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許縣號稱大漢國都,居然髒亂成這副模樣,也沒個地方消遣,唉。”


    來到許縣,遞交完奏表後兩天,諸葛瑾就陷入了百無聊賴的狀態,也對如今的國都大失所望。


    來之前,他也幻想能到酒樓茶館清樓到處浪,喝酒品美奇遇各種文武人才。


    到了之後,除了郡邸本身兼營的酒舍以外,其他一個娛樂場所都沒看見。


    茶館就不用說了,漢朝的茶還是蔥薑花椒鹽煮的湯,根本不存在茶館。


    至於清樓……這個時代隻有達官顯貴養奴婢供朋友享樂,或者軍中有負責洗衣服的女營。


    或許有人奇怪:不是說早在春秋戰國,管仲就發明了“女閭”麽?還號稱從業者七百。


    但“女閭”其實是齊桓公用閑置的宮女賺外快而已,連經營場所都是直接開在宮市裏的。跟漢末落魄貴族讓自家奴婢賣迴本一個道理。


    正是這番瞎逛,諸葛瑾切身體會到:糜竺為什麽那麽想抱大腿、實現階級躍遷了。


    這年代的世家貴戚,在麵對巨富時,是真有底氣說“有錢了不起啊”的。


    很多東西就算你有錢了,也需要配合社會地位,才能買到。


    ……


    晃悠了兩天,絲毫沒漲到見識的諸葛瑾,迴到郡邸後很是鬱悶,就跟陳登聊起了許縣見聞:


    “元龍兄,你原先也沒來過許縣吧?為何你對此地的蕭條絲毫不以為異呢?


    我在廣陵,好歹見市中有坐肆、謁舍,為何許縣的商貿反不如廣陵繁盛,連謁舍都沒有。”


    陳登則輕車熟路地調侃:“許縣本就不以商貿著稱。周遭數郡,以陳留地接鴻溝、商旅最盛。隻是曹操麾下潁川士人太多,都想光耀故鄉,力勸曹操定都在潁川郡。


    不過,原本許縣應該也是有些坐肆、謁舍的,隻是遷都僅僅兩月,百廢待興。朝廷郡邸都不夠用,曹操就把民間謁舍統統征用了。


    我們還算好,畢竟是正經州郡使者,還能住郡邸。若是白身求官之人,此時來許都,怕是隻能住益州郡邸了。”


    諸葛瑾聽得很認真,也算漲了點常識。


    漢製要求在都城設置天下所有郡的郡邸,供各地進京述職的官吏起居,類似後世的“某省駐京辦”,但也有所區別。


    後世的駐京辦都是各省自掏腰包供養的,屬於賠本賺吆喝。漢朝的郡邸卻是朝廷九卿中的大鴻臚集中管理、統一開支。


    大鴻臚類似後來的禮部,既分管各國使者的朝貢接待,也分管各州郡的使者覲見接待。


    許縣在三個月之前,還一座郡邸都沒有,現在突然升級,曹操可不得把民間的商業場所全部征用為官產了麽。


    難怪許都蕭條至此,估計得經過幾年的建設才能恢複繁華。


    另外,陳登話裏還有一個細節,引起了諸葛瑾的好奇,於是他繼續追問:


    “剛才你提到‘怕是隻能住益州郡邸’,莫非益州的郡邸特別差麽?”


    陳登露出一個“你懂的”的表情:“益州已經多少年沒派人入朝了,聽說曹操一開始都沒打算設益州、交州郡邸,


    後來發現郡邸獄更加無用,才臨時改迴了益州郡邸——我想,應該沒人想住在原本打算作為牢房的所在吧。”


    諸葛瑾恍然。


    郡邸獄,也算是後世財會專業學生朝聖的所在了。


    後世學會計的經常說:ai永遠取代不了人類,因為ai無法代替人坐牢。


    郡邸獄就是華夏最早的“會計專門監獄”。


    負責關押漢朝各郡的“上計”舞弊人員。


    也就是各郡進京報稅的官吏,如果被發現偷稅漏稅、隱瞞戶口,就丟進其中坐大牢。


    當年雒陽的郡邸獄,早在桓靈年間就已經是純擺設了。靈帝根本收不上來地方稅,全靠賣官維持財政。


    所以許都這邊,曹操也是一開始腦子發熱,為了維持體麵,才征了一座謁舍作為郡邸獄。後來發現正常郡邸都不夠用,又改成益州郡邸。


    突出的就是一個草台班子的隨意性。


    反正天下大亂,那些不是曹操實控的州郡,根本不可能給曹操“上計”稅賦戶籍。


    陳登也知道諸葛瑾就是想見見世麵,於是解釋完後,順便就幫他出主意:


    “你若是閑著想找地方遊覽,我看如今整座許都,隻有去永寧宮看看了。如今天子方至,曹操隻來得及修了最南邊一進的景福、承光二殿。


    北宮永寧、永始並各處園林、教坊,還在大興土木,並不禁外人靠近。剛好益州郡邸也在那附近,位於尚書台西北麵,若是想為玄德公尋訪求官未遂的遺賢,也可去碰碰運氣。”


    諸葛瑾連忙記下,表示受教。


    昨天他瞎逛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如今的許都,基本上就是一個大工地,隻是沒想到連皇宮都才造了僅僅兩間。可見曹操遷都的倉促。


    既然別的地方實在沒有可玩的,那就去未完工的皇宮打個卡,順便再去遊士匯聚之地轉轉。要是還沒收獲,就宅在郡邸等召見吧。


    ……


    來到許都後的第三天,諸葛瑾終於做足了攻略,一大早就帶著陳到,喊上陳登,繞到宮城最北邊,登上永始台的土山,觀賞了一下皇宮的修建景象。


    因為還是一片大工地,所以隻要別靠近最南邊那幾座已經投入使用的皇宮,就沒人管你。


    潁川的支流潩河的支流清潩河,剛好從皇宮西側遠處流過,距離宮城還有幾裏地。


    可以看到無數的漕船運著土方、磚石、木料來到永始台西邊一兩裏外的碼頭,然後卸貨。場麵一片忙亂,數以萬計的徭役百姓在苦苦掙紮。


    土方和磚石還好靠挑擔或牛車裝卸到施工地點。而那些從許都西北嵩山、伏牛山砍伐來的、用作皇宮梁柱的整根巨木,就非常麻煩了,隻能在地上鋪墊好滾木,然後上百名徭役力工合力推動巨木,一點點往施工地點滾。


    諸葛瑾雖然不懂建築學,但他作為一個現代人,好歹有點管理常識,一看就皺起了眉頭。


    “這個統籌皇宮修建工程的大臣,肯定是個不懂實用之學的草包,如此舍近求遠,浪費民力,真是不該。”諸葛瑾忍不住跟同遊的陳登吐槽。


    陳登卻笑了,示意他積點口德:“這話可不敢說——如今擔任將作大匠,統籌皇宮修建的,還是玄德公的好友呢,便是三個月前被袁譚攻滅的孔北海。


    他失郡入朝後,曹操念在其是孔子之後,家學淵源深諳禮法,就讓他暫時主持皇宮規製考訂、修建。”


    諸葛瑾聽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起一個問題:“你原先去過雒陽,見過雒陽的皇宮麽?”


    陳登:“遠觀過,裏麵就沒見過了。”


    諸葛瑾:“那隻說遠觀,伱覺得如今這皇宮的外牆、門樓,與雒陽時形製孰高孰低?”


    陳登搖搖頭:“不如雒陽遠甚,不過將來會不會修得更恢弘,就不知道了。”


    諸葛瑾卻已經通過這些迴答中的蛛絲馬跡,抓住了真相:


    “我懂了,曹操也知道孔融在實用統籌之學上,毫無才幹。但他頂著孔子後人的名頭,天下禮製他說了算。讓孔融也點頭、修一個花錢少些的皇宮,就不顯得他曹操欺君虐主了。”


    陳登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異色,仔細迴味揣摩,覺得果然有些道理。


    子瑜賢弟的觀察還是敏銳啊,果然能見微知著。


    曹操自作主張省錢的話,會被天下人噴。有孔融這個擋箭牌後,再有人噴曹操就能說:我也想給陛下最好的享受啊,但孔融說這樣就夠了,符合禮法了,我也不好越禮啊……


    不過陳登畢竟跟劉備、孔融都有交情,想明白這一節後,他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句:


    “既如此,以賢弟的實用才幹,何不尋機點撥孔文舉一二呢?他畢竟是已故的陶公故友,跟玄德公也交情莫逆。”


    諸葛瑾:“有機會再說吧,不在其位,不謀其事。這皇宮也沒什麽好遊覽的了,且去益州郡邸看看,迴頭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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