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正午過後,我依舊來到佐倉家,就在我站在玄關門前——


    嘟嘟嘟嘟嘟嘟——地電話鈴聲忽然從門內竄了出來。我趕緊取出了佐倉太太交給我的備份鑰匙,開了門便趕緊衝向電話機旁。


    “喂、喂?這裏是佐倉家,請問您哪裏找!”


    “………………”


    “喂——喂?喂?”


    聽到對方沒有迴話,我的心情越揪越緊。


    這通電話的來電顯示是公共電話。雖說並不是從阿東優手機打來的,不過若是瀨津美,她同樣也有可能會用公共電話打迴家裏來。


    “喂,是瀨津美嗎?瀨津美,拜托你說話好嗎?”


    “………………”


    說完前一句話後,我試著保持短暫的沉默,屏息等待著對反的迴複。


    接著,雙方一陣沉默之後對方終於開口了——


    “……你……你是誰?”


    這句話像是雨滴落入水窪一般,細微的聲音稍縱即逝。


    “我、我是醫院裏的櫃台小姐,我叫蒔繪。為了方便聯絡和處理一些事情,我現在白天都會待在你們家裏等待你跟我們聯係。”


    我一口氣把話給說完,聲音在莫名的激動中顯得有些顫抖。


    “……是……是不是媽媽出了什麽事?”


    “不,不是。你媽媽沒有問題,別擔心……”


    又聽到她的聲音之後,我稍微冷靜下來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將幾天下來發生的事情全告知給瀨津美——從我在偶然間接到這起協助尋找自用車的請托,然後到我現在自願來到佐倉太太家裏,幫忙守候各方麵聯絡的經曆;這其中也包含了阿東先生發怒的事,還有我們已經向警方請求代為搜尋並確保瀨津美和阿東優兩人人身安全的事。


    “……我可以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嗎……”


    瀨津美聽我說完了整件事情之後對著我開口問了一句:


    “我媽媽她……說了什麽?”


    “這個……”


    麵對這個問題,我一時半刻之間煩惱著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迴答——麵對佐倉太太和她的先生,不論我怎麽問他們關於這件事的感想,最後得到的都隻有一個答案——他們希望女兒最後可以好好任性一次——然而,我卻不知道我該不該把這句話轉告給瀨津美本人知道……


    ——嘩——


    “啊!等等——”


    我聽到公共電話吃掉最後餘額即將掛斷的聲音,慌張叫了出來。然而,終究還是沒有趕上——啪嚓——嘟……嘟……嘟……嘟……電話中響著通訊中斷的提示音,我茫然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發呆了好一會兒……


    “至少……雙方麵的溝通上算是有一點點進步了吧……”


    我忍不住這麽安慰自己。


    現在我至少可以確認瀨津美平安無事,大概阿東優也一樣平安。於是我趕緊撥電話給nnt(譯注:nnt,日本電信電話公司,日本國內最大的民營通訊業者。)


    之前我在接到了瀨津美撥來的第一通電話時也曾詢問過阿東優申請的手機電信服務業者,不過他們似乎不太能給出門號持有人確切的發話地點,以我們現在自力調查的情況來說,他們甚至不能提供這方麵的協助。


    然而,這次瀨津美用的是公共電話。如果我把詳細情形告知nnt公司裏頭具有一定階級的主管,他們應該可以幫我們查詢這通公共電話的發話地址才對。


    “這樣啊……瀨津美打電話迴來了呀……”


    “對,我請了電信公司幫忙查詢他們現在撥電話的位置,確切地點是在滋賀縣大津——名神高速公路的大津收費站。”


    我將中午發生的事告訴了兼差下班迴來的佐倉太太。


    “那你打算怎麽辦呢,蒔繪小姐?”她問。


    “我想去一趟看看。”


    感覺這件事跟我沒有關係,不過既然已經涉入到這一步,要我站在一旁袖手旁觀,我實在沒那種耐性——而且我的年假還有剩著。


    雖說這麽去不見得可以見到他們倆,不過若是他們遇上了什麽困難,也許我有機會能夠提供一些程度的協助……這是我答話時腦子裏懷有的想法。


    “對於你的決定……我並不反對,不過蒔繪小姐……”


    “嗯?是。”


    “這次的離開醫院,是她第一次憑著自己的意誌決定的事……我希望你能夠讓她選擇自己想做的事,不管遇上什麽問題都不要攔她。”


    “……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佐倉太太的家。我手上現在並非握有任何其他的線索,不過還是決定先行動身。


    我迴到了自己的房間,先試著聯絡一位朋友。


    其實是因為雖然我打算往滋賀縣去,不過我並非是有車階級。而且雖有駕照,但幾乎沒有實際在公路上開過車,真要自己開我還不太敢開。再說,瀨津美打電話迴來的地方是在名神高速公路的滋賀休息站。現在他們可能還要往更遠的地方走,因此我打算找我那位日子過得很悠閑,應該可以空出時間幫忙的朋友幫我開車,由我來付油錢和過路費。


    “喂,我是蒔繪。好久不見,那個……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


    ………………


    “不行嗎……”


    我歎了一口氣。


    會有這樣的結果我早也已經猜到了,不過這下子同事那邊就全部碰壁了。我想,這次因為還關係到兩位病人失蹤的事件,讓她們更不想淌這趟渾水了吧……


    我接著試問我的大學同學。她們剛剛開始都當做一次小小的旅行,因此都還聽得蠻開心的,不過一旦話題切進了重點——


    “抱歉,這件事聽起來有點複雜,我想我還是算了……”


