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搞不明白啊。”


    菲利浦這樣說道,揚了揚他那長滿胡茬的下巴,示意橫躺在甲板橋下的那台藍色機體。


    “也就是說,blue,是運用了那些關於ype研究的成果嗎?”


    “說是blue,其實應該是eam。”


    勇迴答說。


    為了方便作業,甲板橋像一條橫跨貨艙的走廊位於貨艙的正中間。站在那裏可以俯瞰藍色機體的全身。


    blue正在進行維護,每當看到這個情景時,勇總會想起小時候讀過的《格列佛遊記》。人型的ms太過於巨大了,以至於整備師們看上去都像是利立浦特人(注:小人國)一樣。隻不過,現在的格列佛不僅衣服脫得到處都是,連頭部都被卸下來了。在阿魯夫的指示下,記錄著戰鬥數據的rom被從機體管製電腦上取出。


    “不過,這樣一來情況也漸漸清楚了。”


    在一旁的帕克說道。部隊的戰鬥要員被通知在一號機的簡報室集合,現在時間還沒到,眺望著整備工作的勇叫住了菲利浦,三三兩兩的機師們不約而同地聚到一起向下望著blue。


    “前幾天,我們部隊的指揮係統轉移到雷比爾將軍的權限下,也是因為這台機體的緣故吧。”


    帕克說著下方那台藍色機體。


    “聽說這是聯邦的秘密武器。”


    他不乏自豪地說。


    “不是說戰爭就快要結束了嗎?”


    薩瑪納則表示懷疑。


    “吉恩的敗北隻是時間問題啦。而且如今又有這樣的秘密武器,不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了嗎?”


    “不過那也有可能是著眼於大戰之後而開發的呀。”


    “等打敗吉恩之後,還會跟誰發生戰爭啊?”


    對於帕克的爭辨,菲利浦就說道。


    “要是沒有那些人的話,就把真正的外星人當作敵人好了。”


    雖然隻是開玩笑,但也不能說絕對不正確。聯邦的軍備增強是以吉恩這個假想敵為對象而進行的,一旦戰勝了這個敵國,像目前這樣的軍備也就不必要了吧。屆時,軍事行動的範圍僅為解決聯邦內部的紛爭等方麵,充其量也就是掃除吉恩殘黨的程度。


    “像我,就已經對戰爭結束之後的生活製定了完美的人生規劃。”


    “你是說要退役嗎?”


    帕克意外地問道。


    “是啊。”


    菲利浦用力地點著頭。


    “一輩子就為了點軍餉拚死拚活,這種生活太乏味了。我打算開個麵包房什麽的。”


    “麵包房……嗎?”


    實在是讓人感到與眾不同的職業呢,帕克帶著比剛才更加意外地表情問道。


    “不行嗎?”


    菲利浦瞪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隻是這太讓我意外了。”


    “是嗎。”


    為什麽帕克會這樣說,他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菲利浦的嘴角向下一沉。


    “總之,最關鍵的是先要活下來嘛。”


    薩納瑪跟著說道。


    “要是現在死了的話,也就沒什麽將來可言了。”


    “是啊”勇低聲說道。


    他注視著眼下躺著的藍色機體,卸下的頭部被置入了新的rom。blue同樣沒有搭載教育型電腦,因此這個rom將別帶到其他地方進行分析,並被燒錄成新版本的rom。


    (如今,我到底在做什麽?)


    與吉恩的戰爭——勇認為那是個準確的迴答。


    正如薩瑪納所說,與吉恩的戰爭即將結束。部隊現在所進行的戰鬥,可以說正是為了讓這場戰爭早日終結。


    (可是,blue呢?blue的數據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收集的?)


    這個被稱為eam的係統,如果是為了在戰爭中發揮作用的話,那它的任務很快就會結束。吉恩的戰敗幾乎已成定局的當下,即使eam可以成功地投入實戰,可能也已經毫無意義了。


    而部隊所進行的“實戰”,也許並非是為了戰爭,而是著眼於大戰之後的形勢。結束與吉恩的戰爭之後,又會發生什麽?清除餘黨和鎮壓紛爭之類的任務,這個係統也能發揮作用嗎?


    (會不會是因為ype之類的原因呢?)


    其實,勇甚至都不知道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說話迴來,少尉。”


    菲利浦調整了一下語氣問道。


    “你有沒有要到護身符呢?”


    與那殷切的口吻完全不同,他的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勇非常清楚他所說的護身符是什麽。過去,他還在擔任宇宙戰鬥機飛行員的時候,曾聽一個無所不知的前輩說起過。這是在以男性為主體的聯邦軍中特有的風俗習慣。恐怕菲利浦在來這個部隊之前,也被那樣的前輩所灌輸過,那是一件何等重要的東西。


    “什麽護身符啊?”


    看來薩瑪納是第一次聽說,一旁的帕克也同樣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是可以避開子彈的護身符啊。”


    菲利浦說道,感覺像是在問“難道你沒聽說過嗎”。


    “隻要有了它,子彈就會嗖嗖地從身邊擦過,靈驗得很。”


    “那可真不錯啊。”


    誰都能從菲利浦的語氣中聽出來,他所說的效果根本就缺乏可信度,不過薩瑪納卻顯得非常高興。


    “這麽好的東西,我也想要。”


    對於年輕同僚的反應,菲利浦笑了。


    “是嘛,看來薩瑪納完全不明白啊……喂喂,帕克你也不知道嗎。”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聽到。”


    “最近聯邦都不對新兵進行教育了啊。”


    菲利浦望著勇,像是在尋求他的認同。


    勇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與吉恩開戰伊始,大半老兵陣亡,告訴勇這些事的前輩也在開戰當初的一周戰爭中戰死。聯邦的宇宙戰鬥機隊在吉恩的紮古麵前,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那個護身符,是不是應該從什麽人那裏得到吧?”


    “對啊。”


    對麵薩瑪納單純的發問,菲利浦表示肯定地點了點頭。那表情看上去,總覺得和告訴勇關於護身符的事的前輩有幾分神似。


    “不過呢,對你們幾個來說,想要得到這個還是相——當地困難哦。”


    說著,菲利浦用手肘頂了一下勇。


    “你就不錯呢,已經拿到了吧?”


