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蒂,露蒂!”


    正從貯藏室裏拿蔬菜的露蒂·凱特雷特聽到孩子們喧鬧的驚叫聲,放下了手中的籃子。


    “露蒂!快來!”


    “納克斯又掉水裏了!”


    (什麽!)


    露蒂靈巧地踢開地上的土豆飛跑出去,外麵的光線晃得她睜不開眼。


    “納克斯!你又自己跑河邊玩了?”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濕透,連深棕色的頭發也在不斷滴水的少年,露蒂一下子鬆了口氣。


    (太好了,總算是從水裏爬上來了。)


    “誰去幫忙把毛巾拿來,對了,還有換的衣服。”


    “好。”兩三個女孩開朗地迴答,然後高高興興地朝房子跑去。她們這個年齡,正是喜歡照顧小孩子的時候。


    “納克斯。”露蒂盡量控製住感情,蹲在少年身邊。這個孩子到孤兒院來,才剛剛三個月。“為什麽跳到水裏了?你不會遊泳吧?”


    “嗯……”納克斯看著露蒂的眼睛,十分認真地迴答,“沿著院子走,就走到河邊了。”


    “確實。”露蒂仰起頭,環視著這個非常適合孤兒院的環境。


    這裏足以容下一百個孩子玩耍——雖然現在隻有三十幾個人。這裏有被片片綠蔭遮蓋的簡單質樸的玩具,也有小小的花壇。這裏的樹木會結出豐碩的果實,和後院的田地一起為孤兒院供應著食物。


    (我認為我挺有眼光的。)


    問題就在於那條河。露蒂一邊想著,一邊站起身來。


    她很喜歡從孤兒院前流過的清澈的河流。當然,至今為止從未發生過一起事故,直到納克斯這孩子來了為止。準確來說,是在克雷斯塔發現他在流浪,並將其帶迴來之後。兩年前的那場災難過後,很多孩子失去了父母,並且無人照顧。自從來到這裏之後,納克斯已經跳進河裏五次了。


    “總之呢,下次一定要注意。明白了?”


    “……嗯。”


    與此同時。剛剛的那幾個少女也迴來了,手裏抱著毛巾和幹衣服。


    “露蒂,拿來了。”


    “辛苦啦。哎呀,拿這麽多要給誰穿啊?”


    “可是我也不知道納克斯要穿哪件。”


    “就是嘛。”


    看著這些各找各的借口的女孩,露蒂苦笑起來:“好吧好吧,知道了。謝謝你們啦。那等他換完衣服,你們能不能幫忙把剩下的收拾起來?”


    “好。”


    露蒂將毛巾蓋在納克斯的頭上,開始幫他擦幹頭發。


    “你真幸福,還這麽小,總會有人照顧你。不過也不用跳到河裏吧……”


    露蒂握著毛巾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對了,我才注意到!”她的眼中突然充滿了怒火。”斯坦哪兒去了?”


    少女們交換了眼色,仿佛是達成了某種默契。接著一個係著大蝴蝶結的少女開口道:“斯坦叔叔一直在屋子裏睡覺。”


    “把他叫來!”


    “我已經醒了,露蒂,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哎呀,是嗎。”幾個女孩聳聳肩,朝花壇跑去。


    直到納克斯換完衣服,斯坦·艾露隆才姍姍來遲。


    “怎麽了?”他一邊撓著頭發,一邊問,“啊?你又跑去遊泳了?”


    正當斯坦打著哈欠笑嗬嗬地看著納克斯時,露蒂已經狠狠地盯住了他:“今天我打算早點兒準備晚飯,所以下午就讓你照顧孩子們來著。還是我記錯了?”


    “啊,沒有記錯。”斯坦傻愣愣地抬起頭望向天空,然後又將目光移向了納克斯。當看到少年那生硬的笑容時,他就像逃跑一樣朝秋千跑去。“抱歉……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看來要增加人手了。”


    “別說的好像我很沒用一樣……”


    聽到斯坦誇張的歎氣聲,露蒂笑起來:“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讓孤兒院更安全一些。以後我想養羊,總要搭個柵欄,而且孩子還會越來越多,咱們倆肯定忙不過來。”


    “……這倒是。”斯坦一邊看著在滑梯上玩耍的孩子們,一邊點頭。


    “啊,沾上泥點了,得趕快拿去洗。”露蒂舉起納克斯的濕衣服,歎了口氣,“真是的,淨給我找事。”


    “我來幫忙吧。“


    “嗯?”


    斯坦從露蒂手上搶過了衣服:“我說讓我來幫忙。”


    “什麽啊,就因為你睡著了,孩子才把衣服弄髒的,本來就應該你去洗。”


    “不是這個。”斯坦抓住了正朝貯藏室走的露蒂的肩膀。


    “那是什麽?幫我搭柵欄?”


    “不是。聽我說,露蒂。”斯坦扶著小屋的門,低頭看著露蒂,“我說的幫忙,是說要一直在這裏,在迪那敏斯孤兒院幫你。”


    “……斯坦。”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嗎?”


    “……想說什麽?”露蒂驚訝地反問道。


    “所以啊,就是,和、和我結婚吧。”


    “什麽?”露蒂的表情一瞬間凝固了。


    斯坦本以為她會哭出來,但結果並不是他想像的那樣。


    “結婚?……沒那個必要。”


    “為什麽,咱們不是一直都在努力重建孤兒院麽?雖然偶爾也會吵吵架,但不是一直都很順利麽?”


    “……”露蒂沒有迴答,隻是鑽過斯坦的胳膊,跑進了小屋裏。


    “不行麽?”


    “……嗯。”


    “為什麽?”我一直在想該在什麽時候對你說這些!至少把原因告訴我吧,原因。”斯坦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被這麽輕易地拒絕,他憤怒地用拳頭垂著門。


    “原因嗎?那我就說了,我不希望和我說這些的是一個總是睡懶覺的男人!”


