能量。東日流現在感覺到波浪聲與樹葉顫動聲、風聲與海鷗叫聲都產生了協調的共鳴,而且自己也身在其中。不知不覺中,自己的唿吸也與自然共鳴,他感受到自己也逐漸進入了這座島嶼的生命之輪。如同曼茶羅般,感覺到重重成層的宇宙。


    但此時,東日流麵前突然暗了下來。他自冥想狀態醒來,張開雙眼。


    有個未曾見過的陌生少女趴在他身上,東日流嚇了一跳,瞪大眼睛表情緊繃。


    少女的年紀大約十六歲,長相可愛,手臂及脖子都十分纖細,但胸部卻相當豐滿,細腰也婀娜多姿,體型玲瓏有致……能看出這些,是因為她一絲不掛。覆蓋住少女身體的僅有海藻般豐潤的綠色長發。她的額頭上戴著珍珠、珊瑚之類海底寶物做成的額冠,頭發上也散綴著這種飾品。


    她的雙眸大而碧綠,覺得稀奇似地俯視東日流的雙眼。膚色白皙,朱唇如櫻貝般呈淡粉紅色。


    少女似乎對東日流很有興趣,雙眸中透露出期待又好奇的光彩。


    “嗚哇!”


    被全裸的美少女這麽注視,東日流嚇得喊出聲,急忙跳起身。下一瞬間,兩人的額頭卻撞在一起,少女往後倒下。


    “咪嗚……”


    少女發出海鷗般的叫聲。看著倒在水晶砂上的她,東日流愕然發覺她竟是一條人魚。


    她的腰部以下完全由泛紅的鱗片覆蓋,下半身呈魚型。尾鰭有如長尾金魚般搖曳生姿,看來好象蕾絲一般。仔細一瞧,綠發間可見她的耳朵,那並非人類的耳朵,而是魚類胸鰭般的鰓。


    “怪、怪物!”


    東日流敏捷地起身,退後數步,拉開距離後拔出五鈷杵之劍。見了散發銀色光芒的劍,人魚先是驚訝地瞪大雙眼。


    但她隨即又漾出笑容叫著,仿佛要對東日流說話一樣。


    “咪嗚嗚。”


    “你不會說人類語言嗎?外型雖然與人類相似,但相對的神格看來卻不高。”


    東日流警戒地觀察著人魚,但她——點戒心都沒有,由沙灘上爬近東日流。


    “咪、咪。”


    “別、別過來,你想被砍嗎!”


    東日流再度後退,但人魚絲毫不以為意。


    她頭頂上的海鷗也依然悠閑地鳴叫飛翔著。這時,東日流忽然恍然大悟地看著自己手裏的五鈷杵之劍。


    “……原來如此,她不懂人話,所以也不知道人類及武器的可怕。”


    於是東日流打消了戰鬥的念頭,收起五鈷杵之劍。站著俯看人魚,人魚照樣毫無戒心地微笑著。她天真純潔,外型雖似人類,卻心思單純,是極為純真無垢的生物,東日流這麽想著。


    以這種角度觀察人魚,就可以發現她裝飾在秀發及額頭上的珍珠及珊瑚與其說是飾物,不如說其擁有擬態功能,是蒙混天敵的手法,就像使海葵附在貝殼上的寄居蟹,或是把海藻黏在甲殼上的螃蟹一樣。


    “咪嗚。”


    人魚撒嬌似地發出甜美的聲音,叫喚著東日流。他在原地坐下,仔細觀察人魚。


    “……沒想到這世上真的有人魚。還是我現在正在做夢呢?”


    這麽一想,就覺得人魚十分可愛。自海中誕生的美夢,正在東日流麵前微笑以對。


    要如何對待言語不通,對人類完全沒有敵意的她,東日流毫無頭緒。但再怎麽說,也無法離她而去。東日流完全被她迷住,就這樣再次坐在沙灘上。


    “咪。”


    人魚似乎隻要在東日流身邊就很開心,她扭動身軀來到東日流身邊,似乎想好好調查他一般,把手伸向東日流的臉。但東日流的戒心尚未完全解除,因此不自覺地往後避開,她卻不當一迴事,又靠近了一步,伸出手輕撫東日流的臉。人魚的手十分沁涼柔軟,並且傳來清爽的海潮香味。


    “咪嗚。”


    她感到不可思議地撫摸著東日流的臉龐,東日流並沒有因這舉動而感到不快,不知為何卻反而讓他想起遙遠的孩提時代,還沒有明確記憶時,母親撫摸他臉龐的溫柔感觸。


    東日流凝視著專注地來迴輕撫自己臉龐的人魚,說道:


    “你是因為長相相似才對我有興趣嗎?隻不過,比起我們人類,你應該更接近魚或海鷗等生物吧。”


    “咪嗚?”


