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厚重布簾隔離出來的陰暗小房間裏。


    掛在低矮天花板下的油燈徐徐燃燒著,昏暗的燈光映照出木桌旁的四個男人。


    四個人分成兩邊各兩人坐在長方形木桌的對側,他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沉默的對看著。


    一旁傳來鴿子咕嚕咕嚕的啼叫聲。


    「貨你們都檢查過了,我待在這裏也沒用,我們趕快把帳給結清吧!」


    似乎是受不了沉默的壓力,其中一名中年男子不滿的發著牢騷。中年男子講話的聲音中帶著陰沉的魄力,可以充分感覺出他對於威脅人有著豐富的經驗。


    這名中年男子的職業是商人。他專門買賣被北部大陸「法」的掌管者、神聖帝國路斯列為違禁品的貨物;那些因宗教而禁止買賣的物品,甚至是贓物之類的商品,也就是俗稱的地下商人。


    坐在商人隔壁的是他的保鏢,隔桌對坐著兩名男性,是今天和他交易的客人。


    其中一名身材較為矮小的客人歪著頭迴答商人:


    「我也很想早點把堆積如山的事情處理完啊,可是我那負責驗貨的同伴似乎對貨品有點意見。」


    聽到對方帶著點少年口音爽朗說出的話語,商人緊張的睜大了眼。


    「意見?」


    「嗯、你在藥裏摻了別的東西是吧?我的同伴說,用這樣的貨會讓他想吐啊!」


    對方笑著說出來的話語,讓商人不禁猛力拍向桌麵。在桌上踱步的鴿子被這聲響嚇到,慌忙振翅飛落地麵。


    「烏齊列特你這家夥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囂張了!?」


    商人大聲怒吼的同時,他身旁的保鏢也站了起來。他的保鏢是個手長腳長,粗壯的手臂令人印象深刻的巨漢。本來麵無表情的保鏢臉上浮現帶著威脅的猙獰笑容,將手放到他掛在腰間的蠻刀刀柄上。


    (對方隻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鬼,看到這家夥一定會嚇個半死吧!)


    商人偷偷在心中竊笑,瞪著木桌對麵的囂張買家。


    不過等了半天,他的保鏢都沒有拔出刀來。


    商人滿臉納悶的抬頭看向保鏢,隻見保鏢臉色蒼白的僵立著。他粗壯的脖子旁架著一把單刃的長劍。


    「啥?」


    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商人慌忙的張望四周。


    帶著少年嗓音的男人烏齊列特仍然安穩的坐在桌子對麵。


    用劍指著商人保鏢的,是一直陪在烏齊列特身旁的「同伴」。因為他是藥的專家,所以本來應該隻是為了檢驗這次的毒藥、麻藥等貨物而跟來。


    他不知何時站起身來,稀鬆平常的舉劍指著保鏢。


    (喂他、是什麽時候拔劍的?而且還是在這麽狹窄的地方)


    地下商人和保鏢因為太過明顯的實力差距而僵在原地,看著他們的烏齊列特則爽朗笑說:


    「叛徒被殺掉是理所當然的。這是城鎮內所有人共通的認知。不過,我是個討厭暴力的怪人,很怪吧?因為我是個怪人,所以我不會殺你們,雖然也不會付你們錢。沒辦法,不付是當然的吧?貨都已經放進我的保管場所,之後隻要向那邊的同業工會辦好手續就行了。那就拜托你們啦!」


    烏齊列特輕快的說完便站起身,拉了拉「同伴」的袖子。


    「你服了商品的藥早點迴去把藥性去掉吧!」


    盯著保鏢的臉,「同伴」用沙啞的聲音對烏齊列特這麽說,他持劍的手稍微使力,劃過。保鏢的脖子被割破一層皮,緩緩露出一絲紅線。


    「同伴」將劍收迴劍鞘,跟著烏齊列特轉身背對商人。


    「你這家夥!」


    保鏢麵目猙獰的衝向他看似毫無防備的背影。


    一陣鈍重的連續敲擊聲響起,保鏢輕而易舉的被打倒在地。


    應該是烏齊列特的「同伴」直接用劍鞘將他打倒的吧不過,保鏢應該連察覺這件事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打倒了。


    烏齊列特看了看倒地的保鏢和呆站著的商人,聳了聳肩,兩手抓起蹲在房間角落的鴿子。邊用手指撫著鴿子的脖子,笑著抬頭看向一旁的青年。


    「在北部最黑暗的城鎮劄渥茲裏,做出那種舉動實在是不行的啊!你說是吧,夥伴。」


    「誰是你的夥伴。」


    灰色的瞳孔往下看著烏齊列特,持劍的青年卡那齊不悅的迴答。


    ◆


    「不管怎麽樣,事情總算結束了。不但貨弄到手,那群人也會因為同伴的私刑而完蛋,真是順利!隻要有你在,不管再怎麽強硬都可以,感覺真棒!」


    肩上停著鴿子的烏齊列特,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地這麽說著,彎腰穿過低矮的入口。他是一名有著一頭柔順赤紅色頭發,以及幾乎分不出瞳仁和角膜的深黑色眼珠的年輕男子。由於身形十分瘦小,身高也不太高,因此看起來有如十七、八歲的少年。


    跟著他走出入口的卡那齊,怎麽看都像是二十多歲的青年。擁有勻稱且高大的身材,除了眼神中無機物似的陰暗與端整的容貌不合之外,還算是帥氣。


    他們走出與地下商人交易的店麵後,被四周的喧囂包圍。從石梯朝下走沒幾步,就到了地下都市的主要道路。


    都市裏所有的通路都是鑿開岩石建造的,主要道路的天花板比其他道路高了不少。兩側有許多住家和店麵,還有為了通往巷弄而挖出的橫穴,人們忙碌的穿梭進出。


    就連居民們也不知道這如同蟻穴的城市裏究竟住了多少人。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即使在地底下,人們仍能每天朝氣勃勃的持續過著生活。


    這裏是北部大陸的北端,史達利山脈某個山峰的地下都市劄渥茲。是過去地表上魔物橫行的時期,人們為了躲避魔物而建造的居所之一。現在則聚居著無法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的人們。並以此成為有名的地下城市。


    隨手揮開岩壁上火把散落下來的火星,卡那齊以不高興的聲音警告:


    「烏齊列特,我再強調一次,我的工作隻有治療那些人而已。你要搞什麽危險的買賣隨便你,但不要把我卷進去。我隻想籌到旅行的資金,沒有任何留下來的意願。而且也完全不想靠劍術的實力來賺錢。」


    「隻是當個護衛而已,有什麽關係!卡那齊這麽強,我這麽弱,分工合作不是很好。」


    烏齊列特強烈發表自己的主張,不過卡那齊隻是哼一聲反駁:


    「笨蛋,真正的弱者怎麽可能有辦法在這裏做買賣。」


    「你說什麽,這裏可是個好地方啊!居住的人們也比外麵更溫和,雖然前提是要能遵守規定。聽好,雖然你不以為然,不過在大災害之後沒辦法到達『神之都』的悲慘人們,應該都是從這樣的地方開始生活的。」


    烏齊列特揮著拳頭,毫不退縮的主張著,卡那齊雖然仍一臉不屑,不過這次卻沒有反駁。


    因為烏齊列特說的是事實。


    過去曾經將世界逼迫到滅亡邊緣的大災害,在七百年前那個被詛咒的日子來臨後,人們失去了所有的文明和過去的記憶,世界上還出現了人類的天敵魔物。在那個時代,傳說在世界盡頭的「神之都」裏,出現了擁有鳥之形象的神,還有被稱為「世界之王」的人物。傳說它們守護著人們,驅逐了魔物。