    “啊?”斯坦頗感無奈地睜大了眼睛,“都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了,你還說這些……”


    “斯坦,我先跟你說清楚,你隨時都可以迴利尼。你現在是四英雄之一了,大家一定都在等著你。”


    “你是認真的麽?”斯坦一邊小聲念叨,失落地看著露蒂,然後拿著髒衣服轉身離開了。


    (我怎麽能結婚……)


    露蒂蹲在地上,開始撿掉落一地的蔬菜。


    “斯坦,我……”抬起頭,斯坦高大的身影已經遠去,他正發泄似的驅散了院子裏的一群小雞。露蒂突然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啊……)


    正準備拿起菜籃的露蒂突然感到難受,手中的籃子又掉在地上。接著她拚命地抱住自己,身體不停地顫抖著。


    剛一靠近河邊,就能聽到正在洗衣服的斯坦發出的歎氣聲。


    映在他金發上的夕陽也即將沒入地平線,孩子們早就迴到了屋子裏。


    “嗯?”注意到身旁的露蒂,斯坦若無其事地笑起來。“這件洗完了,其他的我也順便給洗了。”


    “斯坦。”


    “柵欄也交給我吧,我會盡早弄齊材料的。放心吧,露蒂,你存了這麽多錢,我一定會幫你做好的。”


    “斯坦……聽我說……”


    斯坦停下手裏的活,靜靜地等著露蒂的下一句話。


    “那個,我收迴剛才說過的話……”


    親愛的瑪麗:


    最近還好嗎?抱歉這段時間一直沒有給你寫信。


    我這邊一切都好,放心吧。


    昨天又來了個女孩,現在孤兒院已經有三十八個孩子了。我和斯坦商量了一下,不久前開始雇傭新人了。雖然說上次的災難中。克雷斯塔的受災情況不是很嚴重,但依然有很多人失業。這樣我們也算是解決了一些就業問題吧……哈哈,當然不可能,隻是因為我和斯坦兩個人已經


    忙不過來。


    瑪麗還能想起咱們倆一起冒險的那些日子麽?那段居無定所的日子還真是不可思議啊。當時我是真打算把透鏡獵人當成畢生的事業。現在每天從早到晚地照顧孩子們,我開始懷念拿著亞托懷特冒險的那段日子。不過已經不可能再迴到那個時候了。


    說了這麽多,瑪麗,有空來克雷斯塔玩吧?


    我和斯坦的生活也並非一成不變。他不打算迴利尼去,而且我們……準備結婚了。


    本打算通知伍德隆國王和菲莉婭·菲利斯,還有傑露西的……但看來大家都很忙。瑪麗,你能來的話,我會感到很高興。


    露蒂


    當天,菲莉婭·菲利斯正在凡達利亞南部,斯諾夫利亞近郊。


    “還沒有吃飯的人請到那邊,那邊有熱湯。好了,下一位。”菲莉婭對著排隊等候的人們微笑起來,接著一個帶小孩的婦女出現在她眼前,“您需要孩子的衣服嗎?請隨意挑選。這些都是大家的好意,不用客氣。”


    “謝、謝謝您!”婦女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慌的神色,然後在菲莉婭所指的大布袋前彎下腰來。


    袋子裏是各種各樣的舊衣服,其中不僅有孩子的,也有大人的,還有一些日常用品。


    災難之後,以菲莉婭為首,神殿的人們開始巡迴世界,為人們提供救濟糧,舊衣服.以幫助他們盡早擺脫災難的陰影。


    “有好多可愛的衣服呀,而且都不怎麽舊,真是太好了。”婦女露出了充滿母性的笑容,又突然抬起頭來,“這些都是從哪兒弄來的?”


    “聽說大部分都是來自達利爾傑伊特。”菲莉婭迴答。


    “果然……據說塞伊喀魯特的複興進展得比這裏快,還有這麽多富餘物資。”婦女歎口氣,又挑了幾件適合自己孩子的衣服。


    “也許是吧。不過,這裏肯定也會很快複興的。大家一起努力吧。”


    “嗯。”婦女點點頭,“不過……”


    這時,等在她身後的人們已經開始翹起腳尖,物色袋子裏的東西。


    “但是,就算村子得到了亞坦摩尼女神的庇護得以重建,這孩子的父親也不可能迴來了。雖然對你說了也沒有用。”


    “……真可憐。”


    正當菲莉婭低垂下眼皮時,一個身穿凡達利亞製服的士兵慌慌張張地從廣場跑了過來:“菲莉婭小姐!菲莉婭·菲利斯小姐在嗎?”


    “嗯,我在這裏。”


    村民們突然騷動起來:“菲莉婭·菲利斯?就是四英雄之一的那位?”


    “真的嗎!英雄竟然會來這種地方?”


    菲莉婭有些緊張地尋找著士兵,然後迅速跑出廣場:“被叫名字會引來麻煩的……”


    “是,非,非常抱歉!您說得對,人們得知拯救世界的英雄就在自己身邊時,會引起混亂的……我也是因為好不容易才找到菲莉婭小姐,所以……”士兵立正敬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許是由於四處奔波尋找菲莉婭,他的臉上滿是灰塵,但年齡卻不怎麽大。


    “那麽請問你是?”菲莉婭毫不介意地問道。


    “我是海德堡城派來的。”


    “這麽說,難道伍德隆國王出什麽事了?”


    “不,國王很好。伍德隆國王希望您能到城裏去坐坐……不過您好像沒有時間。”士兵環視著廣場上的人群,為了一睹菲莉婭的英姿,人們都謹慎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沒關係,走吧。”菲莉婭微笑著說道。


    “昨天我剛好和其他的祭司會合,現在人手足夠了。而且既然是伍德隆陛下的邀請,我當然不能拒絕。”


    “太好了,那咱們什麽時候出發?”


    “我馬上就可以走,隻要跟他們說一下,然後收拾收拾東西,”菲莉婭看著士兵的臉,“對了,你去那邊吃點兒什麽吧,肚子餓了吧?”


    “和想像中的一樣。”


    “果然。”


    士兵笑著搖搖頭:“不是,我是說,我一路上都在想您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英雄、菲莉婭·菲利斯小姐……您果然和我想像的一樣溫柔。不過我確實有點兒餓……”


    “太過獎了。我隻是按照神明的旨意工作而已。”菲莉婭謙虛地說完後,便小跑著離開了。


    “好久不見,伍德隆陛下。”在海德堡王城深處的房間裏,菲莉婭正恭恭敬敬地垂著頭。


    “你來啦。”伍德隆·凱爾賓讓菲莉婭坐在專為她準備的軟椅子上後,自己也坐到了王座上,“國王這東西可真是死板,連隨心所欲地聊天都不行。”


    他剛說完,幾位重臣之中的一人便故意幹咳了一聲。


    “總之,先坐下吧。咱們已經一年沒見了吧?”


    “是的。”菲莉婭慢慢坐下後,迴答道,“咱們去年在塞伊喀魯特的達利爾傑伊特紀念公園見過一麵。”


    “那天真高興。”伍德隆不禁破顏一笑。


    “是啊。最後斯坦喝醉了,露蒂還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也不知他們兩人有沒有什麽變化。”


    “嗯?”國王詫異地問,“你不知道斯坦和露蒂建了個孤兒院嗎?”


    “知道,他們在照顧孩子們。由於克雷斯塔的受災情況不是很嚴重,我們也就推遲了前往那裏的行程。不過無論在哪兒,都有很多難民……”


    “……菲莉婭。”


    “什麽?”菲莉婭抬起頭看著王座。


    “你沒有收到信吧?看你最近總是四處奔波的。”


    “信……”


    “露蒂寫的信,沒有收到吧?”


