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陽光下的少女


    1


    一棵大栗子樹的底下,放著一張古老的木製長板凳,栗樹茂盛的樹葉形成一片濃濃的綠意,將板凳整個罩住。


    這片樹蔭儼然成了天然的遮蔭工具,難怪會有人刻意把板凳擺在這裏。


    金田一一和七瀨美雪為了躲避灸熱的豔陽,也逃到這棵樹底下來了。


    “唿!阿一,好涼啊!”


    美雪一邊用潔淨的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說道。


    “是啊!”


    金田一隨口應了一聲,便低頭看著手表。


    他手腕上的運動手表附有液晶溫度計,上麵顯示出攝氏三十八度。


    當他們從豔陽中躲到大栗樹所張起的天然陽傘底下,頓時感受到一般前所未有的清涼感。


    金田一從小在都市裏長大,平時隻要天氣一熱,他就跑到便利商店裏吹冷氣,順便買個冰淇淋消消暑,難得有把樹蔭當成救命菩薩的經驗。


    事實上,在一旁猛擦著汗水的美雪也和金田一一樣。


    但是,偏偏這是一條看不到任何便利商店、銀行、泡沫紅茶店的鄉間小路,因此對金田一和美雪來說。


    真的是來到了“人間煉獄”。


    金田一打開放在膝蓋上的運動背包,拿出在車站買來的罐裝果汁。


    他的背包有如被放進烤箱中烘烤過一樣,裏麵的東西都熱烘烘,連果汁也是微溫的。


    金田一感到極度幹渴,所以這一罐溫果汁應該足以讓他舒暢許多。


    他抬頭望向天空,隻見一望無際的天空彷佛剛塗上藍色油漆般地綻藍,而散布在天際間的浮雲,則像是剛買來的畫布般地白皙無瑕。


    峰峰相連的群山是碧綠的,燒燙的柏油路是灰色的,而被田畦區分得井井有條的田地,則呈現一片明亮的綠意。


    盛夏裏,每一種顏色都讓人覺得格外鮮豔。


    “早知道就應該搭計程車來。”


    金田一一口氣喝掉大半的果汁說道。


    “都是你不好啦!誰教你執意要去買果汁,才會錯過兩個小時才開一班的公車。”


    美雪抱怨道。


    “哎呀!天氣實在太熱了嘛!”


    說完,金田一恨恨地抬起頭看著天空。


    這時候,吵雜的蟬鳴聲從金田一和美雪的頭頂上傳了過來。


    蟬兒們彷佛也在抗議難耐的暑熱一樣,拉開喉嚨高聲鳴叫著。


    放眼望去,這一帶盡是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唯一可以讓人休憩的地方隻有這棵大栗樹,所以這裏自然也成了蟬兒們引吭高歌的場所。


    “美雪,到秋繪住的村子還有多遠?”


    金田一不耐煩地問道。


    “這個嘛……我想大概再是個三十分鍾吧!”


    “還要走三十分鍾?別開玩笑了!”


    “有什麽辦法?反正我們都已經走到這裏了。對了,我告訴過秋繪,我們會在四點以前到達,快走吧!”


    “唉!早知道就不來了。”


    “阿一,幹嘛講這種話?秋繪可是特地請我們到她家玩的……”


    “秋繪他真奇怪,何必因為父親死了,就一定要迴到這種鳥不生蛋的鄉下來。換成是我,待不上三天就逃走了。像這種既沒有便利商店也沒有遊樂場的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嘛!不過話又說迴來,秋繪在上國中之前一直都住在這裏,因此她應該比較容易適應。”


    “噓!”


    美雪突然警覺地抬起頭。


    “阿一,你剛剛聽到了嗎?”


    “聽到什麽?”


    “雷聲啊!阿一,萬一突然下起傾盆大雨怎麽辦?”


    美雪皺起她那纖細兩端整的眉毛,十分擔心地問道。


    金田一側眼看著她說:“不會啦!你看天氣這麽好,根本不可能下雨。”


    他充滿自信地揚起那兩道濃眉,慷懶地從那油漆斑駁的板凳上站起來。


    金田一一口喝光罐底僅剩的一點果汁,然後開口說:“美雪,你看!天空那麽藍,隻有山邊露出一點雲層而已,所以不可能會打雷下雨的。”


    “可是,我剛才明明聽到雷聲。”


    美雪嘟起嘴巴。


    金田一毫不在意地把空罐丟進垃圾筒。


    “我覺得我們應該在這裏等下一班公車來比較好。如果我們在這麽大的太陽底下再走個三十分鍾,一定會中暑的,而且腦袋瓜也會變秀逗。”


    “不行!如果我們太晚到,秋繪會很擔心的。”


    “我倒是比較擔心自己的身體。”


    “真是的……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在這裏等吧!我要先走了。”


    美雪滿臉不悅地說道。


    金田一被她的態度給激怒了,意氣用事地迴一句:“請便!”


    說完,金田一便二話不說地躺在板凳上。


    “哼!不理你了。”


    美雪忿忿不平地轉身就走。


    其實金田一很想追上去,但為了麵子隻好目送美雪離開。


    “啐!”


    他輕輕地咋舌,迴頭看著方才走過來的路。


    在炙熱的豔陽照射下,道路的輪廓看起來像是起伏不定的熱浪。


    頓時,金田一注意到有一個人影撥開重重熱浪,正慢慢地走近來。


    (不知道是人在熱浪中看起來便在晃動?還是那個人在蛇行……)


    當金田一判定這兩種因素都有可能時,那個人已經走到距離他大約二、三十公尺前的地方。


    金田一定睛一看,才發現來者是一名少女。


    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連身洋裝,然而這件洋裝竟然附著跟酷熱的天氣十分不相稱的長袖。


    此外,從袖子空蕩的外觀可以看得出這名少女的手臂相當細瘦。


    少女每走一步,那頭長及腰部的秀發便像波浪般地晃動。


    不知道她是在沈思或是被酷陽曬昏了頭,那雙細長的眼睛看來茫茫然的,眼神完全沒有任何焦距。


    少女走路的步伐很小,微微地晃動身體向前走。


    不知不覺中,金田一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少女身上。


    最吸引金田一眼光的是她那異常白皙的皮膚,以及腳上所穿的那雙竹編涼鞋。


    少女那身像白蠟般透明白皙的肌膚,在這樣的豔陽天裏竟然沒有泛起一絲血色,而且看起來好像都沒有流過一滴汗珠!


    她麵無表情地走過金田一躺著的栗樹底下,刹那間又停下腳步。


    這一刻,金田一的心髒不由得咚咚咚地鼓動著。


    少女慢慢將身體轉過來麵對著金田一。


    此時,金田一突然覺得耳邊不斷鳴響的蟬叫聲瞬間變得好遙遠。


    她站著不動,望著躺在板凳上的金田一好一陣子。


    待金田一迴過神後,急忙支起身體,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


    少女見狀,不禁微微眯起眼睛笑了。


    那是一種難以捉摸、有如海市蜃樓一般的虛幻笑容。


    少女似乎為自己失禮的笑容致歉似地眨眨眼,隨即又搖搖晃晃地往熾熱的柏油路上走去。


    沒多久,少女的身影被農家巨大的土牆擋住,很快地消失了蹤影。


    就在這當兒,正好有一輛紅色的保時捷從金田一麵前經過,但隨即又緊急刹車,然後倒車迴來停在他麵前。


    金田一驚訝地站在原地,呆楞地看著車窗慢慢打開。


    “金田一!”


    朝木秋繪從窗口探出一張笑臉。


    “秋繪!原來是你啊!”


    “我怕你們沒搭上公車,所以請姑姑載我來車站看


    看。”


    秋繪說話的語氣依然十分開朗。


    “糟了!秋繪,你有沒有看到美雪?她實在太固執了,竟然說要一個人走路過去……”


    金田一話還沒說完,美雪的聲音便從車子後窗響起來:“阿一!你說什麽?”


    金田一忐忑不安地往車子裏一瞧,隻見美雪坐在狹窄的後座上,投來兩道令他冷汗直流的冰冷視線。


    2


    金田一戰戰兢兢地坐進車子裏,身旁的美雪則不悅地抬高下巴,將頭轉到另一邊去。


    為了緩和這股讓人窒息的氣氛,金田一打開話匣子說:“秋繪,我聽說你們家很有錢,可是沒想到會闊到開保時捷來接我們。真是令人驚訝,哈哈哈!”