    不過,這是神話。


    在老人的故事和詩人的歌聲沒有提及的角落,人們一邊畏懼著魔物的侵襲一邊聚集著軟弱的力量,拚命想辦法活下去。


    比起相信神更相信自己的生命力,這樣的精神現在仍濃厚的殘留在類似此處的城鎮裏。烏齊列特用清亮的嗓音說:


    「隻要求賺錢的實力,不追究任何過去;隻要能遵守地下城市的規定,就算違反外頭的法律也沒人會說什


    麽這就是地下城市最基本的規定。卡那齊不也是因為這樣才能活下去,像你這樣的死刑犯,要找到能躲過帝國追兵的藏身之地,也隻有這一類的城市而已吧?」


    「是沒錯。」


    卡那齊移開視線,一臉不滿的迴答。纏人的烏齊列特卻不斷走到卡那齊眼前。


    「還記得嗎?差不多一年半前遇到渾身是傷的你以來。優先將『工作』交給你的,可是我『紅毛的烏齊列特』呢。說起來我應該算是你的恩人吧?用常識想,你迴報點恩情也沒什麽關係吧?」


    卡那齊搔了搔自己的黑發,放棄似的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我知道所以拜托不要再談你的常識了。」


    「哈哈哈,什麽嘛!你覺得這裏的人基本上都脫離常理嗎?不過既然你在這裏做事,就算是我們的一份子。快迴到店裏談談報酬咦?」


    烏齊列特發出悠閑的笑聲,突然像是察覺什麽氣息般抬起頭來。他迅速跳向卡那齊身邊,一道人影慢他一步從旁邊的洞穴中衝了出來。


    「哇,啊啊啊!」


    衝出來的人身上穿著厚重的長袍,跑出來的同時一腳踩進堆放在路旁賣洋蔥的籃子,發出高聲尖叫跌了一跤。


    「喂,你做什麽!」


    賣洋蔥的老婆婆用迫力十足的聲音怒罵著。跌倒在地的人影雖然還沒爬起身,不過仍然很禮貌的低頭道歉。


    「那、那個,對不起!洋、洋蔥都沾滿泥巴了,沒關係嗎?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任何惡意,隻是我的運動神經從以前就不好,到現在還沒辦法成功跳躍任何東西!」


    「啥?誰要聽你說什麽過去!覺得不好意思就賠錢啊!」


    「啊,賠錢!的確是這樣沒錯,但這件事光靠我一個人沒辦法決定,而且也沒有這個時間。我隻能道歉而已,希望你能接受。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再見!」


    她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說出口的話卻很過分。身穿長袍的人物說完就猛然站起身,用力踩上洋蔥後又再度跌倒。


    「那是什麽啊?」


    卡那齊的視線被滑稽的事態給吸引,眼神一不小心和身穿長袍的人物對上。糟糕!當他這麽想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對方勉強撐起上半身,直接爬向卡那齊,還伸手抓住他的長靴。


    「對不起,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那邊,那邊有人要過來抓我。我發誓,自己絕對不是什麽可疑人物。」


    她的語調聽起來很有教養,身穿長袍的人透過厚重的帽子抬頭看向卡那齊。


    靠著聲音和體形,卡那齊勉強分辨出對方是女性。雖然臉藏在厚重的帽子下看不清楚,不過浪狀的金發和柔軟的嘴唇還頗有魅力。


    卡那齊皺著眉看向女子,深深歎了口氣之後搔了搔頭:


    「不,我拒絕。」


    「咦?」


    過於直接的反應讓女子忍不住愕然地脫口迴應。


    卡那齊彎下腰,將緊抓著自己長靴的女子手指一隻隻仔細撥開。


    「總之,加油吧!不管什麽事,首先自己的努力是很重要的。」


    「嗯嗯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看著卡那齊轉身就走,女子愣了一會兒馬上迴過神來,轉頭向後一看。從她竄出的洞口中,鑽出了數名同樣裝束、壓低帽沿的男子。


    他們神色緊張的搜索著四周,很快就發現女子的身影並高聲大喊:


    「找到了!」


    「快抓起來!」


    他們慌忙衝向女子,地下街道的居民紛紛讓出道路。所有住在這裏的人都看慣這類事情了。


    烏齊列特在一旁看著整場騷動,一臉促狹的瞄向卡那齊。


    「你還是老樣子,容易被麻煩事找上啊那女人,你覺得她之後會怎麽樣?」


    「不要提醒我這種事。」


    卡那齊說這話時的語調莫明冷淡,烏齊列特邊笑邊說:


    「卡那齊還真是溫柔。」


    ◆


    烏齊列特的店麵掛著「萬事通」和「鳥園」的招牌,這裏是劄渥茲中最接近地表的階層。


    在這個祭祀著擁有鳥之外貌的唯一真神的大陸之中,將鳥當做賞玩的對象飼養是一種禁忌。不過仍然有人有這樣的需求,所以烏齊列特在這城鎮中偷偷的飼養。稍微經過品種改良而販賣的鳥兒們,在地下市場似乎擁有頗高的價值。


    「那麽,我們先來談談俗氣的金錢吧!」


    帶著卡那齊一同迴到自己住處的烏齊列特,邊說邊將肩膀上的鴿子放到桌上。他的房間很小,不過卻塞滿了大量的物品。


    和房間不相稱的豪華桌子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周圍有一整片岩壁鑿滿袋狀洞穴用來代替櫃子,裏麵塞滿了生活用雜物。


    卡那齊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點燃暖爐,搖曳的火光照在灰色的鴿子羽毛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澤,鴿子的頭上有著扇形的裝飾羽毛,這隻是經過烏齊列特品種改良後生出的貴重品。鴿子似乎很享受火焰帶來的溫暖,低聲叫著在桌子上走動。


    烏齊列特從地板下拿出一個布袋,放到鴿子身旁。


    「久等的報酬。首先是檢驗藥物的錢,然後這是瑪希兄弟的治療費以及帕基老人的藥錢。」


    「帕基,是指那群危險分子的老大嗎?你應該好好敲他一筆才對。看他的臉色,放著不管也可以活到一百歲。」


    「禍害遺千年,這不是很久以前就是定則了嗎?明明玩弄著生命,卻比任何人都怕死還有這個,你要的藥。要檢查嗎?」


    看著烏齊列特遞過來的小瓶子,卡那齊停下了數硬幣的手。


    卡那齊伸出戴著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收下了小瓶子。堅硬的玻璃瓶中裝著琥珀色的液體,卡那齊看了一會兒,小心的握在掌心、收進深紅上衣的口袋裏。


    「不了,就這樣喝的話,就算是我也會當場死亡。」


    聽著卡那齊冷漠的口氣,烏齊列特眯起雙眼。


    小瓶子裏的液體正如卡那齊所言,是猛烈的劇毒。不過,毒和藥本來就是一體兩麵。對身中魔物之毒,身體無時無刻都遭到侵蝕的卡那齊來說,唯一的對抗藥物就是由這毒提煉製成。


    「我勸你不要服用太多。雖然你的身體習慣了毒性,不過還是有極限的吧?」


    「如果我輕易掛掉,你的護衛就沒了吧!」


    卡那齊諷刺說著。烏齊列特苦笑著打開桌子的抽屜。


    「哇,真的是完全不信任我我隻是很普通的在關心你啊!相信我,卡那齊的實力又強又有用,我可是一直都把你當成珍寶,不對,是很重視你啊。要證據的話,拿去!這是特別服務,免錢送你。是之前提過的,以前的巡禮地圖。」


