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昊鈺麟正想喚夥計過來結帳,周圍原本嘈雜的環境有那麽一瞬間竟安靜了下來,剛走進來坐下的一男一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女的看來不過十六七歲,身段窈窕高瘦,麵若桃花,卻配了副粗嘎難聽的嗓子,說起話來仿佛被沙礫磨過,男的身材高大修長,銀袍銀靴,雍容華貴,偏偏臉上蒙了副銀麵具,讓人看不出他的廬山真麵目。


    於是開始有些生來嘴巴閑不住的人開始交頭接耳,低聲猜測那男的是否也和那少女一樣有什麽缺陷,許是那張臉生得醜陋無比,見不得人,才故弄玄虛地用麵具遮遮掩掩。


    民間不比京城的天子腳下,林子大了自然無奇不有,昊鈺麟此行並不是頭一次出門,早就見怪不怪了,可是這兩個人卻牢牢地攝住了他的心神,讓他不由得坐迴了自己的位置,就著壺中殘酒,慢慢啜飲,順便從鬥笠下偷偷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這對男女狀似親密無間,女的落了座後還始終牽著那男子的手。方才夥計見了,唿她為夫人,她也並未否認,隻點了幾樣小菜,一碟醬肉,一壺清茶,茶上齊後,便一心一意地替‘丈夫’倒茶夾菜。那男的從頭到尾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隻是發現幾名大膽的男子一直盯著那名少女後輕輕起了身,將她讓到靠裏的位置坐下,自己則擋在外麵。一言不發,身上卻已隱約散發出警告的氣息。幾名輕薄之徒一驚,連忙收迴了無理的目光,埋頭吃飯,再也不敢輕易有所造次。那少女察覺了男子的體貼,唇邊浮起一絲微笑,不知怎的,這一笑狠狠地刺痛了昊鈺麟的眼。


    一方麵,許是多少有些無來由的嫉妒,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在京城王府中的那段日子雖非事事稱心如意,卻也不乏甜蜜難忘的小片段——


    記得某日微服溜出王府,拉宜卿去遊湖,因為天氣炎氣,一時興起,脫了衣服下水遊泳,不想迴到船上後,竟無意間挑動了撐船少女的春心,惹得她羞紅了一張俏臉的同時連連從垂下的睫毛間偷偷瞧他,他正在擔心會令宜卿誤會,他已經不著痕跡地站了起來,舉目遠眺前方秀麗的青山俊峰,巧妙地遮住了他的身體,讓他有時間將外衣著好,簡簡單單的一個舉動,令他足足興奮了一整天。


    另一方麵,他討厭這種笑容,看似天真無邪,卻又蘊涵了太多看不透的東西,使他越看那少女越覺得不順眼起來。


    “夥計,給我們一間上房。”不一會兒,那對男婦女已用完了飯,仍是女的開口喚了夥計過來。


    “好的,請二位客倌隨小的上樓。”夥計也算見多識廣,麵對再古怪的客人也能保持滿臉堆笑,熱情地招唿他們。


    “掌櫃的——”眼見那兩人上了樓,昊鈺麟放下手中的酒杯,沉聲喚道。


    “是,公子您有何吩咐?”掌櫃的忙迎上來。他閱人無數,早發現今日店中來了不隻一位‘貴客’,明白怠慢不得,須小心侍候。


    “一間上房,在那兩人隔壁。”昊鈺麟在掌櫃的手中塞了一錠銀子,低聲吩咐。


    “客倌請稍候,待小三兒迴來小的便命他為您引路。”掌櫃的接了銀子,明了地點點頭。


    老板吩咐過,他們隻管賺錢做生意,至於客人之間有什麽恩怨糾葛,那便是他們自己的事了。隻要不給店裏惹麻煩,凡是客人提出的要求都要盡量滿足。


    夜半時分,客棧中的住客大都熄燈睡了,為了不引人注目,昊鈺麟也早早將燈吹滅,倚在牆邊側耳傾聽隔壁房內的動靜。那男子仍然沒有開口,或者是開了口說話的聲音也極小,讓他無法辨識,隻聽到那少女說了幾句無關緊要,早些休息之類的話,之後那兩人沉默了一陣,男子似乎問了句什麽,少女答道:


    “就快到了,前麵便是鳳桐鎮,到了那裏我們就可以租船出海。”


    鳳桐鎮,出海!