    說著,金田一便逕自幹笑著。


    秋繪從前座迴過頭來說:“金田一,其實這是我姑姑的車。對了,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開車的這位是我姑姑——朝木春子。”


    “你們好。”


    春子微微迴過頭來,對著金田一和美雪兩人嫣然一笑。


    金田一立刻將身子往前一探地說:“你好,我叫金田一一,坐在我旁邊的是……”


    “我是七瀨美雪。”


    美雪大聲說道,然後用力把金田一拉迴座位上。


    “好痛!你幹什麽?”


    美雪用鼻子悶哼一聲,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金田一明知故問地說:“原來你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啊!真是頑固的女人,可是偏偏胸部又那麽豐滿……”


    “喂!這跟胸部有什麽關係?”


    美雪沒好氣地說,金田一則不發一語地幹笑著。


    春子從後視鏡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笑道:“你們兩人感情真好。”


    春子看起來大概有三十多歲,從她開的這輛保時捷和臉上所塗的濃妝來看,春子的風格跟這種鄉下地方根本不搭調。


    至於坐在駕駛座旁的秋繪,她在一個月以前還是非常標準的東京女高中生,總是喜歡穿泡泡襪配上短至膝上十五公分的迷你裙。


    但是,現在秋繪不但把長發剪短,連身上也隻穿著寬鬆的t恤和斜紋粗布裙。


    秋繪十分明白“入境隨俗”的道理,同時也極力表現出自己想融入這塊土地的心意。


    相較之下,春子看起來好像非常排斥過鄉下生活。


    “謝謝你們為了秋繪特地跑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


    春子禮貌地說。


    “哪裏,你不用這麽客氣。倒是我們覺得好高興,可以參加一年一度的祭典。”


    美雪微笑地迴道。


    “你是指『雷祭』嗎?事實上,雲場村也隻有這個祭典值得一提。我讀國中之前也一直在這邊住,但是這裏什麽都沒有,實在太無聊了。”


    “不過,就是因為什麽都沒有才令人覺得新鮮啊!”


    “美雪,那是因為你沒有住在這邊,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春子說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要不是哥哥過世,我掛念秋繪一個人,否則再怎麽樣我也不會……”


    春子話說一半,猛然轉頭看了坐在旁邊的秋繪一眼。


    “啊!對不起,秋繪,我不是在責怪你。你為了不讓朝木家產落入那兩個人手中,竟然願意委屈自己轉學迴到這個村子來,真是太了不起了!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讓你孤單一個人,所以才會迴到這裏來。再說,我實在無法忍受讓兩個跟朝木家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霸占……”


    “姑姑,請在這邊停車。我想在這裏下車,一邊為他們介紹雲場村,一邊散步迴家。”


    秋繪突然打斷春子的話。


    “好吧!不過,你們最好在下雨之前趕迴來。”


    春子有點不悅地停下車子。


    “嗯。”


    秋繪點頭答道,迅速將車門打開。


    3


    他們下車的地方接近村子中心,因此可以看見一間大型的雜貨店和幾間小而幹淨的商店零星散布其中。


    初來步到,金田一發現雲場村的一大特徵就是民宅一律都是平房,而且每戶人家的庭院裏一定都種植著一棵大樹。


    金田一跟在秋繪後麵走,不解地問道:“秋繪,剛剛下車時,你姑姑不是提醒我們最好在下雨之前趕迴家嗎?可是現在天氣看起來這麽好,應該不會下雨才對。”


    “不,一定會下雨的。每年到了八月,除非有什麽特別的狀況,否則每天傍晚一定會開始打雷,然後下個十到二十分鍾的大雷雨。尤其像今天這麽熱的天氣,更是容易下大雨。你們看,村子裏的每間房子為了避免遭到雷擊,所以都故意蓋得很低,而且庭院裏都種了一棵大樹代替避雷針。”


    “嗯,真的耶!”


    金田一朝四周張望了一會兒。


    “我們的村子位於盆地中央,所以夏天會變得異常炎熱,而且四周的山區又會聚集雲霧而帶來雷雨。不過,以前的人都認為這是神明的力量使然。為了對神明表示崇敬之意,我們的祖先便每年舉行一次從今天傍晚開始的雷祭。”


    秋繪詳細地解說。


    “原來是這樣啊!”


    金田一恍然大悟地直點頭。


    “秋繪好棒哦!簡直就像導遊一般專業。”


    美雪打從心底讚美道。


    “沒有啦!我隻是把別人說過的話轉述給你們聽罷了。”


    秋繪有點害羞地吐了吐舌頭。


    美雪突然大叫!


    “啊!阿一,你有沒有聽到雷聲?”


    “嗯,好像有。”


    這時候,秋繪抬頭望向天空,心有所感地說:“這個雷聲距離我們還相當遠,真正的好戲得等到太陽西沈,氣溫降低一點的時候……真希望雷聲能再靠近一點。”


    “雷聲靠近是一件好事嗎?”


    美雪訝異地問道。


    “當然嘍!如果雷神不來,雷祭就沒辦法進行了。我隻要一想到雷祭,一顆心就雀躍不已。”


    秋繪說著,臉頰泛起了紅潮,露出相當興奮的模樣。


    他們穿過村子中央的民房,看到許多攤販都已經在那裏等著大賺一筆。


    突然間,秋繪走到金田一和美雪麵前,正經八百地說:“對了,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們呢!”


    “啊,哪裏……”


    金田一不知所措地搔著頭。


    “秋繪,其實我們才該……”


    秋繪立即打斷美雪的話說:“我真的很感謝你們在這種大熱天來到我出生的故鄉——雲場村。”


    “秋繪,你實在太客氣了。”


    美雪微笑地說道。


    “好啦!我現在就帶你們到我家去。我得先把我的媽媽跟妹妹介紹給你們認識,然後趕在祭典開始之前,幫你們換好雨衣。美雪,你可以穿我多出來的雨衣,至於金田一,我也幫你跟鄰居的大哥哥借了一件雨衣。走吧!”


    秋繪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旋即走在前頭帶路。


    霎時,遠方的雷鳴聲微微地撼動大氣層。


    這一次,金田一清清楚楚聽到雷聲。


    他抬頭望著天際,隻見雲層開始從山頂朝雲場村的方向擴散開來。


    4


    朝木家是一棟大型的和式宅邸,四周有高大的土牆圍繞著。


    不僅如此,土牆上麵還布滿了防止宵小闖入的碎玻璃片。


    雲場村裏大多數的民房都隻以樹木當作圍籬,因此戒備森嚴的朝木家可以算得上是名流之家。


    金田一等人從土牆旁邊的木門進入宅邸,來到幹幹淨淨的大庭院。


    院子裏同樣不能免俗地矗立著一棵大櫸樹,這也就是秋繪曾提過


    的天然避雷針。


    金田一從花叢和樹木的縫隙間,看見春子的紅色保時捷。


    他們沿著s形的碎石路,慢慢走到看起來相當古老的主屋前。


    這時候,一位身穿和服的美麗中年女性打開木欞窗的拉門,探出頭來打招唿:“金田一先生、七瀨小姐,歡迎你們來到朝木家。哦,我是秋繪小姐的媽媽——葉片。請到屋裏麵來坐吧!”


    葉片微笑地說道。


    (“秋繪小姐”?她怎麽這樣稱唿自己的女兒?)金田一偷偷看著一臉笑容的秋繪,心中暗忖道。


    (秋繪的姑姑——春子說過:“我實在無法忍受讓兩個跟朝木家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霸占……”春子姑姑開始說這個話題時,秋繪竟然馬上要求下車……)


    金田一看得出來朝木家的親戚之間出了問題。


    :(葉片夫人或許就是春子姑姑所說的“那兩個人”其中之一。)


    “秋繪小姐,外麵很熱吧!我泡些冰麥茶給你們喝好嗎?”


    葉片熱絡地問道。


    “媽媽,謝謝你。美雪、金田一,上來吧!”


    盡管秋繪和葉片彼此以笑容相待,但兩人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距離感。


    他們走上寬廣的玄關之後,不約而同地將視線停留在正麵架子上的白磁大花瓶。


    在白磁花瓶那白得接近透明的顏色當中,泛出柔和、輕淡的綠色。


    即便是對陶藝沒有任何興趣的金田一,也不禁被這個花瓶給深深吸引。


    “那個花瓶看起來好像很貴的樣子。”


    金田一用視線對美雪示意。


    “是啊!價錢一定賣得嚇人。阿一,你剛剛不小心絆倒的那個傘架壺也一樣。”


    “那個東西沒那麽貴吧!你看!那個顏色又不好看……”


    金田一迴頭看著放在玄關旁邊的白壺,壺中插著白色陽傘、橘色花傘,以及一把藍格子的雨傘。


    “阿一,難不成你把那個傘架壺弄裂了?”


