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周,如夢一般過去了。


    與四季的屍體同樣,秋葉的遺體很快便風化了。


    事件並沒有流傳到外界,被遠野家的親戚們秘密處理了。


    我留在宅邸裏,代替秋葉繼承著遠野家。


    不過僅僅是虛有其表而已,事實上繼承人也不可能那麽輕易決定下來。


    由於四季的死而迴複了身體,遠野誌貴的生活也一如往常。


    到今天為止生活,並沒有什麽改變。


    沒有了秋葉的,幸福的學園生活。


    與翡翠和琥珀在一起,無拘無束的宅邸生活。


    我想,遠野誌貴———我迴到宅邸後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就此落下了帷幕。


    但是。


    我還有著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細想起來,還殘留有一些疑惑。


    那不過是幾乎無法被稱為疑惑的,些小得目不能及的齟齬而已。


    那一夜。


    如果四季沒有在臨死之前留下那些話。


    ……琥珀與翡翠的對話,與孩提時代的記憶有著微妙的差異。


    似乎對槙久留有遺恨的四季。


    父親明明恨不得讓四季立即返迴宅邸,然而四季卻以為自己會被幽閉一生而懷恨在心。


    四季一直將我作為複仇的對象,結果卻連一次也沒有出現在我的麵前,甚至連我的外表都不知道。


    還有,是的。


    僅有一次在夢中出現,被四季淩辱的少女。


    那個人,恐怕是———。


    假日快晴的午後。


    翡翠去為我買東西去了。在我的要求下,到傍晚前應該不會迴來。


    宅邸裏隻有我和她。


    她的房間裏有給我的留言,想兩個人單獨談一談。


    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


    差不多也該去到那個地方了。


    來到約定的地方,她已經等在那裏了。


    “天氣真好呢,誌貴。”


    啊啊,我點點頭。


    她向我甜甜地微笑著。


    “已經注意到了呢,誌貴。”


    啊啊,我點點頭。


    她依然滿麵笑容。


    一直一直……無論何時也不會消失的那副笑容。


    尋思起來,總是麵無表情的翡翠,其實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少女。


    翡翠隻是外表看來像是沒有心的人偶,並沒有連心也化成人偶。


    但是———麵前這個少女又如何呢。


    一直,一直在笑的琥珀。


    無論發生什麽事情,笑容也不會消失,如同人偶一般連心也凝固起來的人。


    就連秋葉死去的那個時候,那副笑容也依然沒有消失,如同麵具一般的笑容。


    ———那是。


    “……琥珀。讓四季發瘋的人是你吧?”


    “是。”


    “把自己的血給予秋葉,也是為了讓她失去人性吧。”


    “是。”


    “將錯誤的情報傳遞給四季,讓他去襲擊毫無關係的人也是吧。”


    “是。”


    “在孩提時代從遠處眺望著我們的,不是翡翠而是你吧,琥珀。”


    “是。”


    “那個時候,是為了分散秋葉的注意力嗎!”


    “是。”


    “還催促我,去給四季最後一擊嗎!”


    “是。”


    “……全部,全部都和你計劃的一樣嗎,琥珀……!”


    她依然滿麵笑容地點點頭。


    “沒錯。那些全都是我認為應該去實現的事情,誌貴。”


    即使如此笑容也沒有消失。


    我感覺到一陣寒意,不由得退了一步。


    “為什麽———究竟是為了什麽,做出這種事情來。”


    “哎呀。怎麽這麽問呢,誌貴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特意去做這種事情的理由,最多也隻有一個兩個吧。”


    “……複仇,嗎。”


    “啊,大概是這個吧。我是為了複仇,才會做出讓遠野家的人全部死絕的事情。”


    “複仇的話……和我的理由一樣嗎,我的父母也被遠野槙久殺死了。”


    “怎麽會呢。我和翡翠原本就是孤兒。連父母的容貌都不知道。”


    “那麽為什麽!”