    我聽到一句又一句這樣的推辭,結果又讓我吃了好幾次閉門羹。


    ……唉,說起來會有這樣的反應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畢竟我自己也是偶然被卷入了這起事件的。如果立場對調過來,是我受到這樣的請托,我想我大概也會迴絕掉吧。


    “嗚……怎麽辦好呢……我又沒有可以幫忙的男性朋友……”


    其實女性朋友的有車階級本來就少,而我自己也隻有駕照,卻沒有實際上路的經驗,實在也不能怪其他朋友都沒有車。短短的一個小時之間,我的計劃就這麽狠狠地被澆了一盆冷水。


    就在我打算使出最後的手段,想打電話給租車公司的時候……


    ——嘟嘟嘟嘟嘟嘟……一個不熟悉的號碼隨同電話鈴聲浮現在我的手機熒幕之中。


    “您好,我是蒔繪。”


    “午安,我聽說你要去滋賀縣是嗎?”


    “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嗎?我是昭島——我該算是你大學時代的學姐吧”


    她說話時的聲音甜美,語氣卻顯得非常活潑。但坦白說,我不記得有這個人。


    “你剛剛打了很多電話在問有沒有人能幫忙吧?”


    “是……你該不會是從那邊聽到這個消息的吧?”


    “對呀,我可以幫忙哦,我現在就去接你好嗎?”


    “啊、好,那就拜托你了……”


    我接著告訴她我的地址,然後以最迅速的動作開始整理行李。


    昭島……也許是方才我打過電話的朋友告訴她這件事的。這是偶然也好,不是也罷,總之在我正打算放棄這個方法時,接到這通電話真的是為我帶來了不小的幫助。


    ——嘰咿咿咿!


    一個頗為引人注意的刹車聲中,一輛紅色的敞篷車在我的麵前停了下來。


    “抱歉,讓你久等了!”


    推開車門走下來的是一名穿著套裝、身形顯得略為嬌小的女性。


    “忽然給你添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我說。


    “別介意,整件事情我大致上已經聽說過了。”


    她邊答話邊打開敞篷車的車頂,同時坐進了駕駛座中。


    “快,上來吧——那個……是蒔繪小姐對吧?”


    “啊、是,叫我蒔繪就可以了。”


    “我叫作昭島優花,叫我優花就可以了。”


    坐上了副駕駛座後,我在她的提醒之下係上安全帶,她便扳了一下鑰匙發動引擎。她沒打排檔,而是先踩了幾下油門,黑色的皮革手套在方向盤上摩擦,不時發出了——唧唧唧……的聲音。


    (……這女生,好帥氣呀……這種俐落直爽的模樣真的很適合她,想必她是個自然率真的人吧……)


    “蒔繪,那我們走囉!”


    “啊、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了太陽眼鏡戴上,油門一踩便將車子疾駛了出去。


    ——一月二十九日東明高速公路海老名市——


    黃昏的天空下,紅色的roadster疾馳在高速公路上。


    優花的駕駛技術非常熟練,我們一路上車速始終維持在高檔。


    “這輛車跑的好快呀……”


    “ok啦,雖說是輛舊車,不過我做了不少改裝嘛。”


    我在路上偶爾會像這樣出聲和坐在駕駛座上的優花攀談——我在想,她也許是不太說話的,而我則是受她幫忙、坐在她車上的人,因此會擔心不要讓氣氛弄得太尷尬。


    看看她的外貌,似乎年紀大概跟我差不多,不過我總覺得她的實際年齡可能比我大上好幾歲。再說,這次的事件似乎也是她從我的學姊的學姊那邊聽到的。種種層麵都讓我在心裏麵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對她失禮。


    扣掉這些部分不說,她願意幫我的忙、淌進這麽麻煩的一淌渾水裏,心理上更免不了對她懷有一份愧疚感……


    “啊,對了——優花小姐,我得先把過路費跟油錢給你!”


    我邊說邊從錢包裏麵掏出了一萬元大鈔交給她。


    “沒關係啦,這不用你出。”


    “咦?可是這一趟來迴可是得花上不少錢呀!再說,我們現在目的地暫定在大津休息站沒錯,不過搞不好還得跑得更遠呢,這些錢怎麽能全讓你出呢?”


    “我就說沒關係了啦。其實這次的事情一方麵也是因為我自己有興趣才幫忙的。”


    她答話的同時也打過了方向盤,將車駛進了中線。


    “那個……優花小姐,你說你對這件事情感興趣是……”


    “喔。我聽說你碰到的問題是有兩個醫院臨終療養病房的病患私自溜出去,開車去了滋賀縣沒錯吧?”


    “嗯,是……”


    對於她的迴答,我還是沒能理解——事實上,我根本不覺得她有迴答我的問題。畢竟這件事任誰碰到都會敬而遠之吧?再說,她還不願意收我提供的交通費,這就更令人難以理解了。


    (……而且,現在的我根本就是連她為什麽要陪我一起走這趟行程都不知道……)


    “嗯,這樣吧,我就簡單跟你說——”


    她仿佛讀出了我的想法,先一步開口為了我心裏的疑慮作出了解釋:


    “蒔繪,你在那間醫院工作的話,應該也聽過這個傳聞才對。”


    “……傳聞?是指哪件事呢?”