    人魚不解地歪著頭,見了她純真無邪的表情,東日流苦笑中帶有歎息。


    “你真的完全不懂人話呢。那剛好,我也不擅長與人交談。”


    “咪嗚。”


    即使語言不通,聽見東日流對自己說話的語氣,人魚確信他沒有敵意。同時,她對與自己外型相似又新奇的動物抱有親切感,因此臉頰靠上他的腳,枕著他的大腿橫躺下來。東日流驚訝地俯視著人魚,看來人魚已經相當信賴他了。


    “……這麽說來,生物學課堂上好像學過,剛從蛋裏出生的雛鳥,會把最先看到的東西當成父母。但在那之後,若看到與自己同種的鳥類,便會認為那是父母,而跟著對方……你是不是把我當成父母了呢?”


    東日流詢問著人魚,而不懂人話的她什麽也沒迴答,隻是幸福地笑著。外觀雖像成人,她的微笑卻如嬰兒般純真自然。如果有顆自然的心,一定就是像她這樣吧,東日流想著。


    散布於腿上細細的綠發,有如絹織物般觸感柔順,於是東日流不知不覺摸了她的秀發。這股摸到觸感良好的柔軟物體時特有的愉快心情,靜謐地充滿了他的心。


    “咪嗚。”人魚似乎也覺得心情舒適,高興地叫著。


    東日流看著她的笑容,也受到她的感染,臉上緩緩浮現出微笑。就連自己也忘了,究竟多久沒放開胸懷笑過了。


    “你到底是誰呢?我的名字叫東日流……你叫什麽名字?我就取這座小島的名字,叫你泠如何?”


    東日流望著膝上的人魚問道。


    “咪嗚?”


    語言不通的人魚看到東日流俯身看著自己,便翻身仰躺,不解地正麵凝視著他。


    “……原來如此。沒有語言,所以也不需要名字啊。這裏什麽也不需要吧。”


    “咪嗚。”


    被東日流取名為泠的人魚,似懂非懂地仰望著東日流,發出惹人疼愛的叫聲。


    兩人就這樣互相凝視著,在這不需要語言的世界,時間的流動慢到讓人難以置信。看著泠清澈的雙眼,東日流覺得自己像是要被吸進去一樣。胸中的負麵情緒與灰暗的心情,全被一洗而空。


    對他而言,這是初次令他感到能將自己全身及一切都交托出去的“安心感”。


    時間雖有如停止,但實際上它仍然流動如常。東日流發覺時,太陽已掛在西邊海麵上。


    “已經日落了?”


    他吃了一驚


    ,睜大雙眼。在東京,日落時分的天空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抹出橙紅彩霞,太陽在這幅油畫中緩慢西沉。但在空氣清淨的絕海孤島上,並沒有照映出晚霞暮靄的懸浮微塵。日頭再怎麽西進天空仍舊是一片淡藍,等到日落的瞬間,天際刹那間就失去光芒,就像把燃燒中的木炭浸入水中般,太陽僅剩茶色餘光便西沉海平麵下。


    因天空仍舊青藍,故以為時間還早的東日流慌忙站起身來。這時已經到了晚餐時間,自己下落不明,搞不好會造成大騷動。


    泠驚訝地抬頭看著突然起身的東日流。


    “我得迴去了……”


    他想不出如何跟語言不通的人魚解釋,隻能如此說著。對於以看著父母的雛鳥般眼神看著自己的泠,即使語言不通,東日流也無法不作解釋就丟下她。


    “小島南方有帳篷,那裏有許多跟我一樣的人類。如果你想待在人類身邊,要不要跟我一起來?”


    東日流對泠說道。這時她突然臉色發白,怯生生地往後退去。東日流對於人魚出乎意料的舉動感到訝異,出聲問道:


    “你怎麽了?”


