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岡傘也沒打,渾身濕漉漉地走在瓢潑大雨中。大概是他慢騰騰的動作在雨中看起來格外特別吧?與他擦身而過的人都向他投來了詫異的眼光。


    鬆岡毫不在乎周圍的視線,他也知道就算把自己放在了和寬末相同的濕透了的狀況,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他就是無法不這麽做。


    當到達了公寓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冰冷的雨水完全凍僵,開始細微地顫抖了起來。他將關掉了電源的手機放在桌子上,把自己關進了浴室裏。即使浸泡進了浴缸,他還是滿腦子想著那個濕漉漉的男人。自己應該怎麽辦才好呢?那個時候除了那個以外還有沒有什麽其他的手段呢?


    明明說過了自己去不了,還是要任性地等在那裏的寬末是不是也有什麽問題呢?因為不可能得出什麽結論,所以鬆岡最後隻能鬱悶得從溫水中站了起來。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迴到起居室,即使不想看還是不由自主地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個東西。關掉了電源就是逃避,是他逃避和寬末見麵的證據。


    我沒有錯,一邊這麽安慰著自己,鬆岡一邊拿起了手機。打開電源後,不出所料,果然收到了來自寬末的電子郵件。


    (既然你來了的話,為什麽不肯露麵呢?)


    自己事先就說過無法去了,是寬末自己硬要等在那裏,他不覺得寬末有資格因為這個而責怪他。


    (如果你覺得我麻煩,不想見我的話,就請清楚的告訴我。如果你說討厭的話,我絕對不會再發郵件給你。)


    對方給他提出了選擇題。是繼續,還是放棄。鬆岡甚至覺得幹脆就寫信表示討厭吧,這樣的話寬末應該就會如同他答應的那樣不再發送郵件了吧?


    就算他和寬末的關係就此結束,但下次以鬆岡洋介的身份見他也就好了。隻要在那個他常去的居酒屋主動和他打招唿就好了。不過他並不是討厭寬末,而且也知道如果說討厭的話會傷害到他,所以他最後還是在郵件上表示自己是無法忘記所愛的人。可是在要發送的時候,他還是躊躇了起來。如果發送了這個的話,弄不好就真的要成為最後了。正因為知道這一點他才會猶豫,而猶豫的結果就是他最終沒能發送郵件。這個拖拖拉拉的戀愛,究竟是為了寬末還是為了自己,鬆岡已經越來越無法明白。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八點。雖然在平時繁華街就很熱鬧,但是今天街上的氣氛更是格外的嘈雜,大概是因為已經到了十二月下旬,越來越逼近年末的關係吧?


    從公司到居酒屋大概要走上十分鍾左右,盡管兩手都揣在了大衣的口袋裏,當他到達的時候手指尖還是已經冷透了。當他掀開藍色的暖簾走進店子的時候,立刻傳來了"歡迎光臨"的聲音。他麵帶微笑的說了句"晚上好"之後,視線在狹窄的店內掃來掃去。雖然店子今天也相當擁擠,但他還是很快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對象沒有來。


    在失望的同時他已經發出了歎息。雖然寬末不在,但是他也不能就這麽向後轉離開,所以鬆岡脫下大衣,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隨便點了幾個小菜之後,靜靜地喝起了酒。


    這一陣子鬆岡幾乎每天都來這裏報道,但是卻一次也沒能見到寬末。也許是工作場所改變之後,也就自然而然疏遠了熟悉的店子吧?即使如此,除了這裏以外,鬆岡也實在找不到其他和寬末的交點。如果是在他換工作之前,也許還能因為同部門的福田而多少有些辦法,但是他去了研究所之後,不但距離遠了,而且和營業部更加沒有交點。鬆岡所能做的也就隻有不斷等在這裏,尋找和他交談的機會。店門每打開一次,他都會立刻把視線轉向那裏,幾乎已經成了條件反射的動作。


    "你是和什麽人約好了嗎?"大概已經年過60的店主微笑著把小菜遞給了他。


    "也不是啦……"


    鬆岡歎著氣接過了小菜,送進口中的炸丸子非常美味,這時他雖然又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卻並沒有轉過頭去。因為他已經有點厭倦一再的失望了。


    雨天的那個(如果你覺得我麻煩,不想見我的話,就請清楚的告訴我。)是來自寬末的最後一個郵件,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周,但是寬末還一次也沒有和他聯絡過,結果鬆岡也一直沒能送出迴信。這樣下去的話,隻要自己不聯絡的話,江藤葉子應該就可以自然消失了。正因為如此,鬆岡希望這次能以自己真正的身份與寬末結識,但是卻無法見到他。一想到自己如果還是江藤葉子的話,隻要一個郵件就能立刻見麵,鬆岡就覺得說不出的火大。無論是對於這個事實,還是會這麽去想的自己。


    "請給我赤貝的味增湯,燒飯團還有韌魚。"


    從旁邊傳來的聲音,讓鬆岡手中的酒杯險些都掉了下來。那個人就坐在距離他兩個位置的地方,剛才那裏還是空座。


    "好久不見了,寬末先生。"


    聽到店主的招唿後,寬末將手支撐在桌子上,笑了一下。那是一種疲憊到極點的笑容。


    "最近我換了工作,新的工作地方離這裏很遠,所以一直沒能來。今天因為正好來總公司有事才來這邊的,所以想嚐嚐好久沒有吃過的您做的魚了。"


    "上班族也不好當啊。"店主歎了口氣。


    "哪裏哪裏,不論什麽工作都一樣辛苦啦。"


    對著送來的小菜,寬末開始喝酒。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明明就在旁邊,但是自己卻說不出話來。這種感覺讓寬末說不出的煩躁。如果他坐在自己旁邊的話,至少還可以說一句,"咱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鬆岡不僅痛恨起了隔在他和寬末之間的兩個男人。


    "寬末先生,真的好久不見了。"老板娘將味增湯和飯團放到了寬末的麵前,"這一陣子都見不到你了呢。上次你帶了個那麽漂亮的女孩子過來,我和老公還在想現在一定都是那位小姐在給你做飯呢。"


    寬末露出了困惑的笑容,"我已經被她甩了。"


    老板娘低垂下了眼睛,"哎呀,不好意思。"


    "請您不用放在心上,因為她真的太美麗太溫柔了,是我配不上她。"


    老板娘安慰著他說,"你很快就能找到愛你的人的。"


    聽著他們的對話,鬆岡在心裏辯解著我並不是拋棄了他,但是也不能否認確實是非常相似的狀態。在他還沒來得及想辦法和寬末搭話之前,店子裏已經越來越擁擠,別人的聲音也不太容易聽見了。


    "這麽說起來快要到聖誕節了。"老板娘開始和寬末旁邊的客人說話。


    "我家的孫子是12月24日出生的雙胞胎。原本想說生日和聖誕節可以一次打發掉,結果孫子卻說聖誕節禮物和生日禮物都要給,而且我們家是雙胞胎,禮物也要準備雙份,真的夠痛苦的。"


    聽著老板娘的歎息,旁邊的寬末也插話了,"我的生日也是24日。"


    老板娘轉過了頭來,"哎呀,真是巧呢。"


    "小時候對於自己的生日被和節日一起打發掉真的是非常非常不滿呢。原本可以在聖誕節和生日都吃到的蛋糕也隻剩下了一個。對於孩子來說這可是個大問題。"


    "沒錯沒錯,我家孩子也這麽說過。"


    寬末和旁邊的客人以及老板娘說得很熱鬧,但是一直在尋找機會的鬆岡卻插不進嘴去。就在他躊躇的時候,寬末已經說了句"結賬",然後走向了收銀台。


    鬆岡好像追著他一樣也走向了收銀台。付完款的寬末對老板娘說了句"很好吃"之後就離開了店子。鬆岡也立刻交完錢走到了外麵,但是那時的寬末已經走出了好遠,讓鬆岡不禁對於他的速度感到了吃驚。在他們一起約會的時候,他從來沒覺得寬末走路速度快。可是這次當他好不容易追上了匆匆行走的男人後,已經是距離車站的路都過了一


    半的時候。


    雖然追上了寬末,但是鬆岡卻不知道該如何向這個走的飛快的男人打招唿。如果從背後對他說"我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剛才也正好在同一家店子裏呢"的話,似乎也很別扭的樣子。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到達了地鐵車站。寬末迅速的買了車票走向站台,鬆岡也追在了他的後麵。好不容易寬末才停下了腳步,就在鬆岡氣喘籲籲的對他說著"那個……"的時候,一輛響著警鍾聲的急行電車通過了他們的身邊,當轟響的聲音過去了之後,鬆岡幾乎是自暴自棄得重新對著寬末招唿了一聲"那個……"。


    "啊。"


    男人表情慌張得轉過頭來。看到了他的表情後,鬆岡才意識到自己招唿他的聲音大到了不自然的程度。那個樣子簡直就好像是要打架一樣。


    "有什麽事嗎?"