    “我和她並沒有……”


    “沒有那種關係?”


    打斷了勇的話,菲利浦搶先一步說道。


    “那也就說,我也有機會可以得到嘍。”


    也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勇隻好謹慎地迴答他,


    “我想她可能還不太習慣這樣的事。”


    “哎——。”


    菲利浦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早知道會有這種大規模的作戰,我也想辦法開後門走人了。”


    “奧迪薩的時候,沒那東西還不是活下來了嘛。”


    “嘖嘖。”


    菲利浦咋著舌,同時伸出食指左右搖晃著。


    “人呐,每當認為差不多已經安全了的時候,往往就是最危險的時候。一旦心有旁騖,欲望就隨之而來了。”


    “那有沒有護身符還不是一樣。”


    “你不明白啊,勇。”


    菲利浦一邊笑一邊誇張地聳了聳肩。他說的不明白是指什麽,勇一下子明白了。


    這時,機內廣播開始對機師們發出集合通知,去簡報室開會的時間到了。向下方望去,正在


    指揮著整備工作的阿魯夫好像也要去參加會議。給繼續進行整備工作的整備師們絮絮叨叨地下達了指示後,小跑著向簡報室走去。


    會議內容恐怕是和明天的出擊有關。將所有的機師全部叫到一起來,必定是要部署與此相應規模的作戰——應該是要對加利福尼亞基地發起全麵進攻了吧。


    “勇少尉,那個護身符到底是什麽?”


    快步地行走在甲板橋上的同時,薩瑪納問道。


    “是戀人那裏的毛。”


    勇簡潔明了地告訴他。一瞬間,薩瑪納似乎還沒有理解是什麽意思,呆呆地愣在了那裏。不過,當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他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勇少尉。你已經到手了嗎,從她那裏?”


    (哎——。)


    2


    當十二月進入中旬的時候,聯邦軍要在宇宙進行反攻作戰的概要被傳達到每個機師耳中。


    被稱為“吉恩公國”的side3位於月球背麵離地球最遠的位置,吉恩以月球的古拉那達、小行星改造而成的宇宙要塞所羅門和阿·巴瓦·庫所聯結而成的戰線,作為本土防衛的最終防衛線。


    而據說聯邦軍宇宙艦隊,就是要突破這條防衛線進攻side3。換句話說,這是聯邦以宇宙空間為戰場,進行的總反攻作戰。


    因此,從之前的十二月五日起,聯邦就以地麵上吉恩勢力仍然占優的北美、非洲大陸為中心展開了掃蕩作戰。然而,這是以中隊規模的攜同作戰為前提的掃蕩。同時,為了和在宇宙進行的反攻作戰相唿應,要進一步商討攻打位於北美大陸的吉恩根據地——加利福尼亞基地。雖然不能說和奧迪薩作戰相當,但也是同等規模的大部隊戰役了。


    加利福尼亞基地擁有號稱聯邦第二規模的海軍基地,雖然正式名稱叫聯邦海軍太平洋總司令基地,不過士兵們已經叫慣了那個名字。這裏不單單是一個軍事基地,同時還擁有各種武器開發和生產的設施。吉恩在進行地球降下作戰時,將北美的這個軍事基地作為與紐約市同等重要的目標,正是出於這個目的。在幾乎完好無損地攻陷了這個基地之後,吉恩將海洋戰略作為戰略中心。由於殖民地墜落對聯邦的海洋艦隊戰力造成了毀滅性的傷害,對於吉恩的海洋戰略也完全無計可施。


    另外,這裏的工場成為了吉恩在地球的武器開發生產據點。像水陸兩用ms之類的武器,是在本國進行模擬實驗後,進而在這裏進行實際研發的。不管怎麽樣,吉恩所在的地方是殖民地,在那個長度隻有30多公裏的圓柱體空間裏,是不存在海洋的。


    作戰決定於明日早晨開始。


    副官毛中尉在下達了來自司令部的命令之後,繼續講述著這次作戰對掃蕩敵人在地球上殘餘勢力的必要性。通過日後對吉恩的掃蕩,將加利福尼亞基地奪迴,不僅是要逼迫吉恩從北美大陸撤退,同時也是為了讓吉恩失去對海洋的控製力。


    出擊成員,包含了目前這個部隊的所有戰鬥要員。四名ms機師,兩輛氣墊車的乘員,兩架武裝直升機的乘員。詹姆斯被擊墜後,直升機與飛行員都得到了補給。米迪婭部隊中飛行員不足的機體,作為預備機留在本隊。而米迪婭部隊的護衛與警戒,則由匯合後的其他部隊擔任。


    可以說是傾巢而出的布陣。


    不過,根據毛中尉的闡述,隻有勇作為獨立的ms機師將被指派了其他的作戰行動。


    在加利福尼亞基地的近郊,發現一座吉恩的導彈基地。你要與前往破壞該基地的友軍特殊直升機同行,為他們提供支援——


    這個導彈基地從舊世紀起就已經存在了,聽說吉恩將它占據之後,對其防禦進行了加固。必須要消除從這裏對進攻加利福尼亞基地的聯邦軍施行打擊的可能性。


    雖說如此,司令部卻認為這個導彈基地的戰略價值相當低。當然,眼下無法從大部隊裏調動戰力應對也是實情,他們希望可以盡可能多地將ms送入作為攻略目標的加利福尼亞基地。而導彈攻擊,對於攻擊方的吉恩部隊也會造成相當大的損害。


    然而,一個無法被忽視的情報,被送入了司令部。


    核。


    據了解,這個從舊世紀起就存在的基地裏有核武器的存在,要是將它裝備在導彈的彈頭上,可以造成常規導彈所不能及的損害。即使進行米諾夫斯基粒子的高濃度散布,也無法預測能將其產生成的爆炸控製到何種程度。


    當然,核武器的使用在南極條約中是被禁止的。雖說吉恩即使被逼到走頭無路,也未必會做出違反條約的行為,不過既然假定了會被使用的情況,就無法對它視而不見。不能因為同時會對吉恩造成損害,而忽視它的存在。