    他想追過去,但泠馬上轉身,跳進海裏。隻留下隨天色轉暗的水晶沙灘。


    東日流呆站了半晌,剛剛泠一直待著的海邊,現在卻空無一人。從幸福夢境中醒來後的虛無感與孤寂,有如寒風吹拂般充斥著東日流的胸中。海浪靜悄悄地拍上海岸,宛如訴說泠打從一開始就沒出現過。


    “……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東日流盯著自己的手掌,感覺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從手心溜走。他首次感到海上吹來的夜風竟是如此寒冷。


    東日流迴到營地,同學為了尋找行蹤不明的他,果然正在編列搜索隊。


    “雖然島嶼不大,但位於中央的森林可能有朽木根形成的洞穴,一定要團體行動,一有危險就馬上迴頭!”


    天野老師安排男同學排好隊伍,如此命令著。女同學們則待在後麵擔心地竊竊私語。


    這時,東日流迴來了。


    “啊,是東日流喵!”


    最早發現他的是具有夜視能力的伽羅。天野老師猛然迴頭,女生們則發出興奮的尖叫聲,尤其是東日流親衛隊的女生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對不起,我出去散步,結果迷路了。”


    東日流對天野解釋,並且低頭道歉。他沒有把見到泠的事情說出來,因為不知道泠是否能理解自己說的話,東日流看到她因為自己提到其它人類而害怕的情景。因而判斷先不提泠的事情比較恰當。


    “這樣啊,沒事就好。”


    天野抑止不住地顯露出安心的表情。東日流又再次低頭道歉。


    “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東日流少爺!”


    亞彌哭著奔向東日流,“咚”地撞上他的胸口。被撞倒的東日流嚇了一跳,就要往後倒下,於是反射性地抱緊了亞彌。少年的纖細身體,在他懷裏發抖著。


    “對不起,東日流少爺,我應該在您身邊服侍您的,可是我居然顧著玩樂,沒發覺東日流少爺不在。從明天開始我一定會守在您身邊!”


    “不……沒有這個必要。”


    東日流有點慌張地說道。亞彌淚眼汪汪,擔憂地抬頭看著東日流。


    “因為我是沒用的式神嗎?您不要我了嗎?”


    “不是這樣,因為空閑時間很多,所以我想在這島上冥想。今天剛好偶然發現一個絕佳的地點,所以才想獨處的。”


    東日流希望這個理由可以說服亞彌。


    “冥想啊,不虧是前年度的全校模範生,在別人玩耍的時候還能想到要努力自我提升。”


    天野老師抱胸點頭表示讚許,東日流隨即看著天野說道:


    “老師,因為我希望獨自一人冥想,所以即使我不在,也請不要擔心。”


    “東日流大人要冥想,那我們也要一起去!”


    雜念與煩惱多到不行,跟冥想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佐保等人想靠近東日流,卻因他冷漠的眼神而不得不緊急煞車。


    “……抱歉,為了集中精神冥想,我希望一個人獨處。”


    “您、您說得也有道理。”


    佐保等人客氣但遺憾地往後退。小角也有點擔心東日流,對他說道:


    “我說東日流,就連暑假你也想一直修行嗎?反正實習也結束了。就玩一下嘛。”


    由於小角發覺東日流不想與別人來往,所以特地關心地發出邀約。然而,對方卻感到麻煩似地答道:


    “……你別管我!”對於這冷冰冰的拒絕,小角氣衝腦門吼道:


    “什、什麽嘛!難得本大爺好心邀你,還擺出這種臭臉。”


    “多管閑事。”東日流的態度冷漠如常,令小角無法答腔。


    小角氣炸了,大聲吼著:“誰管你去死!”


    石那則趕緊說著“好了好了!”安慰著小角。


    現在東日流心裏隻有泠。會不會再也見不到麵了呢,明天去說不定還能見到她……他腦中光想著這些事,根本無暇理會其它事。


    東日流吃完隻剩他一人份的冷掉咖哩飯(今天完全沒讓石那煮菜,所以味道是正常的。)便去泡了露天溫泉。亞彌一直很擔心地跟在東日流身旁。


    跟女生交換的時間已經過了,因此露天溫泉裏隻剩幾名男生。


    東日流與亞彌脫了衣服,將浴巾纏在腰際,泡進溫泉裏。已在裏麵的小角還在生東日流的氣,看到他便嘔氣地視而不見。


    隻是,東日流根本沒發覺小角在生氣。他光想著明天是否能見到泠,亦或她隻是幻影?這些想法占滿他的腦海。


    “東日流少爺,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緊呢?”