    “就是之前七樓病房的病患擅自開車溜出醫院然後被院方狠狠削了一頓的事呀。”


    “啊、喔……是,我有聽說過。”


    這件事是我從一位在醫院內擔任病人看護工作的教會人士口中聽到的。事件本身是沒有釀成什麽大問題,不過當時溜出醫院的是一位處在重病末期的女性病患,她在沒有得到院方許可的情況下,讓朋友開車載她出遊。


    “你知道他們開的車最後怎麽樣了嗎?”


    “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那輛車,在當時溜出醫院的那名病患過世之後,就送給了載她出遊的那位摯友……當做是那位摯友全年無休地每天都去看她的獎品。”


    她說完後輕輕地笑了。


    “……是……這輛車嗎?”


    “嗯,大概吧。”


    照她的說法,那她……她本身就是事件中那個每天都來探望自己罹患重病摯友的那個人了——同時也是未經院方許可而載著重病之人出遊的駕駛……我不知道讓她們想溜出醫院的原因是什麽,但如果真是如此,那麽她會對瀨津美和阿東優這兩個和她們做出同樣行為的人感興趣,就不是什麽很奇怪的事了。事實上,我自己在醫院裏頭任職,大概也能夠理解。若是毫不間斷地,每天都要到醫院陪伴自己的家人或親友,而且對象還是臨終療養病房的病患,那真的會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而她載著自己罹患重病的摯友溜出醫院,先不論這件事對或不對,不過我想她和她朋友之間的感情應該是非常深刻吧。


    “所以說呀,蒔繪,你不用對我覺得虧欠,因為這是我基於自己的興趣而想要參與的——不過話說迴來,若你真的見到了那兩個溜出臨終療養病房的病患,你打算怎麽辦呢?”


    “嗯……這個嘛,我打算看看他們有沒有遇上什麽麻煩,想辦法給予他們需要的協助。”


    “哦……我倒是覺得這對他們來說也許有點像是多管閑事吧。”


    “……多管閑事?是嗎?”


    “我不是他們,所以我不知道。不過……我也曾經有過類似的經驗,因此若是從當時的我的想法來看,確實會有這樣的感覺吧。”


    紅色的roadster在黃昏的天空下與背景的紅霞融成了一體。


    我們開在東明高速公路上,不久就可以看到足柄休息區,但我們仍舊馬不停蹄地繼續朝著西方前進。


    ——一月二十九日名神高速公路京都桂川——


    原本晴朗的天空此時漸漸布滿厚重的雲靄。在這樣的天氣變化之中,我們的銀色轎跑車依舊不斷地奔馳在高速公路上,走走停停,一旦累了便稍作休憩。現在我們已經就要開到桂川休息區了。


    “我說,我們在這邊稍微停一下吧?”


    “嗯、嗯、嗯……”


    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受。


    “……怎麽了嗎?”我問。


    “有點累……”


    也難怪。畢竟我們剛才一問一答地,在車子上嬉鬧了好一陣子,想必是很耗精神的。加上我們又不是普通病人,體力上的消耗一定會比一般情況來得劇烈。


    “那我去買個東西迴來。”


    “……嗯。”


    說完,我趕忙跑了一趟休息站的商店,買迴來的東西大概就跟我們去便利店買的差不多——


    “來,一瓶寶礦力、飯團,還有一包洋芋片。”


    “啊、嗯……”


    她迴了話,不過接過的東西卻一點也沒打算開始吃——這是怎麽迴事?明明她一向拿到東西就會先開始拆洋芋片的包裝的……


    “你……你該不會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吧?”


    “……沒有啦……隻是我的藥吃完了……”


    “這樣啊……”


    ……藥吃完了。這下不妙了……說起來,會遇上這樣的狀況,早在我們溜出醫院之前就可以想見,而我當然也不是故意忽略掉這個必然會遇上的問題。然而,在此之前,我從沒有去思考過這件事——事實上,我根本沒打算去想,也沒這種精神上的餘裕去想……


    “你的藥是什麽時候吃完的?”


    “……昨天晚上。”


    “那你已


    經一整天沒有吃藥了呢……”


    醫生告訴我,我的藥絕對不可以超過兩天沒吃。我看她的情況大概也差不多。


    想想,打從我們離開醫院已經過了八天。以我們帶出來的藥量來看,這個問題遲早要碰到的。


    (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喂……人家不要迴醫院去哦……”


    “我知道,你也不會想迴家吧。”


    “嗯……”


    銀色的轎跑車離開了休息站,又重新上路。


    我在距離最近的一個交流道駛離了高速公路。


    雖說即使下了高速公路,我也沒辦法改變我們現在麵臨的窘況。但就算繼續呆在休息區裏,或者持續走在高速公路上同樣也什麽都不能做。於是我選擇離開四周景致單調而且荒涼的高速公路,下了交流道朝市區開去。


    我想尋找可能為我們帶來一些幫助的地方。


    首先,我得先找到一間醫院。但這間醫院不能是一般的小診所,而是一間大醫院;醫院附近會有藥局,我要找的就是那種開在大醫院旁邊的藥局。


    事實上,對於我們現在來說,最妥適的辦法其實就是直接進大醫院裏頭找醫生處理;如果我們身上罹患的隻是普通疾病,那我大概也會毫不猶豫的這樣做。但……我們是臨終療養病房的病人。


    我和瀨津美兩人手腕上都卷著一圈代表我們身份的白色手環,同時也顯示著我們未經許可溜出醫院的事實——我心裏懷著這樣的牽掛,開著車在市區內徘徊,同時兩隻眼睛也不停地四處張望著……我想,大醫院附近的藥局應該大部分的藥品都有才對。


    “有了!”