    因此司令部才會提出,希望利用最小限度的戰鬥力將該設施破壞這樣不合常理的要求。


    而對於那種不合常理,在這個部隊的ms中,也隻有blue是最適合的選擇。


    勇與友軍的特殊直升機匯合之後,利用米迪婭二號機運輸至導彈基地的附近,先行消滅基地的守備部隊——這是他的任務。


    3


    “勇少尉,真遺憾呐。”


    會議結束後,帕克說道。


    “要是我也做到的話,真想和你一起去。”


    帕克很快已經不能算是新人了。他在這個部隊裏,確確實實地生存了下來。從他的言語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這份自信。勇在他的眼中看來,是一個被賦予特別任務的機師形象。在他吐露遺憾的話語裏,總覺得帶著一絲對現狀的不滿。


    “事到如今竟然被分派不同的任務,我也覺得很遺憾呢。”


    薩瑪納也說著同樣的話。隻是,他所說的“遺憾”和帕克有著截然不同之處。


    “一直以來,我們都是並肩作戰的啊。”


    “哈哈。”


    菲利浦笑了。


    “薩瑪納,你太狡猾啦。”


    “我哪裏狡猾了?”


    “你覺得躲在勇少尉的後麵就可以平安無事了吧。”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呢。”


    薩瑪納生氣地提出抗議,菲利浦則眯起了眼睛,


    “那就別說那種話。”


    說著,他用食指在薩瑪納的額頭上截了一下。


    “迴來之後,我們仍然可以一起作戰啊。攻陷加利福尼亞基地後,吉恩的掃蕩作戰還要繼續呢。”


    勇他們三人是部隊創立之後少數活下來的人。即使由於出擊的輪替關係,需要在米迪婭中待機的時候,他們也有著在同一個戰場攜同進行同一場戰鬥的意識。


    所以,對於同樣身為機體的同伴不得不孤身一人在另一個地方進行作戰這樣的事實是心存抵觸的。完全不同的場所,完全不同的作戰任務,與同伴不同的去向,無法歸還——這些都令薩瑪納感到恐懼。


    但是,這些都是禁語。所以,菲利浦這樣說道。


    “你要是想躲的話,blue和我的gm體積都一樣的哦。”


    4


    “核對時間……三、二、一……”


    通迅席上的摩琳開始倒數。


    “作戰開始。”


    顯示幕上的計時器被重置為00:00。


    加利福尼亞基地的掃蕩作戰開始了。所有作戰機體的時鍾,從這一瞬間起都被調整為作戰時間。這也是考慮到橫跨東西的北美大陸所存在的時差問題。之後的作戰,都將安照這個時間所指示的進程來進行。


    加利福尼亞基地附近的天氣狀況觀測為降雪天氣,預計友軍的先鋒到達時積雪可達一米。對於全高超過17米的ms自然是不成問題,而對61式戰車和常規車輛、步兵行軍來說卻是足以造成障礙的積雪


    。從這天氣中就可以明白,對加利福尼亞基地的攻略,是自賈布羅防衛戰以來的大規模ms戰。


    在這降雪中,運載著blue的米迪婭二號機離開了本隊,向另一個方向飛去。


    黑色的雪片從空中撒落,上空比雪更烏黑的雲層,其濃重的顏色不斷地向遠方延伸。可以確定的是,與本隊攻略目標相同的天氣,此時也正侵襲著勇一行所前往的導彈基地。這一帶,在大戰以前即使是白色的雪也是不常見的。


    勇在機內的更衣室裏更換標準服,由於不需要像宇宙戰鬥時對氣密性進行檢查,更衣並沒有花太多時間。戴著頭盔總會給人一種透不過氣的壓迫感,因此直到進入駕駛艙前才會將它戴上,現在隻是把它垂掛在腦後的位置。


    還有幾分鍾的時間。勇坐在椅子上,輕輕地做著深唿吸。並不是因為緊張,以前在奧迪薩作戰的時候,要比現在更緊張。也許已經習慣ms的戰鬥了吧。對自己孤身一人擔任特殊直升機的護衛任務,並沒有感到什麽特別的恐怖。


    (是因為blue的性能嗎?)


    勇自問道。認為隻要駕駛著那台機體,敵人的攻擊根本就不在話下嗎——不,他並不是那樣傲慢的人。恐怕是勇已經漸漸地習慣了平安返迴。在習慣了戰鬥,習慣了戰爭的現在,肯定也會漸漸地覺得再次迴到那個地方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勇想道。


    在戰場上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尤其是blue,還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阿魯夫所說的副助係統和限製裝置究竟有著怎樣的效果,事實上也無法完全信賴。


    “加島少尉——”


    通訊器裏唿叫著勇的名字。


    “阿魯夫·卡姆拉上尉想跟你談談關於blue的事情,請到貨艙裏來。”


    告訴對方明白之後,勇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突然他注意到,剛才向他傳達指示的操作員不是摩琳,而是索敵操作員羅科。摩琳應該也在這架二號機上,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滿懷不解地走向門口,打開門。


    “摩琳。”


    勇感到意外的同時,叫出她的名字。


    摩琳站在更衣室前的走廊上。作戰都已經開始了,怎麽還可以離開崗位。勇本想說她太不遵守紀律了,然而當看到她的表情時,那些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她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子。)


    勇再次意識到了這點。如果沒有戰爭的話,恐怕她也沒有必要參軍吧。


    “勇少尉。”


    摩琳用一種不安的聲音叫著勇的名字。


    名字後麵加上軍階,她一直都是這麽叫的。可是隻有現在,不知為何令勇感到了不悅。雖說沒有戰爭的話她就沒有必要參軍,但同時也不可能與身為ms機師的勇少尉邂逅了。


    所以,勇迴應道。


    “沒事的。我駕駛的blue,有著gm無法比擬的性能。”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勇邊說邊想。事實上連勇自己都無法去信任,但為了讓摩琳可以安心,他隻好這麽說。因為她正注視著這個被菲利浦稱為“王牌機師”的勇。


    blue是高性能的ms。


    勇是技術精湛的“王牌機師”。


    對現在的她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至少現在,勇多少也必須做出點“駕駛著高性能ms的王牌機師勇少尉”的樣子來。


    “機體的工作不僅是打倒敵。”


    勇說道。


    “活著迴來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和菲利浦、薩瑪納他們,一定會迴來的是吧?”


