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幾次迎來清晨了。


    就時間方麵來講,不過才過了一個晚上而已,然而對於不斷重複著睡眠與清醒的我來說,日期和時間的感


    覺已經麻痹,完全沒有能力去分辨了。


    “我失禮了,誌貴少爺。”


    說著,翡翠走了進來。


    “早上好。我為您準備了飲料。”


    “…………”


    連道謝的餘裕都沒有了。


    隻是急躁地看著翡翠把杯子端到麵前。


    “誌貴少爺,您自己能喝嗎?如果身體還不能自由動轉的話,由我來幫助您吧。”


    她探出半個身子查看著我的臉色。


    就算我說讓她幫我喝點水,翡翠也不至於會觸到我的身體吧。


    不,比起那種事情來,讓翡翠靠近我這件事情更為麻煩一些。


    和昨天相同。


    身體完全不受我的控製,每當看到翡翠或琥珀的臉時———


    ———我就變得幾乎要發瘋。


    “……水什麽的我自己能喝。把杯子放在那裏就下去吧。”


    “是,我明白了。”


    翡翠放下杯子,一直退到牆邊站好。


    我費力地移動著手腕,將杯子湊到口邊。


    冰冷的水,如同空氣一般索然無味。


    發著燒的唿吸器官並不僅僅因為這種東西就冷卻下來,貪求著什麽的心髒也不會因為這種東西而得到滋潤。


    翡翠站在牆邊定定地注視著我。


    ……這是怎麽迴事。


    僅僅過了三天身體就變得不聽使喚,我不由得嫉妒起翡翠來。


    對於擁有著能自由行動的身體,什麽痛苦也沒有的她開始感到焦躁起來。


    “翡翠。”


    “是,您有什麽吩咐嗎,誌貴少爺。”


    “沒有別的事情就出去吧。周圍有什麽人在的話,我定不下神來。”


    “———但是,誌貴少爺,這樣的話。”


    “有什麽事情的話就叫你,是吧。……這種說過不知多少遍的話就不要重複了。累不累啊。”


    “……我明白了。請允許我再說一句,請不要勉強自己。”


    門被關上了。


    ……翡翠每一個小時就來看護我一次。


    “……哈啊”


    漸漸憂鬱起來。


    一想到將翡翠像這樣趕出去這種事情,僅僅今天就不得不重複十次以上,就不由得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


    “哈啊……!”


    隨著手腕被短刀胡亂猛刺的疼痛醒過來。


    “哈啊……哈啊……哈啊……”


    不知什麽時候,又睡著了的樣子。


    那家夥今天也在那間地下室裏,不斷地殘殺著自己的身體。


    “可……惡。”


    一拳打在牆壁上。


    這種疼痛到底要忍受到什麽時候才算呢。


    還是說,隻要我不去讓那個家夥毀滅在我的手裏,這種疼痛就會永遠持續下去呢。


    “到底該怎麽去做啊———!”


    再一次重重地擊打牆壁。


    ……哎,等等?


    “……身體,怎麽能動了。”


    上半身從床上坐起來。


    到剛才還要花上一個小時來做的事情,現在卻像理所當然一樣———不,是像以前一樣———盡可能地迴


    複起來。


    “太好了……我能動了……!”


    太高興了,從床上跳起來。


    啪嗒。


    “哎?”


    有什麽東西落下來。


    低頭看去。


    在地毯上。


    從肘部斷裂,我的手腕掉落在地。


    “———啊。”


    ……似乎是,做了一個夢。


    將身體中的所有力量總動員起來,坐起上半身。


    那隻手還好好地連在身上。


    既沒有感覺也沒有疼痛。


    還好,遠野誌貴還沒有壞掉。


    “誌貴少爺,我可以進去嗎?”


    ……翡翠的聲音。


    看來是看護的時間到了。


    “……啊啊,進來吧。”


    “我失禮了。”


    “誌貴少爺。請您還是躺下吧。醫生應該提醒過您不要再坐起來了。”


    “那我也不能睡上一整天吧。再說那個醫生什麽忙都幫不上,聽他的又有什麽用。”


    翡翠縮著肩膀,很抱歉似的陷入了沉默。


    ……焦躁起來。


    這種表麵上的關心隻會讓我覺得不愉快,這個女人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


    “———真是夠了。那種對什麽事情都擺出同情來的態度,隻會讓我氣悶。”


    “———是。非常抱歉,誌貴少爺。”


    “……有什麽要做的事情就快點做。反正我什麽也做不了,換被單換吊瓶什麽的花不了多少時間吧。”


    “……是,我明白了。”


    翡翠默默地換過吊瓶。


    更換被汗和血弄髒的被單和睡衣似乎是琥珀的工作。


    該做的明明已經做完了,翡翠卻沒有要從床前離開的樣子。


    “翡翠……?”


    “———誌貴少爺。我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


    翡翠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可以,什麽?”


    “……是。誌貴少爺的身體,那個……會覺得痛嗎。”


    “什———”


    一瞬,差點向著翡翠發起火來。


    你問我,痛嗎?


    對於翡翠———對於這種不是我的家夥,可能明白這種痛嗎?