    昊鈺麟心裏一揪,為了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迅速換了身衣服,蒙了麵,掀開後窗翻了出去,踩在窄窄的房簷來到隔壁窗外,透過窗縫向屋內偷窺——


    那少女正在鋪床,男子背對著他的方向而坐,桌上擺了把寶劍,白天用布纏住了看不出內在,如今露出了劍柄與一小截劍鞘,那銀白的顏色不是他所熟悉的,但劍穗上那顆紫水晶雕磨成的寶珠卻和他自己手中劍上那顆青色琉璃珠一樣,走到哪裏他也不會錯認——


    那是他藉著自己的生辰之日,死氣白賴,硬和宜卿交換過來的!


    稍微遲疑的工夫,未等他有所行動,屋內的男子已經發現了窗外有人,先是幾枚暗器隔窗打了出來,緊接著,一條銀白的身影朝他攻了過來——


    昊鈺麟連忙拔劍招架,轉眼間二人已經過招幾個迴合。隻這幾個迴合,他已經可以確定眼前麵具男子的真正身份——


    “宜卿!”他突然喚了一聲,趁對方一愣神的工夫,挑去了他臉上的麵具——


    月光下,是一張平凡得有些粗糙的麵孔,一臉的胡渣子,隻有那雙青璃色的眸子與他日思夜想的人一模一樣。可是天底下擁有異色瞳眸的又何止一人,當初冷寒星不也正是利用這個騙那慕容丹青上當?何況宜卿清澈冷淡的眼中從未出現過如此渾濁兇狠的光芒!


    昊鈺麟迷惑了,或者可以說更多的是失望,不覺露出了破綻,令對方有機可乘,一掌擊在了他的胸口,震得他口中一腥,鮮血噴出,濺在對方胸前。


    “別發呆了,快走!”


    正當那男子欲再出手時,一道憑空出現的火焰打破了雙方的對峙,一個人一把抓住了昊鈺麟的胳膊,縱身將他帶離。


    “瀟湘?”被帶到一片樹林中,雙腳著了地的昊鈺麟試探著問。


    “不錯嘛,王爺,雖然你已使君有‘夫’,總算還沒忘了我的名字!”客棧老板娘瀟湘嬌笑兩聲,揭下臉上的紅色麵紗。


    “瀟湘,你——我——”昊鈺麟一時之間不知要如何應對。一方麵驚訝她竟知道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麵,如今再見昔日一夜荒唐的對象,總不免尷尬。


    “嗬嗬……王爺放心,事過境遷,煙消雲散,瀟湘不是那種長舌婦。而且若早知道王爺是主上的人,就算你再俊逸迷人我也不會去碰一根指頭!”瀟湘邊說,邊引著昊鈺麟慢慢前行。


    “你,你是青龍宮之人?”昊鈺麟又是一陣訝異,今日接二連三的刺激著實令他有些吃不消。


    “正是,青龍宮赤旗旗主給王爺請安了——王爺不會以為青龍宮當真隻困守著那一座小島吧?我們雖不想無限擴充自己的勢力,隻不過若想在世上生存下去,總需要隨時了解黑白兩道各方動向。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煩,派駐島外之人皆融入三教九流之中,看似一盤散沙,實為一個整體,以龍旗為令,除主上和四位護法之外,他人隻知道我們的存在,卻不知我們是以何種身份現身——即使是京城之中,亦是如此,所以主上在這大半年之中仍然時刻掌探著青龍宮的大權——”


    “瀟湘姑娘,我失禮了。”想不到這樣豔如烈火、美麗嫵媚的女子竟是青龍宮門下的一方旗主。


    “王爺本是個灑脫的性情中人,何必拘禮,還是叫我瀟湘就好——不瞞王爺,王爺會在此出現也是我們預料中的事——我早前曾接到主上的飛鴿傳書,說他不日便會迴歸青龍宮,但不久之後探子就捎來了主上在途中無故失蹤的消息,近日來我與四位護法正在為此事心焦——”瀟湘順著林間踩熟了的小路,不一會兒就帶著昊鈺麟走出了林子,來到一座二層小竹樓外——


