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聖誕節了,汝安覺得平安夜的氣氛就是不一樣,空氣中似乎都是巧克力的甜香,都是情人胸懷裏那種醉人的味道。


    嚴浩說今天會早點迴來。


    啊!她怎麽像小妻子在等丈夫下班一樣?好丟人哦!


    他是那麽溫柔體貼,讓她覺得備受寵愛。當然,有時他也會任性的像個小孩,但是,她也喜歡這樣的他!


    窗外要是飄雪就更好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多適合想他!


    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冥想。


    汝安望著電話,期待是她和嚴浩之間的暗號:先響雨聲,掛斷,再播。


    結果電話一連響了十聲之後,答錄機開始運作。


    “這是電話錄音,請在訊號聲後留話。”


    這是嚴浩想出來的點子,為了不讓雙方朋友起疑,他們用毫無感情的電腦語音。


    沉默了幾秒之後,傳來了一個溫柔的女聲。


    “浩,你知道我討厭對著機器說話。你真的不在嗎?這一個禮拜你上哪去了?既不迴家也沒上班,丟我一個人在家……”聲音開始帶著哽咽。


    汝安瞪直了眼看著電話,像看著一個恐怖的怪獸。


    “浩,不要因為吻了我就躲著我不願迴家,我們……我們不是第一次了,你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好想你。腳扭到了一直沒好,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穩。前幾天夜裏又像那天一樣下起了大雨,我嚇得縮在被窩裹哭了一整夜,你還是沒迴來。今天是平安夜,你不會再丟下我一人吧……”


    汝安感覺到對方的停頓是在掉淚,她死命的抬著嘴,強忍著哭泣的衝動。縱使她覺得自己已碎成片片,但仍繼續聽下去。


    “浩,你迴來。我愛你啊!”說完,她掛了電話。


    汝安呆滯的望著不再出聲的電話。


    腦袋裏不斷反覆響起剛剛所聽到的聲音,雖片斷卻字字敲得她心驚肉跳、心跳加速。


    一個星期前下雨的夜晚……


    不就是嚴浩喝酒的那一天?


    嚴浩吻了電話中的女人?而且不是第一次?!


    汝安甚至不曉得她是誰,她一定和嚴浩關係非比尋常,竟然可以連名字都不用留,就知道嚴浩一定曉得是誰。


    而且,她知道這裏的電話。


    那天他喝酒就是為了“她”?


    那她又算什麽?他和女友吵架之後的候補?!


    汝安終於爆發出錐心的低嚎,在沙發中縮成一團,任眼淚放肆的奔流。她要再仔細聽一次,再聽一次,讓自己有離去的力量。


    她將帶子倒迴,再次讓那句句話語鞭打她的心。


    “住口──”她在崩潰前捂住耳朵,朝二樓奔去。


    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趁家人出國時把女朋友帶迴家,然後扔下她一人而也來淡水!甚至帶自己去溪頭,還和她……


    他用不忠來報複女朋友,那她呢?她算什麽?


    好個平安夜,好個前任女友。


    汝安一直哭到黑暗完全籠罩著這偌大的房子,她沒有開燈,反正也照亮不了她的心。


    經過一陣痛哭後,她反倒冷靜了。


    隨手披上外衣拿了錢包,除此之外,她什麽也沒帶,毫無依戀的走出他的房子。


    “砰!”


    巨大的關門聲震得她頭痛欲裂。


    心髒仿佛也跟著震碎了。


    ☆☆☆


    “收工!”嚴浩向助手們宣布,一邊問著阿力:“我不在的這幾天有沒有什麽事?”他輕啜一口咖啡。


    “你覺得應該會有什麽事?”阿力吐著白色的煙霧,狀似漫不經心,嚴浩卻嗅到了濃厚的諷刺。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白瑞琪來找過你。”阿力用力撚熄香煙,抬頭看著嚴浩。


    “她有說什麽嗎?”嚴浩用手指摸摸鼻側。


    “她應該要說些什麽嗎?”阿力挑挑眉。


    “你一定要這樣拐彎抹角嗎?”嚴浩用力放下隻喝了一口的咖啡,咖啡濺了出來,桌巾隨之變色,就像個擦不去、忘不掉的錯誤。


    “那你幹嘛心虛?”


    “我哪有心虛?”


    沉默瞬時籠罩了整個攝影棚,共剩時鍾的滴答聲。


    “嚴浩,這麽多年的朋友了,我會不知道你摸鼻側的小動作代表什麽?”