    烏齊列特輕佻的說著。從抽屜中拿出一張羊皮紙擺在桌上。卡那齊立刻伸手壓住羊皮紙的四角,起身看向古老的地圖。


    地圖上是類似胎兒形狀的大陸概略圖,標出了不死者居住的遺跡位置。為了旅途的下一個目標,卡那齊尋求著遺跡巡禮比現在更興盛的時代所描繪的地圖。


    烏齊列特在一旁看著卡那齊一陣子,一臉困擾的說道:


    「卡那齊啊。將北部邊境的艾達有『命之花』這情報賣給你的確實是我。可是,那隻是因為花有可能成為你製藥的原料,所以才介紹給你。那個我完全沒有料到你居然會因此興起不死者巡禮的念頭。那種事是拋棄一切俗事的老頭,還有想成為覺醒魔導師想瘋了的人才會去做的事吧?的確是聽說過遇到不死者後人生大轉變的例子。你遇到了嗎?」


    「嗯。」


    卡那齊頭也不抬的冷淡迴應。烏齊列特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聳了聳肩,從桌上一角拿出稍微新一點的地圖。


    「對了如果不能通過帝國領土,那麽能夠去的遺跡就很有限。因為現在是初春,所以應該有很多山麓的河川水位都上漲了。從這裏出發的話,到永久凍土應該比較輕鬆。」


    「又是極寒之地啊」


    「如果不願意那還有這裏,往南偏了不少。」


    烏齊列持指的位置,是從劄渥茲所處的山脈略向南偏的遺跡記號。雖然還是北部邊境,不過離這裏不算太遠。其他遺跡大多都在世界的盡頭,尤其散布在最北和最南端。卡那齊邊考慮邊說:


    「這裏好像不錯,十天左右就能到達。」


    「隻是等等啊,果然不行,這裏的情況有點特殊。遺跡通常被視為神的領域,是不屬於任何國家的領土。不過,這裏卻是魔導師領土的正中央。你也聽說過吧?這裏是古老的暗魔導師,凱基利亞的領地。」


    「啊啊在魔物勢力強盛的黑暗時代,明明隻是人類卻加入神和不死者陣線的那個嗎?」


    卡那齊勉強從記憶的角落中,翻出過去曾聽過的枕邊故事。


    凱基利亞擁有奇妙的名字,出現在許多敘事詩中的傳說魔導師。


    「對對對,就是那個。這裏到現在仍然是他的領地,據說當地的魔導師仍然極力主張他還活著。那要是真的,他現在就五百歲了。開什麽玩笑!」


    「五百歲,也就是說,這裏和光魔法教會無關吧?因為光魔法那邊四百三十年前才成立。」


    「如果是光魔法教會的地盤,卡那齊你會被抓吧?這點倒是沒問題,這邊應該是屬於暗魔法教會可是咦,你該不會真的要去吧?你不是討厭魔導師嗎?」


    烏齊列特半失笑的問卡那齊,不過卡那其卻很認真的點頭。


    「我要去,下一個巡禮地點就決定是這裏了。剛好我有事要找魔導師,如果能問出長壽秘訣,更是一舉兩得。」


    烏齊列特瞪大了雙眼,滿臉受不了的表情坐到椅子上。


    「啥?你在蠢什麽啊!?那種事不都是騙人的,你真的以為人類可以活五百年嗎?」


    「就算是騙人的,會傳出這種謠言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卡那齊的態度毫不動搖,烏齊列特知道他的頑固,隻好聳聳肩說:


    「真受不了!啊真是的,隨便你了。這個城市的名稱直接取用領主魔導師的名字,就叫『凱基利亞』。那邊和劄渥茲也有貿易往來,而且還有定期的雪橇和馬車通行,我幫你訂位置,一個人吧?」


    卡那齊皺起眉頭考慮了一陣子。雖然有一名很想丟下的人物,不過應該辦不到吧?


    「不三名,謝謝。對了,還有東方最近的情勢。」


    卡那齊從自己的報酬中拿出一枚硬幣,丟向烏齊列特。他收下「追加收費」的硬幣,滿臉無趣的迴答:


    「那邊還是老樣子。東方會議的決斷很慢,帝國君仍然駐紮在你的故鄉水音?高嶺。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很礙眼,不過既然出現魔物,帝國就不可能無視。據說現在的神聖皇帝是個喜歡在帝國領地散步,興趣是建造別墅的和平主義者,不過實際上卻充滿了謎團。有傳言說,魔物會出現在水音?高嶺,是帝國為了奪下攻略東方的立足點而派人帶進去的也就是說,有人猜測你是帝國的間諜卡那齊,別迴去。」


    烏齊列特壓低語調說出最後一句話。


    卡那齊看向烏齊列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沉,但烏齊列特毫不在乎的閉上漆黑的雙眼。


    「要巡禮是沒差,信仰是你的自由。不過別迴東方,迴去隻會被抓起來拷問罷了。你對那邊的人來說,是不吉的象征。」


    「不管吉不吉利,那裏都是我的故鄉。」


    卡那齊緩緩的聲明,讓烏齊列特一陣苦笑。


    「喂,卡那齊!你知道要怎麽樣才有辦法幸福嗎?就是忘掉,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從一開始就沒發生過任何事,所有的事情都隻是惡夢。隻要忘掉所有的事情待在這裏當地下醫師,你應該能過得很不錯,而我的工作也會比較輕鬆怎樣?」


    烏齊列特搖著食指輕快說著,卡那齊看了他一陣子。


    從烏齊列特的黑色瞳孔中看不到什麽感情的波動,沒辦法從他眼神中讀出任何訊息。卡那齊疲憊似的移開眼神。


    「這是你的做法如果我對你說『你還這麽年輕,沒有必要躲在這種陰暗的地方從事危險的工作。』你會聽嗎?」


    烏齊列特張大雙眼、身體向前傾,提高音量迴答:


    「怎麽可能!這裏是我的老巢,我怎麽可能在別的地方活得長久!」


    「對吧!所以,我也隻是走我自己的道路我迴去了。這些拿去做捐款。」


    卡那齊邊說邊將一個裝滿硬幣的小袋子推向烏齊列特,裏麵差不多裝著附近農民一年收入的現金。烏齊列特看著袋子,豎起一隻手指。


    「要送錢到被封鎖的故鄉就隨便你,不過說實話,這沒什麽效果穿過帝國的封鎖線也要花錢,再一枚。」


    烏齊列特靈巧的接下卡那齊丟過來的硬幣,站起身來。


    「唉,連卡那齊都變了。果然隻有錢不會背叛人,還有鳥也是。卡那齊,既然你人都到拉多利了,也不會拿點白色滿月草迴來。這裏沒有流通,價錢很不錯啊!」


    「那種狀況下哪有時間想這麽多,不是活就是死不對,說實話,我有一半以上可說是真的死了。」


    烏齊列特對滿臉不悅的卡那齊笑了笑,抱起桌上的鴿子。


    他就這樣走向小房間的門口,手伸向門把。


    「那麽,你那時候大概被死神看上了吧?剛剛在外麵,那個女子開口求助時,你猶豫了一下對吧?會被追捕的人未必是好人,但是,你的確有一瞬間想要幫助那女子的念頭卡那齊,你這樣很不妙。想要改過向善的壞人通常都不會有好下場,我可以發誓,你現在絕對被死神纏上了。」