    自己招唿了對方,對方迴應自己。隻是這樣而已。盡管如此,鬆岡卻說不出話來。慌亂滲透了他的全身,他的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因為是營業部的人,所以隨便找些話題搭話應該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可是現在他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聽到寬末的問話後,鬆岡拚命的擠出了幾個字,"咱、咱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


    寬末牢牢地凝視著鬆岡的臉孔,然後歪了歪腦袋,"你是鬆葉川研究所的人嗎?"


    "啊,不,我是總公司的人。"


    這樣啊,雖然寬末這麽迴答,但是看他的表情還是不明白鬆岡為什麽會招唿自己。


    "我是總公司營業部的人。剛才在居酒屋見到你,覺得應該是一個公司的人吧。"


    卡達卡達,電車的聲音接近了這邊。


    "不好意思,我……那個,不記得見過你。雖然你的感覺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可是那個人是女性……"寬末好像很抱歉地說道,"真的對不起。"


    寬末一邊道歉一邊把視線轉到了停下來的電車的方向,從態度就看得出他很想上車,因為也不能硬留下想要迴家的男人,所以鬆岡隻好露出了營業用的笑容。


    "哪裏,沒關係,我們原本就沒有說過話……"


    "真的很抱歉,那麽再見了……"


    在男人登上電車的同時,車門就關上了。男人隔著車窗掃了這邊一眼,兩人視線撞到了一起之後,寬末輕輕點了點頭。


    看著遠去的電車,鬆岡突然覺得十分空虛。如果站在這裏的是江藤葉子的話,就算讓他上車他也不會上車吧?一想到這裏,他就逐漸火大了起來。


    鬆岡移動到了反方向的自己要坐的車的站台。他坐在長椅上,呆呆的目送著四輛電車行駛了過去。寬末注意到了江藤葉子和自己相似,可是他肯定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就是他本人。鬆岡抱住了腦袋。他不知道今後該如何去和寬末結識。既然對方都說了無法再常去那個店子,那他又應該怎麽做才能裝成是偶然撞見的樣子呢?到研究所前麵守株待兔?可是要讓他每天跑去那麽遠的地方畢竟不可能。在車站堵他嗎?可是兩人的路線相反。難道說要去寬末所住的公寓附近泡著嗎?就算是能熟悉起來,可是要更加親近的話,要接近到如今的"江藤葉子"的程度,又要花上多少時間呢?如果是江藤葉子的話,如果想見麵的話,隻要一個郵件,那個男人一定就會飛奔過來吧?一定是飛奔過來,滿麵喜色得衝著自己露出笑容吧?


    不管走到哪裏,都能聽到某種聖誕歌曲。街上的人似乎也都說不出的興高采烈。鬆岡穿著已經許久沒有碰過的女裝坐上了地鐵。白色外套,長裙,就連鬆岡自己都覺得這身服裝的線條非常漂亮,在他等車的期間,已經有兩個人前來向他搭訕。


    雖然他已經避過了高峰時間,但是電車裏的人還是不少。在他手裏的紙袋裏,放著剛剛買的禮物。他猶豫了很久到底該買些什麽,最後還是選擇了手套。黑色皮革,簡單大方的設計,盡管很薄卻非常溫暖。如果是領帶或者衣服的話,個人的口味就非常重要,但是如果是手套的話,隻要不是太挑剔的人,應該都不會討厭黑色。


    一邊無聊的望著窗外,鬆岡一邊發出了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歎息。從那之後,從他在車站主動和寬末打招唿之後,他就沒能再見到過寬末。鬆岡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永遠呆在一個地方等人。可是隨著一再的失望,鬆岡的焦躁終於到達了頂點。


    時光飛逝,轉眼之間就到了聖誕節。鬆岡無論如何都想把禮物交給他。他之所以再次穿女裝就是為了這個而已。他隻是單純的想讓那個男人高興。那之後的事情他並沒有考慮過。他在寬末公寓附近的車站下了車。雖然已經是晚上7點,三樓的306房間依然沒有燈光。因為確信寬末還沒有迴來,鬆岡再次迴到了車站前麵,等待著寬末迴來。雖然他可以直接去寬末的家,但是對方要是問他怎麽知道自己房間的就麻煩了。所以還是裝成在車站偶然見麵好了。至於禮物的話就說是別人送的,因為是男性用的,所以自己用不了。雖然說把別人送的東西再送人也許有些失禮,但他還是不想讓寬末認為是自己特意買的,因而抱有不必要的期待。一邊希望著江藤葉子可以徹底消失,一邊一遇到什麽事情又要利用這個存在,鬆岡自己也知道這麽做十分矛盾,可是他還是不能不做。


    身邊傳來了"哇"的歡唿聲。周圍的人都抬頭看著天空。下雪了。雖然從早上起就覺得空氣出奇的寒冷,可是鬆岡還是沒想到會下雪。標準的白色聖誕節隻是讓鬆岡陶醉了一會兒,隨著夜色的深沉和人煙的稀少,鬆岡越來越不安了起來。他都已經站了兩個小時,可是寬末還是一直沒有出現。可是,他已經去公寓確認了一次寬末沒有迴來,他要是迴來的話絕對會經過車站的。在安慰著自己他一定會來的時候,鬆岡突然想到了什麽。也許寬末已經有人替他祝賀生日了。就算不是戀人,至少也有朋友什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也許短時間內都不會迴來了,就算迴來也很有可能使用電車以外的交通工具。


    鬆岡移動著已經麻痹了的腿,慌忙趕向了寬末的公寓。房間裏亮著燈,發現他沒有坐電車迴來之後,鬆岡一下子渾身脫力。因為無法再裝成偶然相遇,所以鬆岡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雖然去那個房間就能見到寬末,但是如果顯示出特意去看他的話就會讓他有所期待。就算不是這樣,光是收到自己的禮物,那小子就很有可能高興到忘記自己姓什麽了。


    假如把禮物掛到門把手上就迴去的話,如果不寫清楚是誰送來的,隻怕比起高興來,首先寬末會現產生懷疑吧?他還沒有決定到底怎麽辦,就已經來到了寬末的房間門前。房間上有門鈴,但他卻沒有按。悄悄的靠近了房門之後,可以聽見從裏麵傳出來的電視的聲音。五分鍾,十分鍾,時間好像惡作劇一樣快速的溜走了。猶豫到最後,鬆岡取出了記事本。他在白色的紙上寫上了禮物兩個字,以及江藤葉子的名字。


    "葉子小姐?"


    聽到有人叫自己,鬆岡吃驚的迴過頭來。站在那裏的是穿著黑色運動衫的寬末。他的右手上還提著超市的塑料袋。雖然鬆岡聽見了腳步聲,但是他一心認為寬末在房間裏麵,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的公寓?"


    鬆岡當然不能說自己曾經跟蹤過他,所以慌忙卷起了寫著禮物的紙條,考慮著應該用什麽借口。


    (我有朋友就住在附近,我來看他時見到過寬末先生。)


    看了他的便條之後,寬末嘀咕了一句這樣啊。鬆岡然後又把手中的袋子遞了過去。


    "這個是?"


    禮物,鬆岡讓他看了看便條。


    "為什麽?"


    聽到寬末的反問後,鬆岡又多寫了一句(生


    日禮物)。寬末牢牢注視著便條,然後抬起了臉孔。


    "謝謝。"雖然嘴上道謝,但是他卻並沒有伸手去接禮物。


    "原來我和葉子小姐說過自己的生日啊。雖然我非常高興,但我隻能心領了。"


    鬆岡輕輕咬了咬嘴唇,硬把袋子塞了過去。


    "抱歉,你特意為我費心,可是我真的不想要有形的東西。"


    鬆岡將袋子掛在了門把手上,轉身穿過了寬末的身邊。就在他要下樓梯的時候,寬末猛地拉住了他。那股力量強大到讓人感覺到了疼痛。


    "你在想什麽呢?"


    男人用幾乎咬牙切齒的表情逼近了他。


    "因為你沒有迴信,所以我一心以為自己被甩了。我一直在試圖忘記你,一直在告訴自己必須忘記你……盡管如此,為什麽你事到如今又要出現呢?而且還帶著禮物,做這麽讓我期待的事情。你的一時興起就會讓我一喜一憂,我的心情就好像雲霄飛車一樣上下起伏,讓我無法承受。"


    鬆岡不是沒有抵抗,可是對方的力量比他要強上了好幾倍。


    "我愛你。"


    在他強有力的擁抱下,鬆岡幾乎要暈了過去。


    "你不是不知道吧?"


