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前有一麵鏡子,喚作“紅塵”。


    此鏡可以照出他們在世時的種種過往,凡是要離開往生城的人,都繞不開這道關卡。


    許多鬼魂殷殷流淚,一遍又一遍看著生前過往。


    一名身材瘦小的鬼魂雙目流淚,充滿了怨恨和不甘:“娘,你怎麽能如此偏心,我也是你的孩兒,是你的親骨肉啊!”


    他是一隻餓死鬼。


    紅塵鏡中,一段簡短的畫麵,反複出現。


    溫馨的燭火下,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喝著稀水粥,渾然不覺,門外稻草堆裏,骨瘦如柴的少年,失望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那年大旱,鬧了饑荒,婦人去城外布施的粥棚領了粥迴來,她憐惜長子,將粥全都給了長子,卻忘了小兒子也有三日滴水未進。


    往事傷心,餓死鬼卻看了成千上萬遍。


    一隻二八年華的女鬼,芳魂顫抖,幽幽如訴:“阿姐,我從未想過與你相爭那柳家公子,你何必推我下塘呢?一個外人,難道比你我姐妹情意更重要嗎?”


    “第三千九百七十一遍了,看完最後一遍,我必須要離開往生城!”有鬼神情堅毅,在紅塵鏡畫麵出來的那一刻,目光逐漸變得渙散,他喃喃道,“最後一遍,這真的是最後一遍了……”


    “嗬嗬,倒黴鬼還沒離開往生城啊。”鬼群中響起嘲笑的聲音,“這都說了多少個最後一遍了。”


    “他也是癡心妄想,紅塵鏡隻能照映出生前的畫麵,就算再觀上一千次一萬次,畫麵也會在他掀蓋頭的時候停止。”


    符珠心下知道他們為何叫他倒黴鬼了,原來他是猝死在了新婚之夜,掀新娘紅蓋頭的時刻。


    倒黴鬼癡癡的以為,在紅塵鏡中,就能看見接下來的畫麵。


    眸光一轉,符珠看見了芳序的生前種種。


    雪白的槐花虛影,映在妝奩前的菱花鏡上,錦衣華服的大小姐鏡前描眉,笑容清淺,好似窗外溫暖的春光。


    畫麵倏然變化,停留在一張紅錦婚書上,一對夫婦,笑著對幼女說道,芳序,以後沈恪誠就是你的夫婿了,他會恪守承諾,在你十八歲的時候,來林家迎娶你。


    芳序不知為何,無端想到了魔君府那位清矜如竹的沈公子。


    紅塵鏡中出現的是何畫麵,她已全然無心關注,忽然,鬼群裏引起一陣騷動。


    “那是新來的鬼吧?她竟然隻看了紅塵鏡一眼就離開了,生前種種,沒有半點令她留戀的嗎?”


    “沒瞧見她靈魂透明到快消散了嘛,這不趕著去投胎?”


    “人一死,則前塵盡散,紅塵鏡再美好,也終是黃粱一夢,早日離開往生城去輪迴才是正途啊!”


    那鬼哈哈大笑,揚長而去:“不知奈何橋上是否鬼滿為患,我吊死鬼且去走上一走!”


    很快另一隻清瘦的鬼微微一笑,邁出往生城。


    “那我就去嚐一嚐孟婆湯的滋味吧!”


    林芳序看見了一閃而過飄出城門的女鬼,正是搶她們銀錢的那隻,她現在,跑到她們前麵去了。


    意識到自己在這裏耽誤太久,芳序浮起愧色,“符珠,我們也趕緊走吧,你身上的離魂香不知道效果還有多久,多待一會兒,就多一分危險。”


    符珠掐著時間記好了的,離三天的期限還早,她淡淡一笑,應了聲“好”。


    兩人離開往生城時,紅塵鏡中的畫麵變了變,凝滯在林芳序吞金而亡的畫麵上。


    前清城被魔族攻占,婢女護著林芳序逃出城,一路流亡,最後還是撞上了魔族。


    為保尊嚴,林芳序毅然決然吞金而死。


    過了往生城,代表心不再執著前生,隻要飲下一碗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就到了六道輪迴路。


    符珠遠遠就看見了熬湯的老嫗,她抬起頭,滄桑的眸子裏,微光閃動,繼而便垂目繼續給這些鬼打孟婆湯了。


    孟婆聲音沙啞,聽不出任何情緒:“喝了孟婆湯,前塵皆忘,重獲新生。去吧,別走錯了輪迴的路。”


    輪迴的路有六條,分為三善三惡。三善天道、人道、阿修羅道;三惡畜生道、惡鬼道、地獄道。


    “這麽多鬼,要排到什麽時候才能喝上孟婆湯呢?”


    芳序不怕等,但她怕耽誤了符珠迴人間。


    少女眉眼一彎,明媚自然地說道:“我們插隊。”


    十分的理直氣壯。


    芳序愕然一愣,眼眸瞪得極大,但也反應過來,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這些鬼的目光,讓芳序感到如芒在背和不自在,忽然,一隻鬼叫道:“鬼差大人,有鬼插隊!”


    一個手纏著鐵鏈的鬼差,過來查看情況。


    芳序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緊張到了極點,她小聲問符珠:“我們這樣會不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啊?”


    符珠聞言,輕笑出聲:“放心,不會的。”


    芳序總是很信任符珠的每一句話,聽她這樣一說,緊張的心情,緩解不少。


    “大膽小鬼,竟敢公然擾亂輪迴的秩序!”


    鬼差橫眉冷目,一副威嚴的模樣。


    他打量著這兩個不懂規矩的新鬼,鼻翼聳動,聞到一股幽微的香氣。


    符珠上前一步,將大遝紙錢交給他:“鬼差大人,我們隻是想節省點排隊的時間,絕對沒有要擾亂輪迴秩序的想法。”


    她不愛看書,但知道先禮後兵四個字怎麽寫。符珠想,對方要是不配合的話,她隻好亮劍了。


    若非天道法則規定,殘魂走輪迴道,鬼魂走奈何橋,她也不用這麽麻煩。


    鬼差捏著這厚厚的銀錢,態度和善許多,他當即表示道:“你們兩個跟我走吧。”


    眾鬼眼見著兩個新鬼,一下子免去排隊,直接去領孟婆湯,眼裏全是嫉妒。


    “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非虛!”


    “希望我下輩子也投個富貴人家!”


    “嗬嗬,你這樣惡貫滿盈的人,應該去投畜生道才對。”


    “找死!”


    兩隻鬼打了起來,誰也不肯讓誰。


    鬼差厲喝一聲:“安靜!誰敢在這裏惹事,通通吃我一記笞魂鞭,再打入地獄,取消輪迴資格!”


    其餘地方鬼差不管,但在輪迴路前,絕不允許鬧出事端,擾了輪迴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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