    過了半晌,嚴浩終於打破沉默。


    “我吻了她。”


    阿力聞言,氣得猛拍桌子。


    “你這個白癡!”聲音是從齒縫中迸出來的。“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別去惹那個女人!”


    “我沒惹她,是她……”


    “汝安呢?”阿力擔心的是這個。


    “她不知道。別扯上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白瑞琪會來找我一定是掌握了什麽,果然……”


    “別那樣說她,她也沒那麽壞。”嚴浩忍不住為初戀情人辯解。


    “全世界就隻有你相信她清純又善良!”阿力氣得直跳腳。


    “為什麽你從以前就對她有意見?原本你不是也拜倒在她裙下過?”


    “我還和她上過床!”阿力不顧一切地大吼。


    世界像震裂了一樣。


    “你胡說什麽?你再說一次!”嚴浩揪住阿力的衣領,揮舞著拳頭。


    “一千次我都說!我和她上過床!”


    下一秒,阿力已挨了嚴浩一拳,坐倒在地板上。


    “所以我才知道她是那種可以為了利益而出賣自己的女人,她根本不在乎這種事。你以為她純潔善良嗎?她玩過的男人連十根手指都數不完!”阿力索性將深藏心中多年的話一傾而出,“你以為我三番兩次要你追別的女人是嫉妒你和她?你以為我做化妝師是出於興趣?你太單純了吧!”


    “是大三那年冬天?”嚴浩恢複冷靜,冷冷地問。


    阿力不語,拍拍屁股坐上沙發。


    “好好珍惜現有的,汝安是百分之百的女孩,你別辜負她。”


    嚴浩原本想問阿力他做化妝師是否為了贖罪,卻看見籠罩在煙霧中的阿力似乎已拒絕再開口,因此也不再追問,隻說:“我會娶她。”轉身走出攝影棚。


    他撥了淡水房子的電話,照慣例讓電話響了兩聲之後掛斷,再播,卻沒有如預期中聽到汝安的聲音,仍是討人厭的答錄機。


    奇怪,汝安上哪去了?


    掛上電話,嚴浩突然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旋即拾起外套準備出門,電話卻在這時響起。


    “嚴浩攝影工作室。”


    “喲!嚴浩啊?這麽巧,是你接的電話,我還以為你不上班了呢!”話筒中傳來高分貝的尖銳嗓音。


    該死!是他最不想聽見的聲音、最不想看見的瘋女人──林豔。


    “長話短說,我沒閑工夫和你瞎耗。”他的聲音比寒冰更冷。


    “別這麽兇嘛,我是來提醒你,有空翻翻影劇版的新聞,否則嚴二少您上報出名了,自己還渾然不知情呢!”


    “你什麽意思?”


    “我哪敢對您有什麽意思?堂堂富偉建設的二少爺呢!你在淡水買的房子有打折嗎?真是的,也不通知一聲,我正想買房子呢!”


    嚴浩頂上已開始冒煙,這瘋婆娘在胡言亂語什麽?他正打算摔上電話──


    “叫丁汝安嘛!”林豔說出重點。


    嚴浩搶迴險些掛上的話筒:“你說什麽?”


    “有興趣啦?哈!我說你的“嬌”啊!”她故意語意不明的吊著嚴浩胃口。


    “什麽嬌?你給我說清楚一點!”


    “金屋藏嬌的“嬌”──”她故意把尾音拖得長長的,病態的狂笑起來。


    未等嚴浩有所反應,她已先掛了電話,氣得嚴浩顧不得形象大罵三字經。


    抬眼望見牆上的時鍾,他不敢再耽擱,駕車迴淡水。


    ☆☆☆


    一進門,嚴浩就覺得這屋子像是少了什麽重要得東西。絕不是因為黑暗所造成的錯覺,而是一股很奇異的傷感,這屋子像幾年沒人住過似的,和他早上離開時的情況簡直相差千裏。


    他瞥了一眼客廳中唯一的一個紅色亮點,然後打開所有的電燈。


    無暇聽取電話留言,他一邊走上二樓一邊喊著:“汝安?你在哪?”


    迴答他的是一屋子寂靜。推開房門,也沒有汝安的身影,隻看見茶幾上一串鑰匙。


    “竟然連鑰匙都沒帶,這小迷糊!大概去準備聖誕大餐的東西吧。”


    看見汝安的東西都還在,他稍微安心的下樓,還一邊期待著今晚的大餐,把所有麻煩事丟到腦後。


    他走到答錄機旁,按下鍵聽取留言。


    “嚴浩,我是汝安。當你聽到這通留言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在你屋裏的東西,麻煩你丟迴我家,或者你直接丟掉也好,管理員有我家的鑰匙。還有,請幫我通知裝潢公司停止所有工程,一切費用我會付清。還有……這一陣子借住你家十分愉快,謝謝。”


    這是怎麽迴事?