    即使嘴上責備著,寬末摟住他的力氣還是絲毫不減。脊背好疼。什麽人走上樓梯的聲音,讓寬末猛地驚醒了過來。他緊抓著鬆岡的右手,撿起了掉落在門前的超市袋子,從衣服口袋裏取出了鑰匙。


    走上樓來的是個年輕男人,他橫掃了一眼鬆岡和寬末。感覺到寬末要把自己帶進房間的意思後,他非常害怕。如果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的話,那似乎隻能用危險來形容。


    房門打開了,鬆岡用力想甩開抓著自己的手,但是很快就被加倍的力量拉了迴去。因為高跟鞋的關係,他缺乏安定感的腳部搖晃了一下,整個人險些跌倒。然後他幾乎是被寬末半抱著拖進了房間。在玄關他感覺到了對方要吻自己的意思,於是轉過了臉孔。結果寬末並沒有強行吻下來。相對的,寬末卻一臉困惑的蹲在了地上。感覺上他雖然一時激動把鬆岡拉了進來,自己卻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請你……進房間吧,雖然比較亂。"


    都已經把人拖進來了,現在再說這個有點太遲了吧?


    "我什麽也不會做的……"好像是感覺到了鬆岡的不安一樣,他如此說道。


    好像手銬一樣的手指也鬆開了,接下來就要看鬆岡自己的意誌了,如果想迴去的話隻要打開房門走人就好,如果想留下也完全可以留下。從裏麵的房間傳來了電視機的聲音,那個有點遙遠但是熱熱鬧鬧的聲音,讓緊張感突然變得十分愚蠢。


    鬆岡打開房門來到了外麵。他的禮物還掛在門把手上,將這個再次拿到手裏之後,他又遞給了寬末。寬末這次連禮貌性的笑容也沒有擠出,用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接過了禮物。


    鬆岡在狹窄的玄關脫下了鞋子,進入了房間裏麵。堆在房間一角的淩亂的被褥,放在中央的暖桌。就算是要拍馬屁,這裏也算不上是漂亮時髦的房間。可是到處都充滿著普通人生活的氣息。


    鬆岡坐在暖桌前麵,將腳伸進去了之後,腳部逐漸的溫暖了起來。寬末開始先是在玄關發了一陣呆,不久之後也跟了進來。明明是他自己的房間,他卻還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抱歉我的房間太亂了,真的很對不起。"他咳嗽了一聲,慌忙抓起了暖桌桌麵上的柑桔皮丟進了垃圾桶。


    房間之中並沒有什麽特別能吸引人注意力的地方。就在鬆岡毫不客氣的四處打量的時候,寬末坐立不安地垂下了腦袋。


    "啊,要不要喝點咖啡?"


    說了這麽一句之後,寬末就慌忙跑到了廚房。要煮沸咖啡明明需要一定時間,可他就那麽站在那裏,似乎在做好之後一步也不打算離開。


    "抱歉隻有速溶的。"


    寬末遞給他的咖啡,帶著在工作場所休息時會喝的速溶咖啡的味道。雖然味道很一般,但至少身體是暖和了過來。


    "你肚子餓不餓?"


    坐在他對麵的寬末雖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但是卻一口也沒有動。聽到寬末上麵的問話後,鬆岡迴答(有一點),一聽到這裏,男人立刻就慌張了起來。


    "我這裏還有超市的飯團,這個可以嗎?"


    他從不隻一次掉到了地麵上的超市的塑料袋裏麵取出了飯團,沙拉,煮物以及泡菜等等。雖然鬆岡肚子確實餓了,可是這些怎麽看都是寬末為自己準備的晚飯,他實在不好意思動手。


    (這是寬末的晚飯吧?)


    鬆岡這麽寫了之後,男人慌忙地左右搖頭,"沒關係,我還不餓。"


    話剛說出口,男人的肚子就叫了起來。男人的臉孔唰得紅了起來,趕緊解釋說是自己肚子不太舒服。因為覺得不好奪走空肚子的男人的飯,鬆岡在便條上寫道"我去買些什麽來吧。"


    一看到這個,男人的臉色立刻大變,"沒有必要再出去了,我真的不需要,請你吃這個吧。"


    寬末不願意讓鬆岡出去,可是自己也沒有再去買些什麽的意思。鬆岡思索著寬末為什麽不肯離開房間,然後突然注意到了,他不是不願意離開房間,而是不想讓自己一個人。


    (既然如此,我們就各吃一半好了。)


    鬆岡提出了妥協的方案。即使如此寬末還是一再說自己真的不需要。但是鬆岡已經手腳麻利的把飯菜分成了均等的兩份。


    當鬆岡開始吃飯後,寬末猶豫了半天之後終於也動了手。吃完飯之後,寬末迅速的收拾好了桌子。在電視上播放出了華麗的聖誕節景色。


    (請你看一下禮物。)


    坐在對麵的寬末看了便條之後,將紙袋拉到了手邊。他慎重地打開了袋子,看到了裏麵的手套之後,嘴角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了笑容。仿佛是為了體驗皮革的觸感一樣用手指再三撫摸過之後,寬末戴上了手套,輕輕的彎起了修長的手指。


    "非常溫暖,真的謝謝你。我真的可以收下這麽高級的東西嗎?感覺上讓人一點也不舍得用。"


    (請你不要這麽說,每天都使用吧。)


    男人笑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將手套收迴了盒子裏。在完成了這個之後,房間又恢複了沉默。


    "啊,你要不要吃蜜桔什麽的?我這裏有老家送來的……"


    不等鬆岡迴答,男人就從屋子角落的瓦楞箱裏取出了幾個蜜桔,放在了桌子上。說老實話,剛才那一點飯菜實在填不飽肚子,仿佛是為了填補空間一樣,鬆岡伸出了手。電視上的聖誕景色還是沒有消失,鬆岡開始考慮自己應該什麽時候迴去才好了。他並不是特別想迴去,但是總覺得不能長時間留在這裏。當吃到了第三個蜜桔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寬末的視線,突然之間,原本一直若無其事地送進口中的蜜桔也變得難以下咽了。


    感覺到了對麵的男人的動靜,他顫抖了一下。男人來到鬆岡的身邊,盤腿正座了下來。鬆岡原本以為他想說什麽,但是男人卻還是低垂著腦袋不吭聲。


    "感覺上就好像有隻不應該出現在這種房間的高級波斯貓呆在這裏一樣。"


    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話卻非常抽象。


    "你果然還是不應該呆在這裏。"


    明明是自己把鬆岡拉進房間的,但是此時的發言底氣卻說不出的弱,男人緩緩看了一下上方。


    "距離末班車還有三十分鍾。"


    鬆岡覺得他是在讓自己迴去,所以就站了起來。


    "你怎麽突然站起來?要迴去了嗎?"


    看到寬末挽留自己,鬆岡反而疑惑了起來。他不是想讓自己迴


    去才告訴自己末班車時間的嗎?


    "如果你想迴去的話當然沒辦法,可是……"


    我不想讓你迴去,寬末那苦澀的表情已經充分表明了這一點。鬆岡搞不懂寬末的真意,再次坐了下來。


    寬末手撐在地上,一步一步的蹭著靠近了鬆岡。鬆岡之所以眼看著他逼近卻沒有逃避,是因為看見了他仿佛隨時會哭泣出來的臉孔。接吻的時候他們的鼻子撞到了一起,雖然很差勁,鬆岡卻笑不出來。


    開始隻是碰觸的吻,那好像孩子一樣的接吻讓鬆岡的耳根火熱了起來。重複了第二次,第三次之後,第四次的時候寬末摸到了鬆岡的頭發,他慌張的倒退了幾步,結果寬末立刻露出了受傷的表情。鬆岡來到放在暖桌上的便條本前麵,寫道(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頭發)。就在他拿起這個要給寬末看的時候,感覺到了背後的氣息,就在他迴頭之前,寬末已經從背後抱住了他。鬆岡險些失聲叫了出來,緊貼著背部的熱量。強有力的兩臂交叉在了鬆岡的腹部,在男人的懷抱下,鬆岡動彈不得。


    脖子上有濕潤的感覺。那種好像啃咬一樣的接吻,與其說是疼痛,反而是讓他心跳不已。感覺到寬末放在腹部的手開始移動,他慌忙在便條上寫道(不行!)。於是這一次手指又順著腰骨落了下來,撫摸著大腿,鬆岡抓住了那隻惡作劇的手掌。


    隻要他說一次(不行),寬末就不會再出手。不過因為他沒有阻止寬末吻他,所以他們接吻了不隻一次。他們凝視著對方的眼神就好像是戀人一樣,對方明明不是什麽帥氣的男人,可是這麽看著看著卻越來越覺得他充滿了魅力,鬆岡不禁對於自己的錯覺而感到頭疼。


    "已經過了十一點了。"男人輕聲嘀咕,"末班車已經開走了,你無法迴去了。"


    就算不坐電車,隻要坐出租車的話想迴去就隨時可以迴去。末班車是不是開走並沒有關係。可是被男人這麽一說,他也開始覺得真的迴不去了。


    "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呆到天亮。"男人更加用力的抱住了鬆岡,"我什麽也不會做,所以請到早上為止……"


    鬆岡歎了口氣,雖然呆到早上不可能,但是他覺得至少可以再多留一些時間,直到那個男人滿意為止。


    等鬆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6點了,外麵還很昏暗。他躺在寬末的懷抱裏,身上的毛毯厚厚的,充滿了寬末的氣息。明明是在榻榻米上,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寒冷,是因為寬末一直都把他緊緊摟在懷裏,即使鬆岡動了動,寬末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鬆岡支起了上半身,輕輕撫摸了一下男人的麵頰。毛糙的胡子的感覺,讓他的胸口熱了起來,突然覺得男人說不出的可愛,忍不住吻上了他的麵孔。寬末說了什麽不做之後就真的什麽也沒有做。這個已經過了三十的男人真的就隻是抱住心愛的女人,鬆岡就是喜歡他的這種誠實。


    鬆岡再吻了男人一次之後站了起來,拿起了自己的手袋,他在便條上寫下(我迴去了)之後就走向了玄關。然後他聽到了從背後傳來的嘈雜的聲音,寬末一副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追了過來。


    "葉子小姐……"


    他的頭發亂成一團,眼睛還腫腫的。


    "你、你要迴去了嗎?"