    在一條大馬路的轉角處有一間看似大學附設的大醫院。而在醫院旁就有一塊藥局的招牌。我看附近路肩應該是沒辦法停車,於是找了一塊空地,馬上就把車子插了進去。


    “喂,你把藥袋給我。”我說。


    “嗯,嗯……”


    她帶著一臉不解的表情將藥袋遞了過來。我接過表示著醫院名稱和病房的藥袋,攤開隻取了其中寫了藥品名稱的單子——隻帶這個去應該可以了吧……


    “那你在這邊等我,我去去就迴來。”


    我將她留在車上,用接近跑步的速度朝著距離這邊有一小段路的藥局奔去。


    ——唰——


    我站在門前等待著反應遲鈍的自動門打開,進門後便直接朝著櫃台走去。


    “歡迎光臨。”


    一名中年大叔看到我便客氣地向我打了招唿。他穿著白衣,怎麽看都像是這裏的藥劑師。


    “抱歉,請問你們有這種藥嗎?”


    “嗯?喔,請稍等一下……”


    他接過了我遞出去的藥袋便往儲藏室裏頭走了進去。我想,他們除了提供普通的成藥之外,也有代替醫院開藥給病人的業務才對。


    記得之前我去大醫院門診的時候就是在旁邊的大藥局領藥的。而這間藥局就是開在大醫院隔壁,也有相當的規模,我想大部分的藥品它應該都有。


    “抱歉,讓您久等了,這是您要買的藥。”


    一會兒之後,又見那位大叔迴到了櫃台前。他手中拿了一袋透明塑料袋,裏頭裝著兩捆封入了數十顆膠囊的塑料片——有這些應該夠了……那兩捆膠囊隨便數數大概也夠瀨津美撐兩個禮拜才對。就在我正打算從口袋裏掏出錢包的時候——


    “啊,可以先讓我看看你的處方簽嗎?”


    “……處方簽?”


    “對,就是醫生開的處方。因為這個是臨床用藥,必須要有醫生核可才能賣。”


    “…………”


    “醫生應該有開給你吧?”


    ……這個狀況我沒有事先料想到——其實仔細想想,既然我要買的不是成藥,那麽藥局應該不可以隨便賣給一般民眾才對……


    “……怎麽了嗎?”


    “啊、那個……”


    我支吾著不知道該怎麽迴話。而這位身穿白衣的大叔看到了我的反應臉上開始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啊、嗯?你那個是……”


    忽然間,我從他的視線中察覺,他看到我手上的白色手環了——他邊看邊念,我的名字、血型,還有醫院的名稱……


    唰——


    “啊!”


    我伸手欲抓藥師拿出來放在玻璃櫃上的兩捆的塑膠片,卻在混亂之中隻抓到了幾片。但我也沒時間迴頭了,轉身拔腿就跑。


    “啊!站住——”


    站在櫃台裏的大叔揚起了一陣尖叫。這聲驚叫傳入我的耳中時,我已經跑到了距離店門口約五公尺處。


    我跑步的姿勢狼狽,雖然步伐搖晃卻仍拚盡全力地逃離現場。然而,就在我跑到反應遲緩的自動門前,就要衝出門外的時候……


    ——砰!鏘啷——


    “嗚!好痛……”


    我的頭重重地撞了一下,讓我的意識短暫呈現一片空白。


    這一撞撞在自動門門邊,力道大得連玻璃都撞破了。我搖搖頭試著讓自己清醒,用手推開開了一半的自動門,鑽出店門口後邊死命地向前奔跑,手中仍緊握著方才搶到的塑膠包。


    “唿啊唿啊——嗚……”


    我的唿吸變得急促,頭也不知不覺地揚了起來,藥局和停車處之間短短數十公尺的距離此時竟讓我覺得如此遙遠……


    雖然我隱約覺得身後並沒有人從後頭追過來,不過我根本沒那個精神迴過頭去確認。


    ——要是我被抓走了,那她一個人被留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要是我沒有迴去,她會不會就這麽留在車子裏麵一直等我?


    ……我的腦中一直浮現出這些雜亂的思緒,雙腳仍一刻也不敢鬆懈地持續狂奔著。我的腳步踉蹌,唿吸紊亂,一想到這麽點速度已經是我現在所有的能耐,便覺得可悲……


    ——啪當!


    “唿啊唿啊……唿……”


    我倒頭栽進了駕駛座內,一陣慌忙之中趕緊發動了車子。此時的我,就連自己也發現體力比起日前從小鋼珠店逃出來時,衰退了很多。


    我看了看後視鏡,發現自己的額頭果真在撞破自動門時被玻璃劃破而流出了一點血——這點傷應該很快就會自己愈合了吧……我邊想邊將車子開了出去,同時另一隻手拿出了手帕輕輕地按住了自己額頭上的傷。


    “……你沒事吧?”一旁的瀨津美問。


    “沒事,你不用擔心。這沒什麽。”


    我揮揮手,要她安心地收起那一臉不安的表情,同時也將左手緊握著的,封入了膠囊的塑膠片交給她。


    “快,快吃吧。”


    “啊、嗯……”


    那一張塑膠片隻封入了幾顆膠囊在裏麵,不過大概也夠撐個兩三天才對。


    我今天還能成功搶到藥,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體力也明顯地下滑。要是這些藥再吃完了,那屆時我們又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我們這趟旅行原本是沒有任何目的地的,甚至沒有地方可去。當初我們心裏沒有任何渴望,自然也沒有失去任何東西的恐懼感。然而,現在不一樣了……