    “沒、沒有啦!或許有傷到一點,可是還沒到裂開的地步。”


    “阿一,這屋裏的東西都很貴喲!憑你那麽一點零用錢根本賠不起。”


    “我知道啦!”


    金田一十分不悅地脫下高筒運動鞋。


    “阿一,把鞋子排好!”


    美雪頤指氣使地命令。


    金田一一邊咋舌,一邊迴頭應道:“是!真羅唆……咦?”


    瞬間,金田一的視線停留在置於玄關角落的涼鞋上。


    那雙涼鞋的樣式相當與眾不同,完全是用竹條編織而成的。


    (這不就是我在栗樹底下遇見的那個少女所穿的涼鞋……)


    5


    正當金田一的思緒四處遊走時,春子歇斯底裏的吼叫聲忽然從屋外傳了進來:“時雨,你是不是耳聾了?我叫你去把水桶和水管拿來!”


    金田一和美雪都被春子怒不可遏的聲音激起好奇心,兩人立刻拖著剛剛脫下的鞋子跑到玄關外麵來。


    隻見春子嘴角微微顫抖著,滿臉怒氣地站在紅色保時捷的旁邊。


    朝木時雨毫不畏懼地和春子四目相接。


    (果然是她!)金田一定定地看著皮膚白皙的時雨。


    此刻,時雨身穿一件藍色的雨衣,一副準備外出參加祭典的模樣。


    大概是雨衣顏色比較深的關係,時雨的皮膚看起來顯得更加蒼白。


    “既然你要洗自己的車子,那麽你應該自己去準備水管和水桶吧!”


    時雨麵無懼色地說完這些話,隨即轉過身背對著春子。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時雨看到了金田一,略感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你好。”


    金田一輕輕地點頭致意。


    時雨正想迴禮,卻被春子一把抓住肩頭。


    “喂!我就是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裏,才會請你幫我拿,你較個什麽勁兒?”


    時雨用力甩開春子的手說:“請我幫你拿?可是你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命令下人一樣。”


    “你……”


    春子憤怒得舉起手來作勢要打人。


    “春子小姐,對不起。”


    葉片急忙趕過來阻止。


    “我馬上幫你拿水管和水桶過來。時雨,趕快跟姑姑道歉。”


    “我不要!媽媽,你何必對姑姑卑躬屈膝呢?爸爸過世之後,媽媽理所當然是一家之主了,幹嘛對一個吃閑飯的人……”


    “時雨,你少說兩句。”


    秋繪終於開口製止時雨。


    時雨不發一語地望著秋繪,臉上的表情變得好複雜。


    “姑姑,你也不要再追究了,今天還有我的朋友在場。至於水管,我現在幫你去拿。”


    “算了,今天不洗車子了。反正傍晚會下雨,我把車子停在這裏,讓雨淋一陣子,說不定還會幹淨一點。”


    春子說完,忿忿不平地掉頭就走。


    這時候,秋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們走吧!等喝完麥茶後,我們馬上換雨衣去看雷祭。啊,對了,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妹妹——時雨,很可愛對不對?她比我小兩歲,現在讀國三。”


    “嗯……剛才真不好意思。”


    金田一搔著頭說道。


    時雨也低下頭,輕笑著迴應:“你好。”


    “剛才……阿一,你見過時雨了?什麽時候?在哪裏見到的?”


    美雪一臉詫異地看著金田一。


    “是這樣的,來這裏之前我想休息一下,便躺在那棵大栗樹下的板凳上睡覺,誰知道剛好被路過的時雨看到……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


    時雨一麵看著金田一手足無措的模樣,一麵將手捂在嘴邊,發出銀鈴般的輕笑聲。


    美雪滿臉訝異地楞在當場,但隨即又露出一貫的親切笑容說:“時雨,你好!我叫七瀨美雪,是秋繪高中時的同學。”


    頃刻間,時雨又變迴原先的冷漠表情。


    “你好。”


    她冷冷地迴了這一句,便快步走進屋子裏。


    6


    朝木家除了屋子十分寬廣,有好幾個房間之外,連家俱和裝橫物品也都是純日式的古董。


    金田一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追問許多秋繪原本不想道出的事情。


    朝木家有許多值錢的掛圖、裝飾品……


    這些古董起碼都有二百年以上的曆史,甚至還可以陳列在美術館裏展覽。


    然而,這些貴重的古董卻成了朝木家裏的一般生活用品。


    在秋繪的帶領下,金田一一邊瀏覽屋裏的擺設,一邊和美雪進入一間有二十疊榻榻米以上的起居室。


    “你家真有錢耶!”


    金田一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麥茶,萬般羨慕地說道。


    秋繪聽到這句話,不禁微笑地說:“朝木家世世代代都是以製作陶器聞名,在江戶時代,我們祖先還曾經進貢陶器給大將軍呢!事實上,我爸爸也是一位陶藝家,放在玄關的那個純白色花瓶就是他的作品。花瓶上那種透明的白色並不是用染料染出來的,而是陶土本身散發出來的光澤。以前爸爸曾經告訴過我,雲場村屬於盆地地形,因此一下過雨後,山上的粘質土壤會流聚到盆地四周,而這些土壤便是燒製陶器的好材料。這些土壤被雨水衝刷的距離與時間愈長,土質就會變得愈細致。朝木家剛好座落於盆地正中央的位置,因此可以采到最上等的土壤。我們的祖先為了保護土壤,才會在屋外建造那道特有的高牆。”


    “原來是為了保護土壤啊!我還以為你們是擔心屋裏的古董被偷,才故意蓋一道那麽高的土牆哩!”


    金田一邊說邊迴想他在庭院時,腳下所踩的土地顏色。


    這種土壤看起來幹涸而堅硬,但確實是一種質地細致的白灰色粘土。


    根據秋繪所說,隻要一下起雨來,這裏的地麵便會馬上吸收雨水變得濕潤,而且色澤也會變成乳白色。


    這種土壤一經燒烤之後,會隨著溫度不同而呈現出微妙差異的色彩。


    而陶土燒製的技術,正是朝木象代代相傳的祖傳秘技。


    因此,秋繪從小就被訓練學習這種秘技。


    “這麽說來,你是為了繼承父親的工作才迴來這裏的?”


    秋繪輕輕點頭,算是迴答了美雪的問題。


    “那麽……時雨地會那種秘技嗎?”


    金田一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麽會提出這個問題。


    秋繪訝異地迴望著金田一,但隨後又露出笑容迴道:“是的,我爸爸當然也有傳授給她。葉片夫人……我媽媽嫁給爸爸時,爸爸就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時雨從今以後就是朝木家的女兒,因此他對我們兩人絕不會有差別待遇。時雨是在三年前來到我們家的,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隻要爸爸教過一次,時雨總是很快就能學會。我實在很丟臉,從懂事之後我就一直接受訓練,沒想到現在她燒出來的陶器反而此我好。”


    說到這裏,秋繪倏地站起來。


    “好啦!我們也該去換衣服了。我有一件很可愛的雨衣要給美雪穿喲!不隻如此,金田一的雨衣也很有男人味哦!”


    秋繪一邊催促金田一和美雪,一邊把放在桌上才喝一半的麥茶收走。


    7


    在秋繪幫忙美雪換雨衣的時間裏,金田一逕自走到起居室裏等候她們。


    震天價響的蟬鳴聲從窗戶外麵流瀉進來。


    金田一拿起秋繪給他的大蒲扇,在胸前不停地煽風。


    (這麽大的房子裏居然沒有安裝冷氣機……


    不,雲場村裏的每一間民房好像都沒有裝冷氣。


    據說雲場村因為盆地中央凹陷,以至於會吸收更多的太陽熱氣,使得溫度高達四十度左右。


    不過話說迴來,夏天的氣溫本來就十分炎熱。)


    金田一這時終於了解到日式房子因為通風良好,才可以讓人度過炎炎夏日的酷熱。


    突然間,清涼的微風穿過紗窗吹進來,輕撫著金田一的額頭,讓他覺得身上的汗水似乎少了許多。


    (我好像曾經在哪裏感受過這種涼風……啊!那是小時候的事情。)


    當時金田一坐在他最親愛的祖父膝蓋上,聽著被譽為名偵探的祖父訴說一個又一個的離奇事件。


    不知不覺中,金田一停下煽風的動作,用身心感受這一陣從窗口吹進來的微風。


    轟隆!