    鬆岡點了點頭,拉過了垂頭喪氣的男人的右手。


    (我覺得應該已經有電車了。)


    "可是……"


    (寬末先生應該也有工作吧?)


    "你說得對,可是……"


    男人也明白他們彼此都有工作,可是似乎還是無法認同。


    "下次什麽時候可以見麵?"他這麽問道。


    "你什麽時候可以見我?"


    鬆岡無法立刻做出約定。


    "我可以再給你發郵件,打電話嗎?"


    鬆岡點了點頭,點頭之後立刻靠近了寬末,將手臂環繞在了他的脖子上,輕輕抱住他,主動像戀人一樣吻了他。寬末露出了好像無法置信的表情。可是注意到這個表情立刻就被前所未見的欣喜若狂所頂替之後,鬆岡的胸口隱隱有一絲疼痛。


    離開寬末的公寓之後,不到三分鍾他就收到了郵件,上麵寫著(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棒的生日),在他看著這個的時候,新的郵件很快又到達了,(你走了之後,我原本想準備去公司,可是卻什麽都做不了),(我的腦子裏全都是你的事情,我已經不行了。明明剛才才分手,可是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麽時候才可以再次見到你),在接踵而來的三封郵件之後,空了一段時間。


    到達車站之後,鬆岡突然想要上洗手間。就在他要進男廁的時候,裏麵的男人立刻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還穿著女裝,於是慌忙跑進了女廁。方便之後他去洗手的時候,鬆岡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大吃了一驚。


    粉底已經模模糊糊,口紅也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鏡子中的麵孔已經非常接近他平時的樣子。他慌忙摸了摸嘴角,就算體毛再怎麽薄,多少也長出了一些胡子。他擦了擦下巴,感覺上有點毛糙。他們接吻了不隻一次,鬆岡不禁擔心寬末是否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慌忙補了妝才離開了洗手間。即使重新化過妝,他還是覺得有什麽人在對他的下巴指指點點,於是走路的時候都低垂著腦袋。到達了可以見到眾多學生服的車站站台之後,他又收到了來自寬末的第四個郵件。


    (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好高興,可是你覺得怎麽樣呢?是不是隻是勉強奉陪我的任性呢?)


    就在鬆岡想要迴信說(不是這樣的)的時候,下一個郵件又到了。


    (我愛你。)


    還沒等鬆岡來得及反應,後麵的郵件又到了。


    (我對你的愛讓我無法自己。)


    他是用什麽樣的表情寫出這些來的呢?鬆岡多少可以想象得到。


    (我也愛你。)


    鬆岡寫了之後發出了郵件,他已經放棄再去想以後的事情,他隻是想老實告訴他自己真實的心情。鬆岡沒有發覺,從這個時候起,他在戀愛的方麵就已經成為了弱者。


    寬末邀請他去吃晚飯是在他們共渡一夜之後的第三天。盡管因為逼近年末,工作忙得一塌糊塗,鬆岡還是沒能拒絕。不隻沒能拒絕,即使看到了上司難看的臉色,他還是硬要了三小時的假。就是為了能夠迴家換衣服,化妝。


    在吃飯的那天,他從早上起就興奮不已,腦子裏光是想著和寬末見麵的事情。他們每天都有郵件往來,一直都保持著聯絡,可是即使如此還是覺得不夠。


    對於再次以女裝見麵的事情,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他明知道遲早有一天他必須告訴寬末自己是男人,但就是猶豫不決,以女人的身份見麵非常愉快,所以他總覺得再保持一陣這個樣子也沒有什麽不好。


    晚飯是在意大利餐廳,看得出寬末也是下了一番努力的。可是在接到葡萄酒菜單的時候,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那個為難的樣子說不出的可愛,鬆岡不隻一次硬生生咽下了笑意。


    飯菜很美味,兩人在一起也非常的愉快。所以即使在過了晚上九點離開飯店之後,他們也一點不想分開,而是漫無目的地閑逛了起來。雖然隻是偶然,在經過賓館街的時候鬆岡還是緊張了一下,不過寬末並沒有看那個方向。


    在分手的時候,他們在車站前,在還有其他人在場的地方接了吻。至今為止,鬆岡一直覺得無法理解那種會當眾接吻的家夥。可是實際上輪到了自己之後,他才發現丟臉什麽的根本不是問題。這種衝動,不是想壓抑就能壓抑住的。


    在分開後,接吻的餘韻還殘留在嘴唇上的時候,新的郵件又到了。


    (剛才我忘記說了,過年的時候,我們一


    起去朝拜好嗎?)


    聽到了朝拜之後,鬆岡也對於接下來的預定感到了興奮。


    (什麽時候去?)


    他這麽迴答了之後,收到了下麵的郵件。


    (三號或者四號怎麽樣?我正月那天要迴老家,葉子小姐有什麽預定嗎?)


    鬆岡看了之後非常失望。鬆岡的父母說過今年的正月要去溫泉,好好放鬆一下身心。雖然他們也希望鬆岡一起去,可是鬆岡覺得到了這個年紀還和父母一起出去玩畢竟有點那個,所以就拒絕了。他原本想如果寬末也留在這裏的話,兩個人一起過年末也不錯。可是對方既然要迴老家那就不行了。他不想去打擾別人家的一家團圓,而且覺得如果自己說要留下的話寬末多半也會留下,所以就發郵件表示(我也迴老家)。


    (那麽下次要等過年之後才能見到葉子小姐了。)


    對於若無其事寫出這些話的男人,鬆岡感到了一點火大。他和想要兩個人一起留下來的自己產生了微妙的錯位。在生氣的情況下,他隻是簡短的迴答了一句(沒錯)。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他的不快,寬末立刻迴信說(你在生氣嗎?)。鬆岡無視他的詢問,切斷了手機的電源。過了半個小時左右,他再次打開手機之後,已經收到了將近二十封的郵件,全都是寬末發來的,從(你為什麽生氣?)到(是不是我太粗神經,所以說到了什麽讓你不快的話?),最後則是連續的(對不起)。


    如果這樣不管他的話,寬末一定會連覺也睡不好吧。所以鬆岡發信說(沒關係,我才應該說對不起)。然後他看著手機的畫麵,果然迅速的發迴了(太好了)的迴信。過了晚上十二點以後,在鬆岡的(晚安)的郵件之後,兩人結束了沒有什麽大事的郵件交談,鬆岡妝也沒卸,穿著女服茫然坐在了沙發上。


    畢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多少也能感覺到一些。他知道寬末要用多大的自製力才能壓抑住自己的衝動。年紀一把的成年人,麵對著自己喜歡,也對自己有意思的女人,當然不可能不抱有欲望。他並不是沒有感覺到過這樣的視線。寬末絕對不會邀請他去賓館,當然了,就算邀請他也會拒絕的。


    接吻很舒服,被他碰觸也不會覺得討厭。可是……就算再怎麽說愛一個人的心意是一樣的,男人和女人的身體還是有180度的差別。遲早有一天必須告訴他,必須告訴他自己是男人,這一點他最初就很清楚了。雖然清楚,可是還是想以男人的模樣和他見麵,可是在男裝的情況下,寬末並沒有認出他來,如果寬末對自己的愛更深就好了,深到了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可以超越性別的去愛他的程度就好了。


    過了年之後,他是在三號才見到的寬末,兩個人約在了人來人往的車站前。在看到了從檢票口衝著自己奔跑了過來的寬末的瞬間,鬆岡的心髒就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雖然他們才不過一周的時間沒有見麵,雖然他們每天都有在交換郵件,可是見到他本人還是完全不一樣。


    "新年快樂。"


    寬末微微一笑,他的鼻頭和麵頰都一片通紅。鬆岡看得出他是為了不遲到而跑了過來,而他這種行為可愛的讓鬆岡忍不住想一把抱住他,他們手牽著手從車站走到了神社。雖然寬末不怎麽說話,可是這樣就已經讓他覺得足夠了。走過了長長的參道之後,他們去抽了簽。


    "上麵寫了什麽?"