    他說著不吉利的話,同時幫卡那齊打開門。


    門後是一片黑暗。在黑暗的空間裏迴響著鳥的啼叫和振翅聲;從房間到出口之間,堆滿了烏齊列特的鳥籠。


    卡那齊因為獨特的臭味而皺起眉頭,他迴頭看向烏齊列特。


    「烏齊列特,你聽好,我才不是什麽惡徒。像這樣隨隨便便就說出誓言什麽的,總有一天會反彈迴自己身上。」


    聽完卡那齊的話,烏齊列特滿臉疑惑的搖頭說:


    「你果然很奇怪卡那齊,你剛剛說要訂三個位置,是要和誰一起旅行嗎?其他兩個人是怎樣的家夥?劍術很強嗎?還是,隻是善良的普通人?」


    被烏齊列特這麽一問,卡那齊臉上露出些許困窘,用陰沉的表情說:


    「是騙子和暗殺者。」


    ◆


    當卡那齊在烏齊列特的住處索取報酬時。


    劄渥茲的某間餐廳裏來了兩個奇妙的客人。


    「藍天啊!雖然藍是憂鬱的色彩,但是做為襯托出百花齊放之美豔的舞台背景,再沒有比藍色更棒的色彩了。因為憂愁才帶得出幸福今天的世界仍然如此美麗。你不覺得嗎?」


    平穩的口氣毫無滯礙的說完這些話,餐廳裏一位滿臉胡須被搭話的店員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位於地下都市劄渥茲角落的這家店十分窄小,根本就像是間地下室。店內隻放了一個櫃台和三張木桌。


    店內的座位大致上都坐滿了客人,而角落的桌邊就坐著奇妙的雙人組。


    說出獨待台詞讓店員啞口無言的人正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身穿白衣的詩人。


    明明是在室內,詩人卻仍舊深深壓低帽子,讓藍色瞳孔的店員忍不住盯著他看。


    「現在的話


    ,隻是打招唿而已,別在意。」


    擁有一頭淡黃色如同少年短發的米莉安,拉了拉店員的袖子說明。


    店員被坐在詩人對麵的米莉安看著,僵硬的點了點頭。


    「喔,我死去的老媽也曾對我說過,不要迴應別人的夢話。就這樣吧!」


    目送店員幾乎傾斜成九十度的頭,滿是疑惑地離去,詩人看向米莉安。


    「所謂的詩人,就是處於夢和現實之間的幻視者。這麽一想,我所有的話語的確都可以說是夢話米莉安,那店員是個賢者啊!」


    「想太多了,大概。」


    搖搖頭,少女拿起刀子切起手中的黑麵包。


    看著硬到不可思議的麵包落到木盤中,詩人側頭說:


    「是嗎?可是,無意識間就能領悟到事實,這可是賢者的素質喔。」


    「不過那人,隻是位大叔。」


    米莉安耐心的這麽說著,用木製的湯匙將添加了麵包的豆粥送入口中。


    她和兩名青年因為奇妙的事件而一同踏上逃亡之旅,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個月,到達這城鎮之後也過了四十天。季節已從寒冬進入春天。


    這個地下城鎮輕鬆接納了形形色色背景有問題的人,對米莉安來說是個能住得很舒服的場所,靠著自己敏捷的身手和卡那齊的人脈還賺了點小錢,她幾乎快要融入這城鎮的生活裏了。


    說到詩人就沒這麽順利了。不過,其實無論在哪裏,他都很突兀。


    穿著古風刺繡大衣的青年,用他漂亮的手指把玩著粗糙的陶製酒杯。


    「賢明也有分種類的喔,米莉安。有人和年邁的山羊一樣賢明,也有人像是將整個圖書館都裝到腦袋中一樣聰慧,這兩者是完全不同種類的智慧。」


    「山羊和圖書館?」


    米莉安拿著湯匙的手停了下來,思考著詩人話中的含意。


    她從小就被以暗殺和傭兵為生的戰鬥種族養大,對她而言,詩人的話有時候非常難以理解。完全不知道詩人腦中在想什麽的米莉安陷入沉思之中,突然,她發現視線角落慢慢的開始收縮。


    對於這已經習慣的感覺,少女靜靜的憋住氣,用單手遮住半邊臉孔。


    (不行,不能轉到另一側。)


    米莉安祈禱似的在心中這麽說著。


    那是一道刺痛似的、騷亂似的,讓人無法忍受的感覺。這是視線轉換的前兆。


    幾個月前,米莉安偶然覺醒了極強大的魔法力,她因而能「看到」這世界的構成要素。


    具體形容的話,在她的眼前一直都有著五彩繽紛的微粒子在蠢動,那些微粒子互相低語著緩緩改變形態因此,米莉安能感受到周圍所有的事物。對她來說,視野中的一切都像是藉由能夠替換的要素組成,實際上,她甚至能靠自己的意誌構築這些要素。對於世界上所有魔導師來說,這是最高位階的力量。


    理所當然的,追求強大力量的代價也同樣非常巨大。什麽都能夠「看到」,其實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看起來很美麗的單純情境,實際上背後可能有著讓人不安的流動或低語。而這流動無時無刻不在蠢動,無法阻止。光是看到這些就很傷神,讓人無法冷靜,米莉安如果稍微對周圍事物集中精神的話,還能打亂這股流動。


    當這幾乎可以說是萬能的力量無法控製之時,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正因為無法想象,所以她連一瞬間都無法放鬆自己的精神。


    當她撐過覺醒後的混亂,便了解自己力量的恐怖之處。所以平常就不斷努力地「不看」這個世界,這個做法成功之時,她就能夠以覺醒之前的平靜視界生活。可是世界很壞心,隻要她一放鬆,她的視線角落馬上就開始轉換,傳來陣陣騷動。


    「沒錯,任何人應該都擁有年老獸類的賢明,不過卻時常會忘了這迴事,而米莉安?」


    勉強察覺到詩人停下話題,米莉安抬起頭來。盡量裝作若無其事。


    詩人默默的看著她,沒多久就伸出一隻手放到桌上。


    「什麽?」


    米莉安疑惑的詢問,詩人微笑著迴答:


    「握住我的手,我覺得你應該能冷靜下來。」


    「晤不不用了」


    米莉安少有變化的臉上浮現動搖的表情,好幾次張開嘴卻又閉上。總覺得一定要開口說些什麽,結果卻想不到該說些什麽,她放下湯匙、深深的低下頭。


    「怎麽了,米莉安?」


    詩人全不知道少女的心情似的,語調柔和的唿喚著她的名字。米莉安偷偷瞥向詩人,看到他有如奇跡般纖細柔弱的手指放在桌上。


    (不能碰,那麽,那麽漂亮的)


    那麽漂亮且過於溫柔的手。


    詩人對米莉安的軟弱氣息很敏感,幾乎可以說是一定會被他察覺。而且在這種時候,他一定都會對米莉安伸出救贖的手。


    每當這時候,米莉安都會被強烈的幸福和不安給壓得喘不過氣,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少女現在也是低著頭,祈禱著前發能擋住自己的表情自己現在一定是滿臉通紅。


    詩人看著少女的模樣,平穩的笑著說:


    「米莉安我教你一個對抗害怕之物的方法,就是『去看』。如果害怕,就看清楚為什麽會感到害怕,然後支配自己的恐懼。被藏匿著看不見的東西,一向都是最可怕的事物。就像在角落丟骰子的那名男子,他最害怕的,其實是藏在袖子裏的骰子。」


    詩人說著便指向隔壁桌的其中一名男子。


    「咦?」


    發現詩人的話岔到別的地方去,米莉安驚訝的抬起頭來。


    隔壁桌正在用骰子決勝負的男人們也驚訝的看向詩人,其中一名男子臉色大變的靠了過來。


    「等一下等一下,那邊那個白色的家夥你說誰作弊了?」


    「你啊。剛才你將骰子換成自己的了吧?」


    「你胡說什麽!」


    被揭穿的騙子揪住詩人的衣領,另一隻手握起拳頭。米莉安的銳利眼神盯著對方,拿起桌子下的劍。


    不過在少女動作之前,詩人的帽子滑了下來。詩人因為刺眼的光線而眯起眼,另一方麵,看到詩人容貌的騙子則忍不住屏住唿吸,完全被凍結在原地。


    (什喂,這我打下去沒問題嗎!?)