    遠處又響起雷鳴聲。


    金田一抬頭看著窗外的天空,隻見從山頂擴散開來的雲層增厚許多。


    (真會拖時間!)


    正當金田一等得不耐煩時,隔壁房間忽然響起女人的撒嬌聲:“武藤先生,現在不行啦!萬一被別人看見了……”


    金田一聽到這番曖昧的話,一顆心不禁忡忡亂跳,滿腦子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葉片夫人,沒有關係嘛!”


    一個男人用低沈的聲音說道。


    “啊……”


    金田一聽到“葉片夫人”這四個字時,不由得發出小小的驚唿聲。


    此時,隔壁房間的聲音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腳底摩擦榻榻米的聲音。金田一小心翼翼地豎耳傾聽。


    過一會兒,腳步聲移到了起居室的門前。


    “啊,金田一先生,你在這裏啊?”


    葉片一臉詫異地站在門口。


    “哈哈哈,美雪和秋繪還沒換好衣服,所以我隻好在這邊枯等了。”


    說完,金田一手足無措地搔搔頭。


    “原來如此。啊,對了……”


    葉片站在門口,用催促的眼神望著站在走廊上的一個男人。


    “我來幫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先夫朋友的弟弟——武藤恭一老師,他是一位昆蟲學者。武藤老師,這是秋繪小姐在東京讀書時的同班同學——金田一先生。”


    “葉片夫人,你實在太客氣了,請不要叫我老師,因為我隻是一個吃閑飯的家夥罷了。”


    武藤爽朗地笑道,旋即走了進來。


    “你好,我是武藤恭一。承蒙葉片夫人不嫌棄,讓我住在後麵的獨立房裏。”


    武藤的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身材十分高大壯碩。


    他長得非常俊俏,全身散發出一股十足的男人味。


    令人覺得奇怪的是,武藤竟然在大熱天裏穿著灰色的長袖襯衫,以及厚布料長褲!


    除此之外,武藤的長褲上還沾滿了植物種子之類的東西,使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從野外研究迴來的昆蟲學者。


    可是,金田一覺得武藤那雙深遂的眼睛,隱約散發出一道狡滑的目光。


    武藤用一種帶有極度自戀意味的優雅動作,輕輕拂開眼前的頭發。


    (武藤應該相當受女人歡迎吧!或許他就是那種了解自己的魅力所在,而巧妙加以利用的小白臉。)


    盡管如此,金田一卻沒有理由因為這樣就排斥武藤。


    於是金田一堆出一張笑臉說:“你好,我叫金田一一。你是昆蟲學者啊!是研究什麽昆蟲?”


    武藤露出極度經視的眼神,望著滿嘴客套話的金田一似笑非笑地迴答:“我專門研究蟬。這一帶的蟬不論種類或數量,都是日本數一數二的地區。你聽屋外的蟬叫聲,我隻要稍微傾聽一下就可以區分出油蟬、熊蟬、蟪蛄、貂獠、茅蜩,還有寒蟬……啊!對不起,你似乎對這種東西沒什麽興趣。”


    “哪裏。你真是厲害,光從鳴叫聲就可以知道蟬的種類。”


    金田一心想武藤說自己是昆蟲學者應該不是胡謅的。


    “事實上,我一天到晚都追著蟬跑。對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想不想看看我的收藏品?”


    武藤得意地問道。


    “既然兩位小姐還沒裝扮好,那我就去看一下吧!”


    金田一應了一聲,隨即站起身來。


    8


    武藤寄宿的房子在主屋後麵,是一間由儲藏室改建而成的獨立房。


    根據武藤所說,他在半年前為了研究蟬來到本地時,秋繪的父親——朝木冬生便將這間獨立房騰出來給他住。


    兩個月之後,冬生卻因為工作意外而不幸喪生。


    在葉片的請求下,武藤從此寄宿在朝木家。


    “因為我們家裏隻有女人在,做任何事情都不太方便,所以我請求武藤先生在完成論文之前,暫時留在朝木家。”


    葉片用依賴的眼神看著武藤。


    “是呀!哪,就是這裏。”


    走在前頭的武藤說道。


    正當武藤要步出後門的時候,天空突然顯現一道閃電。


    經過兩、三秒之後,又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哇!”


    武藤嚇得連連往後退。


    “武藤先生,你怎麽了?”


    金田一不解地問道。


    “啊,沒什麽,隻是我一向最討厭打雷……”


    武藤邊說邊鬆掉長褲上麵的皮帶。


    金田一滿臉狐疑地望著武藤。


    “閃電會落在金屬上,尤其最常落在皮帶的金屬扣上。我聽說有人在打高爾夫球時遇到打雷,原本以為隻要離球杆遠遠的就沒事了,沒想到閃電竟然落在他的皮帶扣上,結果因此觸電而死。哈哈哈……”


    武


    藤滿臉笑容地解釋。


    “哦。”


    金田一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武藤大概不知道院子裏的那棵大棒樹有避雷針的作用。


    不過,對害怕打雷的人而言,就算明知道閃電不會落在自己身上,也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驚膽顫吧!)


    金田一在心裏麵想著。


    “這樣就可以了。我們走吧!”


    武藤把鬆下來的皮帶卷起來,放在走廊的一角,隨即穿上放在石階上的舊涼鞋,戰戰兢兢地邊看天空邊走進後院。


    獨立房距離後門大約六、七公尺,這段路中間既沒有鋪石塊,也沒有鋪上小碎石,他們三人直接走在幹涸的白色土地上。


    “咦?”


    金田一環視了一下四周,驟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


    葉片轉頭問道。


    “我覺得很奇怪,怎麽都沒有看到腳印?”


    “那是因為這裏的土壤幹了之後會變硬,所以才沒有留下任何腳印。”


    金田一聽完武藤的說明,更加困惑地追問道:“可是,這一帶每天傍晚不是都會下雨嗎?既然如此,武藤先生吃過晚飯後迴獨立房時,應該曾在軟化的土壤上留下腳印才對啊!”


    金田一不假思索地說完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這時,武藤和葉片兩人心虛地互望一眼。


    “經你這麽一提我才猛然想起來,其實這陣子我晚上都沒有迴去獨立房睡覺。”


    葉片一搭一唱地接下去說:“是呀!因為整間屋裏隻有四個女人,總讓人覺得不放心,所以這幾天我都請武藤先生睡在主屋那邊。”


    (屋外有一道頂端鋪滿碎玻璃的高牆保護著,根本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呀!)


    盡管金田一的心裏這麽想,表麵上還是一個勁兒地猛點頭。


    (從剛才在起居室裏聽到的溫言軟語來推斷,說不定武藤先生是跑到葉片夫人的房間裏睡覺。


    果真如此,那麽武藤先生竟然這麽忝不知恥,還真是教人咋舌,而葉片夫人的厚顏無恥,也著實讓人瞠目。


    時雨和秋繪是否知道這兩人之間的曖昧關係呢?


    如果她們知道的話,時雨身為葉片夫人的親生女兒,想必會受到極大的傷害。


    不,秋繪才剛失去父親,後母又紅杏出牆,搞不好她受到的心理衝擊比時雨遠大。)


    想到這裏,金田一不由得同情起秋繪來。


    葉片大概猜到金田一的心思,帶著苦笑說:“金田一先生,你的好奇心還真旺盛,對事情的觀察力也是一流的,真不愧是名偵探的孫子。”


    “咦?你怎麽知道我……”


    “是時雨告訴我的。大概是秋繪小姐跟時雨提過你是名偵探——金田一耕助的孫子吧!”


    “哦。”


    金田一輕輕地點一下頭。


    (看來秋繪和時雨的關係比她和葉月夫人之間的關係要好得多,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如此。)


    金田一在心裏麵忖度著。


    “請進!雖然屋裏亂了點……”


    武藤率先走進屋子,然後轉過頭來催促金田一進門。


    9


    金田一才剛踏進屋於裏,便被室內的奇異景象給震懾住,以至於不小心被腳邊的傘架壺給絆了個踉蹌。


    那個傘架壺在地上不停地滾動,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


    金田一慌忙將傘架壺重新扶正,隨後再度環顧四處。


    “哇……”


    金田一忍不住發出驚歎聲。


    隻見牆上的玻璃櫃中,收納著上千隻蟬的標本,而且每一個標本都附上一張登載俗名和學名的卡片。


    金田一見到這幕景象著實大開眼界,但同時也萌生一種惡心的感覺。


    “怎麽樣?有看頭吧!”