    我們找到了這趟旅程的目的地。在期待之中,也多了一分一旦無法如願時的擔憂。


    ——一月三十日京都郊外|


    早晨,我們將車子停在某個公園旁熬過了夜晚。


    “怎麽樣,身體還好嗎?”我對著瀨津美問。


    “……嗯,還好。”


    看她答話時的臉,似乎因為昨天拿了藥開始吃的關係,氣色明顯好了許多。


    我聽她說,她的藥量大約是一天三次,一次兩


    顆。算算昨天搶到的那片塑膠片裏封入的膠囊數,大概也隻夠她吃上兩天。


    (……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好呢……)


    若是再開迴高速公路上往淡路島去,以我們現在手邊這點藥,我擔心撐不到那裏。然而,若是沒有醫生的處方簽,我們即使到了藥局也買不到藥;就算拿昨晚取的那一片膠囊的方法炮製,以我的體力來看恐怕成功的機會也不大。


    而且,比起我,她似乎更不願意迴到醫院裏去……


    (……我到底該怎麽辦……)


    我在走投無路的焦慮感中不自覺地打開了手機。手機開機之後在液晶熒幕中顯示出了一封手機郵件,來自一個我不認識的信箱。


    ……蒔繪?這是發信人的名字嗎……人在桂川,正往大津移動?


    “這是怎麽迴事?”


    我看了看發信時間,大約是今天淩晨四點——算算,差不多是三小時前傳來的。


    ……這是說,有誰正朝著我們這邊過來嗎——瞬間,我看著郵件中的那一串文字:“我正往大津——你們所在的位置移動!”心裏似乎有了底——之前瀨津美在大津休息站的公共電話打電話迴家……


    “我問你哦,蒔繪這個名字你認識嗎?”我問。


    “……嗯,那是我打電話迴家的時候接電話的人,是醫院裏的人。”


    “這樣啊……那就沒錯了……”


    我告訴她我手機上顯示的郵件訊息,還有我的推論,然後提著手機推開車門。


    我下了車之後便隨即對著這通素未謀麵的郵件發信人撥了電話——嘟嘟嘟嘟嘟嘟嘟……


    “……請問……是蒔繪小姐嗎?”


    “啊、是!是阿東嗎?我正在等你打電話給我呢!”


    從手機裏頭傳來的聲音聽來,對方似乎是一名年輕女性。我將手機貼在耳邊,盡可能保持平靜地對著手機那頭開口說話。


    “蒔繪小姐,我想先請你迴答我幾個問題。第一,你現在人在哪裏?第二,你找我們想幹什麽?”


    “不行,你得先迴答我的問題,你們兩個人現在都平安無事嗎?”


    她略過我的問題讓我覺得不太高興,不過我想對方會想知道我們的現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此我還是直截了當地迴了話。


    “現在沒事,不過我們身上的藥快吃完了。”


    “這樣啊……我知道了。那我告訴你,我現在人在大津休息站。我的目的是希望看看你們有沒有遇上什麽困難,讓我可以幫助你們的。”


    這名自稱蒔繪的女性在堅定的語氣中針對我提出的問題作出了迴應——她起初接到電話時的反應顯得有些焦急,因此也挑起了我的不安。然而,現在我聽到她說話的內容還有說話時的態度後,我想也許我可以相信她也說不定……


    我在心裏做出了決定,透過手機將我們現在的狀況告訴了她,然後跟她約定了見麵的地點——現在我們最迫切的問題就是瀨津美的藥不夠了。這點以我的能耐完全是束手無策。然後,對方既然在醫院工作,也許她真的有辦法幫我們一點忙也說不定。


    (……我現在都還沒辦法弄清楚這個叫蒔繪的小姐究竟是什麽人呢……)


    如果她真是擔心我們,除了瀨津美撥的電話之外沒有任何線索就來到大津,我想也許要好好謝謝她。


    ——一月三十日名神高速公路桂川休息站——


    “蒔繪,那兩個溜出醫院的病患已經到了嗎?”


    “嗯,約好的時間快到了,我想他們應該也快到了才對。”


    麵對優花的提問,我做出了迴應。


    “我說你呀,你還真是個愛管閑事的家夥呢——話說迴來,能實際跟他們倆碰個麵也是好事就是了。”她說。


    這裏是桂川休息站。優花一口氣喝幹了手中的咖啡,和我一同站在車前等著阿東和瀨津美兩人的到來。


    “啊,來了!是那輛車!”


    前方的圓環中排滿了自動販賣機。一輛車從圓環那頭開了過來。我對著它猛揮著手。


    ——唧。銀色的轎跑車在我們的眼前停了下來。這輛車確實是阿東優的父親日前給我看過照片的車子,不會錯了。


    “唉呀,是integra呀?車主的品味不錯呢。”優花看了阿東先生的車子說道。


    “優花小姐,我們走吧。”


    一名年輕男子看到我們靠近之後從駕駛座中推開了車門。


    “你就是阿東優吧?”我對著他開口問道。


    “你是蒔繪小姐嗎?”他也開口試著確認了一下。


    “我是,你好。”


    答完話之後,我對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個……這位是?”


    “你不用理我,我隻是陪她來的。”


    麵對對方的質疑,優花隨便一句話便敷衍了過去——這倒讓我覺得意外,她不是說過她對這兩名病患感興趣才來的嗎……


    “話說,阿東,怎麽你隻有一個人呀?”我問。


    “喔,你說她呀?她剛剛吃了藥,坐在車子上睡著了。”


    這邊離他們的車子有一段距離,不過從遠處看去,副駕駛座裏頭確實有一個女孩正靠在椅背上休息。


    “話說,蒔繪小姐,我想我在電話裏頭跟你說過了,關於藥的事……”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有事想先問問你。”


    “……什麽事?”