    “啊……”菲莉婭呆呆地開口說完,突然站起身來。不過由於椅子上的墊子太軟,她又坐了迴去,“信,我都給忘了!我確實收到了。我是在……對了,是在賽利爾收到的。”


    “是嗎,那就簡單了。”


    菲莉婭有些躊躇地抬起頭:“我剛才說忘了,是忘了看信的內容……請稍等一下。”


    國王忍住沒有笑出聲來,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慌慌張張從行李中拿出信封的菲莉婭。


    她幾乎將信紙貼在了眼鏡上,逐字逐句地讀著上麵的文字,然後突然大叫起來:“呀啊啊!結、結、結婚?”


    “不用那麽吃驚吧。”


    “嗯、嗯,是啊,當然了。”菲莉婭咽了口口水,點點頭,“對不起,我失態了……斯坦和露蒂結婚真是件大喜事。”


    “沒錯,真希望能馬上去祝賀他們。”伍德隆微笑道,接著又看了看那些重臣。


    “這到底是我的個人意願,但作為一國的國王。我現在可沒有留給斯坦,他們的時間……”


    “伍德隆陛下……”


    “聽說過奧伯隆公司的事麽?”


    看到伍德隆的嚴肅表情,菲莉婭也重新坐好:“嗯,聽說解散了,也就是實質上的覆滅。”


    “對。不過在休格死後,還有一部分人繼續勉強經營著。”


    “嗯。”菲莉婭想起了在達利爾傑伊特公園喝的奧伯隆果汁,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讓她至今還意猶未盡。當時露蒂說那是“新產品”,現在想來,應該是奧伯隆公司的遺作了。


    “我正在收集奧伯隆公司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透鏡。”


    “菲莉婭?”


    “想什麽呢?”


    菲莉婭被嚇了一跳:“啊,沒什麽。對不起,剛才發愣了。”


    “你也還是老樣子,算了。主要是,我現在去不了克雷斯塔。所以我想拜托你代替我……”


    “是希望我去克雷斯塔嗎?”


    “不僅如此。還希望你能帶上傑露西。”


    “傑露西啊。”菲莉婭想了想,“伍德隆陛下,雖然這是難得的機會,但恐怕


    不行。”她搖搖頭,“這封信上確實是說希望伍德隆陛下,瑪麗、我和傑露西一起去……但我自己也還有不少工作,過幾天就必須迴斯諾夫利亞了,所以非常抱歉,我也無法前往克雷斯塔。”


    “這樣啊。”伍德隆顯得非常失望,“那麽你能不能從傑諾斯迴去?”他再次懇求道。


    “嗯,那沒問題。傑諾斯是不是受到了貝爾格蘭特的直接攻擊?”


    “對,傑露西最近的情況不太好,她整天都在忙著城市的重建工作。”


    菲莉婭一臉困惑地問:“那麽即使我邀請她,她也不會去克雷斯塔吧?”


    “大概吧。我還有件事想拜托給你。”


    “什麽事?”


    這時,幾個女仆端著熱茶走了進來。伍德隆小聲對其中一個女仆說了幾句,接著目光又隨著那些從杯子裏騰出的熱氣轉了轉,繼續開口道:“沒什麽,很簡單的事。隻要告訴她,我其實也很想去就可以了。”


    “哎?僅此而已?”菲莉婭鬆口氣,說道。


    “僅此而已。菲莉婭,想想看,咱們現在是拯救世界的英雄,而且就算沒有這層光環,咱們也曾是一起握著守護者戰鬥的同伴。”


    “是啊。被別人這麽稱唿,我覺得很苦惱。”


    “你覺得誰比你更苦惱?”


    “嗯?”菲莉婭驚慌地將剛剛拿起的杯子又放了迴去。


    “看來去年聚會的時候沒好好跟你說啊。喬尼·希坦把斯坦灌醉了,結果弄得亂七八槽……”


    “伍德隆陛下……”菲莉婭的聲音中帶著一些顫抖,“你是說露蒂吧?我覺得她並不痛苦,因為那畢竟是不可抗力。”


    “沒錯。雖然裏昂背叛我們是事實,但他有他的信念。露蒂也希望能堅持自己的信念。不過,那個任務隻要交給斯坦就可以了。哦,就放這兒吧。”伍德隆示意剛才的女仆將拿來的銀色托盤放在桌子上。


    “傑露西當時多大?”菲莉婭用食指戳著下巴問道。


    “十四歲。”


    “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年紀……好吧.我馬上就出發前往傑諾斯。”


    “小心。”


    菲莉婭站起身時,險些失去平衡。伍德隆立刻用手扶住了她。


    “小心點,沒看到這個嗎?”他指指擺放在銀盤上的壇子裏的暗紅色液體。


    “這是什麽?酒壇嗎?”


    “我不是說壇子,而是說裏麵的東西。在你出發之前,咱們來慶祝一下吧,為斯坦和露蒂的新生活。“伍德隆親自將酒倒進玻璃杯裏,並將其中的一隻遞給菲莉婭,“為他們的婚姻幸福……以及咱們的友誼……”


    “……伍德隆陛下。”


    “怎麽了?”


    “我不太習慣……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什麽好。”


    國王苦笑道:“沒關係,隻要幹杯就可以了。”


    “……可是,我不會喝酒。”


    “走個形勢而已!”


    “對、對不起。”菲莉婭閉上眼睛,一口將杯子裏的酒都吞了下去。


    那種微甜的,略帶苦味的液體經過喉嚨,滑進了胃裏。


    伍德隆一邊擺弄著空杯子,一邊笑道:“你四處奔波也夠辛苦的,本來我應該留你在城裏休息幾天……迴斯諾夫利亞之後,下次準備去哪兒?”


    “菲莉婭?”伍德隆將杯子放下,看了看菲莉婭,然後無奈地搖著頭。


    “哎呀,我還沒喝盡興呢。來人,把她帶到客房去。”


    被人扶住的菲莉婭依然沉沉地睡著,綠色的長發映襯著緋紅的臉頰,眼鏡似乎隨時都要脫落下來。


    伍德隆優雅地撥開菲莉婭潔白的手指,取出了她手中的杯子。


    (如果她那顆固執的心也能像菲莉婭一樣融化掉就好了……)


    橋對麵傳來了一陣叫聲。定睛看去,一些白色的動物正在綠葉間走動,大概有三、四隻的樣子.


    “原來是羊啊。”瑪麗站在原地,靜靜聽著摻雜在孩子們吵鬧聲中的羊叫聲。


    風輕輕掠過她的頭發,小河邊傳來一陣清水的味道。


    她微微點頭,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雖然還沒看到人,但我已經能想像出他們倆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了。)


    當她走過小橋,站在孤兒院前的木柵欄前時,一個正在玩球的小孩注意到了這位客人的到來:“啊,有客人來了!”


    孩子們全都轉過頭來,盯著瑪麗,她輕輕揮揮手,迴應著他們:“你們好。”


    “你是誰?”