    “王爺請進,此處是瀟湘日常休息之處,還算安全清靜。”


    “不,瀟湘,聽你如此一說我更加放心不下了,剛剛那個人必定與宜卿有關,剛剛交過手後,他們恐怕會連夜逃逸——”昊鈺麟皺起眉,握緊了手中的劍說。瀟湘那一句‘主上在途中失蹤’讓他心中一急,嘴裏又湧上一股甜腥。


    “王爺請保重身體,先隨瀟湘上樓讓我為你療傷,否則日後叫屬下們如何向主上交代?”瀟湘連忙伸手阻攔,“那兩人逃不掉的,從這裏直到鳳桐鎮都是我赤瀟湘的地盤——今日他們一走進客棧我便與王爺一樣注意到他們了,為了以防萬一,已在他們的飯食和房內動了些無甚大害的手腳,加上剛剛我送那人的那招,他們跑也跑不遠。”她所打出的那招火焰隻是個幌子,過後的迷煙才是真正厲害的,雖不是什麽毒藥,但也夠那人一受,會令他雙眼酸痛,幾個時辰之內無法正常視物。


    “那就有勞了。”昊鈺麟也明白自己此時身上帶傷,那男人的身手尚高出自己一籌,即使追上去也未必勝得過他,便點點頭,隨赤瀟湘上樓。


    “王爺客氣了,你與主上已結為連理,如今也算是我們的主子。”赤瀟湘將昊鈺麟請到房內坐下,開始運功為他療傷。


    好在那一掌傷得不重,昊鈺麟在瀟湘的幫助下將氣息調理均勻之後,已無大礙——


    “多謝。”他抱了抱拳道,“剛才隻怪我太大意了,一心認為那人就是宜卿,不想竟會搞錯——”不太情願承認自己的感覺會出現這麽大的偏差,可除了一年前那次意外失手,宜卿從未真正有意發狠傷過他,“而且現在想想,那人動了真氣與我纏鬥時身上隱隱帶著一股奇怪的邪氣——”


    “那男子,起初我也懷疑他就是主上,身邊帶著那女子或許是有何其他目的,隻為掩人耳目,可他與你交手後卻又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那張臉還在其次,感覺有所出入倒是真的。”赤瀟湘也微蹙起一雙柳眉,同意昊鈺麟的看法。


    “他手中所拿的是青龍劍,他們在劍鞘上動過手腳,但劍穗上那顆珠子——”


    “那本是王爺之物吧?”赤瀟湘說話的同時眼睛瞟向昊鈺麟手中寶劍劍穗上所綴的青色琉璃珠,“主上果然對王爺有心。”


    “見笑了,這其實是我硬要與宜卿換過來的——”昊鈺麟苦笑——


    宜卿既曾經捎信迴來,瀟湘估計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沒有點破,大概是看他真心為尋宜卿著急,特意為他留幾分麵子。


    “現在我擔心的是不知宜卿他人在何處,有無危險。敵暗我明,我們連對方是何身份都尚不知曉。”


    “王爺說得是,這也正是我們所擔心的。”赤瀟湘點頭稱是,“青龍宮的密探不敢說可與龍帝麾下的紫衣神騎媲美,但亦可在江湖之中列入三甲之內。主上失蹤這些日子以來,我們撒開網來,動用了全部眼線,竟然一無所獲,可見對方的保密工夫非同尋常!而且外界也絲毫沒有傳出半點有關青龍宮目前是群龍無首的消息,這就更令人懷疑其居心叵測,恐怕除了對付青龍宮外是另有目的!”


    “不過今日對方既然終於現了身,就不怕拿不住他們!”


    出宮之後為了尋找宜卿一度亂了心神,瀟湘若不提起紫衣神騎,他倒忘了皇兄答應了他要幫忙,如今總算有了些線索,該是動用手中權力的時候了!