    武藤相當得意地問道。


    “是啊!這一間屋子裏到底有多少隻蟬?”


    “這個嘛……其實我也沒有很認真地計算過,不過至少應該超過四千隻以上。”


    “四千?難不成這些全都是不同種類的蟬?”


    “不,全世界的蟬種類頂多隻有一千六百多種,而這裏的標本充其量隻有三分之一左右。我收集了各種蟬從幼蟲到成蟲之間每一階段的標本,而且也收集了翅膀上的紋路比較特別的蟬標本,以及可能成為新品種的蟬標本,因此這裏的蟬標本數量才會這麽多。事實上,我最引以為傲的是這邊牆上的標本。”


    武藤誌得意滿地指著另一麵掛滿米黃色標本的牆壁。


    金田一好奇地走上前去看。


    “這些不全都是蟬殼嗎?”


    “沒錯,也就是所謂的『空蟬』。你看!那些大塑膠瓶裏也全都裝滿了蟬殼呢!”


    “好多哦……”


    武藤從眼角瞄到金田一愕然的表情,益發得意地說:“收集蟬殼比捕蟬要難得許多,因為隻要稍微用力一碰,蟬殼很容易整個碎裂開來,而且保管時也要非常小心。雖然那兩個塑膠瓶裏的蟬殼有一點受損,卻都是我從小費心收集起來的東西,所以我舍不得把它們丟掉。”


    武藤指著兩個上麵裝有半圓形把手、大小有如水桶一般的塑膠瓶說道。


    武藤對蟬的那份狂熱,確實令金田一感到相當驚訝。


    “金田一先生,你一定認為我是一個奇怪的家夥,對不對?哈哈哈!記得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蟬殼時,內心的興奮真的無法以言語來形容。每次一到暑假,我都會到附近的樹林或公園裏尋找蟬殼。隻要一找到蟬殼,我就會雀躍不已,然後用紙片小心翼翼地將它帶迴家。大學時期我專攻昆蟲學,畢業後沒能找到理想的工作,就這樣一天到晚捕蟬找殼。還好有葉片夫人的關照,我才能得以延續自己的興趣,否則的話……”


    武藤說到這裏,葉片夫人馬上插嘴進來說:“武藤先生,請別這麽說。你研究蟬的生態是一項了不起的工作,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有驚人的發現,然後被聘請到知名大學任教的。”


    金田一不知道葉片說這番話是出自於真心,還是希望武藤留在她的身邊才這麽說。


    不管怎樣,武藤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若真有那麽一天,我一定會報答葉片夫人的大恩大德。”


    葉片聽了這句話,狀似感動地點點頭。


    金田一對武藤和葉片之間一來一往的對話感到厭煩,於是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我也該走了。”


    金田一正要走向門口時,剛好和進門來的春子迎麵碰上。


    春子抬起下巴,斜倪著緊靠在一起的武藤和葉片兩人,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說:“喲!我還以為你們兩人又膩在一塊兒了,沒想到金田一也在這裏。”


    武藤瞪著春子,沒好氣地說:“我跟誰在一起不關你的事吧!”


    葉片刻意拉開和武藤之間的距離,沈默不語地低著頭。


    (咦?


    武藤先生稱春子姑姑為“你”,難道他們之間也有什麽糾葛嗎?


    春子姑姑曾說過自己並不喜歡鄉村生活,那麽她之所以會勉強留在雲場村,說不定就是為了武藤先生……)


    金田一突然產生這樣的想法。


    “阿一,你在哪裏?”


    美雪的唿喚聲將現場火藥味十足的氣氛完全打散了。


    “我在這裏!”


    金田一大聲迴應,同時往屋外跑。


    “唿!我還以為你跑到哪裏去了呢!”


    說著,美雪放心地鬆一口氣。


    秋繪站在美雪身後,當她看到葉片、武藤和春子三人各懷心事從獨立房走出來時,


    表情頓時沈了下來。


    不過,秋繪馬上又恢複原先的笑臉說:“金田一,你也趕快去換衣服吧!在祭典開始之前,我想先帶你們去逛逛廟會。”


    秋繪說完,對著金田一招招手。


    “葉片夫人,我要趕快把論文完成,所以今天想在獨立房睡覺。”


    武藤開口說道。


    此時,葉片趕緊擠出一絲笑容說:“嗯,那麽待會兒我會把晚餐送到這裏來。既然你要寫論文,我想三明治應該比較適合吧!”


    “謝謝你。”


    武藤麵露感激的神色。


    “那麽我馬上去準備。”


    葉片輕輕領首示意,旋即掉頭離開。


    10


    從神社牌坊筆直延伸出來的路上,全都擺滿了販售各式商品的攤販。


    在路上行走的人們都放緩腳步,一點也沒有因為人潮擁擠、窒礙難行而感到焦躁。


    神社區內呈現一片人潮洶湧、萬頭鑽動的場麵。


    一般而言,神社總是蓋在比較高的地方,但是雲場村的神社卻建在一處四周種滿高大櫸樹的窪地裏。


    (大概是為了避免神社被雷電打到吧!)金田一揣測著。


    神社的中央有一個大廣場,廣場上立了一個比一般祭典要稍微寬且低的高台,高台上麵放了一個老舊的大鼓。


    此刻,有七名男子穿著繪了奇怪圖案的衣服圍在大鼓四周。


    他們拿著鼓槌相互敲擊著,彷佛在表演一種舞蹈。


    “秋繪。”


    金田一一麵大口大口吃著烤章魚,一麵轉頭望著秋繪。


    “那些人為什麽不敲大鼓呢?”


    “祭典還沒有開始啊!白天將近四十度的高溫會使水蒸氣慢慢蘊釀成雷雲雹,到了傍晚就會帶來大雷雨。等到閃電落在神社四周的七棵櫸樹之一時,那七個男人就會以雷聲為信號,開始敲響大鼓,同時揭開雷祭的序幕。啊!待會兒就要進入高潮好戲嘍!”


    秋繪邊舔著跟美雪一起買來的棉花糖邊迴道。


    “待會兒有什麽高潮好戲?秋繪,告訴我嘛!”


    金田一露出一副急著想知道答案的模樣,然而秋繪卻淘氣地笑而不語。


    “唉!算了。”


    金田一放棄地歎道。


    “秋繪,萬一雷電沒有落在七棵櫸樹上的話怎麽辦?難道雷祭就永遠不進行了嗎?”


    美雪喃喃說著,同時用舌頭舔了舔粘附在嘴巴四周的棉花糖。


    “雲場村從開始舉行雷祭以來,這二百多年間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因為櫸樹的樹頂就是所謂的『禦劍』,那上頭綁有一把銅劍,然後又用銅線拉到地麵上來。”


    “那不就成為『地線』了嗎?”


    金田一說完,秋繪立刻點著頭道:“沒錯!雲場村裏的每一間房子前的大樹上,都有同樣的裝置,這是利用避雷針的原理,以避免村民遭到電極。”


    不久,他們來到離神社不遠處的一座小涼亭裏坐下來,盡情喝著從攤販那邊買來的彈珠汽水。


    金田一將落在瓶底的玻璃珠搖得喀喀作響,並且開心地說!


    “最近我都沒有機會參加地方性的祭典,而且就算去參加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喝到這種讓人迴味無窮的彈珠汽水。”


    “應該可以買得到吧!現在這種複古的飲料好像很流行。”


    說完,美雪又喝了一口彈珠汽水。


    “是嗎?可是,我記得幾年前跟你去參加祭典時,都沒有看到攤販在賣這種彈珠汽水。那裏不但沒有彈珠汽水,也沒有撈金魚,隻有美式足球王的決戰大賽。”


    “嗯,好像是這樣。說真的,那種美式足球遊戲一點意思都沒有。”


    “對呀!不過話說迴來,雲場村舉行的電祭感覺上像是很早以前的廟會活動,是不是,秋繪?”


    秋繪沒料到金田一會把話頭丟給自己,猛然迴過神來答道!


    “是啊、是啊……沒錯,東京已經很少有傳統的祭典活動了。”


    “秋繪,你怎麽了?你有點奇怪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美雪擔心地望著秋繪。


    秋繪連忙笑著搖頭說!


    “我沒事。隻是我跟時雨約好在這裏碰麵,但是她到現在都還沒來,我實在有點擔心。”


    秋繪一口氣喝完彈珠汽水,將空瓶丟進臨時設置的垃圾筒中。


    她看看手表,隨即一古腦兒地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想先去找時雨。依照往例來看,雷祭大概會在五點半到六點之間開始進行。嗯,還有三十分鍾才五點……五點左右我們再在這個涼亭裏碰頭。這段時間你們就好好享受一下兩人世界吧!”