    “你是誰?快去把露蒂叫來。”孩子們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邊朝瑪麗靠過來。


    “我不是壞人,讓我進去吧。”


    “可是你像壞人!”


    “還是把斯坦叫來吧。”


    “斯坦不行。露蒂!有壞人來了!”


    瑪麗也不知道這些孩子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隻能無奈地笑笑。


    大屋的門突然“砰”地一聲打開了:“瑪麗!”


    走出來的是露蒂,她還穿著大大的圍裙,拚命朝瑪麗這邊跑來。


    “露蒂。”


    “你來啦,我真是太高興了!”露蒂撲到比自己高大的瑪麗身上,興奮地向孩子們介紹道,“這是瑪麗,我的好朋友。”


    “抱歉,我來晚了。”


    “沒關係,我知道你肯定會來的。”


    瑪麗本想說些什麽.但在開口之前,露蒂便打斷了她:“快進屋吧,斯坦在裏麵。”


    “嗯……”瑪麗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不過她依然跟著好友朝大屋走去。


    向陽窗戶下的桌子上,擺著一盆小野花。


    “看,可愛吧?”剛一進屋,斯坦就和瑪麗打起了招唿。


    “斯坦,最近都挺好的?”


    “嗯,還行。你能來太好了。”看著許久未見的瑪麗,他開心地笑起來。


    “手怎麽了?怎麽都是水泡?”


    “嗯?這些?”斯坦張開自己的手,“這些是釘柵欄時弄的,還有這些,


    是切菜時弄的。看這些傷口,不少吧?削土豆也不輕鬆。”他把手伸給瑪麗看,“這花也是我摘迴來的。你也知道,她一直都是這麽使喚人的……”


    瑪麗突然咳了一聲,斯坦立刻閉上了嘴。


    “茶來了,瑪麗。”露蒂走進屋來,將三人的茶放在桌子上,然後狠狠地揪了下斯坦的頭發。


    “疼死了!幹什麽啊……”


    “你站在這裏太礙事了,快給我坐到那邊去。”


    斯坦不滿地拉過椅子,坐到了上麵。


    “你們倆一點兒也沒變。“瑪麗說道,“先恭喜你們倆結婚吧,我都替你們高興。”她一邊看著兩人,一邊微笑起來。


    “謝謝。你也快點兒道謝!”露蒂敲了一下斯坦的後腦勺。


    “謝、謝謝。露蒂,差不多就行了。”


    “要教育孩子們,就得以身作則。”露蒂笑著,又將目光轉向瑪麗,“我們就這麽讓你跑來。工作怎麽樣了?”


    “嗯,我工作的那家旅店的夫妻倆都是好人,聽說露蒂的事情之後,就讓我過來了。不過……”瑪麗垂下眼皮,“他們也上年紀了,身體又不好。所以估計我也不能在這裏待太長時間。對不起。”


    “是嗎……”


    “你是在旅店的廚房工作吧?”斯坦繼續問,“我倒是挺好奇的。有沒有在客人多的時候能馬上做出來應付的菜譜?或者是很大棵的菜之類的東西。”


    “簡單的菜譜倒是有,不過很大的菜嘛……”瑪麗顯得很訝異。


    “我一直在想,如果剝一棵菜就夠四,五十個人一起吃,那做


    飯一定會充滿樂趣。”


    “這想法不錯。”瑪麗嗬嗬地笑了起來。


    “白癡,原來你做飯的時候淨想這些事啊?真受不了你。”


    “可是每天要做三頓飯啊。而且還要做幾年、幾十年……現在孩子們又越來越多。”說完,斯坦歎了口氣,“不過算了,反正這是你的夢想。”


    “沒錯。”


    看著這兩個人,瑪麗想起了她和她的丈夫。“今天晚上我來做飯吧。”


    “不用了,瑪麗。寫信的時候我告訴過你吧?我們現在已經雇人了。你來的這段時間裏,我們打算把孩子們也交給他。不然咱們都沒法好好說話了。”


    露蒂一下子按住了正打算站起身的瑪麗。


    “可是,露蒂,我什麽禮物都沒有帶來,所以至少……”


    “拜托,瑪麗,陪陪我。”露蒂的聲音突然有些顫抖。


    “怎麽了?是不是擔心什麽?”


    “沒。”露蒂搖搖頭,“沒什麽事……隻是我……我從來沒想過會像現在這樣和斯坦生活在一起……所以……”


    瑪麗把露蒂抱在懷裏,抬頭看著斯坦。而他也正默默地看著瑪麗。


    “伍德隆陛下?伍德隆陛下!”破舊的門猛地打開了。


    幾乎是滾進屋裏的傑露西·托恩看到眼前這個人,無力地坐在了地上。高高梳起的兩根辮子不停抖動著,就好象她剛剛一直被敵人追逐而筋疲力盡一般。


    “……原來是菲莉婭小姐啊。”麵紅耳赤的傑露西唿出了白色的氣體。


    “你好,傑露西。”菲莉婭從硬板床上站起身來,“讓你這麽急地趕迴來,真是不好意思。”說完,她朝廚房走去,準備接水給傑露西。


    “啊。請不用操心,廚房現在還沒弄好呢。”傑露西抬頭看著菲莉婭,“我聽說有客人從海德堡王城來了。”


    “嗯,我就是從王城來的。”


    “隻有你?”


    “對,隻有我。”


    傑露西看著滿麵笑容的菲莉婭,歎了口氣:“什麽啊,真失望……”


    “對不起。”菲莉婭苦笑道,接著又變得認真起來,“我來這裏時看到了鎮子的情況,相當嚴重呀。你也知道吧,我們正在幫助世界各地的人們。”


    “我聽說史特雷蘭茲神殿那些人的事跡了。”傑露西站起身,啪啪地拍了拍髒手,“不過沒人到傑諾斯來,雖然我覺得這裏是最需要幫助的……因為這地方可不是樹倒屋塌那麽簡單,而是什麽都沒了。達利爾傑伊特那麽快就重建了,真是不公平。”


    “是啊……我們會盡早到這裏來的。”菲莉婭擔心地看著傑露西那張疲憊不堪的臉。


    (我所認識的傑露西明明更活潑可愛,能說會道……)


    “傑露西,今天來打擾你,是為斯坦和露蒂的事。你有沒有收到信?”


    “每天都這麽筋疲力竭的……”傑露西就像沒有聽到菲莉婭的話一樣自言自語道,“全都是貝爾格蘭特的錯。”她輕輕坐在硬邦邦的床上,“半年前,爺爺去世了。”


    “啊,是嗎。”菲莉婭突然閉口不言,這件事伍德隆不可能不知道,還是他忘了說?不過原本也是因為她一不小心在國王麵前喝醉酒,睡了過去,第二天便沒有臉麵再見他一次。


    “爺爺……他是凡達利亞數一數二的弓術高手。伍德隆陛下也是因為這個才會到這裏來的……是貝爾格蘭特害死了爺爺。”


    “……真可憐。”


    “後來伍德隆陛下越來越忙,在悼念過爺爺之後就再沒出現過。”


    (我聽說過傑露西一直很愛慕伍德隆國王……)


    菲莉婭猜不出她想要說什麽,隻能一言不發地等著。


    也許是對伍德隆的埋怨?