    摩琳輕輕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一定會迴來。”


    摩琳再一次地點了點頭。


    可是,她臉上不安的神色仍然沒有消失,表情顯得很僵硬。勇不斷地思索著自己應該再說些什麽才好,卻怎麽也找不到適合的言語。


    手伸向腦後,正打算戴上頭盔。


    突然摩琳伸手擋住了勇的手,似乎不情願地搖了搖頭。勇沒辦法戴上頭盔,隻是呆呆地凝望著摩琳的臉。


    摩琳稍稍地低下了頭。


    “我要你,”


    她小聲地說。這聲音小得幾乎稍不留神就會聽不清。


    “吻我”,摩琳請求道。


    “現在嗎?”勇問。“不能迴來再說嗎?”


    求你了。


    就現在。


    摩琳說道。


    迅速地環視了四周之後,勇感受到她柔軟的嘴唇所傳來的觸感。


    (也許我真的會死。)


    與摩琳分別之後,走在下到貨艙的階梯上,勇這樣想著。


    阿魯夫已經站在了階梯口,可能是因為勇來晚了他正想上去找。搞不好,剛才親吻摩琳的一幕他也看到了。


    “你找我有事?”


    勇在阿魯夫開口前,開門見山地問。


    “啊,對。”


    阿魯夫似乎是欲言又止地表示了肯定。


    “是關於blue所搭載的eam。”


    “是係統有什麽不妥嗎?”


    “不,並不是那樣。”


    阿魯夫漸漸恢複平時的神情,繼續說道。


    “在你出擊前,我想再提醒你一下——eam開關所在的位置你還記得吧。”


    勇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允許你在關鍵的時刻,按下那個開關。”


    勇朝著阿魯夫藏在眼鏡背後的那雙眼睛瞥了一眼。


    “原來是這麽迴事啊。”


    他用近乎嘟噥的聲音迴答道。


    勇覺得,向羅高金推薦自己的恐怕也正是這個男人。其原因除了blue擁有著與這個任務本身所相應的性能之外,阿魯夫肯定還想得到一個讓eam在不出現問題的前提下完全運作的“結果”。


    但萬一係統發生失控,周圍有友軍機體的話就不好辦了。


    “是想讓我進行eam的實驗吧。”


    阿魯夫低下頭。


    “我並不會強迫你,當你覺得有必要時再按下那個開關就可以了。eam完全發動之後,blue的行動隻能維持五分鍾。如果在這段時間內不能消滅敵人的話將會發生什麽,我想你不會不清楚吧。”


    無法行動的ms,甚至連木偶都不如。身高超過17米的巨體將變成非常好的目標,即使裝甲再怎麽堅固,也隻不過是一具棺材而已。


    “blue是我最重要的機械……我想說什麽你明白吧。”


    “嗯。”


    阿魯夫的任務是采集eam的數據,所以他渴望得到完全運作狀態下的數據樣本。但是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可能連blue本身都會失去。


    任務也好,個人的不舍也好,無論是哪個原因都令他無法割舍。


    因此,阿魯夫並不強迫他這麽做。他允許讓勇憑自己的判斷去按下那個開關。


    “我明白了。”


    勇迴答道。


    “但與此相對的,我可醜話說在前麵,要是弄壞了blue的話,可別把責任推在我身上哦。”


    “真要那樣的話,你也就迴不來了。”


    阿魯夫漠然地告訴他。


    5


    要攻入導彈基地內部確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米諾夫斯基粒子濃度稀薄,未以戰鬥為前提進行散布。哨戒的ms毫無防備地進行著通迅,從通迅中所截獲的情報,為自己的隱秘行動帶來了便利。


    或許友軍對於“戰略上可以藐視”的判斷是正確的。可是單方麵地認定將其忽略,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也可以說是一種輕敵。總體來講,就


    吉恩的戰略來說,無法斷言這個基地不會成為他們的“王牌”。


    不管怎麽樣都無法否定基地所擁有的導彈彈頭被換成核彈頭的可能性。事實上,吉恩會不會出會違反條約的行為,並不是一介機師能夠知道的。不,確切地說有權對此作出判斷的並不是機師,正是因為司令部無法否定其可能性,才會將一部分戰鬥力分配到該任務上。勇所能尋求的,隻有對這個任務的徹底執行。


    特殊直升機在後方進行待機。雖然從低空進行侵入的話,被守備隊發現的機率較低,可是萬一真的被發現,麵對ms的攻擊,直升機簡直毫無戰鬥力可言。


    他們隻能等收到守備隊成功殲滅的報告後,再向導彈基地前進。按照事前約定,能使用無線電就用無線電通迅,不能使用的話就用發光信號彈。當然,也不能排除勇被擊墜的情況,所以不管有沒有收到blue發來的聯絡,20分鍾後直升機都將前往基地。屆時守備隊仍然健在的話,此次作戰就告失敗。


    沒有轉變成暴風雪,這對直升機來說是完全能夠飛行的天氣。


    勇一邊駕駛著機體移動,一邊將周圍的地形記在心裏。目前似乎還沒有被敵人所察覺到,也許敵人的地下聲納也已經放鬆了戒備。剩下的隻需要祈禱基地周邊沒有散布感熱傳感器。


    基地的周圍是一片岩石地帶,即使對ms的尺寸來說,也有著非常大的高低差。


    沒有出現北美中部常見的連遮避物都沒有的平原,應該說是值得應幸的。普通的gm也就算了,勇的機體可是被塗裝成藍色的,在雪地裏一公裏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話又說迴來,運作中的ms所散發的熱量和雪原中的氣溫有著極端的差異,即使是塗裝有雪中迷彩的機體,隻要對熱源進行搜索就很容易被捕捉到。


    潛身在岩石的陰影中,勇慢慢地來到了基地的附近。


    在作簡報時給他的地圖,已經是開戰前的東西了。包括基地的設施在內,都隻是參考舊世紀的資料繪製的。在被吉恩占據後,會發生何種程度的變更,不親眼目睹是無法知道的。僅僅來到這裏,也已經發現地圖與現實的環境間有著多處差異,不能根據事前的模擬演算按部就班。