    這單純的問題在騙子腦中盤旋,他的拳頭不停顫抖。


    出現在他麵前的詩人容貌,該怎麽說才好極為異常。


    有著白色的肌膚、白色的頭發、琥珀色的瞳孔,詩人的容貌實在太過完美,幾乎可說是無從挑剔的完美。因為沒有任何不協調的部位,反而讓整體看起來非常不協調。


    等他察覺如此異樣的容貌上帶著「微笑」時,仿佛聞到強烈的花香般,騙子的腦袋一陣暈眩,鬥誌急速下降。


    「你知道骰子的由來嗎?」


    對著似乎沒辦法動的騙子,仍被揪著衣領的詩人溫柔的問著。


    男子扭曲著嘴角勉強笑著說:


    「又來了,這次是什麽大事啊?」


    「隻是閑聊罷了。骰子這東西,本來是用在占卜上的道具。占卜,是為了理解神明真意的行為。你想要操縱骰子,換句話說,也就是想要取代神的地位。不過這種事有什麽用嗎?任何人該贏的時候就會贏,該輸的時候就會輸,不這樣的話,賭博還有什麽意義?」


    「哦你還真了解啊!既然這麽懂,要不要和我賭一把啊?如果你贏了,要我原諒你剛才的無禮也沒問題。」


    對自己的力氣沒什麽自信的騙子來說,這應該是個很妙的提案。為了混過假骰子的事情,總之得先搞定這個詩人才行。


    詩人聽了男子的提案


    ,悠閑的笑著說:


    「喔,可以啊。請務必比一場,所謂的詩人,通常都擁有無比的好運喔!」


    ◆


    卡那齊從烏齊列特那邊拿到工作的報酬後,馬上走向和旅行夥伴約好的地點。


    在到達的前一刻,他感受到很不好的預感以及強烈的後悔。


    (果然,我該不會做了非常錯誤的決定吧?)


    卡那齊麵前是小餐廳的入口,這家小店現在擠滿了群眾。


    「哦哦哦!又贏了!」


    「怎麽可能!」


    「看這情況,絕對會演變成全武行吧?」


    圍觀者興奮的叫喊著,伸長了脖子要看清楚店內的事情。


    卡那齊在他們的背後無力地靠著石壁站著。


    (沒錯,我一定做錯了!其實我可以不要管他們的事情,隻不過是順勢照顧他們,又不是有人托我照料。在察覺有錯的同時就應該要改正。沒錯,這是理所當然的!我是對的要丟下他們的話,就是現在。


    卡那齊的運氣本來就不是很好。


    不,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看,就算說他這一生的運氣都非常差也沒問題。


    明明就是放著不管也會被卷入麻煩事件中的體質,自從與現在應該待在這間店裏的人們一起旅行開始,這幾個月以來究竟被卷入多少災難光迴想就快讓自己吐血,卡那齊放棄想下去。


    (想要舍棄一樣東西時,需要的是最初的氣勢和速度。沒錯,就和不小心撿迴路旁的奇怪小動物一樣!怎麽可以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轉身,趕快離開這裏!)


    「我沒有動任何手腳喔!不是說了嗎,詩人都擁有無比的好運。對了那邊的人應該可以證明。卡那齊!」


    「」


    卡那齊正打算轉身離去的瞬間,店內傳來聲音叫住他。


    感覺圍觀者都看向自己,卡那齊抬頭死瞪著半空。


    「你和那人認識嗎?他好厲害,單純的丟骰子決勝負,目前居然五十二連勝欽!」


    「我不認識那種怪物!聽好了,你想想看,一般而言怎麽可能會有這種獲勝機率?他一定是在作弊,快抓出來啊!」


    卡那齊忍不住咆哮,圍觀者被他的氣勢壓倒,不禁麵麵相覦。


    「可是剛才大家也都在監視他怎麽,你和他有仇嗎?」


    「有。」


    卡那齊的語氣一口氣陰沉下去,再加上他昏暗的眼神,圍觀者全都被嚇到臉色發青。


    「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會有這麽扯的結果!」


    這時從店內傳來騙子的叫聲,圍觀者之間散發出緊張的氣息。


    「喔,吵架嗎?」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爭吵的氣息向外傳遍,小店的周圍開始聚集起湊熱鬧的人們。卡那齊受不了這群擋路的人,生氣的說:


    「喂,閃開!」


    「什麽?怎麽,想打架嗎?」


    圍觀者完全在找架打,卡那齊似乎很不耐煩的推開他。


    「誰要打啊,笨蛋!白白浪費體力。」


    「體力?耍什麽酷啊,不過,你的臉色的確不太好。跑到這種地方湊熱鬧對身體不太好吧?病弱的大小姐」


    不讓輕薄的男子說完話,卡那齊揮拳揍上他的臉頰。


    其他的圍觀者撐住吃了卡那齊一拳而倒下的男子,瞪向卡那齊。


    「你這家夥怎麽,要打嗎?」


    圍觀者瞪了過來,但卡那齊完全沒聽進去。他用陰鬱的眼神看向圍觀者們,低聲說:


    「你們這些家夥我不開口就給我亂說話誰是深閨的大小姐?是在說我嗎?我是無意義就會暈倒好幾次,在戀愛浪漫劇裏登場的女主角嗎?你說啊!」


    「喂喂喂,誰這樣說了!」


    「閉嘴!就算臉色不好、就算偶爾吐個血,我還是很健康的!」


    「等等!一般來說,這不算健康吧!」


    圍觀者說的話十分正確,但卡那齊仍毫不留情的將他踢倒。


    就因為他加入亂鬥的行列,使得店內的混亂情況到達了極致。


    「喂,入口出現一個很強的人物!」


    「啊!笨蛋,那不是『藥師』嗎是不是有人拿他病弱來開玩笑?」


    雖然對話仍持續著,不過圍觀的群眾都開始無視對象打了起來。


    在城鎮中算是日常生活一環的大亂鬥中,本來應該是元兇的詩人不知為何仍然毫發無傷。


    「卡那齊真有名呢,尤其在這城鎮裏。」


    坐在橫倒的桌子陰影後,詩人算著從騙子那裏賭贏的錢。而騙子本人為了掩飾作弊的事,早就乘亂逃走了。


    在詩人身旁的米莉安蹲坐在地板上,繼續默默的吃著飯。


    「因為卡那齊,很怪。」


    「他的確是個怪人啊。」


    詩人將騙子的錢包收進自己的行李中,從桌上探出頭來觀察店內的狀況。


    「啊,卡那齊在那裏。揪住對方摔出去、揪住對方摔出去,摔倒後鎖關節,鎖關節後斬斷不到對方完完全全失去反抗能力為止不停手,從這場亂鬥中可以感覺得出他殺伐的人生觀在有人死亡之前,適當的阻止一下吧。」