    亞彌發覺東日流的心思不在這裏,便擔心地出聲詢問,但是東日流卻完全沒聽見。


    這時,久那出聲叫了東日流:


    “那個,諫早同學,迴去的前一天晚上有人說要舉辦營火晚會,你要不要參加?”


    “營火晚會……”


    東日流不經意地望向久那,後者高興地點著頭:


    “為了要跟女生更加親密啊,如果你肯來的話,班上一半的女生也一定會答應參加的。”


    “拜托啦,斑上女生的人氣每次都被你跟榎同學分光光了,至少讓我們在營火晚會跳土風舞時可以跟女生牽手嘛!”


    久那身旁的藻臥也搓著手請求,但東日流卻皺起眉頭,看著藻臥問道:


    “......我好像沒見過你,你是誰?”


    “喂,我是同班的藻臥啦,怎麽連你都不記得我!”


    藻臥氣得麵紅耳赤,但就算他氣得跳腳,仍然沒有什麽存在感。東日流深感無趣地別過頭去,歎了口氣:


    “……我不參加,那天晚上我也想獨處。”


    “啥米?拜托你啦,諫早同學,連榎同學他都說ok耶!”


    “就是說嘛,諫早同學!隻要女生肯參加,說不定能借著營火晚會那種特有的絕佳氣氛,讓我們這些不起眼的凡夫俗子也交到女朋友耶!”


    “我說大眾臉,你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喪家之犬嘛。”


    小角冷冷地吐槽。


    “就算隻有開場也可以啊,話說我們都不希望女生被獨占,所以你隻要一開始的時候來一下就好了嘛,拜托啦,諫早同學!”


    盡管久那等人拚命邀約,東日流還是不肯點頭答應。


    “反正我不去。”


    東日流清楚明白地迴答。他都這麽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想必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去!你以為你大一歲,就愛學大人裝模


    作樣,無聊!”


    火大的久那別過頭去。聽到這番話,亞彌氣憤地駁斥:


    “你、你怎可冒犯東日流少爺,快道歉!”


    “你幹嘛啊,我說的是事實吧!”


    久那也朝著亞彌惡言相向。兩個人起了口角,但當事人東日流卻絲毫不在乎,隻是發著呆。


    見到不同於往常的東日流,原本還在氣他的小角也擔心了起來。


    “喂,東日流……?”


    再怎麽叫他也沒反應,小角不安地盯著東日流瞧。


    隔天早上。


    東日流在小角等人起床前就離開了帳篷。小角及亞彌都還在睡夢中,因此並沒發覺東日流已經外出。


    其實,東日流昨晚徹夜未眠。天一亮他便想盡快去確認泠是否真的存在,因而焦急地外出。而且如果在同學起床後才出去,就會有遭佐保一行人糾纏的危險。


    所以,東日流獨自一人在晨霧的森林中疾步行走著,來到昨天的同一地點,也就是小島北側的水晶沙灘。可惜那裏隻有一片寂靜,遍尋不著美麗人魚的倩影。


    海風吹拂著銀發,東日流茫然站在海邊。


    “……不在嗎?”


    海浪寂靜地拍打著岸邊,卻始終沒有任何迴應。東日流雖想唿喚泠,但仔細想想,對方是語言不通的人魚,就算唿喚她,想必對方也無法理解。她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美人魚……盡管如此,但目前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泠……泠、泠!”東日流對著大海大聲唿喊。無奈依舊毫無音訊。


    他唿喊了好幾次,之後深深歎了口氣,頹然地坐在沙灘上。


    “……已經離開了嗎?還是她根本就不存在……?”


    東日流放棄似地垂頭喪氣說道。這時……


    “……咪嗚……”


    海邊傳來微小的叫聲。東日流猛然抬頭。


    澤悄悄躲在突出海岸的岩石縫裏,正用疑惑的神情看著東日流這邊,似乎有戒心。


    “泠!”