    “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呢?”


    我直截了當地對著阿東優開口問道——我打算根據他的迴答做出不同的迴應方式,我想,這是我身為這起事件從頭到尾的關係人,現在又直接和他們兩人碰了麵,我有必要提出這個問題。


    “……我們有我們這趟旅程的目的。”


    “那麽?完成了那個目的之後,你們又打算怎麽辦?會乖乖迴到醫院裏頭去嗎?”


    “這個……”


    “如果你沒辦法答應我,我也沒辦法幫你了。”


    “………………”


    他沉默了。


    我想他有他的考量。甚至剛溜出醫院時可能什麽也沒想,但在外頭度過的這幾天裏,他們也已經找到了屬於他們自己的想法。然而,我怎麽說也是個醫院裏的職員,而現在站在我眼前的是從我的醫院裏頭溜出來的病患——而且還是臨終療養病房的病患——我絕對不能放任他們這般形同自殺的行為。事實上,即使抽掉這層職業上的道德責任問題,以我個人的立場我也不能對他們的行為坐視不管……我在腦中清楚地理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時,在我們彼此同樣默不作聲地對峙之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


    一個令人意外的聲音將這段漫長的沉默打破——“蒔繪,你不是說你是為了幫他們而來的嗎?還是你這次來也要順便為他們帶來他們不願意麵對的困擾呢?”


    “咦?啊、這……我不是想帶給他們困擾啦……”


    方才始終保持著旁觀者立場的優花此時忍不住插話了。


    “那你就幫他們呀?還談什麽條件呢?不然的話那你到底是為什麽而來的?”


    “可是……我怎麽說也是個醫院的職員,而就我個人的立場而言……”


    ——啪!


    我話沒說完,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我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然而,當我察覺到自己臉上竄過了一陣帶著麻痹的刺痛,我這才知道我被優花狠狠地甩了一個巴掌……


    “嗚、那個……優花……小姐,你……”


    事實上,比起臉上的痛楚,這個巴掌在我腦海中留下的是更為震撼的驚訝。


    “不好意思,因為學妹腦袋有點不太聽話,我一時之間沒


    能忍住就打下去了。”


    “…………”


    “你大概不太能理解,不過讓他們這樣的病患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實有時候也是我們這些醫護人員的工作呢。”


    她道出這句話的同時,臉上露出了些許落寞的神情。


    (……我希望她能夠好好地任性一次……)


    此時,我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日前在佐倉太太口中聽到的那句話——話說,聽優花說,她之前也曾經每天來到醫院裏的七樓病房探望自己的摯友。以他們這樣的立場,麵對無藥可愈的病人時心裏究竟會有什麽樣的想法,現在的我確實還無法擁有什麽太深刻的體認。然而,此時優花所要表達的卻和佐倉太太之前說的那句話不謀而合,那麽,這難道就是他們同樣會有的期望嗎……


    “唿……嗯,我知道了……”


    我大大地唿了一口氣,同時從包包裏頭取出了一個紙袋,“阿東,這是你要的藥,你拿去吧。我想這些藥應該夠你們撐兩個禮拜了。”


    “咦……”


    “其實在我跟總護士長商量這件事之前我就已經把這些藥準備起來了。這裏頭也有你的藥。”


    “麻、麻煩你了,謝謝。”


    他接過紙袋,恭敬地對我行了好幾個禮。


    “搞什麽嘛,蒔繪?原來你早就已經準備好啦?”


    “不是啦!這隻是我怕有什麽狀況所以先準備起來的……”


    我答話的同時伸手捂住自己紅腫的臉頰,表現出了挨這一巴掌之後內心產生的些微不滿。


    ……老實說,麵對這件事情,我到底心裏麵想怎麽做,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雖說我是偶然被卷入這起事件,隨波逐流地參與了整個處理過程,不過我到底是不是打從事發之初就懷著想把他們帶迴醫院裏去的想法,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該製止他們,將他們帶迴醫院才是對的;抑或是該在他們背後推上一把……


    一會兒後,我和優花對著阿東他們的車子揮揮手,已經要跟他們道別了。就在他們車子開走時,優花看了車上副駕駛座一眼,忽然揚起了聲音問道:“那女生……該不會是瀨津美吧?”


    “怎麽了嗎?”我問。


    “喔,沒有啦……她身上穿的已經不是那件睡衣了呢……”


    “嗯?”


    “沒事啦~~我們迴去吧!我的年假可不多呢,我得早點迴去才行。”


    說完,我們也坐上了優花的紅色敞篷車,發動引擎之後開往迴東京的路。


    我不知道阿東優和瀨津美接下來究竟如何,不過……我希望他們至少在這趟旅程之中能夠無怨無悔地度過。


    ——一月三十日兵庫縣中國自動車道——(譯注:中國自動車道,橫亙日本中國地區的東西向高速公路名稱;始自大阪府吹田市,終至山口縣下關市)


    天空終於放晴,冬季特有的深邃天空映出清澈的靛藍色高高地掛在我們頭頂。


    “話說,你今天吃了藥沒有。”我問。


    “嗯,剛剛吃了。”


    多虧了昨天拿來的藥,她現在身體狀況稍微不再像之前那麽糟糕了。


    我們從吹田係統交流道接上中國自動車道,現在繼續地跑在高速公路上。


    “喂,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走呢?”