    菲莉婭依然清晰地記得,在達利爾傑伊特紀念公園,傑露西靠在伍德隆肩膀上睡覺時可愛的樣子。


    “命運……”傑露西麵朝前方,空洞的說道。


    “嗯?”


    “命運,真的不能改變嗎?菲莉婭,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遭到貝爾格蘭特的攻擊,這個鎮子就會完好無損,爺爺也能活下來。還有伍德隆陛下,他是不是偶爾還會到這兒來鍛煉弓術呢?”


    一種不好的感覺突然填滿了菲莉婭的心。


    “如果不是那家夥……”


    “傑露西?”


    “鎮上的人們也說過,他明明是守護者主人,卻背叛了自己的同伴……”


    “傑露西!”菲莉婭厲聲喝道。她突然明白,伍德隆所說的,就是這件事,“別再說了,別再說下去了。”


    “為什麽!”傑露西激動地大喊道,“菲莉婭,你都看到了吧?這個鎮子連房屋重建都不可能。這間小屋……是爺爺的徒弟幫忙臨時搭建起來的。可是更多的人連地基都沒法弄好。還有很多人失去了他們的家人……現在我也是孤身一人……”


    傑露西又重複了一遍“都是那家夥的錯”,接著眼淚便從大大的眼睛裏流了出來。


    “傑露西,你真的覺得沒有裏昂就能避免災難?即使裏昂什麽都不肯做,他們也會利用別人的,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因為奧伯隆公司有太多的人才了。”


    “但命運一定會與現在不同……不。”傑露西閉上眼,拚命搖著頭,“其實那些都無所謂。我隻是恨讓伍德隆陛下痛苦的裏昂!爺爺去世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所以,即使現在見到露蒂,我也沒法真心地祝福她……但我卻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菲莉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你收到信了吧?”


    傑露西點點頭,抽泣著朝房間的角落裏走去。那裏放著一個低矮的櫃子。


    這間小屋是阿爾帕·托恩的徒弟幫忙建造的。


    菲莉婭一邊想,一邊朝傑露西看去,女孩正把抽屜拉開。


    露蒂的信就放在抽屜表麵。可菲莉婭的目光卻被吸引到了更深的地方。


    (那是!)


    她發現,傑露西將信拿出來之後便迅速關上了抽屜。


    留在菲莉婭瞳孔中的,是一些藍色的殘影。


    (我見過,那是伍德隆國王穿過的鎧甲……)


    沒錯,那是直到外殼被破壞前,伍德隆都一直穿在身上的藍色鎧甲。由於曆經百戰,鎧甲已經傷痕累累。但傑露西究竟是從哪兒弄到的?


    (現在這些都不是問題。)


    菲莉婭想,一直愛慕伍德隆並沒有什麽,但一直憎恨裏昂對傑露西而言卻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伍德隆國王.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麽要讓我到傑諾斯來了。)


    “傑露西,伍德隆陛下說他也想去克雷斯塔的。”


    “真的嗎?那我也去。”手握信封的傑露西抬起頭來。


    “我不會說謊的。國王說他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送行的。我雖然還在四處奔走,忙著救災,但如果你能去克雷斯塔的話,我也會考慮一起去的。”


    聽到這些,傑露西嗬嗬地笑了:“菲莉婭真體貼。我明白露蒂和裏昂是不同的人。雖然他們是姐弟,但卻是在不同的環境中長大的。可是說實話,我現在也沒時間去克雷斯塔。我又幹不了什麽力氣活,手頭也沒有多少錢,肯定幫不上什麽忙。”


    “……是嗎。那不如聽聽伍德隆陛下的提議吧?國王希望你能製作一些弓箭.然後賣到海德堡去。”


    “弓箭……”傑露西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小屋裏遊蕩著。


    房屋的牆壁上,已經沒有了曾經的各式名弓。


    “是個好主意。我最近都沒有好好地考慮過弓箭的事。”


    “生意一定會紅火的。國王還說,如果做出好的了,就偷偷留給他。”


    “我能去王城了麽!”傑露西滿麵笑容地看著菲莉婭。


    (不僅要做出好的弓箭,而且得堅持做下去。)


    她一邊看著那雙藏在眼鏡後麵,笑得彎彎的眼睛,一邊暗想。


    “我真是太高興了!”


    傑露西也微笑了起來。


    “晚上的風也很舒服。”瑪麗眯起眼睛,用力推開了窗戶。


    “終於能放鬆放鬆了。”露蒂摘下圍裙,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啊啊,累死了。不過今天有瑪麗幫忙,輕鬆多了。”


    “真的真的,已經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了。”斯坦接過露蒂手中的圍裙,順手掛在了牆上。


    在大屋深處是夫妻倆的小臥室。茶幾上擺著白天瑪麗看到的那盆小花。而那間屋子由於采光是最好的,所以用作了客房。


    瑪麗最後還是幫忙做了晚飯。孩子們圍著她吃完飯,洗過澡,上床睡覺之後,露蒂才終於有了空閑。


    瑪麗仔細地觀察著搭檔現在生活的房間:“嗯?還有這麽華麗的裝飾品啊。”


    斯坦迴答:“啊,我都給忘了。”他從裝飾櫃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將其放在了茶幾上,“這是昨天從凡達利亞送來的,伍德隆國王的賀禮。”


    “哦。”瑪麗伸手拿起了盒子。與小巧的外形相反,盒子沉甸甸的。盒蓋上雕刻著精細的裝飾,金屬卡扣上還鑲嵌著寶石。


    “打開看看。”


    聽到露蒂的話,瑪麗打開了小盒子,一陣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幾個聲音重疊在一起。組成了一支美妙的旋律。


    “是八音盒啊。太好了,露蒂,伍德隆國王也替你們高興。”


    “……嗯。”


    “等等,也就是說,伍德隆沒有來?”