    嚴浩不敢置信的瞪著電話,唿吸開始變得急促,他不相信剛剛聽到的話,忙把錄音帶倒轉重聽。


    出現的是白瑞琪的聲音。


    片刻後,他像是被抽光血液般呆坐在沙發上,滿腔的懊悔和揪心的刺痛打得他狼狽不堪,卻無力改變已發生的事實。


    老天,你已開過我一次玩笑,為何又再次找上我?


    你讓我知道世間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麽,卻又讓我在下一秒失去它,你何其殘忍!


    他將沉重的頭垂入雙膝閑,歇斯底裏的狂笑起來。這是報應!報應他這個感官型的獸性動物,即使在最後關頭清醒,但那仍是一種背叛,對汝安的背叛……


    抬起頭看看四周,他想起汝安如何形容他的黑沙發──


    “哇!好帥的黑色,外剛內柔哦!”原本平凡的黑色瞬間豐富多變起來。對於藍紫色的地毯,她的形容是:“好好笑的顏色,好像巨型的長毛狗趴在地上。”她把昂貴的地毯比喻為長毛狗,還覺得好好笑。


    汝安在的時候,屋裏的每一樣東西像被賦予了生命似的,扮演著各式各樣活潑的角色,而她一不在,它們又迴複了原有的平凡。


    但是,他不要原有的這些東西!


    太不可思議了,她住進來才多久?所有的東西就都背叛了他,跟著她活,跟著她死,就連他也一樣。而他卻渾然不覺,把她的存在當成理所當然。


    人總要在失去時才會懂得珍惜。這話是誰說的?為何不早點告訴他?嚴浩在內心不斷胡亂狂吼,像頭受傷的獅子,而傷口是來自於自己的二度撕裂。


    ☆☆☆


    “阿力,我在淡水。呃,你來,我門沒鎖。呃,帶酒來……”


    正打算早早上床休息的阿力,有些詫異的看著手中的電話。


    嚴浩喝醉了嗎?


    這小子有病啊?他一個人過平安夜已經夠淒涼了,嚴浩還要他去看他們兩人親熱的模樣?他才不幹呢!


    但是,嚴浩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不太對勁。


    一陣無奈的呻吟之後,阿力放棄迴到溫暖被窩的念頭,心不甘情不願的出門。果真是交友不慎,才剛吃下他一記老拳,現在還得因他一通電話而在寒夜裏奔波。


    唿!好冷的平安夜。


    淡水更冷,唿嘯而過的寒風似乎能穿透厚重的衣服,刺入骨頭。


    推門進屋,阿力覺得屋內仿佛連空氣都凍得停止流動。幾秒後他才聞到熏死人的酒臭,還夾雜著尼古丁的味道,使得阿力不禁掩鼻。


    “嚴浩,你是拿酒來洗澡,還是想用香煙做霧幕?臭死了。”


    “哦,你來啦?酒呢?酒……”嚴浩揮舞著雙手,晃頭晃腦的對阿力說。


    “老天!你別玩我,這種天氣叫我來淡水看你喝酒?”


    “玩你?哈!老天是在玩我,怎麽會是玩你?”他逕自傻笑起來。


    “汝安呢?”


    “汝安?誰是汝安?”


    “別傻笑了,起來!我帶你睡覺去。”


    “啊,你說得對,我……我是白癡!哈!白癡……”


    “沒錯,你這樣果然像白癡。那我呢?神經兮兮地跑來淡水看你耍白癡,豈不是更像。”阿力已經快失去耐性了。


    “小聲點,我告訴你……你聽,我讓你聽電話留言……”他想撐起軟綿綿的身體,無奈在酒精的威力下,有如一攤爛泥般全身無力。


    “算了算了,你坐下,我自己來。”


    阿力從沒見過嚴浩醉成這樣,汝安人呢?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聽完兩段留言,阿力總算把事情搞清楚。嚴浩早已睡著了,而阿力卻一夜無眠直到天亮。


    白瑞琪這女人竟使出這種手段!他拿出答錄機中的錄音帶。要玩,大家一起玩!阿力咬著牙忿忿的想,順便伸長腳踹踹嚴浩。


    “喂!起來啦。”阿力再推推沙發上睡死的嚴浩。


    嚴浩這才揉揉眼睛醒過來,“哦,天哪!我頭好痛!”待看清眼前的人,他納悶的問:“阿力?你怎麽來了?”