    然而,基地本身的位置是無法改變的。


    偷偷地探出頭部,向岩石地帶深處的基地望去,可以確認基地設施的情況。在舊世紀大概是為了能和周圍地形融為一體,整個基地就像是被埋在石堆中一樣。不過,吉恩將其占據後所進行的改造,以及用於據點防衛所配備的部隊,無不明確地告訴勇其位置所在。


    充當據點防衛司令塔的,是地上要塞達布戴(dobday)。


    吉恩係機械的構造與聯邦之間的差異隨處可見。甚至有人覺得,是不是因為他們的根據地位於離地球最遠的月球背麵,所以才會有著和地麵人類所迥異的審美觀。而實際上可能是因為在狹小的殖民地中進行設計開發,缺乏陸戰兵器相關的專業理論知識所致吧。這個地上要塞也同樣,外型宛如一隻蹲坐在地麵上的巨大昆蟲。


    但是,現在出現在勇麵前的並非毫無意義的擺設,而是一輛可以靠履帶進行高速移動的陸戰艇。上麵設有無數的炮塔和機槍,稱它為移動要塞也一點不過份。


    當然,在這樣的地形下,移動要塞是很難發揮出它的本領的。因此,其周圍配備了ms部隊,同時也因為達布戴本身可以專心地充當炮台的角色,所以ms部隊中看不到任何炮擊型ms。


    紮古的機群中滲雜著藍色的機體。


    一瞬的錯愕。


    (我在焦燥些什麽。)


    勇內中自責著,換作往常是不可能會有這種誤判的。


    (那是老虎——不是那個家夥。)


    在泛用性上雖然略遜於紮古,但在肉搏戰中卻是舉足輕重的陸戰機體。勇等人都評價其性能在紮古之上,隻是在實戰中並不是經常遇見的機體。可能是生產數量較少的關係,之後出現的大魔倒是頻繁地和勇他們發生交火。


    勇看了一眼時鍾,確認離直升機出動所剩的時間。


    “好!”


    他小聲念道,然後拉出裝置在座席頭枕旁的瞄準鏡。


    敵人部隊中有兩架老虎,一旦進入肉搏戰這種機體會很麻煩,所以絕對要優先擊墜。將其中一架設定為目標,勇發射了胸部的導彈。


    導彈在飛舞的雪幕中疾馳,擊中了老虎的頭部,一瞬間,給人一種獨眼自身在向外膨脹的錯覺。通過瞄準鏡進行的射擊在奇襲時精準無比。


    同伴的中彈,立刻令周圍的機體進入亢奮狀態,紛紛朝著blue劃出一道又一道的火線。


    然而,勇在敵人尚未轉入攻擊態勢之前,他就趁機從岩石中一躍而出。


    腳下岩石伴著碎雪四處飛散,向著敵機群衝去。胸部的導彈連續地進行發射,那種100毫米機關槍所無法比擬的破壞力,即使沒有直接命中,極近距離的爆炸也會給裝甲造成傷害,運氣不好的話還有可能對關節驅動部分帶來損傷。


    停止發射之後,100毫米火線隨即從槍口迸射而出。瞄準鏡已經被推迴去了,這種距離下再靠瞄準鏡瞄準隻會浪費時間而已。麵對運動中的敵機,掃射才能提高命中率。


    老虎那隻像戴著手套一樣粗大的左手正指向勇,75毫米巴爾幹炮的閃光從指尖不斷飛出。75毫米的子彈,隻要沒打中攝像機和關節就不會造成什麽傷害。勇用盾牌保護著頭部,同時用100毫米機關槍進行還擊。


    另一架老虎從右手腕射出一條鞭子。這是一種被叫做電熱鞭的武器,被它纏到的話不僅會無法動彈,足以破壞機體精密儀器的高壓電流將會流遍全身。而且,由於它同時還是熱能係的武器,被纏繞部分的裝甲將被高溫熔斷。


    要避開它的攻擊有兩種方法,後退或者前進——勇向前邁出步子。所謂鞭子,能夠控製的也隻有手腕部分而已,鞭子本身是無法自由活動的。


    用盾牌撥開之後,敵機的胸口門戶大開。


    老虎的頭部被胸部巴爾幹炮的火線擊中後立刻被火炎所包裹。


    雖然敵人的數量占優,但如果可以在敵機之間穿梭,這一點絲毫都稱不上為劣勢。每次隻有一架可以進行攻擊,除此以外的機體即使進行攻擊,不但無法對blue造成傷害,還會令僚機失去攻擊的機會。不,稍有不慎甚至還有可能傷到僚機。


    而且,blue的機體性能遠遠地淩駕於敵機。


    哪怕有著同樣的顏色,老虎和blue之間還是有著壓倒性的差距。


    (能和這種機體性能相匹敵的——)


    隻有那台藍色的ms。


    根據戰鬥之後的分析,能力幾乎勢均力敵,而blue還略勝一籌。


    (如果當時我駕駛的是blue,會怎麽樣呢?)


    機體不會癱瘓,光束劍應該也能貫穿敵機的駕駛艙。


    不,事實情況可以如此斷言嗎?


    那台機體的實力隻有這種程度嗎?