    “走神戶係統交通道……”


    “我知道了,轉山陽自動車道嘛。”


    “嗯。”


    我開著的銀色車子一路走在她所指出來的路徑上。來到這邊,路上已經不時可以看見淡路島的標誌了。就在這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座大橋。


    “這就是明石海峽大橋嗎……真壯觀……是吧?”


    “……嗯。”


    我們不約而同地由衷感動著。走在明石海峽大橋上,車子開起來的感覺就好比懸空在海上飛行。路上偶爾可以看見將車停在橋上,下來俯瞰這片麗景的遊客。我想,這些大部分都是觀光客吧?許多人還拿起相機拍起照來了。我也學著他們將車子停到了路肩,然而……


    “這邊禁止停車哦……”瀨津美說。


    “沒關係啦,我們停一下下而已。”


    再說,放眼望去,停在路肩的車子也絕不止一、兩輛。


    “喂,我們下車走走吧?”


    “………………”


    “這邊視野一定超棒的,好嘛?”


    “好啦……”


    她帶著同樣一副不情願的表情,不過還是跟著我一起走下了車。


    凜冽的寒風窣窣地拂過橋麵,“哇……這裏出乎意料地冷呢……”我說。


    “……嗯。”


    平常我們不怎麽下車,一下車就置身在嚴寒的冷風裏,這種刺骨的寒意感受起來自然格外地深刻。


    橋的另一側也有一對男女,大概是情侶吧。他們正拿著相機拍照,愉快的笑聲就連橋的這頭都聽得見。


    仔細一看,除了那對情侶之外,周圍也有一些家庭或者一起出遊的遊客正在拍照留戀。


    ——拍照呀……都來到這種地方了,好像真的還得拍張照片呢……


    “這麽說起來……”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怎麽了嗎?”


    “嗯,你在這邊等我一下。”


    之前翻過前座的行李箱好像就有一台便宜的即可拍相機。那是在我們開車出來時第一次檢查車子裏頭有什麽東西可用的時候翻到的。我當時看了一眼,印象中好像還有幾張底片可以用……


    “太好了!還有兩張底片!”


    我從前座的行李箱中取出相機的同時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確認它還有多少張底片可以拍。


    “久等了——來,我來幫你拍照。”


    “咦……”


    “照張像嘛,難得我們都來到這裏了。”


    “……不要啦。”


    “別這麽說嘛——快點,擺個姿勢吧?”


    我邊說邊提起相機,將鏡頭對準了她。


    如果她不是這麽別扭的話,那副甜美的長相可是相當迷人的呢!若是再搭配上這麽一個特殊的景致,我相信這一定會是一張很漂亮的照片的。然而,此時無論我鏡頭怎麽轉,她始終都是一副看來有點不悅的冷淡表情,讓這鏡頭怎麽樣也抓不出我預期的效果。


    “喂,拜托你笑一個嘛~~”


    “………………”


    聽到我這麽說之後,不曉得她是害臊還是怎麽樣的,還是正麵對準了我的鏡頭,怎麽樣也不肯收起那張看來有點不悅的臉——難道,她其實已經很盡力地想要擺出笑容,卻隻能做到這種程度……我思索了一會兒,正打算將她這副模樣直接拍起來算了,卻在這時候——


    “抱歉,可以請你幫我們拍張照嗎?”


    “咦?啊,好的……”


    一對情侶不知不覺已經來到我們身邊,一隻手遞出了相機想請我們幫忙。


    “那我要拍囉!”


    “好的,謝謝——”


    鏡頭中,他們兩人手搭著彼此的肩膀,一齊擺出了笑臉。我按下快門抓住了這個瞬間。


    “謝謝——換我們幫你們拍吧?”


    “咦?啊、那個……我們其實……”


    “是用這台相機拍吧?”


    這對情侶之中的那名男子沒等我把話說完,已經伸手先一步接過我手中的相機——或者可以說,他根本就是把相機從我手中搶過去的。我想他大概是怕我們不好意思讓他幫忙吧……


    他抓起了相機,不顧我們此刻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模樣,提起鏡頭已經準備要拍了。


    “喂,你女朋友好可愛哦——快


    點快點,你們兩個靠近一點吧!”


    聽到他的話,我勉強稍微拉近了和瀨津美之間的距離。至於瀨津美,她的臉上露出了平時一貫的表情,好像靠近過來了一點,但說有好像又沒有。


    “那個——你們兩個要不要擺個姿勢呀?”


    這名情侶檔的男子個性不但雞婆,現在竟然還對我們的動作提出了要求。就連站在他身邊的女友看著他都覺得有點受不了了——想想,與其出聲抱怨,也隻好依著他了……我無奈地伸手繞過瀨津美的身後,將手緩緩搭到了她的肩膀上頭。


    “……啊……”


    話說,這還是我第一次和她有肢體上的接觸呢。


    此時我的掌心裏頭傳來的是那一套日前幫她買的、稚氣未脫的衣服觸感,還有她那一頭長達腰際的直發裏柔順的發絲。


    我盯著眼前的即可拍鏡頭,看不到此時瀨津美臉上的表情。然而……也許她現在臉上浮現的,是我鮮少看到的……那般有點害羞,又有點別扭的樣子吧……


    “那我要拍囉!”


    ——哢嚓!


    幫忙拍完照,也要到了他們想拍的照片之後,那對情侶轉身往自己的座車走了迴去。我目送著他們的背影,同時也朝著自己的車子移動。


    “可愛的女朋友呀……之前我們還隻是被人說是兄妹呢,這算是進步了吧?”