    “噗……秋繪,什麽兩人世界?”


    金田一聞言,詫異地將嘴裏的彈珠汽水噴出來。


    “哼!我才不要跟他成為一對……”


    美雪嘟起嘴巴咕噥著。


    秋繪見狀,笑著對他們揮揮手,然後小跑步混進人群當中。


    11


    漸漸的,整個天空已經被黑漆漆的烏雲給遮蓋住了。


    每隔不到十秒,天際間便會劃過一道駭人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也緊跟著響起。


    “啊!”


    每當雷聲響起,美雪就發出尖叫聲,並且緊緊地抱著金田一不放。


    如果是平常的話,金田一絕對會保護美雪到底,但是現在的他完全自顧不暇。


    “沒、沒事的。秋繪說過神社四周都有取代避雷針的櫸樹,所以我們不會遭到雷殛……哇!”


    一聲轟隆巨響,使得金田一和美雪兩人抱得更緊了。


    “啊……”


    美雪的全身不停地發抖。


    “閃電好像落在這附近。”


    “嗯,好像沒有落在七棵櫸樹上。阿一,雷祭還沒開始耶……”


    美雪嚇得縮起身子。


    他們兩人隨著雷聲逐漸逼近,早已經沒有心情享受雷祭,反而害怕得在涼亭裏縮成一團。


    (奇怪?那些村民們好像一點都不怕打雷的樣子。


    每次打雷時,他們都抬起頭來望向天空,根本沒有一個人發出尖叫聲,也沒有人抱頭鼠竄。


    這是因為他們知道雷電不會落到自己頭上來的緣故嗎?


    還是雲場村裏的人們自古以來便將雷電當成敬仰的對象?)


    金田一望著不為雷電所動的村民們,心裏麵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秋繪怎麽還沒來?早就過了五點了。”


    美雪低頭看著手表抱怨道。


    金田一也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時間是五點零五分。


    對害怕打雷的美雪而言,這短短約五分鍾感覺上像是有一、二十分鍾那麽長。


    瞬間,天空又劃過一道閃光,雷聲也緊接著轟然響起。


    “啊!”


    美雪馬上用兩手捂住耳朵。


    盡管雷聲大得足以撼動大地,然而村民們卻絲毫不畏懼,祭典熱鬧的氣氛也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高台上的七名男子依然互相敲打鼓槌,同時忘情地跳舞。


    此時,一群女巫們圍在高台底下,雙手拿著櫸樹的樹枝,開始配合男人們敲打鼓槌的節奏,跳起姿態十分怪異的舞步來。


    神社內的光線慢慢變得陰暗,讓人產生一種彷佛誤闖惡夢中的虛無飄渺感。


    突然間,金田一猛然站起身來。


    “阿一,你怎麽了?”


    美雪詫異地問道。


    “我想上一下廁所。”


    “啊?你先忍一下,等秋繪來再去嘛!”


    美雪不安地皺起眉頭。


    可是金田一感覺尿意十分強烈,讓他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


    “我馬上就迴來。”


    金田一說完這句話,美雪立刻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萬一秋繪來涼亭看不到我們,一定會很擔心的。”


    “嗯……那你要快點迴來哦!”


    美雪嘟起嘴巴,一臉不舍地目送金田一離開。


    金田一在神社後麵的廁所解完小便之後,趕緊小跑步跑向美雪停留的小涼亭。


    就在這當兒,原本將近四十度的高溫開始微微下降。


    “嗯?”


    金出一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天空。


    在這一刹那間,一道炫目的閃光劃破天際,同時天空也響起一聲猶如爆炸般的巨大雷鳴。


    金田一大驚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青綠色的閃電殘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裏。


    這一記響雷彷佛是個信號一般,高台上的男人們爭先恐後地衝向大鼓,使盡全力揮下他們的鼓槌。


    女巫們也將手上的櫸樹樹枝高高地揮向天空。


    咚咚咚……


    大鼓的響聲承續剛才的雷鳴響徹整個神社。


    所有逛廟會的孩子們、滔滔不絕地話家常的母親們,以及喝醉酒而脹紅著臉的男人們都一齊抬頭望向天空,興奮地大聲吼叫。


    “哇!”


    一道閃電劃過黑暗的天際,剛好又落在櫸樹上麵。


    “哇……”


    群眾的歡唿聲再度響起,男子們敲打大鼓的威勢更加強烈。


    這一刻,雨滴彷佛唿應現場的氣氛般開始從天而降,沒多久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金田一急忙想逃進神社的屋簷下躲雨,卻硬是被那些爭先恐後衝向廣場中央的人群給擋住去路。


    那些村民們非但不去躲雨,反而猶如久旱逢甘霖的沙漠居民一樣,一麵仰望著天空,一麵將全身暴露在雨水當中。


    於是,雲場村一年一度的“雷祭”正式展開了。


    第二章腳印之謎


    1


    在轟然巨響的打雷聲中,她終於醒了過來。


    她用手壓住還隱隱作痛的頭,慢慢地站起來。


    這時,她那原本模糊的意識漸漸變得清晰,同時有一陣猛烈的衝擊感緊緊揪住她的胸口。


    她環視室內,登時倒吸了一口氣。


    (果然不是惡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她看到一具動也不動地躺在地板上的屍體,嚇得連忙用兩手捂著臉。


    為了恢複心中的平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她明知道眼前的屍體是被人殺死的,卻絲毫沒有唿救的打算。


    因為她曾經和這名死者發生劇烈的打鬥,甚至還順手抓起一個沈重的菸灰缸,用力朝著對方的頭上揮下去。


    當時,大量的鮮血從那個人的頭上噴了出來。


    那個人麵向天花板,瞪得老大的眼睛很快便失去光芒。


    她看看手表,才發現整件事情發生在前後還不到十分鍾的時間之內。


    那個人已經從活生生的血肉之軀,變成一具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屍體。


    她的心髒像祭典中的大鼓一般猛烈地鼓動著。


    盡管她的心裏有著懼意,但是卻完全沒有感到後悔。


    (雖然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但在那一瞬間,我確實萌生了殺意。


    我確確實實產生一個念頭——殺了他!


    不隻如此,我甚至已經做好反過來被他殺死的心理準備。)


    若真要說有一絲絲悔意的話,就是她實在不想因為殺死那個人,而讓自己的人生也跟著完蛋。


    (我得想想辦法,絕不能被警察抓去。該怎麽做呢?如果我不趕快動點手腳,萬一被人發現那就糟了……)


    她左顧右盼地尋找殺人兇器——菸灰缸。


    隻見菸灰缸上沾滿了鮮血,滾倒在床沿邊。


    (好,先從這裏著手。)


    她抓起死者衣服的一角,用力擦掉菸灰缸上留下的指紋。


    (對了,還有門把上麵的指紋。


    一般而言,擎察隻要采集到門把上的指紋,便可以辨別出是誰最後進入這個房間。)


    她仔細擦拭過門把之後,又小心地確認自己身上是否沾有任何血跡。


    (還好沒有……)


    隨後,她再度環視四周一遍,努力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麽做。


    (有沒有什麽好辦法呢?一定有的……)


    頓時,閃電劃過天際,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也跟著響起。


    這一瞬間,她彷佛受到雷神賜與智慧一般,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浮現出一個絕佳的好點子。


    她必須利用這個大膽而巧妙、有如惡魔般邪惡的詭計,才可以從目前的困境中脫身。


    她又看了一眼手表。


    (沒問題,還有時間。)


    她大大地深吸一口氣,讓心情再度平靜下來,然後開始行動。


    2


    當金田一離開涼亭後,美雪馬上就感到後悔了。


    (不曉得阿一找不找得到廁所在哪裏?


    阿一做事一向冒冒失失的,他會不會在情急之下又迷了路?


    果真如此,那我就得一個人在轟天價響的雷聲中慢慢等待了。)


    “唉!早知道我也跟去就好了。”


    美雪後悔莫及地喃喃自語。


    (趕快迴來呀!就算阿一不迴來,秋繪趕快來也好。總之,隻要有人來陪我……)


    “啊!”