    “怎麽說呢。就連我,也已經不明白自己當時的感情了。隻有理由還記在心裏。”


    “理由,是什麽。”


    “是呢,舉一個例子吧,就是我被槙久老爺淩辱的事情。


    我和翡翠,原本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被收養的孩子。已經開始變得不再是人的槙久老爺為了維持住自己人


    類的一麵,就非常需要身為感應者的我們。


    誌貴也讓翡翠為自己做過不是嗎。


    為了將力量分給他人,性交是最有效果的方式。”


    “———嗚。”


    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那麽,也就是說———


    “因為當時槙久老爺已經被逼迫到窮途末路了。我的年齡什麽的,已經沒有餘裕去注意了。


    先選擇我的理由很簡單。我呢,在那時既沉默又老實,比起總是很有精神的翡翠要容易利用一些。”


    即使如此。笑容,也沒有消失。


    “槙久老爺並不是壞人。隻是有時會由於遠野之血的影響而變得兇暴起來而已。


    正是為了防範這種情況,才會將我留在房間裏,用我來抵抗那種亢奮的情緒。


    就社會上一般的常識而言,那種行為似乎被稱為性虐待。但是我呢,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因為槙久老爺


    幾乎每天都會來要求我做這種事情,要是一一記下來的話遲早會受不了的。


    啊,不過第一次的時候我可是記得很清楚。


    那一天正好是我八歲的生日。


    槙久老爺說要給我一個禮物,我便默默地跟著他去到房間裏。”


    像是很開心似的,如往常一樣,她笑著。


    “槙久老爺的行為日甚一日。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不過是個孩子,作為感應者的能力也還不足。所以無論如何,需要翡翠的協助來補充不足的部分。


    但是,我想自己是姐姐,是不可以讓翡翠哭泣的。


    所以,我接受下槙久老爺的全部要求。並且向他提出,我一個人完全可以做到,希望他不要對翡翠出手。


    槙久老爺大概也覺得內疚,於是接受了我的請求。一定也是因為考慮到,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吧。


    就這樣,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和槙久老爺的關係,我在槙久老爺的房間裏生活起來。


    我想當時的我,還能夠去思考一些事情。像是如何逃出去啊,如何帶著翡翠一起逃出去啊之類的事情,一


    直在考慮著。


    但是,一方麵是不知道應該逃到哪裏去,另一方麵則是由於一直把身體交托給槙久老爺,健康狀況漸漸惡


    化起來。自那時起就覺得思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同時也注意到如果什麽也不去想的話便不會感覺到受了


    傷害。


    我是人偶。人偶不會感覺到痛楚。人偶什麽也不能去思考。這麽一想的話,對於槙久老爺所做的事情便能


    夠接受下來了。


    這樣一來,很不可思議地,相比以前便完全感覺不到痛苦了。


    槙久老爺的唿吸也不覺得令人不快,槙久老爺的手不過是帶有溫度的肉,被掐住脖子或亂踢腹部時也是,


    總覺得是別人的事情一般,每天的生


    活變得輕鬆起來。


    誌貴。我呢,想讓翡翠能夠一直保持著純潔。為此決心要忍受住任何淩辱。


    但是,這非常困難。這並不是指槙久老爺的淩辱。而是我對於誌貴懷有著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嗎?”


    “是。對於我來說,在同一幢宅邸中無憂無慮地遊玩的誌貴,完全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我背著槙久老爺,


    悄悄地去眺望你們玩耍的樣子。


    對於這種行為,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去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明明那是另一個世界,再怎麽去努


    力也無法得到接合點,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並不是因為羨慕誌貴,也不是因為憎恨遠野家的孩子。


    我就是抱著這種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一直眺望著誌貴。


    但是,這種心情,似乎會讓我再次變迴人,好害怕。


    就這樣經過了兩年,誌貴被四季少爺殺死了。


    誌貴也許不記得了,四季少爺當時幾乎殺死秋葉小姐。


    是誌貴突然衝上前去,用身體護住了秋葉小姐。


    誌貴明明是和秋葉小姐不同的人,明明是被遠野家奪去了一切的人,卻為了保護秋葉小姐死去了。


    我,在那時心非常痛,似乎很高興地,久久地凝望著緊抱誌貴遺體的秋葉小姐。


    啊,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才下定了決心。秋葉小姐,非常適合於當時誌貴的死法。”


    “什———!”