    數日之後,鳳桐鎮


    海邊空曠的夜色中隻見一彎冷月如鉤,滔天的海浪一波波拍打著白茫茫的沙灘,隆隆的潮聲傳入漁村簡陋的茅舍內,恰到好處地掩去了屋內之人的交談——


    “屬下見過公子。”一襲漁夫布衣的年輕男子麵貌平淡無奇,融入人群過目即忘,隻有那雙眼中略略透出幾許智慧機敏。


    “不必多禮,我要你辦的事可都安排妥當了?”立於窗邊,也是一身粗糙平民裝扮的昊鈺麟點點頭,問道。


    “屬下已按公子吩咐,將鎮上的全部大小船隻暫時收繳,並如數發放銀兩以彌補漁民們的損失。天晴後他們若要出海,必須向我們租船;青龍宮中四位護法也已準備好與我們一同在海上拿人。”年輕男子迴答。


    “那兩人的身份查得如何?”昊鈺麟又問。


    “公子請恕屬下大膽妄言,那名女子,他們若不是妖孽,便是借屍還魂之人。”年輕男子躬了躬身,遲疑了一下說。


    “此話怎講?”昊鈺麟皺起眉,放下手中才舉起的茶杯。


    “經屬下們查證,她本名袁梅香,乃鄰縣綠苑鎮人氏,兩年前隨其父外出經商遊玩,正是在此處海上遇到風暴,商船不幸觸礁,無人生還,事後雖然隻找迴其父的屍體,但她也在其家人重金請人出海尋找無果後,於官府的卷宗中列為失蹤人口,其兄其母都一口咬定她已隨父而去,絕不可能尚活在世間。”年輕男子解釋道。


    “哦?竟有此事……那麽,那名男子呢?”事情看來是越來越蹊蹺了,居然查出一名死人——


    “到今日為止,此人仍是無案可查,似是憑空出現一般。”年輕男子歎了口氣,他也不甘心隻查出這種結果。


    “明白了……繼續監視他們的行蹤動向,注意有無可疑之人與他們接觸,有任何動靜立刻向我報告,不要輕易與那男子硬拚。”昊鈺麟沉吟了一會兒,一時也難想出進一步對策。


    客棧那夜之後,他發出了紫微令召集紫衣神騎相助,試圖在途中攔截那對男女,不料那男子功力極其高超,隻一戰就令他損兵折將,死傷三人,無奈之下隻好設下計謀,暗中跟蹤,待到海上再與青龍宮聯手擒拿他們。


    “是屬下告退。”年輕男子接了令,轉身出門,轉眼間便消失在一片夜幕中。


    “沒想到合青龍宮與紫衣神騎之力仍然解不開迷團,還得到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結果。”昊鈺麟看向坐在桌邊,易容成漁婦與他一路跟蹤那一男一女而來的赤瀟湘。


    “那男子的確奇怪,不過那女子——借屍還魂之說瀟湘卻不以為奇。”赤瀟湘若有所思地說。


    “瀟湘,你是說——難道世上真有此事?”昊鈺麟挑起眉,有些難以置信。


    “不敢肯定,但據我所知世上的確有一種方式,與其說是借屍還魂,不如說是‘移魂術’,不知公子可曾聽說過。”瀟湘微微頷首道。


    “是曾聽說過,此乃苗疆巫師所創的一種至陰至惡的邪術,在身體受到重創、危及性命之時,利用魂魄即將離體的一刹那移魂至他人體內,毀其元神,鳩占鵲巢,寄居在被害者體內繼續活下去。我本不信此種怪力亂神的邪說,莫非卻是當真存在嗎?”昊鈺麟驚道。


    “正是,此種邪術的確存在,因為太過陰邪惡毒,在苗疆亦是被禁施的,沒想到會流傳到漢人之中並為人所用。不過會施此術的在苗人中也是寥寥無幾,我們正可利用這個線索查下去,定會找出些眉目來。”赤瀟湘迴答。


    “的確是個好辦法,隻是不知我們是否還有時間去查。但不論如何,到了海上他們便是插翅難飛,先擒住他們再說。”前幾日海上氣候突變,不宜出海,隻要天一放晴,那兩人必定馬上租船出發,到時候就可一網打盡,逼問宜卿的下落。


    “王爺不必過於憂慮,瀟湘敢打包票,三日之內天氣定會放晴,現在,為了主上,還請保重身體,以養精蓄銳。”雖知起不了多大作用,赤瀟湘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


    昊鈺麟表麵上始終保持著冷靜,與他們一同籌劃大局,可他的消瘦憔悴卻清清楚楚地表明了內心的焦慮與擔憂,記憶中風流率性的多情王爺與眼前隻為一人牽腸掛肚的癡情種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


    不出赤瀟湘所料,兩日之後的清晨,海上升起萬道金光,雲消風散,雨止天晴。


    海邊淺灘上停著一艘烏篷小船,兩名漁夫正站在甲板上交談,旁邊一名漁婦對男人們的談話插不上嘴,兀自整理著手中的漁網——


    “公子,還是讓屬下來撐這船吧!”