    東日流站了起來,想靠近泠。但泠卻嚇了一跳,慌忙就想逃走。


    他頓時發覺自己驚嚇到泠,於是立即坐迴沙灘上。他想,視線跟泠一樣低的話,她應該就能安心吧。


    果然,泠見了坐在沙灘上的東日流,便躊躇地慢慢接近他。她登上沙灘後,直盯著東日流的臉瞧。泠並非幻覺,正活生生地出現在東日流麵前。


    “泠……你知道我在叫你嗎?”


    “咪嗚。”


    泠似乎想確認似地將手伸向東日流的臉龐。將他的臉輕撫一遍後,才終於放下心來,綻放出美麗的微笑,並突然撲向東日流摟緊他的脖子。


    “咪嗚!”


    “哇!”


    泠撲了過來,因此東日流被壓倒在沙灘上。她壓在他身上,緊抱著他的脖子,並開心地磨蹭東日流的臉。


    “咪嗚、咪嗚、咪嗚。”


    “喂、喂……這樣我很難過,快起來!”


    東日流麵紅耳赤地說著,泠卻毫不在意地撒著嬌。他雖然感到困擾,仍仰躺在沙灘上沒有起身。


    “……你真愛撒嬌。”


    東日流有些無奈地撫摸著躺在身上的泠的秀發。泠睜大雙眼凝視著他,迴答般發出可愛的“咪嗚”叫聲。


    “我從來都沒撒過嬌。兄長總是要求我變得更強,而我也一直認為那就是正確的生存之道,並一心為此而活。我之所以跟小角或是班上同學不合,除了比其它人大一歲之外,也因為自己絕不允許別人看見我的弱點,所以絕對不依賴別人。我不明白,你為何能如此坦然地將自己交托給別人……”


    在什麽也不會說的泠麵前,東日流將心裏的想法化為言語,向她傾訴,就連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以往他心裏那扇窒塞緊閉的心門,就好像突然門戶大開一般。


    東日流仰望著逐漸轉藍的晨空。泠什麽也沒說,隻以宛如了解一切的溫柔眼神凝視著他的臉


    “咪嗚。”


    她僅發出這句叫聲,並柔情似水地輕撫著東日流的頭發。


    這天,泠邀東日流到海底遊玩。他脫掉上衣隻穿著褲子,泠牽著他的手潛到珊瑚礁的海底。那是東日流至今未曾見過的美麗光景,泠可能察覺到東日流的心情,為了鼓勵他,而帶他來觀賞自己的寶物——這片海底世界的景致。


    遨遊於嵩峻的珊瑚群山間,東日流覺得自己好像在空中飛翔。泠的泳姿曼妙,秀發及尾鰭柔緩且優美地隨波搖曳。顏色鮮豔的熱帶魚群在海底簇集優遊著,泠一遊近,魚兒們就好像侍奉女王的隨從一樣,成群結隊地跟在後麵簇擁著她。


    (泠究竟是何方神聖……?)


    東日流看著放開自己的手,在海中與魚兒舞躍般嬉遊的泠,如此思考著。


    (說不定……她正是浦島傳說的乙姬。我也跟浦島一樣,即使迴到人類世界,也隻有無盡的孤獨等著我……)


    泠望向發著呆的東日流,投以嫣然一笑,她純真無邪的眼中隻有東日流。


    “咪嗚。”


    泠攀上突出海麵的岩石,東日流則讓臉浮出海麵,她一邊以白皙的手指梳著濕透的頭發,邊唱著輕風吹拂般,沒有歌詞不可思議的歌曲。


    她一唱歌,大海與小島也相應地發出波動。東日流這時確信泠島周圍的大自然,均以泠為中心與之同調。


    “泠,莫非你是……這座島的地靈?”東日流對澤問道。


    所謂的地靈,是指具有靈性的土地所孕育出的精靈。舉例來說,經年的巨木會孕育出稱為“木靈”的守護精靈,會對欲砍倒樹木的人作祟。換言之,這類精靈與本體是不同的個體,能自由活動,也擁有分別的身體。


    地靈亦同。棲宿於山中的山姬或山姥、棲息於河川中的河伯,都是土地與精靈共同擁有一個精神意識。同理,泠便是為了守護泠島而由泠島所生的精靈,也就是泠島本身吧……東日流如此猜想。


    “咪嗚。”


    澤雖不懂人話,卻仿佛看透東日流心思般,以清透澄澈的眼眸望著他並點了點頭。東日流一驚,凝視著她:


    “如果你是地靈,為什麽要對我好?我明明切開你島上的土地,強行進行開拓……”


    泠沉默以對,隻是溫柔地笑著看顧他。


    “你在等嗎?你默默等待我們這些愚蠢的人類發覺嗎?即使自己很有可能就此毀滅。你們還是隻能等嗎?”