    距特殊直升機到達導彈基地的時間隻剩下幾分鍾時,聽到機械音響起。還剩四分鍾。必須在時限之前,將守備隊消滅。


    因為奇襲而一時不知所措的敵人,也漸漸地恢複了冷靜。無法組織起配合,各自為戰的散亂攻擊,也隻是一開始而已,而現在數架敵機正組織陣形,向blue這邊攻擊過來。


    盡管blue的運動性淩駕於其他的敵機,但數量上的差距在此時漸漸地產生了影響。即使躲過了一次連續攻擊,又會有數架機體將勇逼入另一個陣形之中。如果想從陣形中逃離出去,地上要塞猛烈的炮火就會如雨點般砸落下來。


    為了阻止敵機的腳步


    支解陣形,勇使用了胸部的導彈。可是背包中所能積載的彈數不足十發,現在已經快要見底了。


    勇在視線的一隅可以看到eam的開關,一個被合成樹脂的防護板所覆蓋著的緊急狀況下使用的按鈕。但是勇還在猶豫要不要按下它。


    還能行。


    現在的blue還可以繼續戰鬥。


    口中如此呢喃,勇操縱著機體。盡管連續不斷地進行著迴避運動,blue的機體沒有發出一絲痛苦的聲音。


    而座席上的勇卻承受著強烈的g力。時左時右,忽上忽下,固定著勇身體的安全帶,像一隻想要將勇撕成碎片的無形怪物一般,隨著方向的轉變一刻不停地向勇襲來。


    “……101,我是505……”


    通迅機中傳出來自特殊直升機的聲音。


    米諾夫斯基粒子被迅速地散布開來,擴音器中傳出的聲音雜夾著如砂粒般的雜音。


    “我們……敵人……遭遇……可能……德戴……偵察隊……”


    通迅中斷了,最後的話語被類似炮擊的爆炸聲所掩蓋。


    “可惡”,勇不禁地咒罵道,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特殊直升機遭遇到計劃以外的敵人,並且遭到擊落。而這計劃外的敵人如通迅中所說是偵察隊,還是這個基地唿叫來的援軍,這點不清楚。但不管怎麽樣,剛才的通迅已經被敵人所截獲,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趕到這裏。


    (要靠我一個人壓製這個基地嗎?)


    特殊直升機內乘坐著破壞控製設施的專業人員,原定計劃他們將潛入基地內部,令導彈無法發射。


    一切都變得不可能的現在,勇隻有硬著頭皮上了。那不是適合ms的工作,外貌再怎麽和步兵相似,ms也太過巨大了。孤身一人要壓製這個設施太困難了,絕對不可能。能做到的也隻有讓設施本身失去機能吧。


    (是不是應該撤退呢?)


    他這樣想。沒有特殊直升機的話,要完成任務就變得很困難了。


    (也許吉恩也沒有打算使用導彈吧。)


    但是,勇這種不置可否的想法立刻就不攻自破了,敵機的行動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單純地組織著連續攻擊,勇覺得他們好像是有意地在將blue趕向一個特定的場所,同時攻擊方也刻意地避開那個方向。


    那裏茂密地聳立著無數怪石。


    戰鬥簡報時所拿到的資料照片中,清楚地拍攝到了它的形狀,那是覆蓋著偽裝的導彈發射架。


    吉恩絕對打算發射導彈。攻擊形式之所以出現變化,說明馬上就要進入發射準備程序了。


    (但那上麵也未必裝載了核彈頭。)


    ——不,一定有。


    這個念頭就像在腦中一閃而過般。瞬時,勇非常確信現在位於發射架底的導彈已經裝載著核彈頭。即使是親眼看到那個畫麵,恐怕都無法作出如此確信的判斷吧。勇可以感覺到導彈的存在,他還知道導彈的頂端已經被安裝了舊世紀的遺產。


    給擋在麵前的紮古賞了一發胸部導彈,出現了一個空隙。這是最後一發了。


    同時勇的手迅速地從操縱杆向側方移動,握起拳頭狠狠地砸下去,打破了防護蓋板。


    忽然間,勇迴想起嘴唇上那柔軟的觸感。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會想起那種事情。


    eamsystem


    顯示幕上顯示出這些字樣。


    一陣低沉的碰撞聲傳入耳中。說不清那種聲音是從哪裏來的,駕駛ms至今從沒聽到過。也許那根本不是機體本身所發出的。


    假如說,有一個轉轍器可以將世界的樣態瞬間轉換的話,剛才的聲音就是那個轉轍器所發出的——勇產生這樣的一種感覺。那一瞬間,勇周圍的氣氛完全改變了。


    盡管駕駛艙是完全密閉的,勇卻嗅到了硝煙的氣味,感受到了裝甲表麵的燒灼感。在此之前隻有g力才能帶給他的移動感,現在還能感覺到風的吹拂。


    這些甚至讓勇感到一種被脫光了衣服扔出駕駛艙的恐怖。


    突然背後有一股壓力襲來。


    勇認為,被擊中了。


    但是並沒有中彈。勇迴過頭來,顯示幕的畫麵中紮古正要將120毫米機關槍瞄準blue,同時聽見警戒信號響起。


    (現在才剛打算射擊嗎?)


    驚訝之餘勇想到。然而,那隻是存在於他頭腦一角的思考,勇的身體正隨著操縱紮古的那個男人的意識而作出反應。


    直覺。


    對,那可以說是隻有肉體才會有的直覺。


    勇扣下扳機。


    紮古頭部噴出火炎,向後倒下。


    ——還沒完。


    咚咚,正麵受到衝擊的觸感,是駕駛艙中敵方的機師在扣動著扳機。盡管機體已經失去了控製能力,但機師還是心存萬一會受到子彈追擊的恐慌。這樣的想法化作了子彈,朝著勇飛來。


    住手!


    100毫米機關槍的連射貫穿了紮古的裝甲,子彈消失在了駕駛艙中。


    但這時,從另一個方向,伴隨著思維的攻擊接踵而來。剛將它閃開,120毫米的子彈又落在了他的側麵。


    ——上方也有。


    是德戴。數架老虎所乘坐的機體接近而來,就是他們擊落了特殊直升機。一人、兩人……勇數的並非機體的數量,而是初步確定機師的數量。為什麽可以做到這種事情,腦海的一角閃過這樣一絲不可思議的感覺。不過比起理由,現在的勇隻能當它是理所當然地去接受。


    勇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有一個瞄準著他、打算對著他扣動扳機的人存在。在子彈發射之前,就能發現撲麵而來的攻擊意識。


    因此,勇可以躲開。


    因此,勇可以阻止。


    “給我滾開!”