    “我撐就好,你們若有把握對付那人,我也不必設計到海上擒這兩條大魚了。你們隻須留在這裏,繼續追查那兩人的身份就好。”


    “可是公子,我們不知道那人底細,萬一有什麽危險,屬下命不足惜,可是您——”


    “算了,我昨晚已經勸過了,沒用的。有我在此,你們就放心吧——有客人上門了。”漁婦遠遠地看到一男一女正在向他們走來,不動聲色地低聲提醒。


    “兩位大哥,我們想乘船出海,不知可否行個方便?”一身素裙的少女走上前,客氣地開口詢問,笑容甜美,嗓音卻很粗礪。


    “可是天才放晴,我們還要趁著風平浪靜,捕些魚來維持生計哪。”漁婦在旁接過話尾,露出一臉‘勢利算計’的笑。


    “這、姑娘,你看,不是我不想幫忙,我家的事情都是由我家婆子做主的!”‘膽小懼內’的漁夫連忙用力點頭。


    “大哥大嫂放心,我們不會白搭你們的船——”那少女明了地一笑,大方地從包袱裏掏出一綻銀子遞過去,“勞煩了——”


    “哎唷,我也沒說不幫忙,姑娘還真客氣呢!”漁婦見了銀子,立刻眉開眼笑,嘴上說著客氣,手裏可不客氣地一把拿過銀子揣進懷裏——


    “姑娘,公子,請上船。”


    “既然你們有客人我就先走了。隻要撐個船就有銀子賺,哪日我也能交上這等好運就好了——”另一名漁夫悻悻地嘀咕著跳下了船。


    “請問兩位想去哪個島子?”附近近海處有幾座較小的島嶼,與其他城鎮接壤,走陸路亦可到達,隻是海路要近上許多。


    “我們要去青龍島。”少女邊讓那男子牽著手上了船,邊答。


    “青龍島?那不是,不是——”漁夫聽了,嚇得手一哆嗦,把船櫓丟在了甲板上。


    “大哥莫怕,我哥哥是島上的侍衛,我們是去尋親的,”少女忙向他解釋。


    “死鬼,怕什麽?上次不是還有人替青龍島的人運糧食嗎?事後還得了一大筆賞銀,沒見過你這麽膽小如鼠的人!快走啦,誤了客人的事看老娘晚上迴去怎麽修理你!”那漁婦倒十分兇悍,站起來一把扯了漁夫的耳朵命令道。


    “好好好,我馬上走便是了,快快放開我的耳朵吧!”


    漁夫痛得齜牙咧嘴,連連慘叫,待漁婦一放手,再也顧不得別的,手腳麻俐地撐著船離了岸。今日萬裏無雲,略有微風,風向偏北,順風出海正好。一會兒的工夫岸上的景色已是一片模糊了。


    “船上風大,姑娘、公子進去坐吧,免得著了寒氣。”


    漁婦招唿二人進入篷內坐了,送上一壺清茶,質地雖然粗澀,入腹的熱水卻可暖腸暖胃,抵擋海中不同於陸上的寒氣。艙壁左右各開了一戶小窗,窗上掛了遮風擋雨的竹簾,窗外傳來陣陣海鳥高亢的啼鳴。


    一路上那對男女默默無語,隻有漁夫夫婦拉拉扯扯地閑話著家常瑣碎,倒也算一帆風順。就這樣,不知不覺,路程已過了大半,前方幾乎可以隱約瞄到青龍島模糊的輪廓了——


    就在這時,船身忽然一陣急促的晃動,讓人措不及防跌坐在地上,茶壺內的滾水灑了一地。


    “怎麽迴事?”剛剛還是風平浪靜,怎麽轉眼間就變了天呢?