    “再等一等吧,誌貴。要是想知道理由的話,請再老老實實地等一等。”


    “……嗚。”


    我停住了逼近琥珀的腳步。


    “過了不久,誌貴迴到了宅邸,又被寄養到了有間家。


    這本來是一個秘密,我卻從槙久老爺的口中,知道了誌貴就要離開的事情。


    連通知秋葉小姐或翡翠的時間都沒有。


    到最後,和一直眺望的孩子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便要分別了———一想到這裏,我的腳便很不可思議地動


    起來,跑過了數年不曾經過的走廊,來到了誌貴的麵前。但是,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話語,無奈之下將唯一屬


    於自己的那條白色緞帶送了過去。


    再之後,遠野家的人們決定要處決四季。


    槙久老爺對於殺死自己嫡子的事情懷有猶豫,秘密將其幽閉在地下牢中。並且要求我在四季少爺迴複正常


    之前照顧他。”


    “…………”


    啊啊,果然———是這樣嗎。


    所以那個夢也是現實。


    並不是我懷有著淩辱翡翠或琥珀的願望。


    那是,在現實中。


    四季,把她———


    “槙久老爺給予了我自由的時間,對於這一點我感到了高興。


    但是,結果並沒有改變。四季少爺,和父親槙久老爺一樣,隻是把我作為感情的宣泄口。


    我的最後一絲感情,一定就是在那時被切斷的。


    我拚命地思考著。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夠打破現狀。


    這樣一想之下,答案很輕易就出現了。


    這樣的話,將遠野一族盡數消滅就可以了。不隻是槙久老爺,對於四季少爺也要讓他吃些苦頭,已經隻有


    這條路可走了不是嗎。


    注意到這一點時,我,露出了數年不曾有過的笑容。


    真是的,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沒有發覺到呢,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愚蠢。


    從那個時候起,我感覺到自己終於能夠自由的行動了。


    最困難的事情,莫過於去尋找一個讓自己動起來的理由。人偶是不會自己行動的。如果沒有絲線或發條的


    話,就不會像人一樣舞動。


    所以,找到這個理由之後,一切都簡單起來。


    隻要讓四季少爺抗拒槙久老爺,煽起他們之間的不信任感就可以了。


    四季少爺說想嚐嚐血的滋味,我就讓他喝自己的血,告訴他四季少爺沒有不是,自己會一直承認四季少爺


    就足夠了。


    當四季少爺躁鬱起來的時候,便給他調製特別的藥。


    啊,說起來那種藥誌貴少爺也喝過的。看,宅邸的後院不是種著牽牛花嗎。那種花的名字是朝鮮牽牛花,


    其中含有三種影響精神的物質。


    簡單來說就是致幻劑。能夠讓服用者陷入幻覺的藥物。


    讓人失去意識,接受我的暗示,醒來之後什麽也記不住。非常方便的藥物。


    由於我是作為槙久老爺的主治醫生被培養起來的,對於這種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這樣一來,四季少爺便隨著我的意誌發瘋了。


    再之後就更簡單了。


    向秋葉小姐密告,讓她晚上去偷窺槙久老爺的房間,秋葉小姐終於發覺到了我和槙久老爺的關係。


    這樣,秋葉小姐很容易便對我產生了罪惡感。


    不過呢,意外的是秋葉小姐很快便向槙久老爺提出抗議,要迴複我的自由。


    ……我以為自己在殺死槙久老爺之前沒有機會獲得自由,不過實際上提前了四年便獲得了自由。


    從那以來,成為了普通傭人的我,和變得沉默寡言的翡翠交換了角色。


    啊,之後被槙久老爺和四季少爺利用的人還是我,請放心吧。翡翠一直是純潔的。”