    寬末探頭過來看,鬆岡慌忙躲開他自己跑到一邊偷偷看,他抽到的是小吉,戀愛運是"有困難,等待時機。"鬆岡不由自主苦笑了出來,他也去看了寬末的結果,寬末是大吉,在戀愛運上麵是"大有進展"。明明兩個人談的是一個戀愛,為什麽結果卻不一樣呢,鬆岡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在迴去的路上,鬆岡走著走著腳就疼痛了起來。寬末也發現了他走路的方式奇怪,於是拉著他在神社入口的附近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因為穿著高跟鞋走了半天山路的關係,他的腳指頭上好像已經起泡了。


    "早知道會這樣的話不要太勉強就好了。"


    雖然寬末這麽說了,但是他今天無論如何都想穿高跟鞋。既然是朝拜的話,一開始他當然是覺得應該穿和服,但是雖然從租服裝的地方借來了和服,他還是發現自己不會穿。而且要是穿和服的話無論如何都會露出喉頭。


    盡管他覺得寬末大概會想看自己穿和服的樣子,可是還是決定放棄了。相對的,他決定以絕對不輸給周圍的和服女性的裝扮出現。他的深綠色的連衣裙和高跟鞋搭配的天衣無縫,他不是沒有想過腳也許會疼,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穿上厚底的鬆糕鞋破壞感覺。


    他拉過了擔心的看著他的寬末的手,在上麵寫道(我沒事,還可以走)。


    "可是很疼吧?"


    雖然鬆岡搖頭否認,寬末還是一副複雜的表情。然後他突然彎下了身子,把鬆岡橫抱了起來。


    "在走完山路之前你先忍耐一下吧,到了大路上就可以叫出租車了。"


    他沒有得到鬆岡的同意就當著大家走了起來。鬆岡覺得不好意思到了極點,隻能抱住寬末的脖子,把臉孔埋進了他的胸膛。


    來到了大路上後,兩個人叫了出租車。


    "你的腳這麽疼的話,想必也沒有吃飯的心情了吧?"寬末這麽說了之後,兩個人決定就這麽迴去。


    盡管出租車的後麵足以坐下三個人也綽綽有餘,但是他們還是緊緊貼在了一起。寬末一直把他送到了鬆岡家的前麵,在告訴了他地址之後,鬆岡立刻發覺了糟糕,因為通常在這種情況下都不可能立刻就把別人趕迴去,一般不是都該說句"要不要上來喝杯茶?"什麽的嗎?可是自己的房間裏放著西服和公文包,玄關那裏還擺放著男式的皮鞋。他實在無法讓他進入那個一看就是屬於男性的房間。


    寬末好像一條大狗一樣溫順的等待著鬆岡下麵的話。


    "今天謝謝你,真的很對不起。"


    他在手上這麽寫了之後,寬末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那種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他微笑的麵孔說不出的溫柔。鬆岡看的不禁有些著迷。如果自己是女人的話,一定會邀請這個男人進自己的房間吧?然後,他也一定會想和這個男人做愛吧?


    "我想看看葉子的房間。"在他們互相凝視著的時候,寬末突然這麽說道。


    (今天房間很髒。對不起。)


    "看一下就可以。"


    (對不起。)


    鬆岡始終不肯答應,寬末也就沒有再繼續堅持下去。相對的,他緊緊抱住了鬆岡,吻上了他的嘴唇。即使接完吻之後,兩個人還是緊緊擁抱在一起,寬末溫柔的撫摸著鬆岡背部的手掌,讓他非常的舒服。


    "在迴老家的時候……"男人輕聲嘀咕道:"家裏人問我是不是也應該結婚了,雖然每年他們都會這麽問,不過隻有今年我迴答他們自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有了喜歡到甚至考慮要結婚的對象。"


    鬆岡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我很自豪地告訴大家,她是個外在內在都很美麗的人。"


    看起來甚至可以說是天真無邪的笑容,更加加劇了鬆岡的內疚感。


    "因為我就是那麽認真。"


    鬆岡最後還是對始終抱著自己不肯放手的男人說了句"我累了……"之後就離開了他。一個人進入了房間之後,鬆岡茫然的呆坐在了那裏。寬末已經三十四歲,不是可以抱著玩玩的心情和女性交往的年齡了,如果交往的話會提到結婚的事情也很正常。


    即使寬末想要和自己結婚,那畢竟也是不可能的。鬆岡愛寬末,也和他接吻了,對做愛……也不是沒有興趣。可是,要結婚還是不可能,既然不能結婚,既然寬末希


    望的是普通的家庭的話,他們還是分手會比較好吧?


    鬆岡愛寬末,和他在一起也很快樂。會心跳加速,也會感覺溫暖。即使他比較沒用,即使他有些懦弱,在工作上毫無建樹,那也沒有關係。對方愛自己,自己也愛對方,為什麽還必須要分手呢?


    手機的郵件到達聲響了起來。雖然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鬆岡還是不由自主反應過剩地顫抖了起來。


    (你的腳沒事嗎?)


    體貼的語言讓鬆岡的胸口疼痛了起來。


    (關於剛才的事情,我並不是開玩笑的。我希望葉子小姐能知道我對於葉子小姐絕對是真心的。)


    簡直就像是致命的一擊。


    (我愛你,雖然我也知道這不知道是第幾次這麽說了。)


    鬆岡茫然地眺望著(我愛你)的部分。


    "如果你知道了我是男人的話,還能說我愛你嗎?"


    當然了,鬆岡現在的提問是不可能得到迴答的。


    鬆岡是從周四開始覺得不對勁的。每天工作完之後他一定會收到郵件,可是這一天卻過了十二點還是沒有來。鬆岡開始以為寬末是工作太忙,所以也沒有在意。可是第二天的星期五,還有星期六也是一樣,不要說是電話了,連郵件也一個都沒有。


    以往一到周末之前,寬末一定會問他有什麽預定沒有。然後邀請他去哪裏轉轉,或是一起吃個飯什麽的。因為知道寬末會這麽說,所以鬆岡在周末都盡量不安排任何事情。即使已經因為工作而有些疲勞,他也會盡量出去。


    而寬末沒有和他進行任何的聯絡,還是他們開始交往以來的第一次。鬆岡感覺到不安,所以主動送信說(你很忙嗎?)可是過了幾個小時之後還是什麽聯絡也沒有,讓鬆岡不禁相當不安。因為無法想象寬末會無視來自自己的郵件,所以鬆岡的腦子裏充滿了不祥的預感。他該不會是因為受傷什麽的而無法動彈了吧?


    傍晚時分,鬆岡仔細的化妝之後出門了。外麵下著雪,非常的寒冷。他每次和寬末見麵的時候必定會穿裙子,所以即使腳部冷得要命,還是忍耐了下來。


    他們從十二月月底的時候開始交往,現在已經是二月下旬,眼看就要滿兩個月了。最終他還是沒能告訴對方自己是男人,就這麽拖拖拉拉地持續交往了下來。


    鬆岡一直在想著應該什麽時候說,應該怎麽說。可是總是下不定決心,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在這樣拖拖拉拉的期間,兩人的距離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鬆岡已經十分清楚寬末的氣味,知道他會怎樣接吻,知道他會用什麽樣的方式撫摸自己的背部。他也知道寬末是三兄弟中的小兒子,上麵的兩個哥哥都已經結婚,他還知道他家裏的人也從以前就老說他做事磨磨蹭蹭。


    寬末什麽興趣也沒有,無論是對於電影、音樂還是體育都不感興趣。所以當他表情認真地說自己現在最感興趣的就是葉子小姐的事情的時候,鬆岡也覺得並不奇怪。也正因為如此,鬆岡時不時會覺得寬末說不出的可愛。因為他知道寬末隻對自己一個人如此著迷。


    他在寬末公寓附近的車站下了車,走了過去。在電車裏麵他又送了一次郵件,可是還是沒有迴音。他站在房間的前麵,聽到了從裏麵傳來的電視的聲音,即使聽見了電視的聲音,也不能肯定寬末就在裏麵,如果他隻是去附近的話,就用不著特意關上電視。


    鬆岡按下了門鈴之後,從裏麵傳來了腳步聲。


    "喂?……"


    房門打開了。站在那裏的是沒有什麽傷勢,臉色也不難看,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的寬末。男人在看見鬆岡的臉孔的瞬間,表情就扭曲了起來。如果是平時的話,他都會笑眯眯的問"有什麽事情嗎",可是這次的反應卻不一樣。


    (因為我給你發信也沒有迴音。)


    鬆岡在便條上這麽寫道:"啊,嗯……我最近比較忙,對不起。"


    含糊的口氣聽起來總覺得是在找借口。


    (我還以為你是受傷或者生病了,所以有些擔心。)


    "真的很抱歉。"寬末低下了頭。


    (你看起來還精神就好。)


    即使給他看了這個,寬末還是沒有抬起頭來。房間外麵很冷。鬆岡看著寬末低垂的頭顱,心裏琢磨著他怎麽還不把自己讓進房間。


    "雖然很抱歉讓你跑了一趟,可是可以請你迴去嗎?"