    “隻有你來了。”


    “大家都挺忙的。”斯坦插嘴道。


    “是啊。”露蒂走到窗邊,關上了窗戶。


    瑪麗本想再吹吹風,但最終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


    突然敲門聲傳了過來。不過與其說是敲門,不如說是用拳頭捶。


    “瑪麗,在嗎?”走進來的是個穿著寬鬆的睡衣。說話還不清楚的小女孩。她正用雙手捧著一個馬克杯,敲門的時候大概是把杯子放在了地上。


    “怎麽又跑出來了?該睡覺了吧?”背靠著窗戶的露蒂生氣地說道。


    “我來給瑪麗送這個。給,羊奶。”


    “小心別灑了。”瑪麗從小女孩手中接過杯子,又輕輕撫摸著她的卷發說道,“謝謝,不過你該去睡覺了。”


    “露蒂說,睡覺前喝奶就不會做噩夢了。”


    “是嗎。”


    走廊裏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喂,嘉蘭,跑哪兒去了?”一個銀發少年突然探進頭來,“哦,你在這兒啊。對不起,露蒂。我馬上就讓她睡覺去。”


    少年抱起女孩,朝走廊走去,接著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迴頭看看瑪麗:“姐姐你是單身吧?”說完,他笑了笑,和來時一樣快步離開了。


    “這孩子……跟陣風似的。”瑪麗不禁笑出聲來。


    “他也才七歲,不過挺懂事的,經常幫我照顧孩子們。”露蒂和斯坦相互看了看,然後坐在了椅子上。


    “羊是你們自己養的吧,真實惠。”瑪麗感慨地看著杯子裏的液體,“露蒂,這裏到底是怎麽經營的?肯定是記賬吧?你一直都很擅長管賬。”


    “我是在記賬……不過你想問什麽?”露蒂苦笑著問道.


    “是這樣,再過幾年,我可能就要接手現在工作的那家旅店了。”


    “喔,那挺不錯的。”斯坦興奮地說道。


    “對了,你剛才說旅店的老夫婦身體不好吧?”露蒂皺起了眉頭。


    “嗯,是老板。他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戴伊克諾夫特爆炸時……”


    “什麽?”露蒂一臉困惑地看著瑪麗,不明白話題將朝哪個方向發展下去。


    “當時老板剛好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前往卡爾比歐拉,可由於急著趕快迴來,他不知為何跑到丁香格蘭德……”


    “真不幸。”露蒂將雙手按在了胸前.


    (香格蘭德不就是那個垃圾山所在的地方麽?當時落在那裏的外殼是最多的。)


    “萬幸的是老板保下了一條命,但卻吸入了有害氣體。雖然他現在還能招待客人,可咳嗽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看著挺痛苦的。”


    “是嗎……這麽說來,你當年為了尋找貝爾塞利姆礦石,也和伍德隆一起去過那裏吧?”


    “嗯,所以我更清楚那些氣體的危害——咱們真是做了對不起生活在地上的人們的事。”


    “是啊。”斯坦點點頭,挽起手,“還有很多地方重建進展得很慢。當時咱們已經盡力了,本想阻止那些事情的……但卻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可是,現在說這些,很對不起狄穆羅斯他們的。”


    這時,一聲低低的抽泣聲傳到了兩人的耳朵裏。


    斯坦不禁有些驚慌:“露蒂?怎麽了?”


    “……對不起。”


    “嗯?”


    “對不起。瑪麗、斯坦……還有瑪麗旅店的老板……我對不起你們。”


    “你在說什麽啊?真古怪。”斯坦一臉嚴肅地伸出手,緊緊抱住了垂頭喪氣的露蒂。


    “我……我不該和你結婚的。”


    瑪麗苦笑起來:“拜托,別說什麽太幸福了,承受不起。”


    “不是。”露蒂看著瑪麗,“其實……斯坦向我求婚時,我就想拒絕他。因為我對不起斯坦……我一輩子都會有罪惡感的!”


    “為什麽你這麽想?”斯坦撓撓頭。


    “不明白嗎?真是的,不管到什麽時候你都是個遲鈍的鄉巴佬!”露蒂的眼睛濕濕的,她一腳踹翻了椅子,大聲喊道,“因為……因為我是裏昂的姐姐!”


    “啊?”瑪麗不知所措地看著斯坦和露蒂。


    “……你又聽誰說什麽了?”


    “……”露蒂沒有迴答。


    “現在來看……那家夥的確是背叛了全世界,可我們什麽時候說過那種話了?”斯坦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平靜地讓露蒂坐了下來。


    “背叛……”瑪麗望著窗外,開口說道。外麵什麽也看不到,隻有反射在窗戶上的油燈的火光在黑暗中微弱地搖擺著。


    “我在塞利爾時,你們從克雷巴姆手上奪迴了神之眼,守護者也沉睡了。”


    “是被‘催眠’了,就用嵌在晶核裏的那張盤。結果我連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就跟狄穆羅斯分開了。一無所知的露溫將軍就那麽拿走了狄穆羅斯,至少也該讓我說句再見啊。原本……”隻要想起這件事,斯坦就生氣。不過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他並不是生讓他們裝上磁盤的裏昂的氣。但對現在的露蒂而言。任何相關的事情都是雷區。


    (也許我……一直都在無意間傷害著露蒂。)


    斯坦的這個想法讓他愣住了,他為了保護心愛的露蒂而選擇和她在一起,但事情卻變成了現在這樣……


    “好不容易才將神之眼弄迴到塞伊喀魯特,可裏昂從一開始就利用了咱們,就是為了奧伯隆公司的什麽理想世界?”


    “但那一切不都是休格的錯麽?雖然他是你的父親,但至少不該怨恨裏昂。因為……裏昂被休格操縱了。”瑪麗知道自己不善言辭,但她還是盡力安慰著露蒂。


    露蒂趴在桌上,略微抬起頭盯著燃燒著的油燈:“我不明白,為什麽裏昂要那麽做。他被休格——被爸爸操縱了,而爸爸又被米克多嵐操縱了。我以為這就是所有的理由,可我卻不明白真相到底是怎樣的。但……時間一長,我就覺得我好像又明白了


    。所以才會覺得裏昂當時說的話太重了……”


    露蒂想起了在克霄斯塔北部孤島,奧伯隆公司的廢棄工廠內,第一次得知他們是姐弟時的事。


    “他真狡猾。在我拔出亞托懷特之前,他就一直在說我是被拋棄的孩子。令我感到不安的不止是那件事。不管是裏昂還是休格,他們很早就知道我究竟是誰了,可都一言不發地利用我。但最打擊我的是……”露蒂看著瑪麗,無力地笑了笑,“為了保護他愛的人,就算殺了我也在所不惜……當時我很痛苦,渾身不停地顫抖著。我告訴自己……那一定是因為自己知道了他是我弟弟,而且他背叛了我們……”


    “實際上呢?”瑪麗平靜地問。


    “嗬嗬嗬。”露蒂低聲笑著,突然對眼前的羊奶皺起了眉,又將杯子推到瑪麗麵前,“是吃醋。”


    “什麽?”