    甜甜地笑著,她的話結束了。


    “…………”


    我,完全找不出合適的話來。


    縱然造就一切的元兇是遠野槙久。


    期待著這樣的進行,這樣的結局,而擬就了這樣一個計劃的,是眼前的這個少女。


    “但是,誌貴。


    我並沒有憎恨秋葉大小姐,也沒有憎恨四季少爺。也根本不想做這樣的事情,這才是我真正的心情。”


    “——————”


    ……都到了現在,還在說什麽啊。


    “但是,對於我而言,除了這麽做以外便再也沒有可以去做的事情了。不抱有這種目的的話便無法生存下去。


    人偶,無法憑借自己的意誌行動。不被什麽東西操縱著的話,就無法像人一樣舞動。”


    “所以你才———”


    ……理應是無可寬宥的。


    “從沒有一次期望過,事情會按照我所計劃的一樣發展。但是很不可思議的是,大家,全都把我的話當做真


    實的。


    充其量不過是十歲的孩子所說出的自言自語,卻讓人相信到這種程度。偶然這種東西還真是可怕呢。”


    翡翠噗嗤一下笑起來。


    “———滿足嗎,琥珀。”


    “我不知道。因為我是既感覺不到快樂,也感覺不到悲傷的人偶。”


    看來是呢,我望著琥珀。


    ……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無限接近於人偶的人。


    在久遠的過去便被磨耗掉全部感情,變得一無所有的少女。


    把自己當成感覺不到痛楚的人偶,到最後真的相信了自己不是人,而是感覺不到痛楚的人偶。


    所以即使負了傷也不會覺到痛。


    即使四季死了,即使秋葉死了,也感覺不到悲傷或快樂。


    隻是。


    在絲線的操縱下舞動著,空虛的人。


    “但是———”


    “哎?”


    “但是,隻有一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隻有一瞬。


    微微地望向遠方,她說道。


    “秋葉小姐,在最後保護了我。嗯,就幾率來說有


    著一半左右的可能。因為秋葉小姐平素就是這麽對待別人


    的。


    挑明了槙久老爺所做出的虐待行徑,獻身幫助漸漸變得不再是人的我。———是呢,這樣想的話她確實會


    為了保護我而死的。”


    麵前的笑容。


    明明是在笑,卻讓我感到無限悲傷,現在也是———


    “然而———我在那時卻十分驚訝。為什麽那個人會保護我呢。明明自己會死,為什麽迴來保護我呢。”


    ———現在也是,幾乎要哭出來,似的。


    “實際上到現在也不是很明白。那個時候秋葉小姐死了,我是在悲傷還是在高興呢。


    但是,今天早晨我醒來以後,為明知已然不在了的秋葉小姐沏好了慣常的早茶。


    很奇怪吧。


    那個房間裏,明明已經沒有人了。”


    她伸手取出了什麽。


    傳來綢布摩擦的聲音。


    她握緊被包裹在綢布中的什麽,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閃亮的刀刃反射著陽光。


    “琥———!”


    奔跑起來。


    但是,她的動作要快上一步。


    ———隨著一個令人不快的聲音。


    她,倒在了地上。


    短刀插在胸前,她無力地倒下。


    即使奔跑過去,也太遲了。


    短刀,確實地貫穿了她的心髒。


    咚咚,意識搖曳起來。


    ———毫無來由。


    “傻———為什麽……!”


    抱起她來。


    她的胸前綻開了如牡丹一般的,鮮血。


    即使如此,她的笑容依然沒有消失。


    ———這笑容,反而。


    讓我感覺到一種,毫無掩飾的,悲哀。


    “堅持住……!為什麽,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


    “因為,除了複仇以外就沒有什麽可以做的事情了———到了結束的時候就應該消失。縱然嚐試去尋找其它


    的發條,但是到最後也不過是徒然浪費時間罷了。”


    甜甜地笑起來。


    毫無來由———


    “什麽話啊,你在說什麽啊……!”