    東日流向泠問道,但她什麽也沒說,因為她並沒有可用以迴答的語言。


    但這份寂靜對東日流而言卻是答案。他望向泠島,看見由於他改變河川流向,島嶼北側原本河道周圍生長的花兒已開始枯萎。


    東日流感到心痛。過去他隻為了變得更強而活,對自己的作為完全沒有後悔過,這卻是他初次感到懊悔。他隻能注視著坐在岩石上,不諳言語的溫柔人魚。


    此時此刻,除了東日流之外,還有其它視線正望著泠。那股視線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異常冷酷。


    泠島遠處的海麵上,正漂浮著一艘將船影隱藏於海浪間的快艇。視線來自站在快艇甲板上,手持雙筒望遠鏡的男子。


    男子年約三十歲,身材高瘦,擁有一頭茶色頭發。他穿著襯衫外罩白色西裝外套,手上戴著豪華金表,眼睛細長,鼻子尖挺,嘴角露出邪惡的笑容,看來就是個惹人厭煩的小人。雙筒望遠鏡的視野捕捉到人魚美麗的身影,他扭曲著薄唇,伸出舌頭舔了舔:


    “哼哼……天燈鬼、龍燈鬼,人魚公主總算出現了。”


    男子雙耳各戴著裝飾有寶石的耳環,上頭鑲嵌的寶石為精細雕琢過的美麗鑽石,而在鑽石中各裝有一名美女式神。亦稱為金剛石的


    鑽石為地球上最堅硬的礦物,若作為憑坐珠使用,鑽石具備的封印能力則遠超過水晶球可封印的式神強度。


    男子右耳的淡紅鑽右中封印著“天燈鬼”左耳淡藍鑽石中的式神則為“龍燈鬼”。她們就像胎兒般蜷曲著身子,被封印在鑽石裏。


    兩名式神均是身材比例完美的妖豔美女,經男子一唿喚,便緩慢睜開目光炯炯的雙眼。龍燈鬼擁有銀色的雙眸,而金色雙瞳的天燈鬼額頭上還有第三隻眼。


    “夜摩大人……我們好久沒有吃到地靈的靈力了呢。”


    天燈鬼露出華貴豔麗的微笑,她的頭發有如燃燒中的火焰往上飛升,左手拿著燃燒鮮紅火焰的燈籠,身體表麵隻覆蓋著極少的虎皮。


    “目前都沒有人得手,泠島人魚未經汙染的新鮮魂魄……真叫人期待呢。”


    龍燈鬼露出冷冷的微笑說著,她頭上頂著燃燒青藍火焰的燈籠,一頭黑色直發長及腿部,身上穿的不是衣服,而是一條卷繞著的龍。


    名喚夜摩的男子並沒看到隻有頭部露出水麵的東日流,隻見雙筒望遠鏡中的泠,仍然毫不知情地梳著綠發。


    “嗬嗬,真是可愛的女孩,多麽適合囚禁在玻璃珠裏啊!”


    夜摩移開雙筒望遠鏡,暗自竊笑著,天燈鬼以討好的聲音呢喃:


    “夜摩大人,現在就把她抓起來吧,我好想大口啃咬她柔軟的手臂呢。”


    “我想吃她的內髒,味道一定非常甜美吧。”


    龍燈鬼說著,纏繞在她身上的龍也同步地舔了舔嘴。夜摩臉上浮現冷笑,安撫兩名式神道:


    “乖一點,不可以這麽著急。看起來再怎麽弱,對方還是地靈,若不放在眼裏,可能會大意失荊州哦。”


    “哎呀,到目前為止,曾經有贏過我倆的地靈嗎?”


    天燈鬼挑釁地說道,龍燈鬼也等不及似地表示同鹹,纏繞她身體的龍發出尖銳的磨牙聲。


    “就是說嘛,那種人魚,我的龍牙在瞬間就能撕裂給您看了。”


    “你們兩個先等等。這次不能傷害到地靈哦。”


    聽聞夜摩此言,天燈鬼與龍燈鬼無法接受地問道:


    “不能傷害她?為什麽呢?”