    鬆岡大吃一驚。


    "對不起。"


    不僅不讓自己進房間,還讓他立刻就冒著這麽寒冷的天氣迴去,鬆岡實在無法相信這是寬末會說出來的話。


    "真的很抱歉。"


    房門在沒有聽到鬆岡的迴答前就強硬的被關上了。鬆岡茫然的矗立在房門前。至今為止他曾經不隻一次來過寬末的公寓,每次都是寬末送他到車站,可是這次就連這個也沒有。


    鬆岡十分火大,因為太過生氣,他甚至感覺不到了天氣的寒冷。他還切斷了手機的電源,因為即使寬末發來了謝罪的郵件,他也不打算迴複。可是,即使迴到了公寓之後,他也一個郵件都沒有收到。別說謝罪了,他甚至連謝謝你來看我都沒說過。


    鬆岡十分不安。因為他不知道在改變態度的背後意味著什麽。上次見麵的時候還很正常,寬末像以前一樣吻他,像平時一樣說了我愛你。


    想來想去,在得出了某個結論之後,鬆岡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了起來。


    "是不是他發現我是男人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會突然不再來信也就沒有什麽奇怪了。寬末生氣了,所以不再和自己聯絡。可是,為什麽會露餡呢?自己沒有做過什麽會露餡的舉動啊。


    雖然他們接吻過,也曾經不隻一次擁抱在一起,但是他從來沒有讓寬末碰過自己的胸部。在皮膚,尤其是臉部的護理上,他也是花費了無數的心血。他平時永遠穿著高領衫,或者說戴著絲巾,已經很小心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的喉結了。


    可是,寬末還是知道了。也許是因為交往時間長了,自己不知不覺在什麽地方大意了吧?寬末討厭自己了,光是想到這裏,鬆岡的眼前就已經一片漆黑。他甚至忘記了卸妝和換衣服,就這麽呆呆的坐在了房間裏。早知道這樣,還是應該在露餡之前就把江藤葉子從這個世界上抹殺。就算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還是應該以男性的身份和寬末建立關係。可是……現在都已經這麽接近戀愛關係了,再從頭開始還真的可以嗎?他已經習慣了寬末說我愛你,習慣了理所當然的和他接吻,和他擁抱。即使因為一周的業務工作累得要命,周末想要好好休息的時候,隻要寬末邀請的話,他還是會出門。雖然去外麵玩很愉快,但他同時也喜歡膩在房間裏。以前鬆岡曾經開玩笑式的坐在了寬末的膝蓋上,結果寬末非常高興。所以後來他想要看見寬末高興的樣子的時候,就會特意坐到他的膝蓋上。兩個人接吻,擁抱,因為太過舒服而睡過去的情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之所以在他的懷抱中也能安心睡著,是因為鬆岡相信寬末不是那種會趁著他睡著時出手的卑鄙男人。


    這個不善長交流的男人,卻很喜歡對鬆岡說話。小時候的事情啦,學生時代的事情啦,這時候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寬末一樣,讓鬆岡也十分的高興。寬末不隻一次問過鬆岡,"我不會說什麽有趣的事情,你不會覺得無聊吧?"鬆岡每次都告訴他沒關係。


    鬆岡並不是因為他叫自己才出門的,而是因為想要見到他,所以才在疲勞的情況下也出門見他。因為見到他,和他在一起,可以讓鬆岡覺得安心。因為和他在一起,即使有什麽討厭的事情,也能忘到腦後。可是,說不定寬末隻是因為太忙了,或者說心情不好。也許隻是自己太多心了,才會認為男性


    身份露餡了。不管是誰都會有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不想接觸到任何人的時候吧?


    鬆岡的腦海裏仿佛就隻剩下了這一件事情,其他的任何事情都無法再思考了。應該不是因為自己是男性的身份曝光了吧?難道說自己在其他什麽地方惹火了他嗎?鬆岡拿起了手機,雖然寬末沒有打電話也沒有發郵件,可是自己可以再主動試試。


    (你在生什麽氣呢?)


    光是考慮應該寫什麽就花了鬆岡三十分鍾的時間,最後他決定還是選擇簡單易懂的話,發信之後,不到五分鍾就有了迴音。


    (葉子小姐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嗎?)


    在看到信的瞬間,鬆岡就顫抖了起來。他確信寬末還是知道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是男人的事情。話說迴來,這也不是進行解釋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如果重複表示對不起的話,他就可以原諒自己嗎?


    鬆岡關掉了手機的電源,將手機藏到了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因為他不敢送信表示(對不起)。即使知道以寬末的為人不可能痛罵自己,他還是沒有做好受到責難的心理準備。如果隻是玩玩的話,如果隻是玩笑的話,他一定可以說出"對不起"。但是現在的他已經不可能說的出口了。


    星期一,鬆岡強撐著睡眠不足的身體去了公司。他已經好久沒有覺得周一這麽讓人鬱悶了,也好久沒有覺得這麽不想工作過了。


    鬆岡參加了早上的會議之後,就不顧外麵還下著小雪就跑到外麵轉業務去了。雖然他不顧身體因為寒冷而不斷發抖得奔走於各個客戶那裏,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缺乏幹勁也傳染給了對方,他還是始終沒能簽下什麽合約。好不容易才獲得了一個新的合同而返迴了公司之後,他看到自己的電腦上麵貼著一張告示貼。


    (下午1點,鬆葉川研究所的寬末先生給你打過電話。)


    在看到這個的瞬間,鬆岡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昨天在考慮了很久之後,鬆岡好不容易才得出了要和氣憤中的寬末保持距離的結論。盡管如此,對方卻主動找上了自己。


    "那個,寬末說了些什麽?"


    便條上的字是葉山的。聽到他的詢問後,葉山停下了正在敲打鍵盤的手,轉過了頭來。


    "他隻是問了一句鬆岡先生在不在?就隻有這樣而已。我和他說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話我可以轉告,不過他說不是急事,馬上就掛斷了電話。"


    鬆岡說了一句知道了就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可是他光是坐在那裏,工作卻完全沒法著手。人隻是呆呆看著電腦屏幕,手指完全沒有動作。


    "鬆岡,合約書不在今天之內寫好沒問題嗎?"


    聽到了隔壁的前輩的聲音後,鬆岡慌忙開始動手。雖然勉強是弄完了,可是一檢查的話不但有錯別字,就連數字的位數也弄錯了。等他弄完了合約書之後已經過了五點,雖然他可以迴去但還是選擇留了下來。雖然不是很著急,但他還有些案頭工作沒有完成,而且他也不想一個人獨處。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周圍的人都開始迴去了,當鬆岡離開房間的時候,辦公室裏麵已經隻剩下了兩個人。鬆岡上了電梯之後,來到了一樓的大廳。


    "我想他已經迴去了吧。營業部的人不是都經常從客戶那裏直接迴家嗎?"


    那個刺耳的聲音是從福田口中傳出來的。鬆岡自從在牛肉店暴露了福田戀人岡林的行為之後,就沒怎麽和福田說過話了。


    "你怎麽樣了?在那邊還好嗎?部門不一樣的話想必很辛苦吧?"


    福田在柱子的陰影那裏和什麽人說著話。對方的男性雖然個子很高,但是因為背對著這邊,所以也看不見臉孔。他的聲音也很小,聽不清楚他是在說些什麽。


    鬆岡原本想假裝沒有看見福田而直接過去,但是卻被他發現了。


    "喲,這不是鬆岡嗎?"


    既然對方已經叫到了自己的名字,當然不能再無視對方,所以鬆岡隻好無可奈何地轉過了頭來。


    "啊,福田嗎?今天你走的好晚啊。"


    福田快步接近了他,"我們部門有會議,你怎麽也格外晚啊?"


    "因為還有些案頭工作。"


    告訴他理由之後,福田笑了出來。


    "不過像你們部門就算要加班,至少白天的時候也輕鬆過了,所以也不算太糟糕啦。"


    福田的口氣讓鬆岡相當不快,可是又不能隨便把表情帶到臉上,所以他隻是笑著說了句"還好啦。"


    "再見。"


    他原本打算就這麽離開,但是福田卻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電車馬上就到了。"


    "有個家夥在找你,我想我以前也和你說過吧,就是在總務工作過的寬末。"


    在看到從昏暗的柱子後麵出現的男人的身影後,鬆岡的身體立刻僵硬了起來。寬末用仿佛是緊張,又仿佛是氣憤的表情看著鬆岡。


    "初次見麵,不過也算不上了。不過我想我還沒做過自我介紹。我是鬆葉川研究所的寬末。"寬末在鬆岡的麵前緩緩低下了頭,"白天我也給你打過電話,但是你當時不在。"


    "啊,對。"


    鬆岡迴答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一下,接下來可以打擾你一會兒嗎?"