    和秋葉臨死前一樣,向琥珀的傷口看去。


    沒有救了。


    這確實,準確地貫穿了心髒。


    “……嗚。”


    為什麽啊。


    毫無來由地,隻是———感到悲傷得,無法自已。


    ……她眯起眼睛望著藍天。


    在中庭的樹下。


    這是在八年前,遠遠眺望著我的少女,用一條緞帶為即將離開宅邸的我餞別的場所。


    這裏是。


    約定要再次相會的,那一株大樹之下。


    “那條緞帶,是我最喜歡的。”


    斷斷續續地說著。


    “明明期待著再會的時候能夠還給我的。


    沒有遵守約定呢,誌貴。”


    “那是———因為。”


    我錯了,我以為那是翡翠的東西———


    “我,下了一個賭注。


    如果那時的男孩子,能夠注意到和翡翠交換角色的我———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了。”


    “傻———這算什麽啊。到了最後還把責任都推給我,你……!”


    發著怒,用手拚命地去止住傷口的血流。


    然而死是殘酷的。


    毫無憐憫,準確得分毫不差。


    她生命的時針,漸漸走向了零的位置。


    “可惡———別開玩笑了!什麽下了個賭注!就是因為你秋葉才,秋葉才———”


    拚命地止著血。


    毫無來由地,悲傷起來。


    淚,從眼中盈出來。


    “哎?你在哭啊,誌貴。”


    “———不好意思!可惡,明明知道你是最壞的那個人,可惡,為什麽我,還會這樣———”


    是的,這樣地———


    “我不想讓琥珀死啊,可惡……!”


    淚水不停地滴落。


    她,又笑了起來。


    “真溫柔呢,誌貴。但是沒有必要在意。我是人偶,所以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恐懼。”


    “又是這種話嗎———你,為什麽要這樣———”


    “因為這樣一來就會感到極其輕鬆。身為人總有許多悲傷,總會感到痛楚。但是沒有任何人來解救我,到處


    也尋找不到出口。”


    是的,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她閉起雙眼,迴憶起來。


    “真是的,又迴憶起來了。


    ……小時候的事情。


    我呢,又怕又痛,但是卻更加不想死。


    遠野槙久是一個大大的,在圖畫書上看到的魔鬼。


    遠野宅邸是那麽大,就好像鬼屋一樣。


    每一天每一天,寒冷和哭叫就是我的日常。


    但是,一旦叫出聲來的話就會招致更為殘酷的對待,一直以來便隻有忍耐。


    然而,妹妹卻在外麵快樂地玩耍。


    我無論如何祈願也無法出到外麵去,無法跳出鬼屋的窗,在陽光下嬉笑。


    ……不知為什麽,大家都隻有悲傷。


    所以。


    我想成為,感覺不到痛楚的人偶。”


    出血已無法止住。


    她依然閉著眼睛,懷戀著搖籃中隻有痛楚的記憶。


    “我不想再痛了。


    所以,變成人偶就好了。”


    “琥……珀?”


    “這樣一來,我的身體,一點一點停止了搏動。


    血管一根一根變成膠管。


    血液如同蒸汽一般逝去。


    心髒也好什麽也好,都化作徒具形態的工藝品。


    這樣的話,也就沒有了痛楚對吧。”


    “什……”


    我,什麽也說不出口。


    認為自己是人偶的少女。


    不把自己當作人偶就無法生存下去的少女。


    然後是,產生了自己真的是人偶的錯覺,除了製造這出悲劇以外別無救贖的琥珀。


    “所以,誌貴再怎麽溫柔也沒有必要哭泣。隻不過是,壞掉了一具人偶罷了。”


    琥珀依然閉著眼睛。


    ———這是,錯誤的。


    握著她的手,我重重地搖著頭。


    “不對……!琥珀是人。不會變成什麽人偶……!琥珀還是好好地活著,好好的活著的人啊……!要證據的


    話,琥珀現在不是也正在流著鮮紅的血嗎!”