    「嗯等一下。」


    米莉安做完飯後的祈禱,伸手摸向戴在手腕上的古老手環。她打算使用魔法,觸摸著手環上的紫色石頭會讓她稍微安心一點,現在看著那奇妙的嘈雜世界應該沒有問題。


    詩人仔細看著米莉安,稍稍點了頭。


    「記得,要偽裝喔。」


    「我知道。」


    米莉安那不需要咒文也不需要儀式的力量,從旁人眼中來看應該非常詭異。所以最好盡量不要讓人察覺那是她做出來的事情。


    少女閉上雙眼,靜靜的調整唿吸。


    在她下次張開眼的瞬間,店內的油燈掉落在地板上摔碎。


    聽到玻璃的破碎聲,亂鬥中有人幾個人抬起頭來,這時,周圍一瞬間被明亮的火焰給包圍。


    ◆


    「就是這樣,所以我們的下個目的地,就是這個不死魔導師凱基利亞統治範圍裏的遺跡,不過在這之前,米莉安,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聽到卡那齊的叫喚後停下腳步,走在幾步之前的米莉安迴過頭來。


    「什麽?」


    出發旅行的少女率直的看向卡那齊,卡那齊停下腳步。


    「昨天在店裏,為什麽連我一起燒?」


    卡那齊很認真的問她。


    店內的那場騷動是昨天的事情。在那之後,聽完卡那齊計劃的三人急忙準備行李,現在正一起走向通往凱基利亞的定期車隊。


    聽到他這麽問的米莉安想了一下,上下看了看卡那齊的模樣。穿著深紅色上衣、披著長外套的青年臉上貼著紗布,梳理好的頭發邊緣似乎有點焦痕。


    昨天,米莉安為了阻止亂鬥而創造出火焰的幻影。不知為何,她的力量通常都會藉由火焰的形式爆發,不過那也隻是形狀上罷了。


    明明可以創造出毫無熱度的幻影,昨天的幻影卻帶有一絲熱度。


    「我沒有燒。」


    米莉安看了半天,結果居然還這麽迴答,卡那齊的表情有點僵硬。


    「不,可是燒焦了吧!?你知道嗎?人啊,就算隻是被燒焦也是會死的!」


    「不過卡那齊,你還活著。」


    「活著就好了嗎!?」


    「嗯。」


    她這麽肯定的點著頭,讓卡那齊想不到該怎麽迴話。結果,卡那齊和米莉安就在積雪的林間步道上,陷入默默對望的窘境之中。


    (不行!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麽!)


    卡那齊在心中大喊著,拚命忍住抱頭大喊的衝動。


    對他來說,眼前的少女根本就是謎團的集合體。


    不但沒有表情還沉默寡言,但又不是沒有感情。大概是因為出身的關係,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表現自己的心情吧?


    雖然能夠預測,但是要正確推測出這個小自己六歲,而且感情表現貧乏的少女心境,對卡那齊而言可說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本來就不是很懂女人心,何況這少女的來曆和境遇也太特殊了。


    被戰鬥種族養大的米莉安,最初是為了狙殺工作而來,後來是因為同伴被殺害的私人恩怨而打算殺害卡那齊。而卡那齊的原則是,有人想殺自己就殺了對方。雖然當他知道米莉安是年輕少女時感到動搖和同情,但她畢竟舉劍打算殺掉自己。實際上,他的確殺害了可說是米莉安家族的夥伴。


    可是,米莉安卻輕而易舉的原諒了卡那齊。


    『因為你拯救了我。』


    在那一連串的事件之後,米莉安對卡那齊這麽說,不再對他露出過敵意。


    自此,失去殺意的她就這樣,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待在他身邊。


    (那,我要怎麽辦才好?)


    之後的問題在這裏。


    卡那齊的確很同情她。不必殺掉她這件事,實際上讓他很高興。


    但這不過是他單方麵的想法,對方如此坦然接受,反而讓卡那齊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如果恨我還沒關係,被她憎恨的理由隨便找都有,能被原諒的理由卻一個都找不到。


    而且,雖說原諒了卡那齊,不過米莉安的態度也沒有軟化,現在也麵無表情的看著卡那齊。她似乎看膩了,突然開口:


    「病弱。」


    這麽說著。


    「你」


    「罪人、衝動、單純、粗暴、掃把星。」


    從她口中淡然逸出一連串批評,卡那齊本來就不是很好的臉色變成一片蒼白僵住。他狂冒著冷汗,心跳不斷加速。


    詩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對米莉安笑著說:


    「米莉安,你再說下去他就要死了。能夠多說點話是好事,不過,不好的批評隨隨便便就脫口而出,無論對自己還是對方都有壞影響。要注意啊!」


    「嗯,不過,因為,全都是事實。」


    「是這樣沒錯啦你沒事吧,卡那齊?」


    聽著詩人愉快的聲音,卡那齊對他投以怨恨的眼神。


    「隻是嚴重的心悸和唿吸困難罷了。」


    「戀愛了嗎?」


    「去死!不,我要宰了你!」


    「真的嗎?」


    詩人驚訝的反問卡那齊,掀起帽子盯著他的臉看。


    卡那齊對他幾近暴力的美貌也差不多快習慣了,生氣的迴應:


    「我一直都很認真!話說迴來,你知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嗎!?」


    「不是魔導都市凱基利亞還有裏麵的遺跡嗎?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詩人,你給我聽好。我要前往凱基利亞是因為,放著米莉安的力量不管可能會很不妙,交給專家去處理會比較好。更何況,既然聽說那邊有不死的魔導師,我當然要去確認一下,這也是一個理由不過,你為什麽要跟過來?沒理由嘛!」


    聽著他這麽認真的分析,詩人仍然保持著平和的微笑,一點緊張感都沒有。


    「遺跡巡禮是詩人的工作。」


    「胡說!你哪是這麽虔誠的人,因為有趣就給我找來這麽多麻煩!昨天也是,那骰子是怎麽一迴事!?你給我老實承認自己是個騙子!」


    「不,我是個詩人喔!這世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必然,我隻是唱出所見所聞罷了。昨天骰子的事情也是,我隻是說出看到的事情而已。」


    看著詩人將白皙的手指放在胸前如此說著,卡那齊臉上露出自虐的笑容。


    「哦,那還真厲害啊!你到底有怎樣的透視眼啊?幹脆用這個去賣藝賺錢怎樣?我這提議不錯吧!這樣一來,你也不會被帝國追殺了。」


    卡那齊將手放到詩人的肩膀上,一副很親切的模樣說著。詩人溫柔的拍了拍他的手。


    「帝國的人們都很喜歡誤會,隻是這樣而已。我不會做出作弊這麽麻煩的事情,擲骰子一事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隻是運氣好就五十二迴連勝!?要是真的,那你不就是真正的怪物!」


    卡那齊忿恨似的說著,不過詩人卻像是聽到什麽令人高興的事情般,小聲笑了出來。


    (怎麽了?)