    勇吼叫著跳上一架德戴,將那架老虎踢下去,緊接著100毫米的子彈射入了它的駕駛艙。德戴的飛行員感到不知所措的瞬間,勇也感受到了敵意。胸部巴爾幹炮迸射出閃光,德戴的擋風玻璃隨著閃光四散破碎,駕駛室被火炎所包圍,飛行員所釋放出的攻擊性思維隨之消失。然而,那個意識就像被傳播一般,來自其他地方的思維卻增強了。


    失去了操縱者的德戴不斷下降,勇朝著那個意識的來源射出100毫米的子彈,敵ms的胸部立即被火炎包圍。


    不需要看顯示幕上更換彈倉的警告,和那時一樣,勇可以完全掌握殘彈的數量,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樣。


    在將最後一發子彈射進敵機後,勇迅速地更換上腰部的預備彈倉。認為有機可趁的敵機用120毫米機關槍進行射擊,而意識卻先於子彈撞向了勇的身體。


    迴避,然後扣下彈倉更換完畢的100毫米機關槍扳機。


    那裏——還有——來了嗎——別擋著——


    敵機機師的思維充滿了不快。


    “快住手!”


    勇一邊吼叫一邊緊扣著扳機。


    敵機發生爆炸的同時,不快的思維向四方擴散。


    達布戴噴射出像火炎般的敵意,那是與ms數量相差懸殊的思維,有無數隻手伸向勇的身體。


    勇用100毫米機關槍進行連射,槍口不斷冒出的火舌,全都指向達布戴的炮火。眼看著顯示幕上所顯示的殘彈數量正在不斷地下降,在此期間勇不斷地奔跑、跳躍、迴避敵人的攻擊。那些無法碰觸到勇的手,都在中彈的一瞬之後化為了爆炸的火光。


    更換用盡子彈的彈倉,繼續射擊。


    在達布戴裏聚集了許多想傷害勇的人,也許是他們各自的攻擊意識通過凝聚而得到了增幅,那裏有著數倍於麵對單一


    ms時的壓力。


    “什麽?”


    勇意外地發出驚歎聲,他從達布戴的思維中察覺到了不同於攻擊的其他動向。並不是針對勇,而是朝著勇背後的東西發出的敵意。


    勇猛然迴頭,在岩石偽裝下的發射架發生了變化,岩石正在向四周緩緩打開。


    他感受到地底存在的巨大敵意——核彈。


    勇躍離地麵,飛向達布戴那昆蟲一般的頭部。不僅是炮火,所有的機槍也全都瞄準著勇射擊。


    在blue的還擊下,達布戴的巨體上冒出了火苗,黑色濃煙像昆蟲的翅膜一樣彌漫開來。勇穿過濃煙和火炎接近到達布戴的頭部麵前,在極近的距離下射入100毫米的子彈。


    爆炸的風壓吹飛了司令塔中的人們。


    但是,地底的敵意仍然沒有消失。原本在司令塔中人們的思維也繼續地附著在那裏。


    乘坐著德戴的老虎向著blue發射著巴爾幹炮——與那個敵意想比,這真是相當相當渺小的東西,然而卻同樣地充滿著不快的情緒。


    “混蛋!”


    勇咒罵著用100毫米機關槍進行射擊。


    此時不知為什麽,出現了一個類似於咋舌聲的感受。


    導彈伴隨著轟鳴出現在勇眼前,他看到一條頂端略帶圓弧的柱子直入天際。


    刹那間,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


    推進器噴射,勇飛入空中。


    (在哪裏?)


    他問道。


    ——那邊。


    勇的手中握著軍刀,在擊墜老虎後的那一瞬迅速更換了裝備。勇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這件事,而且接下來自己打算做什麽,也顯而易見。


    雙手握緊軍刀,朝著同步上升中的導彈揮落。


    彈頭被切斷。


    噴射產生的熱量和煙霧拂弄著勇的身體。


    導彈擦過勇的身旁繼續上升,然後在數百米的上空化為一團閃光。一瞬間,周圍被映上了鮮明的明暗對比,爆風將地表的火炎與硝煙向四周推擠,而固結在導彈上的敵意則消失殆盡。


    包括被切落到地麵的彈頭,也沒有了敵意。


    無形的手再度伸向落地後的勇,是來自達布戴的方向。


    還想來抓住我嗎——勇本能地用胸部巴爾幹炮進行迴應。達布戴一角殘留的機槍座,被勇的巴爾幹炮擊得粉碎。


    那些是從達布戴裏逃出的士兵吧,在岩石的背後仍然有向勇釋放著敵意的人。


    勇將胸部轉向那裏,巴爾幹炮開始掃射,隨著岩石的迸散,敵意的源頭被消滅了。


    ——已經,沒有敵人了。


    倏地,勇感覺到氣氛變化。


    顯示幕上的內容更替,出現宣告機體停止活動的文字。


    為了防止機體過熱,阿魯夫所設置的限製裝置開始運行。根據阿魯夫所說,限製裝置的作用並不是讓eam自身停止工作,而是設定為將機體與導致機體產生過熱負荷的強製係統切離。


    然而機體的動作是不能沒有係統發出指令的。所以現在駕駛艙裏的勇能做的,隻有打開艙門離開機體、通迅、用顯示幕確認周圍情況而已。


    由於限製裝置的作用,駕駛艙裏也不再反應來自eam的信息,就在前一瞬間還能感受到的觸感消失了,好像是從夢中醒來一般。


    (那是什麽?)


    他為自己剛才在毫不懷疑的情況下進行語言的交互而感到驚訝。


    聲音——對,那是一種聲音——不是第一次聽到,勇想起來了。在紐伯恩基地第一次坐上這台機體的時候,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


    並非勇的直覺靈敏,而是那個聲音將敵人的攻擊告訴了他。


    但那並不是某個人所發出的聲音,也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聲音。而一種在無意識下自然浮現心頭的,類似於思維的東西。這些話語就在勇的心中,就像是勇自己作出的思考,又像是知曉敵人存在時自已的自言自語。而這就是存在於勇體內的另一個自己。


    勇再次地環視著駕駛艙裏的空間,非常狹窄,空間小到一伸手就能碰觸到顯示幕或各類儀器,再也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容納、隱藏勇以外的另一個人。


    這是毫無疑問的。然而,那個聲音卻是個活生生的存在,而不是自己空想的產物,以至於原本毫無疑問的事實現在卻必須親眼確認才能讓自己放心。自從第一次駕駛這台機體以來,不,應該說即使在當時勇也未曾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另一個人的存在。


    但這個存在忽然消失了,就在限製裝置啟動的那一刹那。


    這樣看來,那果然是受到了係統的影響吧。連敵人的動作都能預判的那些現象,一定是eam完全運作時的機能。


    (那就是eam嗎?)