    “啊。確實是這樣呢。”


    依然閉著眼睛,她笑起來。


    “……是吧?琥珀還是喜歡著秋葉,關心著翡翠,和我為一些無聊的小事笑個不停的,普通的女孩子啊。


    所以———”


    她懷有著這樣的期望,結果秋葉為此而死,四季也為此發瘋。然而盡管如此。


    “———琥珀,是不會,死的。”


    更加緊握住她的手,從心底,榨出這樣的話來。


    “……嘻嘻。誌貴,是和我,想象中一樣的,男孩子,呢。我……終於,能和他,說話,了。”


    咚咚。


    更為強烈地,也是最後一次地。


    她的胸口起伏了一下。


    ……緊閉的雙眼睜開了。


    她,在最後。


    仰望著高高的藍天。


    “是啊———果然,隻是我的幻想而已呢。”


    口中綻出了鮮血。


    ———好痛。


    她喃喃地自語道。


    “所以說,要是人偶的話,就太好了。”


    然後,她停止了唿吸。


    空虛的雙眼,永遠地仰望著藍藍的天空。


    那不再是偽裝出來的笑容,而是靜謐,而又極其悲傷的,神情。


    ———離開房間,向正門走去。


    兩個人靜靜地吃過早餐,一如往常地穿過宅邸的庭院。


    “請您一路小心,誌貴少爺。最近天氣冷起來,請不要勉強自己。”


    “啊啊,翡翠也多注意保重身體。”


    從翡翠手中接過書包,轉過身去。


    坡道長長的,像是能夠延伸到無限遙遠的地方似的,指向著城鎮。


    平穩的坡道,還有似乎能夠吸入胸腔的藍天。


    忽然,幻視起來。


    下方的坡道如同梯子一般延伸到空中,像是在追求著晴朗的藍天。


    ———看著這一切,毫無來由地。


    迴憶起哀傷的往事。


    “———翡翠。”


    “是。您有什麽吩咐,誌貴少爺。”


    “……嗯,我說過明天起就是寒假了吧。今天會早一點迴來,迴來後一起上城鎮去吧。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


    “是嗎———?是,城鎮嗎?”


    “是的。就要到寒假了,想去什麽地方旅行一趟。……還沒有決定要去什麽地方,我想聽聽翡翠的意見。”


    翡翠陷入了沉默。


    ……這也是當然的。翡翠絕對不會離開宅邸的。


    需要出到宅邸之外的工作全部由琥珀來完成,翡翠從八年前起就再也沒有出到外麵去過。


    ……也並不是有什麽不滿。


    隻是,真的。


    想和翡翠去到陌生的地方,一點一點地,忘記悲哀的事情,增加快樂的記憶。


    “怎麽樣呢。如果翡翠不願意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哪裏,我很高興能和誌貴少爺一起出行。我,非常期待。”


    “是嗎。那麽我在中午以前就會迴來,你換好便服等著我。一起來擬定一下計劃……也許不止是我一個人,


    這就到時候再說吧。”


    是嗎?翡翠微微側了側頭。


    ……去學校的話,恐怕要和慣於旅行的有彥商量商量,那家夥肯定會要求把他也帶上。


    ———算了,那樣也好。


    再叫上有彥的姐姐,一起去大玩一場也不壞。


    “那麽我走了。謝謝你來送我,翡翠!”


    說著,走下了坡道。


    路很長,穩穩地延伸向城鎮。


    我感覺到背後翡翠暖暖的視線,於是在晴朗的藍天之下奔跑起來。


    就這樣,我送走了他。


    結束了每天的任務,我關上了正門。


    宅邸中已經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姐姐和秋葉小姐也已不在,新的傭人,新的當主似乎也不會再來了。