    卡那齊覺得奇怪而看向詩人的時候,他臉上又露出平常的安穩笑容。


    「你果然很有趣,就是太有趣了才讓我離不開你。讓我跟著一段時間又有什麽關係,有時候我的歌說不定還是能派上用場。」


    詩人的背包外綁著一把三弦的樂器,仿佛在表示他的職業一般。這一身純白的青年是以吟唱宗教歌曲為主,在邊境流浪的詩人。


    不過,絕對不隻是這樣。從他非凡的容貌;輕易就能招來麻煩事的巧妙對話能力,還有和卡那齊同樣被帝國通緝的境遇,都可以輕易看出來。


    盡管這幾個月來已經詢問他非常多次,不過隻論嘴上功夫的話,詩人比卡那齊還要厲害許多。


    經過他東拉西扯的引開話題之後,到現在無論對卡那齊還是對米莉安來說,詩人仍舊是「來曆不明」。


    卡那齊混著放棄的語調歎了口氣,抓住詩人的帽子深深拉下。


    「聽好,我們要和其他人旅行一段時間,要注意盡量不要露出真麵目。詩人,你那沒用的華麗美貌不要給我露出來。米莉安也是,盡量不要使用魔法。凱基利亞似乎屬於暗魔法教會,應該比光魔法教會好多了。高興的話,你也可以要他們收你為徒。」


    卡那齊認真不開玩笑的說完,便走到他們的前方開始向前走。


    樹林的底端藏著定期車隊的雪橇。


    米莉安和詩人互看了一眼,馬上跟在他背後繼續向前走。


    魔導教會可說是魔導師們的同業工會,根據不同派閥有著相當大的差異。暗魔法教會是最古老的教會之一,雖然評價上有太過守舊的缺點,不過也以教出許多個性十足的魔導師聞名。


    (如果成了那邊的學徒我的旅程,就在那裏結束了嗎?)


    米莉安側頭想著:她旅行的目的是為了了解自己的力量,以及找到自己出生的真實身分。卡那齊的目的是找到傳說中的不死者,藉此和神相遇,請它解除降臨在自己身上和故鄉的詛咒。詩人的目的不是很清楚,不過,三人總有一天會分開。


    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米莉安卻覺得三人分開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眼前的詩人與卡那齊和平常一樣,持續著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個過還真是令人期待啊!據說和不死者一同戰鬥,活了五百歲的魔導師是嗎?一定要見麵聽聽他的故事啊。說不定能鮮明的聽到過去戰場的事跡呢。」


    「你真的想聽這種事嗎?要是他真的活了五百歲,我應該會比你先拉住他問事情吧?」


    「你還是老樣子啊。看起來很現實,卻又是極度的浪漫主義者,就像是不受塵俗玷汙的銀劍一般,或者可說是朝神邁進的巡禮者真像幅畫啊!」


    「嘶唔好冷!你要殺了我啊!?你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們究竟是要坐?還是不要坐?」


    照顧雪牛的車夫很不耐煩的問他們。在車夫背後用毛皮車篷搭成的大型雪橇,是需要六頭雪牛來拉的交通工具。


    「啊啊啊,要坐,是烏齊列特介紹我們來的。」


    聽卡那齊這麽一說,大胡子的車夫


    聳了聳肩,側頭指示他們上車。


    卡那齊背起背包,抓住扶手將身體撐到雪橇上,掀開車篷然後完全僵在原地。背後的詩人開口問他:


    「卡那齊,你怎麽了?」


    「不那個,我隻是在想,我真的被詛咒了而已」


    聽著卡那齊斷斷續續的話語,詩人疑惑的側著頭,從他身旁看向車篷裏。


    車裏的左右兩方設置著簡單的木椅,已經有幾個客人坐在車內。坐在右邊的,是和詩人一樣戴著帽子遮住臉的三個人,正中間的似乎是位女子。


    這名女子,就是之前向卡那齊求助的人物,不知道這件事的詩人,側頭疑惑的看向卡那齊。


    「這種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


    全大陸勢力最大的神聖帝國路斯,其首都拉傑就座落在距離劄渥茲騎馬約三、五日路程之處。以北部大陸來說偏南邊,在遠離世界盡頭、氣候平穩的平原上。


    以保護人們遠離魔物侵害為使命的這個國家,和世界最大的魔法教會光魔法教會聯手,藉以擁有最先進的文明。


    和神聖帝國同時成立的光魔法教會將本部設置在帝國首都,屬於比較新的組織,性質也和其他魔法教會完全不同。


    其他的魔法教會,基本上是以培養魔導師和守護魔導師的權益為主要目的,因而組成的同業聯合組織。但是加入光魔法教會所需要的,卻是有權貴族或是魔導師的推薦以及金錢,並不需要魔法的才能。


    當然,光魔法教會也有培養使用古老魔法的魔導師們,以及負責派遣魔導師的部門。隻是除了這些以外,光魔導教會還有研究開發從魔法衍生出來各種技術的部門,以及為了魔法教會的權利和主張而行動的私人軍團。


    他們受到全大陸最大的帝國庇護,領取帝國的薪水,取而代之為帝國提供各式各樣的技術。如果帝國有戰爭,也常有魔導師以技術士官的身分被派出去。


    現在的光魔導教會是全大陸最大的學院,也是神聖帝國路斯直屬的技術研究院,雖然基本上是獨立的組織,卻也是路斯政治組織的一部分。


    這是卡那齊他們離開劄渥茲一個月前左右的事情。


    在光魔法教會本部的會議廳中,持續著無意義的問答。


    「關於拉多利的不死者『躲起來』的這件事我可以理解,報告也做得很詳盡。更深入的問題慢慢再處理,剩下的問題是你遇到的那個,可疑人物的問題。」


    留有長長白胡子的議長,神經質的邊揉太陽穴邊說。


    純白的房間裏,人們的聲音可以聽的很清楚。天花板挑高的會議廳,整間都是由白色的石頭建成,正麵牆壁的上方,用白色大理石和黃金組合成太陽和鳥的象征。


    「可疑人物?太天真了,我不是說過他不隻是這樣而已!那是秩序本身的敵人!算一算也該活了五百年的人物!」


    這不合場景,火冒三丈的聲音,是基斯朗?班修拉爾發出來的。


    他是有著深褐色頭發、相貌普通的男子,他在光魔法教會的地位就和外貌一樣,隻能算下層。


    「五百年嗎?如果我們的常識沒問題,人是不可能活這麽久的。」


    一同列席並且坐在比班修拉爾還高幾階層的幹部中,其中一人帶著困惑和嘲笑的語氣這麽說著。班修拉爾仍不放棄,挺直了不適合他的正式服裝。


    「那,他大概不是人吧?或者是得到不死之法的大魔導師?總之,那個白色魔導師在拉多利出現了!這世上所有的重大事件一定都會扯上他,那是將事情導向糟糕結局的厄運男子,如果放著那家夥不管,還談什麽和平和秩序。雖然以報告為優先迴到這裏,但我一定要迴去追捕他!」


    「分配任務給爾,是我們的職責。你不會忘了吧?」


    「當然。」


    「什麽活了五百年,什麽曆史上重大災禍都會出現的傳說魔導師你的想像力量真豐富。說不定編撰學部資料的工作還比較適合你,要不要我推薦你過去啊?」


    班修拉爾聽到幹部們的嘲笑不禁皺起眉頭,大步向前走去。


    上階的幹部全都一副「不要過來」似的表情,不過沒有人說出口,所以班修拉爾走上石階,雙手抓住幹部的的桌子大罵:


    「五百年就稀奇的話,那凱基利亞怎麽辦!北部邊境不是就有五百年間沒替換過任期的魔導師所治理的的土地!那邊都放著不管這麽久了,這不就是說,你們承認人可以活上五百年嗎!」


    「基斯朗?班修拉爾注意你的用詞,你現在可是在教主麵前。」


    聽著議長語帶苦惱的發言,班修拉爾看向掛在幹部背後牆上的金屬製世界地圖。刻著大陸全貌的純金色金屬板上,不知為何挖了兩個空洞。不過,這兩個洞現在都被薄薄的金屬板覆蓋著。


    (什麽嘛,「雙眼」不是都在休息嗎?)