    嚴浩的樣子不像在裝傻。


    “算了,我懶得解釋。喝了那麽多酒,”阿力指指桌上見底的酒瓶,“你還能記得多少事情?”阿力豈止懶得解釋,他甚至懶得理他了!


    “怎麽了?”嚴浩眉頭仍打著結。


    “你可以行動嗎?開始找人啦。”他敲敲嚴浩的頭。


    “喂!別趁我宿醉未醒打我。”他一掌揮開阿力的手。


    “不錯嘛!醒了。”


    話才說完,嚴浩直奔廁所,阿力在客廳光聽那似乎連心肺都要吐出的聲音,差點沒跟著吐在沙發上。


    終於完全清醒的嚴浩癱在沙發上忍受著頭痛,臉色蒼白,雖然從窗外吹進清新的空氣,但滿屋子的酒臭使得他依舊皺緊了眉頭。


    “我不打算找她。”嚴浩吐氣般低喃。


    “你再說一次。”阿力難得生氣,這次他的語氣中卻蘊含大量怒意。


    “她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就算找到她有用嗎?我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判出局了,你懂嗎?”嚴浩也生氣了。


    “你這是什麽話?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的?事實就如她所聽到的,不是嗎?你還想解釋什麽?”


    “那就更不用找了。”點起煙,嚴浩神色木然的看著徐徐上升的煙霧。


    “shit!應該是你求她原諒你吧?是你犯錯耶!老兄。”


    嚴浩繼續瞪著煙霧,“在她心裏,我和紀家偉一樣。以前麵對紀家偉的移情別戀,她二話不說,幹幹淨淨、冷冷靜靜的消失,問也沒問就放手。對我,她依然如此。我和那狗屎在她心中的地位一樣!你要我說什麽?”


    阿力再也聽不下去了,幹脆甩門離去。


    阿力走後,嚴浩看著滿室的冷清。昨天,汝安也是這樣獨自一人舔著傷口吧!那他呢?也應該宿命的迴到原點,就當一切沒發生過?


    他不能!這是他和紀家偉不同的地方。他根本不屑和他放在一起比較,而汝安竟對他們打上相同的分數!


    ☆☆☆


    “陳伯,b棟四樓丁小姐寄放的鑰匙──”


    “你是嚴先生吧!”管理員打斷嚴浩的話。


    “嗯。”嚴浩點點頭。


    “讓這麽善良可愛的女人哭泣……”


    嚴浩眼一垂,見陳伯不再用責備的語氣說話,這才腆不安的抬起頭。


    “你用完後麻煩拿迴來,怕會有人來看房子。”陳伯用山東國語認真的說。


    “看房子?”他是不是聽錯了?


    “是啊,丁小姐打算要賣掉呢!”


    這話像青天霹靂似的讓他呆愣在當場,她真的打算永遠不再見他?就連這個對她意義非凡的房子,她都能賣掉!他抬頭仰望雄偉的大樓,灰暗的天色利大樓連成一片,很美,美得讓他想哭。


    “我不準她賣!”他衝口而出。


    “嚴先生?!”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打算買下它。”嚴浩堅定的說。


    “但是,嚴先生,這恐怕有點……丁小姐特別交代說就是不可以賣給你。”


    “什麽?”他難以置信。


    陳伯盯著他,點點頭。


    “她委托誰處理這些?”


    “我。”陳白倒了一杯茶遞給他,“丁小姐人真好,每天一定跟我打招唿、聊天。她實在是個好女孩。”


    接觸到水杯傳來的溫度,嚴浩才知道,他連腳底都冷,全身凍結成一支冰棒。


    “那……她有沒有留下聯絡電話?”


    “來,喝口茶喝口茶。”


    “陳伯……”嚴浩是真的著急。


    “沒有。”


    “這不可能啊!那賣房子的錢你如何交給她?而且買賣房子的手續一大堆,她不可能都不出麵啊。陳伯,你別瞞我,我……真的需要見她一麵。”


    “她說會打電話來問,我隻負責幫她看房子啦!等確定有人要買了,丁小姐會直接和他接洽。”


    “這……”他沮喪的歎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麽,匆匆離開。


    見嚴浩消失在電梯裏,陳伯這才打起電話:“喂,丁小姐?我是陳伯啦!鑰匙我剛給嚴先生了,嚴先生很難過的樣子呢!沒有,沒有!我沒有把電話號碼給他。哎呀,吵架嘛,一會兒就好了啦,別太認真,房子賣了多可惜哪……哎呀!嚴先生出來了,再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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