    留給失去妹妹的他的,隻有這幢宅邸,和為數不菲的金錢。


    所幸維持宅邸的費用全部由遠野家的分家承擔,近期似乎還沒有必要從這裏搬出去。


    ———放假以後,去哪裏旅行一次吧。


    對於這句話,我點了點頭。


    ……從那一天起,我便自我約束,不再離開這幢宅邸。


    從知道姐姐代替我成為槙久老爺的道具時起,我便一直厭惡出到外麵去。


    要說為什麽,姐姐為了不玷汙到我而犧牲了自己的身體。


    所以我也絕對不能沾染到汙穢。


    無論如何也不讓男人觸碰到自己。不讓不停玷汙著姐姐的異性用手指觸碰到自己。


    我隻是想著,能夠成為機械就好了。


    如果出到外麵會被玷汙的話,我便留在這幢宅邸裏好了。


    封閉在這幢,如同無菌室一般的宅邸裏,一直保持著純潔就好了。


    因為,有姐姐在保護著我。


    我想自己能夠做的事情,便隻有像人偶一般保持著純潔。


    “……但是,這種生活也要結束了。


    我想出到外麵去,姐姐。”


    臨近正午,我換過了便服。


    ……已經有數年不曾穿過自己的衣服了。試著穿好後,很驚異於背後的輕盈感。


    已然穿慣的女傭服,比起這身便服來簡直像一麵重重的枷。


    “———啊。”


    沙沙地,風吹起來。


    為了紮住頭發而握在手中的緞帶飛了起來。


    那是一片白色。


    在久遠的過去,某位少女贈送給他的,唯一的迴憶。


    緞帶向著遠方飛去。


    乘著風,就像從未存在過一般,融入了森林之中。


    “等一下,那是———”


    方要去追,卻停下了腳步。


    那是那位少女的東西。


    因為並不是我所有的東西,至少也要讓它迴歸到自己的主人身邊。


    我有一個約定。


    送出這條緞帶的少女所始終期盼的約定,現在依然存在於我的心中。


    所以———至少,就讓這條緞帶。


    迴到那個少女的夢想所在的地方去吧。


    “——————”


    我要讓那個約定實現。


    既然他把我當成了那時的少女,我就一定要實現那個少女的願望。


    我愛著他。


    因為少女也一直,在愛著那個男孩子。


    細想之下,我們真的是相似的姐妹。


    我和姐姐交替了角色,在交替之後姐姐完美地扮演了翡翠的角色。


    天真的笑容。


    純潔的感情。


    還有,對他所抱持的淡淡的戀情,也都化為了真實。


    那不過是在演戲,但是,姐姐在扮演翡翠的時候,真的是,全心全意地去愛著他。


    扮演著翡翠的角色,從心底愛著他。


    ……就宛如。


    從過去起少女所期盼的,一直在等待的夢想一般。


    “所以,姐姐。我,要變迴到我自己了。”


    雖然不可能很快轉變,但我會一點一點去努力。


    也許不過隻是模仿過去的自己而已,但是盡管如此也要去努力———一定要以現在的自己,去實現少女的


    夢想。


    在男孩子離去以後,姐姐完全模仿了我原先的性格,我也要成為姐姐那樣。


    ……少女的夢,就是成為名為翡翠的少女去愛著遠野誌貴。


    所以我要去實現這個夢。


    為了自己幼年時的夢想,也為了守護姐姐的夢想,從今以後要永遠———留在那個人的身邊。


    “啊———”


    遠遠傳來喧鬧的聲音。


    ……看來是迴來了,不過為什麽這麽嘈吵呢。


    ……並不是獨自一人,似乎還帶迴了幾個友人。


    ———唿喚我的聲音傳來。


    我在窗前確認過自己的身影後,跑向了玄關。


    ———天空,無邊無際高遠深邃的晴空。


    翡翠去迎接著一直在等候的男孩子,為了些細的小事而快樂著,相互笑著。


    那是永不知足的時間的碎片。


    一直焦急等待過後平穩的世界。


    一直,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


    相信著終會有自由飛翔的那一天,從房間的窗中仰望著高高的天空。


    不知何時世界生出了羽翼。


    連我的背上也生出了羽翼。


    我像姐姐一樣綻露出笑容,和那個男孩子一同笑著。


    ———那是,在久遠的過去。


    幼小的少女所一直在凝望的。


    某一個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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