    班修拉爾在心中冷笑,放開幹部的桌子挺直了身子。


    「是,失禮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希望能去追捕那位魔導師。請發下許可。」


    「我們光魔導教會法務部的工作可不是兒戲。這全是為了替世界帶來秩序,並監視這秩序而存在。」


    「在下非常明白!」


    感覺對話陷入膠著,一名看來溫厚的老人不斷換著交握的手指開口說道:


    「班修拉爾閣下,我們身為秩序的守護者,絕不能自己打亂秩序是理所當然的。邊境特別監察官的工作,是調查在光魔法教會的加護無法遍及的邊境裏,有沒有發生悲慘的事件。就算真的出現了極惡的魔導師,該怎麽處置也是由我們或教主來決定。而且,你沒有這人做壞事的證據吧?」


    「那家夥的個性沒有好到還會留下證據!」


    堂堂說出這種話的班修拉爾,讓周圍所有人都傳出濃重疲勞的氣息。幹部們慌忙交換著視線,議長難以啟齒似的說:


    「對了你剛才提到凱基利亞導師的領地,那也是在北部邊境吧?他在全體會議中都沒有露麵,差不多也該派人去訪問交流了。」


    「嗯,這訪問的工作需要擁有勇氣和義務感,還有對秩序的愛才行有適合的人選嗎?」


    剛才的老人十分高興的讚同,會議廳中所有人都看向班修拉爾。


    班修拉爾正打算開口抗議,卻被議長的視線製止,結果他隻歪了歪嘴,沒有開口。雖然他旁若無人,不過至少還知道進退。


    「我知道了。請務必派我前往那麽,願世界充滿秩序。」


    班修拉爾等會議廳裏的人迴應他的招唿之後,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在會議廳的巨大大門關上之後,所有人都混著安心和疲勞歎了口氣。


    「真是自我本位的男人,放著那男人不管沒關係嗎?」


    幹部中最年輕的男人話中帶刺的這麽問著,同時看向老人。


    「你不知道他的事情啊他,很特別。」


    「特別?」


    「嗯他過去以僅僅二十多歲的年紀,就靠著各式各樣的陰險手段掌握住整個光魔法教會法務部的人事權,最後還將自己永久降職才當上現在這個職位。」


    聽著老人的沉重話語,年輕男子一瞬間感到十分困惑,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才好。他看向四周,結果其他的同事都露出同樣陰鬱的表情移開視線。


    「永久降職?那個這算是該佩服的事情嗎?」


    男人這麽問,這次換議長露出苦澀的表情開口:


    「不是,應該不是什麽值得尊敬的事情。不過,普通人能做到這種事嗎?不能吧?怎麽可能做得到!而且用了這麽多手段,執著於邊境監察官這個閑職的原因,居然是為了方便追捕『白色魔導師』。」


    「也就是說,他有點毛病嗎?」


    「沒什麽好說的,他再怎麽奇怪、再怎麽自我本位,畢竟還是個大貴族」


    議長呻吟似的說著,會議廳又再度充滿了深深的歎息聲。


    ◆


    離開會議廳的班修拉爾,揚起正式服裝的披風往樓梯下跑。


    圍繞在純白巨大大廳外的許多走廊和階梯,看起來就像是巨大生物的肋骨。班修拉爾穿過魔導師們的身邊,打開雙扉的大門。


    冰冷的風從正麵襲來,吹起了他的披風。門後,一名高挑的女子站在純白石製的陽台,她看到班修拉爾,恭敬的對他露出微笑。


    「您辛苦了。會議的結果如何,班修拉爾大人?」


    「修娜爾」


    班修拉爾靠向熟識的女性副官,他的表情越來越開朗。最後,他興奮的打算抱向修娜爾。


    修娜爾立刻俐落的閃過他,看向頭上的廣闊青空。


    「啊,是鴿子呢!又到候鳥遷徒的季節了嗎?真快唉呀!班修拉爾大人,你怎麽蹲在這種地方?不小心吃了什麽髒東西嗎?」


    被修娜爾閃過的班修拉爾,就那樣維持抱著自己的模樣蹲在地上,他的肩膀不斷顫抖。是因為生氣不對,因為笑。


    「真是的噗哈,哈哈哈哈哈!這真是傑作啊!完完全全照著我的預想在走,正中好球!我的下一個任務,就是到北部邊境去探察魔導師凱基利亞的情況!」


    看著一邊大笑一邊站起身的上司,修娜爾眯起了眼。


    「根據謠傳,也差不多該派人到凱基利亞去訪問了嘛。而且班修拉爾大人在意的那一行人,我記得好像也還在北部邊境。」


    「嗯嗯,那群人現在潛伏在劄渥茲,最近應該就會前往凱基利亞。我已經用計引導他們如此行動了。不過,事情進展得這麽順利真的好嗎?這讓我有點不安啊!」


    班修拉爾高興的如此說著走向陽台邊,修娜爾跟上他。


    「不過,那群人值得班修拉爾大人花這麽多心思去注意嗎?罪人和魔導師候補就算要逮捕,好像也稍微和我們的職務不合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我追著他們的原因,就隻是私怨!」


    「班修拉爾大人『私下』的部分,恕我無法幫助。」


    「什麽嘛,真沒有愛。」


    「我不是那種會因為愛而盲目的人喔。」


    這樣啊!隨意迴應之後,班修拉爾摸著下巴想了一陣子。


    「嗯?照你的說法來看,也就是說那個嗎?至少,還算有愛?」


    「真是困難的問題。這算是哲學家和魔導師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的那種問題。」


    如此迴答的修娜爾露出淺淺的笑容,和平常一樣一點破綻都沒有。班修拉爾看著修娜爾和他差不多高的臉孔,最後像小孩子一樣笑了起來。


    「算了,也好。你能夠跟著我直到你的矜持能容許的地方,這樣就好了。不管怎樣,又有一段時間得跟這美麗的帝都說再見了。」


    被強風吹著的班修拉爾背靠著陽台的扶手,看向剛剛進來時通過的大門,以及座落在門後的「帝都」。


    神聖帝國路斯的首都,其整體是一棟巨大的建築物。


    緩緩盤旋著向天際邁進的這座塔,與其說是建築物,倒不如說幾乎如同山一般的巨大,從帝國建國開始,就靠著魔導師們精密的計算不斷擴建。


    綜合了各個時代的建築風格,隨時都有新的地方被建造出來,也有舊的地方老朽崩塌,猶如活著一般的都市。班修拉爾他們所在的這個陽台,位於中間左右的高度。


    抬頭向上看,在都市外壁擠滿了快要崩壞的人像之間,掛著居民剛洗好的衣物。


    班修拉爾憐愛似的看著在眼前扭曲的景象,自言自語著:


    「魔導師狩獵就要開始了為了我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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