    雖然寬末的口氣很強硬,但並不是強製性的。可是鬆岡還是無法拒絕,老實的跟在了寬末的後麵。他的心情就好像被帶到死刑台的犯人,唯一與犯人不同的是,他還沒有做好接受這個結果的心理準備。


    寬末帶他去的是車站附近的咖啡店,雖然這裏的咖啡是出名的美味,但是因為和自己使用的出入口方向正相反,所以鬆岡以前從來沒去過。即使他們麵對麵坐了下來,最開始也什麽都沒說。


    "以前你曾經在車站和我打過招唿吧?"男人問道。


    "也許有過吧。"


    鬆岡雖然心裏清楚,但故意迴答的比較含糊。盡管外麵如此寒冷,他還是覺得口中十分幹燥。但是伸手去拿水的時候,手指卻顫抖的連杯子都握不住,讓他最後還是放棄了喝水。


    "我知道突然來見幾乎接近第一次見麵的你,又問這種問題非常失禮,可是……那個,你和江藤葉子是什麽關係?"


    鬆岡搞不懂他話裏的意思,抬起了臉孔。


    "你和江藤小姐是在交往嗎?"


    "什麽交往?"


    "你們不是在作為戀人交往嗎?"


    鬆岡不明白寬末為什麽會問出這種問題來。


    "我不認識什麽江藤葉子。"


    他裝糊塗之後,寬末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居住在小川町斯拉斯公寓502房間的人就是鬆岡先生吧?我在社員名冊裏查過了,你不是和江藤小姐一起在那裏生活嗎?"


    鬆岡終於理清了狀況,看起來寬末還沒有發現自己和江藤葉子就是同一個人。


    "我是最近……和葉子小姐認識的。前一陣子我偶然經過了葉子小姐家附近,結果看到了你進入葉子小姐的房間。我原本以為她是一個人住,所以非常吃驚。你們的長相和感覺非常相似,所以我最初以為你們是姐弟,可是,你們的姓氏又不一樣……所以,我想你們也許是在同居吧?"


    寬末為什麽生氣已經很清楚了。鬆岡握在膝蓋上的手掌冒出了汗水,原以為隻屬於自己的戀人,原本甚至談論到了婚嫁的女性居然和其他男人在同居,不管是誰也會生氣吧?


    "說老實話,我愛葉子小姐。但是這隻是相當於我的單相思,我並不清楚她的感情。所以我覺得如果你能說明和她的關係的話,我也可以用來說服自己。"


    鬆岡十分感謝服務員在這時候送來了


    咖啡。因為在喝咖啡的時候他至少不用說話了。他裝著品嚐咖啡的樣子,在心裏迅速思考著該如何擺脫這個狀況。自己女裝的事情並沒有露餡。可是寬末卻認為自己是葉子的戀人。雖然他想解除這個誤會,可是卻不知道該找什麽借口才好。


    雖然說是姐弟比較輕鬆,可是姓氏畢竟不同。突然之間,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表姐弟"這個詞。如果是感情好的表姐弟的話,會在彼此的家之間來往也很正常。


    "我是江藤葉子的表弟。"


    寬末明明應該聽見了他的解釋,但是卻沒有反應。


    "我們從小就感情很好,現在也經常來往。那個,她原先的公寓突然不能住了,所以在找到下一個住所之前都先暫時住在我那裏。"


    鬆岡感覺到不對勁,即使他說明兩個人是表姐弟,寬末眼中的懷疑依然沒有消失。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啊,這一個月左右。"


    寬末咬住嘴唇低下了頭。


    "葉子小姐以前住在哪裏?"


    鬆岡一邊覺得他問的還真仔細,一邊隨便說了個和自己家正好相反的地名。


    "我和葉子小姐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就說過住在你家的附近。也就是說在必須搬家之前,葉子小姐就頻繁出入你的房間嗎?"


    "這是……那個……"


    "就算再怎麽說必須突然搬家,一般人也不會住到異性的表兄弟家裏吧?"


    被他這麽一說,鬆岡也發現了自己的疏忽。可是因為找不到其他江藤葉子會在自己房間出現的理由,就算明知道不合理也隻能撐下去了。


    "我們真的是表姐弟。"


    "你的話前後矛盾。"


    寬末冷靜,但是嚴厲的說道:"最開始你明明說不認識江藤葉子,後來又突然開始說是表姐弟,住在一起,我無法相信你的話。"


    既然說到了這種程度,那也就沒有辦法了。


    "就算你說在和葉子小姐交往我也不會吃驚的,因為我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才來的。所以,請你不要再欺騙我,告訴我真正的情況吧。"


    男人並沒有錯,他會有這樣的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拜托了。"


    鬆岡突然想到,如果說我們在交往的話,這家夥是不是就能死心呢?


    "你那麽愛她嗎?"


    男人的麵孔微微紅了起來。


    "我覺得她是非常出色的人。"


    "她可不會說話啊。"


    "她是那種就算有殘疾,也不會讓人感覺到灰心的堅強女性。"


    "她是個相當隨便,對誰都會笑臉相對的人哦。"


    隔了一段時間之後,寬末迴答:"隻要是人的話,不管是誰都會有狡猾的部分吧?我並不想否定這一點。如果這也是構成她的成分之一的話,我會連這一點一並去愛。"


    聽到了這句話之後,鬆岡隻覺得害羞到了脊背都要燃燒起來的程度。為了隱藏通紅一片的臉孔,鬆岡低下了腦袋,那直截了當的語言貫穿了他的胸口。


    "真的不管她是什麽樣子你都不在乎嗎?"鬆岡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來。


    "隻要她是她,我就會愛她。"


    鬆岡閉上了眼睛。他需要一個決心。鬆岡深深沉進了椅子裏,感覺到身體的力量都泄漏了出去。


    "這種事情你還是和她本人談談比較好吧?"


    突然之間寬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經過了短暫的沉默後,他嘀咕了一句,"我不想和她爭吵。所以,如果能夠從你嘴裏得知真相,讓我就此死心的話,我打算以後再也不和她見麵了。"


    鬆岡聳了聳肩膀。


    "也許你是覺得這樣比較好,可是葉子又會怎麽想呢?說什麽不想和她爭吵,其實你隻是在逃避正麵麵對她吧?雖然和別人爭執確實不是好事,但有的時候還就是需要這一點不是嗎?"鬆岡站了起來,"剩下的事情你和葉子談吧。我能說的就是這些而已。"


    鬆岡把自己的咖啡錢放在桌子上,離開了咖啡店。寬末並沒有追上來。鬆岡在走向車站的時候,在搭乘著電車的時候,始終都把手機放在了最容易聽見的西服口袋裏。但是直到他快要到達公寓的時候,手機才終於響了起來。他顧不上穿過人行橫道,就急忙打開了郵件看。


    (好久不見了。)


    郵件是從這句有些生疏的客套話開始的。


    (抱歉上次在你特意來我家的時候還把你趕了迴去,我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也想要問你,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見個麵嗎?)


    看來鬆岡洋介讓他做出的結論就是這個。雖然鬆岡想要立刻迴信給他,但還是猶豫了起來。因為剛才寬末說了不隻一次我愛你,所以鬆岡才覺得沒有問題,可是如果告白了自己就是江藤葉子的話,寬末真的還可以同樣說他愛自己嗎?


    剛剛還自信滿滿的心情一下子就萎縮了下去。他將手機放迴了口袋裏,迴到公寓慢慢思考著,在他思考的期間,寬末的郵件又來了。


    (也許你是在生我的氣。不過拜托你了,哪怕一次也好,請你和我談一下。)


    直到剛才為止,這還是鬆岡本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一旦事情臨頭,他又害怕進行迴複了。


    (我有些事情隱瞞了你。我想如果見麵了的話就必須告訴你,可是我害怕說了之後你會討厭我。)


    這麽發信之後,電光火石一般迴信就已經傳了過來。


    (不管聽到什麽事情,我也不會討厭你的。)


    這是仿佛可以看到寬末的堅定心情的郵件。即使如此,鬆岡還是一再強調。


    (我也知道不好的人是自己,我的頭腦裏也明白就算被你討厭也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還是害怕。)


    寬末很快又迴信了。


    (我不在乎你是什麽人,就算你是罪犯,我也不可能討厭你的。就算你抱著什麽秘密,就算那是多麽不好的事情,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鬆岡的心裏又湧現出了自信,如果是這個男人的話也許沒關係。他愛自己,如此的愛自己,所以,也許他可以原諒自己。


    (經常有人說我漂亮,你所喜歡的也還是我的麵孔吧?)