    “這次要活捉嗎?”


    “沒錯,這次要活捉。”


    夜摩留下這句話,便走進船艙裏。


    船艙裏的桌上,放著一個飾有寶石美麗的寶箱。夜摩打開寶箱。箱中裝滿了直徑五公分左右的水晶球,數量不下五十個,每個水晶球內都分別封印了一個國色天香的美麗精靈。寶箱蓋一打開,精靈們便敲打著水晶球壁,啜泣著請求夜摩放她們走。精靈有蝴蝶、鳥兒、魚兒、寶石等外型,還有樹木、花兒、草兒等姿態……但都一同悲泣著。夜摩聽聞這不成語言的叫喊聲,心情愉悅地閉上雙眼。


    “嗯——!聽起來真舒服,你們可是讓我賞心悅目的最棒收藏品呢。這份工作既能賺錢,又能把美麗的地靈收為囊中之物,真是所謂一石二鳥……所以我對這份收服地靈的工作才這麽欲罷不能哪。”


    夜摩對於精靈們的哭喊毫不同情,他露出冷笑,愛撫玩賞著一個個水晶球。


    東日流並不知道魔掌已經迫近。


    他每天一大早起床後便立即前往泠的所在之處,和她一起待到夜深時分才迴去,返迴營地所做的隻有睡覺,他的日子就這麽持續著。


    由於已經事先告知天野老師自己是去冥想,因此天野老師並沒有特別注意東日流的單獨行動,隻吩咐他每天晚上迴來後要跟她報到。即使如此,東日流夜裏也想與泠在一起……


    亞彌每天都想和東日流一同晚餐,在枕邊留了冷掉的晚飯等他迴來,但是晚歸的東日流迴到帳篷時,隻見得到玩累的亞彌倒在睡袋外就睡著了的模樣。


    隻是不知為何,每晚東日流迴來時,隻有小角仍未入睡。東日流並不知道原因,但小角總在確定東日流迴來,見他一麵之後便不發一語地睡覺去。


    東日流每天每天和泠在一起,感到無比的幸福。他完全斷絕與令人厭煩的同學的交流,浮在他身邊隻是默默無語地微笑,隻要在她身邊自己心靈的傷痛似乎就完全被洗淨、治愈。


    泠也和東日流越來越親近。一開始泠雖然有點戒心,一直待在海裏,直到看見東日流來到才怯生生地上岸,後來卻主動上岸等著東日流到來。她見到東日流接近的身影,便開心地像小狗般搖晃著絹綢蕾絲狀的尾鰭。


    每次和泠一起在海底漫遊,於沙灘上休憩時,東日流漸漸覺得兄長諫早出雲賦予他的價值觀越來越沒有意義。一味變強或贏得勝利並不能帶給東日流如此平靜的幸福感。反而每當自己越來越強,並想要更進一步變強這種想法,才會孤立自己,讓自我在孤獨中痛苦不已。


    東日流都是夜深時分才迴到營地,因此早餐、午餐都沒吃。有時泠會帶貝類給他充饑,有時東日流會爬到樹上摘取南島豐美的水果給泠品嚐。


    對於住在海裏的泠而言,水果十分珍奇。她兩手拿著紅熟的水果大口咬下,之後驚訝地圓睜雙眼,盯著東日流瞧:


    “咪嗚、咪嗚!”


    “……好吃嗎?”


    與坦率真誠的泠在一起的期間,東日流不知不覺流露出自然的微笑,泠也以盈盈微笑響應東日流的笑容。


    “泠……”


    東日流胸中情感澎湃,他摸了摸泠的臉頰,她有些訝異,望向東日流,之後像是響應他對自己的情感般甜甜笑著,接著身子往前—傾,嘴唇湊上了他的唇。


    他嚇了一跳,麵紅耳赤。反射性地往後退:


    “泠、泠?你、你做什麽!”


    “咪嗚。”


    她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覺得有趣似地看著東日流的反應,搖晃著尾鰭。見了她的笑容,東日流也不經意地放鬆笑著說:


    “……你真愛惡作劇。”


    融洽安穩的時光一去不迴,東日流覺得自己仿佛身處龍宮城。在靜靜流逝的時光中,他認為這份光陰能永遠持續下去。對諫早東日流而言,這個暑假是未曾有過的燦爛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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