    “嫉妒,在那種情況下,我一定是吃醋了。”


    瑪麗困惑地看著斯坦。


    “吃瑪麗安的醋麽?”斯坦靜靜地說著,“最後我讓她乘坐救生艙逃了出去。”


    孤島沉沒時被休格帶走的瑪麗安在古代空中都市群裏再次見到了斯坦等人,但從那之後,他們便失去了她的消息。


    “說起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安全地逃出來……現在又過得怎麽樣了。我一直都沒想過這些。”


    “我偶爾會想一想。”露蒂有些冷漠地說道,“她那麽了解裏昂,真羨慕。當然,我現在已經不嫉妒她了……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在孤兒院,有些孩子會接受被拋棄的命運,有些則不願接受。我屬於後者。小時候,我一直都在等著爸媽能來接我迴家。後來我變得越來越現實,也就放棄了那種天真的想法。”


    “在這方麵,我從小到大什麽都沒想過。”斯坦自嘲似的歎了口氣。


    “不過你和裏昂在一起的時間挺長的。不過,沒什麽好的迴憶就是了。那家夥老是欺負人。”


    “沒錯,特別是知道他是我弟弟以後,那些迴憶真是糟透了!”


    瑪麗盯著正在揉鼻子的露蒂,用開導的語氣說道:“別這麽說,你們之間肯定有美好迴憶,哪怕隻有一件事。你應該去珍惜它,那樣人才會活得更開心。”


    “大概吧。”露蒂呆呆地想著,很快便緊緊咬住嘴唇,“但絕對沒有什麽美好迴憶!”


    在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片湛藍的天空。


    那是查利克的天空。


    去找奧伯隆公司的巴魯克前,她在查利克的小攤上買了個菠蘿。由於當地炎熱的氣候,菠蘿已經熟透,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我把那塊菠蘿扔給裏昂,他在擁擠的人群中穩穩地接住了。雖然他說吃了之後舌頭會發麻,所以很討厭菠蘿……)


    湛藍的天空,粉紅的披風,以及那塊月牙般的菠蘿所形成的對比,在強烈的陽光之中,深深地映入了露蒂的眼簾。


    (……才不是什麽美好迴憶呢。)


    “露蒂。”瑪麗調了調油燈的火焰,又若無其事地說,“聽你剛才說的,歸根結底,那些都和我旅店老板的身體狀況沒什麽關係。”


    “就是,不光是咱們,伍德隆,菲莉婭,所有人都會原諒他的。而且露蒂,你和他是在不同環境中長大的,不用為此負什麽責任。”


    兩人的話讓露蒂低下頭來,但她突然大喊道:“不行,還是不行!我不能原諒裏昂,不能原諒!”她瘋狂地用手敲著桌子。


    “露蒂!”瑪麗驚訝地站起身時,斯坦也已經將毛巾拿了迴來。


    剛剛洗好的毛巾拭去了露蒂額頭上大顆的汗珠和淚水。


    “怎麽了?”瑪麗小聲問道。


    “沒什麽……隻是太激動而已。瑪麗,我見到你之後覺得特別懷念,不禁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斯坦想要說什麽似的動了動嘴,卻被瑪麗搶了先:“她現在有點兒神經緊張……還是讓她睡吧.”


    “嗯,好吧。”斯坦點點頭。


    “對不起,瑪麗,你好不容易才來一趟……”


    “沒事,一會兒我能去院子裏待會兒麽?”


    “當然可以,你自便。”斯坦抱著正抽泣的露蒂,迴過頭來朝瑪麗笑了笑。


    本以為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走到外麵,卻也能看到點點星光。


    風輕輕地吹過。


    瑪麗穿過黑暗,朝孩子們玩耍的地方走去。她就像被吸引了一般握住不停擺動的秋千繩子,坐到了上麵。


    (隻要有美好的迴憶,就能活得更開心嗎……)


    她來來迴迴地蕩著秋千。


    (看來是我說了大話……)


    瑪麗歎口氣,仰頭望著星空。


    “達利斯……”


    她唿喚著丈夫的名字,任憑它消失在風中。”啊!又來了?”沐浴在朝霞之中的斯坦驟起了眉頭,“我都說過多少遍不要用鞋子踢了。”


    他一邊嘮叨著,一邊朝倉庫走去。拿出鏟子後,便開始沙沙地挖起地來。


    “一大早就這麽精神啊。”


    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斯坦一跳,他彎著腰,迴過頭來:“瑪麗,怎麽不多睡會兒?”


    “你每天都這麽早起床幹活?”


    “不是。”斯坦幹脆地否定了,“因為昨天晚上我怎麽也睡不踏實。平常如果她不敲一百下鍋碗瓢盆,是不可能把我叫起來的。”


    “……我也是。”


    兩人這時都想起了露蒂,但誰也沒有把話說出來。


    雞窩裏的雞在報曉前,正用力地扇著翅膀。


    “你在幹什麽?”


    “嗯?這個啊。這幫孩子把秋千下麵的土給踢出個坑。這麽一來,小點兒的孩子就夠不到秋千了.而且下雨又容易積水。平時老是跟他們說別踢別蹋的。好像又搗亂了。我就想在大家都起床之前把坑給填了。”


    “斯坦……”瑪麗仔細打量著斯坦。朝霞漸漸退去,初升的太陽映在他金色的長發上,格外搶眼,“你變了好多。”


    “是嗎?”


    “嗯,你現在就像個生來就在孤兒院工作的人,完全看不出有英雄的樣子。”


    “說的是啊。守護者現在已經換成鏟子了。”


    瑪麗輕輕嗽了下嗓子,打斷了正悠閑地大笑的斯坦:“我就實話實說吧。”


    “什麽?”


    “其實是我弄的。”


    “啊?”斯坦看著瑪麗和她正指著的那個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你什麽時候玩秋千了?”


    “昨天夜裏。”


    “夜裏玩秋千?”


    “昨天你不是說讓我隨便嗎?”


    瑪麗的臉紅了起來,斯坦不禁笑出聲:“是呀,我說怎麽弄了這麽大個坑呢。不過這樣的話,上麵比下麵更讓人擔心了。如果繩子斷了,那可就危險了。我得看看。”


    “我、我可沒那麽重!”瑪麗狠狠地朝正在檢查吊繩的斯坦的胳膊上打去。


    “疼死了!我開玩笑的,開玩笑。”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這時,露蒂剛好從房間裏走出來,正站在走廊上係圍裙。


    瑪麗想起昨晚的事,便朝露蒂走去。看到她之後,露蒂也揮揮手,微笑道:“啊,瑪麗。”


    兩個孩子也跟著從大屋裏跑了出來,一個是昨晚給瑪麗送羊奶的小女孩,另一個是照顧她的銀發少年。


    “瑪麗,瑪麗!喝羊奶了嗎?”


    “嗯,真好喝。”


    “真好喝。”女孩重複著瑪麗的口氣,“真奇怪,你說話像男孩。”


    “不要緊,這就是瑪麗姐的魅力。對吧,瑪麗姐。”


    “還是那麽油嘴滑舌。”


    露蒂輕輕摸了摸少年的銀發,接著少年抱住露蒂,把嘴貼在她的肚子上:“早,能聽到嗎?”


    “嗯?能聽見什麽?”