    明明我的身體已經被刀子胡亂地刺到要發瘋的地步了,看著身體完全動彈不得的我,卻問我痛嗎,為什麽


    ———


    “———那個啊,怎麽說呢。已經沒有感覺了,要讓我自己說的話,是由於已經麻痹了吧。”


    “……是……嗎。”


    翡翠聲音中的顫抖愈發強烈了。


    “隻是,身體裏似乎有種透明的火焰在燃燒著。從手指尖開始一根一根地,一點一點地死去。”


    “…………”


    翡翠很痛苦似的陷入沉默。


    ……。


    …………。


    ………………。


    ……………………之後。


    “———誌貴少爺,我。”


    翡翠的聲音已經不再顫抖了。


    冷靜的,如往常一樣的,沒有抑揚的聲音。


    “看到這個樣子的誌貴少爺,我已經無法忍耐下去了。”


    翡翠這般說道。


    好像我的事情已經無關緊要似的,臉上毫無表情。


    ———咚咚,心髒狂跳起來。


    “——————”


    想要,這種衝動不斷湧出。


    翡翠站在這麽近的距離。翡翠的身體。


    仿佛隻要伸伸手,立刻就會成為我的東西一般———


    “誌貴少爺,我。”


    “煩死了……!不要用那種表情看著我!”


    突然,怒氣爆發了。


    隻是無法原諒翡翠那麵無表情的態度,抓過輸液的血袋,向著翡翠的臉丟了過去。


    啪嚓,液體飛濺的聲音。


    翡翠的臉,染上了血袋中的赤色。


    即使如此翡翠的表情也絲毫沒有改變。


    “———誌貴少爺,請不要勉強自己。”


    這種語氣。沒有感情的,聲音。


    “……煩死了。這是我的身體,要怎麽做是我的自由……!”


    絲毫未變的表情,似乎漸漸侵入了我的神經。


    “是呢。反正對於翡翠來說不過是別人的事情,對於自己那是無關痛癢!”


    “誌貴少爺———請您冷靜下來。”


    翡翠的表情絲毫未變。無論我怎麽叱罵,隻是默默地忍耐著。


    ———這種態度,反而讓我生氣。


    “啊啊,就是這麽迴事。和翡翠相比我是一點都不冷靜……!我明明這麽痛苦你卻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地冷靜


    觀察著,你就是這種冷血的家夥———!”


    “誌貴少爺,請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像這樣大聲說話對身體不好。”


    “你……這……!夠了,趕緊給我滾出去!什麽也做不到的家夥看了就礙眼……!”


    “———我明白了。那麽我先告退了,誌貴少爺。”


    翡翠離開了。


    在那時,我無意間看到了翡翠的指尖。


    她緊握著自己的手,直至滲出血來。


    ……完全像是,在拚命地要壓抑住自己的感情似的。


    “啊———”


    我很快便明白了,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其實是自己。


    因為我說過,自己不要什麽同情。


    竟然禮儀嚴整地,將我那些任性的怒罵一一忍受下來,是嗎———


    “可惡……我,到底做了什麽。”


    即使向著翡翠發脾氣身體也不會好轉。


    不,就是因為那樣,我———


    “———嗚。”


    ……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並不隻是想對翡翠發脾氣而已,翡翠隻是在我身邊就會湧起一種欲情。


    從至近的距離看著翡翠的肌膚,微微的體香就足以煽起我的欲情,這樣一來我和那個家夥就沒有分別了。


    所以。我早就說過。我們是一樣的。


    “又來了———”


    因為我。和你。是一樣的。人類啊。


    “煩———死了。”


    是的。一樣的。我。至今為止一直被禁錮著。而且。你也一樣。


    “閉———嘴。”


    在這個房間裏。被禁錮上。一輩子。


    “什———”


    你無法從這個檻中。逃出來。一輩子。


    “你———這混帳。”


    一直。被禁錮在這裏。


    “我不是說你很煩嗎……!”


    當,頭撞在了牆壁上。


    然後聲音停止了。


    ……但是,代價是意識漸漸模糊了。


    “…………”


    之後。又會做那個地下室的夢,吧。


    ———到了傍晚。


    在清醒時發作的頭痛,現在微微淡了一些。


    “…………”


    琥珀第三次為我換過衣服,離開了房間。


    ……翡翠自那以後就沒有再出現過。


    “當然的啊。……話都說到那種地步,理應是不會再來了。”


    ……翡翠,已經不會再來了。


    隻是這麽想著就覺得像要暈過去似的,然而自己也清楚那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即使萬一翡翠再次出現的話。


    讓她痛苦到那種程度的我,也沒有繼續接受她看護的資格了。


    “……我失禮了,誌貴少爺。”


    說著,翡翠進到房間裏來。


    翡翠關好門,然後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的手中拿著一個銀製的托盤,裏麵是盛有水的杯子。


    “飲料為您準備好了,您現在要喝嗎?”