    一道閃電劃過雲層之間,美雪的尖叫聲也隨之響起。


    美雪立刻用手捂住耳朵,緊閉起雙眼。


    盡管如此,雷鳴巨響依然震動美雪全身的皮膚和耳膜。


    她緩緩睜開眼睛,隻見廣場上的村民們依然若無其事地享受雷祭的熱鬧氣氛。


    美雪突然覺得自己真不該待在這裏。


    (雲場村的人們為什麽可以泰然自若地待在轟聲連連的雷鳴聲中呢?


    難道隻因為他們知道櫸樹有避雷針的作用?)


    美雪也了解中原因,可是,她還是把人類怕打雷歸因於本性使然。


    (在夜空中觀看綻放的煙火和聽它的爆炸聲,確實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


    可是,看到閃電從頭頂上劃過去,卻隻會讓人感到恐懼。


    這麽強大的打雷聲足以將整棟大廈的玻璃都震碎,讓人全身都不禁豎起汗毛……


    這些村民們真的都沒有這種感覺嗎?)


    美雪覺得自己好像誤闖某個異次元空間,來到一處把雷當神來膜拜的奇妙世界。


    “美雪,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美雪抬頭一看,隻見身穿黃色連身裙的春子正站在麵前。


    “啊,你好。”


    美雪輕輕點頭致意。


    自從看過春子和時雨爭吵之後,美雪便對秋繪這個時髦的姑姑沒有什麽好印象。


    不過,在這個時候看到春子,美雪至少可以鬆一口氣。


    春子大概猜到美雪的心情,便一古腦兒地坐在她的身邊。


    “金田一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男朋友,竟然把女朋友丟在這邊,一個人跑到別的地方去!”


    “不是啦!阿一說要上廁所,可是我們又跟秋繪約好在這裏碰麵,所以才會留我一個人在這邊。那個……我跟阿一他……”


    美雪原本想解釋自己跟金田一並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但隨即又放棄這個念頭。


    (萬一春子姑姑反問我和阿一到底是什麽關係時


    ,我該怎麽迴答?


    若說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人的關係未免太親密了,可是要說是男女朋友,卻又還沒有發展到那種程度……)


    一道強烈的閃電打斷了美雪的思緒。


    “啊!”


    美雪不由得緊緊抓住春子的手臂。


    “打雷很可怕吧!”


    香子淡然地說道。


    “嗯。啊!又來了……”


    美雪更加緊挨在春子的身旁。


    “每當我參加雷祭時,就會深深體會到,不管自己在東京住多久,我終究還是雲場村的人。說也奇怪,我對這麽猛烈的雷聲竟然一點都不怕!”


    “春子姑姑真的不怕打雷嗎?”


    春子微笑著說:“嗯,我一點都不怕。因為從小我父母就一直告訴我雷是神明,沒什麽好害怕的。而且如果你怕打雷的話,說不定還會招惹雷神生氣呢!”


    “真的嗎?”


    “是啊!所以隻要看一個人怕不怕打雷,便可以知道他是不是雲場村的人。拿葉月夫人來說吧!她絕對不會參加雷祭,因為她非常害怕打雷。哼!真是笑死人了。”


    春子滿臉不屑地笑著。


    “不過,也有人例外啦!像有一些孩子明明不是村子裏的人,卻從小就不害怕打雷。”


    說著,春子臉上的笑意完全消失殆盡。


    “時雨打從三年前進來朝木家之後,每年都會跟家人去參加雷祭。原以為她是被強迫參加的,沒想到我竟然猜錯了!時雨一點都不怕打雷……真是令人討厭的孩子。”


    春子不知不覺地說出心中的話。


    春子看見美雪沈默不語的模樣,立刻又裝出一副笑臉說:“啊,對不起,我們今天才剛見麵,真不該對你說這些話。”


    “哪裏。”


    “秋繪真是可憐啊!萬一我沒有待在雲場村,她就幾乎是孤立無援了。我想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請你們來這裏玩。”


    美雪不知道該如何迴應,隻能低頭不語。


    春子原本還想再跟美雪講一些話,一道眩目的閃光驟然劃過人們眼底,一陣淒厲的雷鳴也跟著轟隆響起。


    3


    金田一被蜂擁而上的人潮和猛烈的大雷雨困住,整個人好像陷進洗衣機裏一樣,被搞得暈頭轉向的。


    雖然金田一距離美雪等待的涼亭不到五十公尺,可是他非但無法靠過去,反而還被洶湧的人群給擠得愈來愈遠。


    村民們在雨水的衝刷下互相推擠著,每當雷電落在圍著神社的大櫸樹上麵,大家就不約而同地發出吼聲,同時將兩手高高舉起,彷佛向天膜拜一般。


    (或許閃電的光芒、打雷的轟然聲,以及澆打在身上的雨水已經將村民們帶領到某種恍惚的狀態中。


    電視新聞曾報導人們處在祭典當中,經常會情不自禁地變得瘋狂。)


    身為外來者的金田一可以感受到,雲場村舉行的雷祭除了有極其猛烈的雷電之外,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聖感。


    這種雷祭不單是一種慶典活動,反而更像是膜拜古代某種神的儀式。


    “喂!讓我過去。”


    金田一一邊胡亂地吼叫,一邊死命地想往前走。


    但是,現場根本都沒有人理會金田一。


    村民們都散亂著頭發,一心一意向不絕於耳的雷聲膜拜著。


    金田一一邊使盡全力推開人群,大聲叱喝,一邊也慢慢沈醉在四周的狂熱氣氛中。


    此刻,一道道的閃電彷佛照相機的閃光燈般不斷射進人們眼底,緊接著一陣陣撼動人心的雷鳴聲也響遍整個大地。


    高台上的男人們猛烈敲擊著大鼓,一聲一聲地直接衝擊人們的心髒。


    金田一在豐沛的雷雨衝刷下,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不隻如此,金田一的身體也漸漸麻痹了,兩腳開始不聽使喚。


    刹那間,有一個人伸出冰冷的手,用力抓住金田一的手臂。


    那個人十分巧妙地推開人群,將金田一帶離喧鬧的氣氛中。


    金田一來到神社的屋簷下,整個人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


    “咦?我……”


    金田一原本綁在後腦勺的馬尾已經鬆開了。


    他撥開緊貼在額頭上的瀏海,慢慢抬起頭來。


    “金田一,你沒事吧?”


    時雨用清亮的嗓音問道。


    “沒、沒事。時雨,謝謝你!這個雷祭還真是嚇人。”


    金田一輕輕晃了晃還有點渾沌的腦袋,旋即定定地看著時雨。


    “你……”


    當金田一的眼睛一接觸到時雨時,整個人不禁呆楞住了。


    因為時雨身上穿的那件藍色雨衣,被雨水淋濕之後,緊緊地貼附在她的身體上。


    在閃電的映照下,時雨看起來好像是剛從海裏爬上岸的美人魚。


    每當有閃電劃過天際,時雨那雙透明白皙的大腿便隱約從雨衣下暴露出來。


    金田一望著時雨那身和年齡不符的窈窕曲線,不禁感到咋舌不已。


    時雨的胸部雖然沒有很大,但是和她纖細的脖子、手臂相較之下,格外顯得豐滿許多。


    時雨的雨衣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甚至連乳頭都清晰可見。


    金田一的一顆心像小鹿般狂跳不已,完全不知道該把視線落在何方。


    然而時雨卻絲毫不在意,還將身體靠過來說:“你怎麽一個人到處亂跑?美雪呢?”


    時雨眯起那對細長的眼睛,皺著眉頭問道。


    大概是因為皮膚白皙的關係,她那小而豐盈的嘴唇看起來就像是塗了口紅一般豔紅。


    頓時,金田一覺得血液直往腦門上衝,趕緊拉開身子說:“這、這不太好吧!你這個樣子……”


    時雨聞言大吃一驚,不解地歪著頭問:“我怎麽了?”說著,她又湊近過來。


    “你看,你的雨衣都緊貼在你身上了。”


    “哎呀!這根本沒什麽嘛!舉行雷祭的時候,村民們都是這個樣子。”


    “可是,你這個樣子讓我不知道該看哪裏才好……”


    “啊!”


    瞬間,時雨輕輕尖叫一聲。


    金田一原以為時雨要跳進自己懷裏,因此早就備好架勢,沒想到她卻一溜湮地竄到另一邊去。


    時雨丟下楞在當場的金田一,跑到一個木製的香油錢箱前麵。


    “時雨,怎麽了?”