    少年開心地笑起來,抬起頭看著露蒂:“我會是個好哥哥的。”


    “嗯,加油吧。”


    “放心吧。那瑪麗姐,再見啦。”


    少年牽著走路還不穩的小女孩,又迴到了大屋裏。


    “啊……”


    “怎麽了,瑪麗?”露蒂被嚇了一跳。


    “剛才那孩子說的哥哥是怎麽迴事?”


    “啊,他啊,他每天早上都要來說一遍。不過雖說是哥哥,其實他不是我親生的。”


    “我知道!”瑪麗著急地喊起來,接著又立刻改變了語氣,“露蒂,你懷孕……了嗎?”


    “嗯。咦?信上沒寫嗎?”


    “沒寫沒寫,就說你已經結婚了。”


    “……不是吧。”


    “哦,這樣啊。”瑪麗終於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怕吹夜風而把窗戶關上,聞到羊奶之後會皺眉,還有那麽不穩定的情緒……都是因為懷孕了吧……)


    “對不起,我不是想瞞著你的。”


    “別說這些。恭喜你,露蒂,真是太好了。”


    “瑪麗。”露蒂輕輕閉上眼睛,就好像要把好友的這句話銘刻在心裏一樣,“謝謝。”


    剛剛挖好地的斯坦正扛著鏟子走過來。


    “瑪麗,我們商量過了。”露蒂把手放在還不怎麽顯眼的肚子,看著斯坦說道,“現在還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不過不管是什麽,他將來都會和這裏的孩子一起長大,所以我們決定讓他姓迪那敏斯。”


    “嗯.沒錯。”斯坦點點頭,“這裏的孩子都姓迪那敏斯,我們的主意不錯吧?”


    “當然。你們倆的孩子一定會很可愛的。”


    太陽從河對麵升了起來。暖暖的陽光照在露蒂身上,就像在培育培育那個新生命一樣。


    “啊,我得趕快去準備早餐了!斯坦,快來。”露蒂急急忙忙地穿過走廊,朝大屋跑去。


    “你不去麽?”


    瑪麗瞥了一眼斯坦.他正把鏟子插在地上。


    “我去,我去。說來,那家夥她……”


    “嗯?”


    “總是有些莫名其妙地認真。說什麽不能原諒裏昂,也是這樣,她肚子裏的孩子和裏昂也有相同的血脈,所以心情會不會很複雜?”


    “也許吧,不過你想多了。說到底,孩子是你和露蒂的。”


    “說的是。”斯坦拔出鏟子,準備將其收迴,但在離開前,又繼續說道,“瑪麗,我……要在今後的人生中,給她創造出無數關於家庭的美好迴憶。和她注視著相同的東西,和她吃著相同的飯菜,和她一起感受,一起哭泣,一起歡笑……我要給她所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


    “……斯坦。”


    “我太笨了,所以肯定要花很長時間。我會一直保護她,直到她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婆。”


    “嗯,你肯定會長壽的。”


    “嘿嘿。”斯坦害羞地笑起來,然後轉身離開了。


    來幫忙的女工打開了雞窩的門。瑪麗獨自靠在牆上,看著一群小雞跑到院子裏吃食。


    (露蒂以後會在這裏生很多孩子吧。)


    如果有可能,瑪麗希望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能像斯坦一樣擁有一頭金發,然後,等到露蒂能冷靜地想起裏昂時,他們還可以要一個黑發的男孩。露蒂也許會在那個孩子身上找到她所不了解的弟弟的影子。


    (不管是什麽,都不是需要我考慮的問題……)


    不一會兒,一股黃油和雞蛋的香味從大屋裏飄了出來。


    伴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瑪麗也慢慢地走了過去。


    親愛的瑪麗:


    時間過得真快,從那之後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你那邊怎麽樣?旅店老板的身體呢?


    你迴去後不久,我就收到了菲莉婭和傑露西的信,兩封信都是從傑諾斯寄出的。從信上看,傑露西是在菲莉婭的幫助下寫好的。她們的信中都充滿了真情實意,能得到她們的祝福。真是太讓我高興了。


    我這邊一切順利。不過最近肚子越來越顯眼了,身材已經沒法和你比了。


    對了,前兩天來了一個占卜師,是個老婆婆,她正在旅行,而且會給遇到的人們占卜。我覺得很有趣,也試了試。她說,我會生男孩。可是斯坦說:“那老婆婆太可疑了,所以一定是個女孩。”不過不管生什麽,我都喜歡。


    之前……讓你看到了我那麽沒出息的樣子,對不起。後來我又想了很多,現在已經原諒裏……


    啪。


    筆掉在了信紙上.濺出幾滴墨水。


    露蒂隨手將弄髒的信紙揉鹹了一團。


    (果然不行……我沒法說謊。)


    她一邊抖動著雙肩,一邊揚起下巴來,如果不這麽做,她的淚水一定會決堤而出。


    (裏昂……其實我也想原諒你!但在那之前,作為你的姐姐,我有很多事想問你,我想好好地打你一頓,然後再慢慢說。可是……你已經不在了!)


    “真狡猾……”露蒂的聲音有些嘶啞。


    (不管是叛徒也好,罪人也罷,隻要你能活著!)


    大顆的淚湧了出來。突然她覺得肚子被從裏麵踢了一下,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自己隆起的肚子。


    “對啊,你不喜歡媽媽哭吧。對不起……”


    抬起頭來,斯坦正站在房間門口。


    “……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


    “可是……”


    露蒂瞪著正關切地朝自己走過來的斯坦:“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哭了。”


    “什麽啊。你果然哭了。”斯坦拿起灑了墨水的筆。又放了迴去。“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是吧?美女就應該笑。”露蒂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


    斯坦無奈地笑笑,舉起手中的圍裙:“那美女大人,我要休息了,你來換我幹活。”


    “不要。”


    “唉……”


    “你要連我的活一起幹。”


    說著,露蒂站起身,溫柔地靠在了斯坦的懷裏。


    “真拿你沒轍。我不會一輩子都這樣吧?”


    “肯定嘛。”


    露蒂依然嗬嗬地笑著。


    剛認識亞托懷特的主人露蒂·凱特雷特時,說實話,我覺得她是個很強硬的女人。


    真不敢相信她就是裏昂少爺的姐姐……


    而且在海底洞窟裏,我和她竟然陷入了同樣的處境……


    我能想像得到,她失去弟弟之後心裏會多麽悲傷。


    由於極度失落,我在那渾濁的水中強行切斷了自己的意識。當時我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當然,我和少爺在一起的時間要長得多。


    我失去了始終陪伴在身邊的重要的人,露蒂則在剛剛知道真相後便失去了弟弟。


    請不要問“誰的傷痛更深”這種愚蠢的問題。最終,可以像現在這樣先走一步,讓我感到很幸福。


    但對露蒂而言,她還有更多的屬於人類的感情。少爺死時的那種痛苦。現在應該已經變成了同情。而且亞托懷特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對了,說起失去弟弟的人,還有娜娜莉·富雷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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