    “——————”


    翡翠依然麵無表情。


    隻是,她的指尖在顫抖著。


    “……翡翠。”


    ……為什麽。明明都把話說到那種地步了,她卻還要來看護我這種人呢。


    “……夠了,翡翠。別再勉強自己了,像我這樣的人,就扔到一邊別管了。”


    “誌貴少爺。我沒有勉強自己。誌貴少爺才是,請不要做一些勉強自己的事情為好。”


    翡翠的聲音毫無感情。


    雪白的指尖現在也依然在顫抖。


    ……終於發覺到了。


    翡翠的聲音並不是毫無感情,而是拚命壓抑住感情時的聲音。


    “……抱歉。你,盡管輕蔑我好了。”


    “不要這樣,誌貴少爺。因為我什麽事情也做不到,所以被怪責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種事情,怎麽會是理所當然的呢。


    因為做錯事情的,隻有我一個人而已啊。


    “……對不起。不好意思,現在身體很沉重。看來自己沒辦法喝水了,能幫幫我嗎。”


    “……是。我一直在等待著您,說出這句話。”


    然後,翡翠一直走到了床前。


    “……我失禮了。”


    用恭謹的聲音如此說著,翡翠扶著我坐起身來。


    “哎———翡翠?”


    “請,請您慢慢喝。”


    一隻手支撐著我的後背,另一隻手將杯子送到我的口邊。


    至今為止。明明翡翠是絕對不會觸碰我的身體的。


    “…………”


    喝過幾口水,我搖了搖頭。


    翡翠便把杯子放下。


    然後,極其自然地將手掌放在我的額上。


    ———咚咚。


    前所未有的感覺,讓心髒狂跳起來。


    “翡翠———這樣,好嗎。”


    翡翠放開了手掌。


    “……似乎,沒有發燒。”


    翡翠低下頭去。


    真是沒想到。僅僅是這麽一件小事,就讓我的疼痛緩和了不少———


    “翡翠……那個,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是,有什麽吩咐,誌貴少爺。”


    “啊啊———能不能,再把手放一會兒。”


    “這是……為什麽。”


    “……翡翠的手,涼涼的很舒服。你這麽做我會舒服一些。”


    ———真的是,到剛才為止的疼痛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輕鬆了許多。


    翡翠的臉微微紅了起來,-像是要昏過去似的迴答道,將手掌放到了我的額上。


    “……真是不可思議啊……總覺得,好懷念……”


    心情十分沉靜。


    意識慢慢平穩下來。


    ……啊啊,說起來在翡翠守護著我入睡的那個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謝謝你……對不起,翡翠。”


    意識模糊起來。


    在非常短暫的時間裏。


    我陷入了數日以來未曾有過的,不為任何苦痛憂心的安穩睡眠中。


    到了深夜,翡翠已經迴到了自己的房間。


    雖然方才的感覺非常沉靜,但是不知什麽時候“頭痛”又會來到,讓我失去正常的意識。


    “嗚……”


    更何況,還搞不清楚我的身體到底是怎麽了。


    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可是一旦獲得了自由,我的身體即使與我的意誌無關地對翡翠或琥珀做出什麽不好


    的事情也絲毫不奇怪。


    “好———痛。”


    頭痛得難以抑止。


    身體動彈不得。


    也許並不僅僅是那家夥傷殘自己的身體而傳過來的疼痛而已。


    “嗚———哈、啊、哈啊……!”


    突然嗆咳起來。


    從今天傍晚開始,一直被那


    家夥用短刀戳刺喉嚨的緣故吧,從那以後就無法好好唿吸了。


    “哈啊……哈啊……哈……嗚。”


    唿、唿。


    嘶啞的聲音在夜裏響起。


    又不是故障掉的機器人,我吸了一口氣,為什麽就連這麽簡單這事情,不用盡全力也會失敗。


    “……到此為止……了、吧。”


    身體原本就在八年前停止了。


    由於不知什麽時候會真正停止下來,不由得就會這麽去想。


    “哈……哈啊、哈啊。”


    不過,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一直在做著那個家夥在殺人的夢。


    但是,真正的“那家夥”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一切———隻不過,是我一手造成的現實而已。


    ……迴想起弓塚說過的話語。


    她說過我是殺人鬼。


    雖然那個時候我極力地否定著,但是現在———卻無力再去否定了。


    已然錯亂的精神。


    逐漸崩快的肉體。


    夢見殺人的自己。


    從自己身體中響起,和自己不同的自己的聲音。


    ……揮不去玷汙翡翠的妄想的遠野誌貴。


    “……嗚!”


    像是要把頭蓋骨掀開一般的頭痛。


    完全像是名為殺人鬼的人格,正在將自己從內部吞噬時一般,脫皮的聲音。


    ……被我忘記的事故的記憶。


    自己滿身是血的身影。


    那麽,這樣一來我所做過的殺人夢,也許隻不過是我在過去所犯下罪行的映像再度蘇醒了而已。


    “———嗚……!啊、啊嗚嗚嗚嗚嗚……!”


    頭在痛著。


    有一個聲音催促著我去殺死什麽。


    ……啊啊,不過沒有關係了。


    縱然我就是殺人鬼,也已經殺不死任何人了。


    正如那家夥所說,我被禁錮這個房間裏,再也不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出到外麵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奈須蘑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奈須蘑菇並收藏月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