    金田一正想跑上前去時,時雨倏地迴過頭來,將食指抵在嘴巴前,要他保持安靜。


    於是,金田一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時雨將嫣紅的嘴唇湊返到金田一耳邊說:“蟬正在脫殼,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象。”


    “哦。”


    “它大概知道會下雨,所以跑到屋簷下來脫殼。”


    金田一凝神細看,果然見到一隻蟬正棲在香油錢箱的邊緣脫殼。


    蟬身上的米黃色殼正從背部一帶破裂開來,成蟲緩緩地從殼裏麵抬起一半的身體。


    “是白色的耶!”


    金田一不禁低聲驚歎著。


    這隻蟬除了黑色的複眼之外,全身都呈乳白色。


    蟬慢慢從米黃色的殼中爬出來,它那蠕動的模樣就像植物的種子剛萌出芽來一般。


    “很神奇吧!”


    時雨微笑地說道。


    “嗯,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金田一答道,同時轉頭看著時雨的側臉。


    時雨的肌膚就像剛從殼裏爬出來的蟬一般透明白皙。


    “加油!這是你脫離陰暗的地下生活之後最終的舞台……”


    時雨的眼睛


    一動也不動地緊瞅著蟬。


    (時雨講的話好成熟,完全跟她的年齡不符。


    她那白皙而光滑的肌膚,好像從來都沒有曬過太陽的嬰兒一樣。)


    金田一看看時雨,又轉頭看著蟬。


    (蟬在幼蟲時期的七年時間裏,一直都是在陽光照不到的地底下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以見到這個世界。這麽看來,時雨倒是跟這隻從殼裏掙脫出來的蟬很像。)


    金田一一次又一次地交互看著蟬和時雨。


    此時,雨已經停了,隻有雷聲依然在天空不時鳴響著。


    (秋繪說過時雨不是雲場村的人,那麽她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呢?)


    金田一受到一股無法壓抑的好奇心鼓動,忍不住用手拍拍專心望著蟬的時雨肩頭。


    “時雨……”


    金田一話還沒說完,美雪的叫聲突然傳進他的耳裏。


    “阿一!”


    美雪在秋繪和春子兩人的陪伴下,小跑步地跑往神社屋簷下。


    金田一急忙退後兩步,十分誇張地揮手應道:“啊!美雪,我在這裏!”


    美雪困惑地看著金田一和時雨,相當露骨地皺起眉頭。


    “你在這裏幹什麽?”


    說完,美雪還瞪了金田一一眼。


    “我、我們來這裏躲雨。”


    “雨早就停了。”


    “咦?真的耶!”


    金田一走到屋簷外,愕然地將兩隻手掌朝向天空。


    “真的停了!剛才雨下得可真大。”


    “走吧!大雷雨停了,秋繪也來了,雷祭正熱鬧地進行著,讓我們慢慢享受祭典的樂趣吧!”


    美雪用力揪著金出一的耳朵。


    金田一一邊發出慘叫聲,一邊被美雪拖著走。


    4


    晚上七點以後雷祭的活動結束了,他們慢慢踱步迴朝木家去。


    金田一那濕透的雨衣拜雨一停立刻又升上來的熱氣之賜,不到三十分鍾的時間便完全幹了。


    同樣被大雨淋成落湯雞的時雨,大概是不想和春子碰頭,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消失了蹤影。


    秋繪的雨衣也濕答答的,但是並沒有緊貼在身上。


    (秋繪的雨衣或許是用防水的質料做的。)


    金田一背著美雪,偷偷地詢問秋繪這件事。


    秋繪一聽,不由得吐著舌頭說:“如果隻有村民們在場的話,就算雨衣濕透了我也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因為每一個人都一樣啊!但是,今天有你們作客,於是我特地選了一件防水的雨衣來穿。我很聰明吧!”


    春子穿著黃色連身裙出現在雷祭中,她與眾不同地撐著傘,所以根本沒有淋到雨。


    對雲場村的村民們而言,在雷祭中被雨淋濕是一項很重要的儀式,不過長期生活在東京的春子完全不把它當成一迴事。


    金田一又好奇地詢問春子。


    春子冷哼一聲,旋即笑著迴答:“我可不想感冒。”


    待金田一等人迴到朝木家時,雷鳴聲早已經遠去,天空也布滿了點點繁星。


    “媽媽,我們迴來了。”


    秋繪在玄關大聲叫喚,等候葉月的迴應聲。


    可是大家都沒有聽到葉月的應答聲,反而是換上藍色連身裙的時雨從起居室裏探出頭來。


    “時雨,媽媽呢?”


    時雨看著走廊後麵迴道:“我不知道。我迴到家之後,就直接進去房間換衣服。不過,我想她可能去給武藤先生送晚餐,剛剛她是這麽說的。”


    時雨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白皙臉孔,隱隱約約罩上一層陰影。


    (時雨果然也注意到武藤先生和葉月夫人之間的關係。)


    金田一在心裏麵想著。


    “啊!”


    就在這時候,葉月的尖叫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時雨和秋繪互望一眼,同時開口說:“媽媽!”


    金田一出於直覺地知道有事情發生,遂一把推開秋繪和時雨,迅速穿過走廊,朝著聲音的來源處跑去。


    其他四個人見狀,也緊跟在金田一後麵。


    金田一循著聲音來源跑到後門的盡頭。


    “是獨立房嗎?”


    話聲甫落,金田一用力打開後門。


    金田一匆匆穿上散放在石階上的不湊對涼鞋,正想走下石階時,隨即又停下腳步。


    誰知道就在這一走一停之間,金田一一不留神,腳底下突然一個踉蹌,差點滾下去,還好他及時抓住放在後門口的洗衣機,才勉強止住跌勢。


    “金田一,發生什麽事了?”


    秋繪緊張地問道。


    “你們先在這裏等著,我一個人到獨立房去看看。”


    “為什麽?如果有小偷的話,那你不是很危險嗎?”


    美雪擔心地說道。


    “我想不可能是小偷,因為小偷不可能這麽容易就闖進這間有高牆圍住的屋子。”


    “那麽,阿一,剛剛的尖叫聲……”


    “不知道,所以我想一個人過去看看。”


    “為什麽?你打算做什麽?”


    春子說著也擠過來,使得站在石階上的金田一不得不閃到一旁。


    “請你們看看這個。”


    金田一指著獨立房和主屋之間的地麵。


    在後門電燈的照耀下,泥濘的路麵上零零落落地拖著兩道腳印。


    有一道是男用涼鞋印上去的大腳印,另一道則是女用涼鞋的腳印。


    “腳印?”


    時雨用手壓住長長的頭發,探出身體俯視著地麵。


    “嗯。我想男人的腳印大概是武藤先生留下的,至於另一道腳印應該是葉月夫人的。為了謹慎起見,我不希望地麵上再印上更多腳印,所以請你們先在這邊等著。還有,請你們仔細確認一下,現在確實隻有這兩道腳印,對不對?”


    “嗯,沒錯。”


    美雪點頭應道,其他人也紛紛頷首示意。


    金田一隻說了一聲“好”,便刻意避開那兩道腳印,繞遠路朝著獨立房走去。


    5


    此時,獨立房內一片靜寂,完全沒有任何異狀,也感覺不到有人在裏麵走動的聲響。


    金田一稍微鬆一口氣,輕輕地打開獨立房的門。


    房裏的燈亮晃晃地點著,地上整齊地放著兩雙不同大小的涼鞋,傘架壺中插著一把藍格子雨傘。


    金田一脫下涼鞋走進屋內,快速地掃視房間內部。


    這個狹窄的房間跟金田一白天看到的沒什麽兩樣,牆上依然裝飾著許多蟬和蟬殼標本。


    不過,當金田一的視線望向桌子對麵時,馬上倒抽了一口冷氣。


    隻見葉月倒在床邊,而她送過來的三明治全都散落在地板上。


    此外,床鋪上的“那堆東西”隱約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氣氛。


    刹那間,金田一的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使得他的心髒咚咚咚地加速狂跳。


    金田一勉強穩住自己紊亂的唿吸,一步一步向床鋪走過去。


    當他看清楚“那堆東西”的真麵目時,不禁被嚇得退後一大步。


    隻見上千個米黃色的蟬殼被倒在床鋪上,而且蟬殼底下有個東西被掩蓋著。


    金田一從成堆蟬殼的空隙中隱約見到衣服的模樣。


    他往前仔細一看,落在枕頭部分的蟬殼被掃開來,露出一張人的臉孔。


    金田一把耳朵湊近葉月的臉旁,確認她隻是昏過去之後,便小心翼翼地跨過她,仔細探看那個被無數蟬殼覆蓋著的人。


    (果然……)


    金田一輕歎一口氣。


    這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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