    盡管自己也覺得很羅嗦,鬆岡還是如此問道。


    (我覺得你是美人。可是比起形態來,更吸引我的是你的心。是你那顆正直堅強卻又非常溫柔的心靈吸引了我。)


    鬆岡緩緩地,不隻一次的看了這次到達的郵件。


    (我也愛你,即使我是八十歲的老婆婆,三歲的小孩子,或者說完全配不上你的人,你也一樣可以愛我嗎?)


    寬末的迴信讓鬆岡笑了出來。


    (即使葉子小姐成為了老婆婆,成為了小孩子,不管你變成了什麽樣子,我也一定會找出你來,去愛你。)


    在眾多的愛的語言的推動下,鬆岡發出了迴信。


    (我也想和你見麵,請和我見麵。到那時,我會老實告訴你一切事情。)


    他們約定的見麵場所是飯店的大廳,指定這個場所的人是鬆岡。雖然他也預約了上麵的房間,但還是決定在下麵見麵。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但是坐立不安的鬆岡六點半就已經來到了大堂。即使坐在沙發裏他也平靜步下來,每次飯店的正麵大門打開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轉過頭去看。伴隨著約定時間的接近,鬆岡的心情越來越鬱悶。


    不想和他見麵,好想就這麽迴自己家裏去。即使這個念頭在腦子裏轉來轉去,也不隻一次站起了身子來,鬆岡最後都還是坐迴了椅子上。


    距離7點還有5分鍾的時候,鬆


    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寬末發來的郵件,(我的工作沒有做完,可能要遲到三十分鍾左右,真的很抱歉。)


    鬆岡一邊迴信說(不要著急,你路上要小心),一邊心想以女性身份所發出的郵件,這也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他深深坐在椅子上思考著,他之所以訂了飯店的房間,除了因為不方便在別人麵前以女裝說話,同時也是考慮到了後麵的展開。


    他覺得,如果寬末能夠接受自己,而且還需要自己的話,他可以和寬末上床。他也準備了男性之間做愛所需要的東西。雖然他對這樣的自己有些無奈,但是因為這是確實的心情,所以也沒有辦法。他覺得寬末應該可以接受自己。因為那個男人說過,就算是老婆婆或者小孩他也一樣會愛自己。可是,他還是無法消除心頭的一抹不安。


    在7點15分左右,大堂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轉過頭來,寬末正衝著這邊跑過來,同時表情不安的東張西望著。


    "晚上好。"


    他衝著因為找不到葉子小姐而有些慌亂的寬末開了口。


    "那、那個……"


    "你是和葉子約定好了吧?我帶你去房間。"


    "啊,好。"


    寬末唿唿喘著粗氣跟在了鬆岡的後麵。即使上了電梯之後,寬末的唿吸也沒有平穩下來。外麵明明很寒冷,但是他的額頭上卻冒著汗水。一想到他是因為和自己的約定才跑了過來,鬆岡就覺得寬末有說不出的可愛。


    "江藤葉子小姐在房間裏麵嗎?"


    鬆岡沒有迴答,寬末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下了電梯,鬆岡把他帶到了房間裏麵。進入房間之後,寬末東張西望的打量著,然後轉過頭來問鬆岡。


    "葉子小姐……在什麽地方?"


    看著寬末露骨地尋找葉子的樣子,鬆岡即使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還是說不出的不舒服。


    "我有話和你說,請你坐下來。"


    寬末按照鬆岡的交代,就近坐在了椅子上。他看著這邊的眼神,不安的扭曲了起來。


    "如果從結論來說的話,你心目中的‘江藤葉子’是不會來這裏的。"


    男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幾乎要抓起鬆岡的衣領一樣逼近了他。


    "為什麽?我明明和她約好了,說好了在這裏見麵……"


    "你冷靜下來,總之先坐下來再說。"


    鬆岡按住了寬末的肩膀,硬把他按迴了椅子上。


    "我原本就有不好的預感。"寬末嘀咕了一句,"我一直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見到她。"


    鬆岡輕輕敲了敲他的肩膀,雖然這隻是處於安慰的意思,寬末還是抬起了臉孔,狠狠地怒視著鬆岡。


    "你算是怎麽迴事?"


    鬆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是來見葉子小姐的。為什麽你會在這裏?難道說她已經討厭和我見麵,不想和我說話了嗎?"


    "那倒不是,可是……"


    "那又是為什麽?你們果然還是戀人嗎?"


    原本鬆岡想要一步步的進行解釋,可是寬末的混亂越來越嚴重了起來。


    "我可以告訴你,你能冷靜聽嗎?"


    寬末原本還想說些什麽的嘴唇,曖昧地閉了起來。做好了準備之後,鬆岡緩緩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一個叫做江藤葉子的女性。"


    "你騙人,我不隻一次見過她……"


    鬆岡打斷了男人的話。


    "江藤葉子就是我。"


    寬末皺起了眉頭,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她就是我,是我扮成了女性的模樣,取了一個江藤葉子的名字。"


    寬末的表情似乎已經隻能用鬼上身來形容了。


    "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碰巧穿著女裝。那之後不知不覺就說不出口自己是男人,就這麽一直拖了下來……"


    "哪有那種蠢事!臉孔根本不一樣!"


    "一樣的,也許隻是因為沒有化妝看起來才不一樣。"


    "還有頭發的長度……"


    "那是假發,所以我不是才叫你不要碰我的頭發嗎?"


    寬末認真地凝視著鬆岡,然後嘀咕了一句,"你還是在騙人。"


    "因為,她更加纖細,更加柔軟,聲音也……"


    "我說不能說話是騙你的。因為一開口的話無論如何也聽得出是男人,所以我就說自己不會說話。"


    寬末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我無法相信,什麽都無法相信!"


    "也許你無法相信,但那確實是事實。"


    對著垂頭喪氣的男人,鬆岡繼續進行著說明。因為他覺得如果把兩人見麵時的狀態,到現在的情況都進行詳細說明的話,寬末應該就可以認同。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的話,我可以在這裏化妝。不過化妝用品我必須從家裏拿過來,所以也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不用了。"寬末虛弱的打斷了他,"我已經明白葉子就是你了,這樣一來的話,她之所以會迴去你的公寓,以及其他的一些奇怪的問題都可以得到答案了。"


    鬆岡因為對方至少認同了自己和葉子是同一人物而鬆了口氣。


    "其實我並沒有打算騙你。可是,畢竟見麵的情況比較特殊,我一直無法把真相說出口。對不起。因為我害怕你知道我有女裝癖這種惡劣的興趣而看不起我。"


    寬末低垂著的腦袋始終沒有抬起來。


    "真的很對不起。可是,也許結果還是變成了我欺騙你,但我是真心的,真心的在想著你的事情。"


    鬆岡真心的告白並沒有得到迴應。寬末所受到的打擊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大。


    "那個……雖然我穿了女裝,但是我並不是人妖或者同性戀。我有時候會因為工作太辛苦,所以用女裝來發泄一下壓力。"


    "可以……"寬末抬起了頭,"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鬆岡留下男人離開了房間。因為也不能一個人傻站在走廊裏,所以他來到了一樓喝咖啡。他覺得自己雖然已經做出了某種程度的預測,但是寬末的反應還是比預期要大。原本以為是女人的人卻是男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鬆岡自己安慰自己。如果自己位於相反的地位的話,他也一定會這麽想吧?他希望寬末能夠盡早接受這個事實,然後進入下一個階段。


    在咖啡屋坐了三十分鍾左右後迴到房間的鬆岡大為愕然。因為房間中一片漆黑,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他心想不會吧,於是找了一下,洗手間裏麵也沒有人。


    在領悟到寬末已經先走了的同時,鬆岡就感覺到了非常空虛。他取出了手機,可是一個郵件也沒有收到。鬆岡慌忙的打電話給寬末,鈴聲響了五次之後寬末接了電話。


    我是鬆岡,這麽說了之後,對麵的男人一陣沉默。


    "如果你要走的話,我希望你至少也和我說一聲……"


    "便條……"在電話的另一邊,男人含含糊糊地說道:"我在桌子上留下了便條。"


    鬆岡找了一下,桌子上確實有一張飯店的便條。上麵寫著,"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


    "真的很抱歉。"


    男人對鬆岡道歉。


    "我也覺得很抱歉,但是要讓我對著鬆岡先生說話的話我會覺得太過痛苦。"


    "啊,這樣啊。"


    "那麽就失禮了。"


    電話卡的被掛斷了。


    "啊?等一下……"


    主動打來電話的人是鬆岡,結果卻是寬末搶先掛斷了電話。就算是兩人之間的事情已經說完了,從常識上考慮的話也是非常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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