    那種現象就像是有精靈或是別的什麽東西棲宿在機體裏,不斷地在勇的耳邊低語著敵人的存在和敵人身上的攻擊意識。


    而將自己的行動遵從與這耳語的結果,勇現在可以從圍繞在身邊的顯示幕的圖像中得到答案。搭載了核武器的導彈彈頭滾落在地,光束軍刀精確地破壞了它的起爆裝置。


    麵對高速上升的導彈,竟然像這樣一刀將它切落,這不是尋常的能力。甚至說它根本不是人力所為也未言過其實。


    “這……”


    原本想說“是我幹的嗎”,話到嘴邊卻停下了。顯示幕中所映出的畫麵,除了因同伴受到毀滅性打擊而釋放出的敵意的殘骸以外,無數的ms被射穿駕駛艙,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擁有壓倒性火力的地上要塞,此時也正冒著熊熊的烈火。


    緩緩飄落的灰色雪幕中,火炎忽忽地晃動伴著嫋嫋升起的黑煙,好像一頭身披紅黑色毛皮的野獸。周圍遍地都是被破壞的機體,那是一頭在舔舐屍肉的野獸。


    半數以上的損害都是在勇按下eam的開關後產生的。


    五分鍾——短短的五分鍾時間,這裏就隻剩下一頭舔舐著屍肉的野獸。


    無法確定有沒有生存者,機體周圍也沒有活動的人影。從外觀應該無法看出blue的機能已經停止,有什麽人正潛藏在岩石的陰影之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勇已經無法感覺到敵意的存在了,不過那也可能是因為在他耳邊低語的聲音消失的緣故。畢竟對於造成友軍如此慘狀的人,任何士兵都會對他恨之入骨吧。


    勇的視線轉向最後感覺到敵意的那個方向,映入眼簾的是令人厭惡的景象。機體所裝備的巴爾幹炮粉碎的不隻是岩石,隱藏在背後的兵士的肉體也一同變成了紅色的肉塊,從旁邊散落一地的碎片可以看出他們使用的武器是機關槍。


    (沒有必要開槍啊。)


    機關槍所射出的子彈根本無法傷到ms的裝甲,盡管如此他們還是不得不將槍口對著勇,即使明知是以卵擊石,卻無法控製扣壓扳機的衝動。


    而勇則迴應了那無法壓抑的敵意。


    勇實在覺得難以忍受,打開護目鏡大口大口地吸氣,但仍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淤積在咽喉和胸腔的中間。勇接著解開了安全帶,鬆開標準服的領口。


    “敵意”,勇輕聲說道。


    在那五分鍾的時間裏,勇不再是個機師,不再為與吉恩的戰爭而駕駛ms。因為存在針對勇的敵意和意欲傷害他的存在,勇隻不過是為了消除那個敵意而扣動扳機。


    消除敵意=消除釋放敵意的個體。


    精靈的耳語讓勇變成一個純粹的殺人者。


    勇利用通迅機唿叫米迪婭二號機。雖然米諾夫斯基粒子引起的電波障礙產生了嚴重的雜音,不過尚不影響表達內容。


    “101任務完成,敵基地完全沉默,505被擊墜,請進行迴收


    ——”


    “明白。”


    通迅機的彼方,摩琳的聲音裏流露著一種心中石頭落地的神色。


    “勇少尉,恭喜你平安完成任務。”


    “謝謝。”


    勇嘴上向摩琳道謝,但他的思緒也許仍在九霄雲外。


    6


    “辛苦了。”


    返迴後,阿魯夫向勇表示慰勞。


    這是迄今為止阿魯夫從來都沒有說過的台詞。今天這是吹得什麽風啊,勇這樣想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阿魯夫的臉。


    “eam發動的狀態下,你竟然還能迴來。”


    麵對勇的視線,阿魯夫的語速比平時稍微快了一點。


    阿魯夫正在觀看基地的慘狀。對於使用了eam的blue,不,確切地說是那個狀態下的勇做了些什麽,阿魯夫不可能不知道。讓自己所調教出來的機體發揮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力,而且還能無傷返迴,對於這些他的確心存感激,但那些畫麵帶給阿魯夫的並不僅是成功的滿足感。


    在巴爾幹炮的掃射下化為肉塊的士兵,阿魯夫也看見了,他當然也明白ms根本沒有必要去做那樣的事情。


    所以,他這樣說道。


    “今後的數據收集也拜托了。”


    基地的那些慘狀都隻是實行“實驗”和“任務”的結果,他這樣寬慰勇。或許對阿魯夫來說這已經是他最大限度的慰勞語了。其實他的感受和勇一樣,身為blue的製造者也同樣背負著殺人的罪惡感。對勇所說的話,可以說也是阿魯夫想對自己說的話。


    “這不是你的錯。”勇迴答道。


    說完,勇忽然覺得這隻是自欺欺人。照這樣說的話連自己的責任都可以逃避了。


    那就好像是在說“這不關你的事,都是eam的錯。”,那同時不就是說勇也沒有任何責任嗎?


    大概這就是將殺人用“戰爭”的名義偷換概念吧。但是在那些瞬間,勇朝著撲麵而來的一個個敵意扣動著扳機,勇所殺死的不是稱為吉恩的抽象存在,敵意的主體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勇從阿魯夫那裏離開後,朝著更衣室走去,渾身感到一陣陣地劇烈痛楚。blue發動eam後的運動性,遠遠地淩駕於普通的gm。g力源源不絕地向駕駛艙裏襲來,簡直像是忘記了坐在座席上的勇的存在。


    勇在駕駛的過程中卻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些痛楚。戰鬥的緊張感經常可以讓人忘記疼痛,但這次的情況卻不同以往,就像是使用了提高戰意的藥劑一樣,也許這可以說是eam連機師的精神也能影響的證據之一。那個時候,自己好像與eam融為了一體,成為了係統的一部分……這樣的想法在勇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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