    “………………”


    “話說,我們是不是真的看起來像一對情侶呀?”


    “…………”


    此時的我遇上方才那樣的狀況,心裏莫名覺得非常開心,於是忍不住吐出了有些幼稚的言詞:


    “喂,我說——那個……瀨津美,你覺得呢?”


    “誰準許你直接叫我名字啦……小鬼……”


    她丟下這麽一句話旋即別過頭去。然而,我想她這個動作應該是因為害臊而不想讓我看見她的表情而做的吧。


    ——一月三十一日兵庫縣洲本市——


    這天頭頂上仍是那一片冬季特有的,蔚藍而深邃的天空。我們離開橋上不久之後就來到了洲本交流道,在這裏下了高速公路之後改走一般公路。


    “終於到了……”


    “……嗯。”


    打從我們溜出院那天,車子的裏程數總共往上加了九百公裏。我們從原本完全沒有這樣的念頭,到現在已經置身在我們的目的地。


    我們開的這輛銀色轎跑車載著我們一路上碰撞了幾下,在幾個地方留下了凹痕。而最大功勞還是比起地圖更熟悉道路分布狀況的瀨津美,有她的引導我們才能真的來到這裏。


    “那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呢?”


    “……往南開……”


    “往南嗎……好。”


    我繼續依照她的指示變換了方向。


    說真的,來到這裏之後,我也知道路該怎麽走了——眼前一看就有好幾處立起來給觀光客看的路標,然而我還是打算維持我們一路上的習慣,由她來領航——心裏頭總有個聲音告訴我,我非得這麽做不可,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依照她的指示開車。


    一個沒有其他人影出現在當下的冬季沙灘上,凜冽的寒風撩撥著成片的鬆樹林。


    車子開到這裏之後,我便將駕駛座讓出來給瀨津美。


    “你的腳能夠踩到離合器嗎?”我問。


    “可以……”


    “好,接下來把排檔從空檔打到二檔。”


    “……我會啦。”


    “好,你會——那接下來就讓你隨便開吧。”


    “嗯,好……”


    她帶著認真的表情緊握著方向盤,用那一幅嬌小的身軀伸長了雙腿坐在駕駛座上。看著她的動作,讓我也專注地從副駕駛座上挺起了上半身,“很好很好——來,慢慢離開離合器……”


    “……嗯。”


    接著,她明顯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嗚哇!”


    ……果然,引擎產生爆震了。


    “你呀,離合器出現半聯動的時候,踏板抬起的速度要放慢啦。”


    “妄念。”


    我說的話她是有聽到了,不過果然要馬上習慣手排的操作方式還是沒那麽容易呢。


    我看著她牙齒輕咬著下唇,全神貫注的認真表情,對照她平時那種不怎麽將喜怒形於顏色的性格,還有碰到什麽是總喜歡先把頭給別開藏住自己的情緒的這兩種表現,此刻她臉上的神情實在讓人看了不禁會心一笑。


    “喂,我快頭暈了啦。”


    “我、我知道啦!”


    在沒有人的沙灘上,瀨津美用她還不太熟練的開車方式折磨著這輛銀色的轎跑車。它原本就有點碰裂了而顯得有點吵的排氣管,此時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好比一陣陣痛苦的哭號。


    天空中夕陽的紅色逐漸沉寂,從紫色緩緩變成了整片的藍黑色。在這個華燈初上的時刻,原本歇息的海風已經完全轉成了陸風,大大的月兒不知何時已經探出了頭來。


    “我看你差不多也練熟了嘛。”我說。


    “……嗯。”


    她答話的同時將排擋杆推到了三檔。此時她連離合器的踩踏方式都已經用得相當熟練了,開著我爸的銀色integra在這片迷你的沙灘上自由地來迴奔馳著。


    “我說你呀,有這種水準的話就算不去教練場上課應該也可以考得到駕照吧?”


    “可以嗎?”


    “嗯,雖然我這麽說沒什麽確切的依據,不過我至少是考到了駕照的人,大概可以判斷的出來啦。”


    ……不過話說迴來,就算我現在帶她去考照,真考過了也沒什麽意義。而這般殘酷的事實,我們心裏其實都懂……我們有地圖,有藥;雖然排氣管碰壞了,不過也有一輛銀色的轎跑車。然而,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未來。正因為我們彼此都深知這點,讓我心裏更是湧出了一股莫名的哀傷感。


    “……來,我的給你。”


    我從我的上衣口袋內取出了我的駕照。這張駕照原本已經失去了它存在的價值,同時也代表我所失去的正常生活。


    “就當是你的畢業證書,拿去吧。”我說。


    “……可是……就算我收下了,我也沒多少時間可以用了……”


    “收下吧,反正對我來說也是一樣啊。”


    我們曾經住過的七樓臨終療養病房,那裏是我們所剩無幾的時間內怎麽也無法逃脫的牢籠。挑高的天花板、隻能打開十五公分寬的窗子,還有我們手上的白色手環……第三次出院、住院代表的即是宣告一切即將結束。而她是第二次,我則是第一次……


    “——來,拿去吧……恭喜你考到駕照囉。”我說。


    “嗯……謝謝……”


    瀨津美答話的同時點了點頭,並且從我手中接過了駕照。


    這樣一來她也擁有一般自小客車的駕照了——這麽一來,不止是轎跑車,她還可以開房車、休旅車;所有她喜歡的車子她都能開了……


    這麽一來,接下來也應該可以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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