    “我們出去看看——”那少女說著,一掀艙口布簾,顫巍巍地踏上了甲板。


    隻見空中豔陽依舊,海上卻黑壓一片變了顏色——


    船幫被來自四麵八方的十幾條連著鋼爪的鐵鏈鉤了,兩艘精工細製的小型船艦正朝他們步步逼近,艦上約有三十名漢子,各自手持彎弓勁弩,搭了雕翎,齊齊瞄準他們。


    “你們是何人,想幹什麽?”見了此等陣仗,那少女卻臨危不懼,手一插腰,厲聲喝問道。


    “哼哼,這正是我們想問的,你倒先問起我們來了!”漁夫走上船頭,一把亮錚錚的寶劍架上了那少女的頸邊,劍柄上垂下的亮紫色流蘇綴著顆青色琉璃珠。


    “放開她。”男子低低地開口,腰間的劍同時在瞬間出鞘,森寒襲人的劍氣硬是逼退了漁婦的攻勢,指上漁夫的胸口。


    “立刻放下你手中的劍,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你們此時身在海上,就是插翅也難逃!若是輕舉妄動,兄弟們手中的雕翎可不長眼!”一名青衣男子出現在其中一艘船艦的甲板上冷冷地說。


    “雕翎不長眼,你冷寒星何時也變得如此不長眼了?”一陣清冷的笑聲之後,那男子抬手扯下了臉上的銀色麵具——


    “主上!”眾人同時驚叫出聲。


    “不,怎麽可能!你如何證明自己是真的,而不是戴了人皮麵具?”漁夫仍然不敢輕易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失蹤’的慕容宜卿。


    “如何證明——就這樣證明!”慕容宜卿舉起劍靠近頰邊輕輕一劃,潔白無暇的臉上立刻出現了一條細長的紅線,接著,血絲緩緩滑下。


    “宜卿!”漁夫——昊鈺麟激動地喊著,便想上前,不想慕容宜卿手中的劍卻再次指向了他的胸口——


    “宜卿,是我啊!”他想起自己還是一副粗鄙莽夫的樣子,連忙除去了臉上的易容,再次抬起頭。


    “寒星、瀟湘,把他綁起來押迴去!”慕容宜卿沒有收劍,眸中仍是一片冰冷。


    “宜卿,你說什麽?”昊鈺麟瞪大了雙眼看向慕容宜卿。


    “主上,你不認得他了嗎?”冷寒星與恢複本來麵目的赤瀟湘也不敢相信地驚唿。


    “本座當然認得他,他是本座的仇人!”慕容宜卿的劍又是狠狠一指,就要沒入昊鈺麟的胸口之前下意識地頓了頓,隻挑破了他的衣服。


    “宜卿,你在開玩笑嗎?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住口,本座從來不開這種玩笑!”慕容宜卿打斷了昊鈺麟的話,看向赤瀟湘,“瀟湘,你想違抗本座的命令?”


    “不——屬下不敢!”赤瀟湘雖不甘心,但不明就裏,也隻好低下頭,單膝點地。


    “那就按本座說的去做。”慕容宜卿轉過身,將那名少女攬在身側,不再多言。


    “是……王爺,先委屈一下,我們到了宮中再做打算——”


    赤瀟湘和冷寒星對視了一會兒,與他交換了幾個眼神後,站起來將昊鈺麟鬆鬆地綁了,在他耳邊低聲道。


    “嗯。”昊鈺麟點點頭,沒有再做掙紮。


    一切來得太快,太過突然,事情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握,如今也隻有先如瀟湘所說,先上了島,搞清原委,再從長計議。


    ◇◇◇


    被反剪著雙臂押在青龍宮的大殿之上,泛著寒光的三尺青龍劍毫不客氣地架在頸邊,執劍的那隻手瑩白如玉,修長優雅;麵前豐神俊秀的姿容天下無雙……幾乎與當初一般無二的情形,可又有種令人心神難安的異樣感覺——


    除了在京城大婚那日,他從沒穿過青色以外色彩的衣服,眼前的人卻是一身純銀,亮得刺眼,使一向清俊冷淡、如月如風的他平添了幾許邪佞的妖豔魅惑;他散發出的氣勢仍然張狂霸道,但那青璃般的雙瞳卻又為何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多了一抹殘酷陰狠?


    慕容宜卿接到了昊鈺麟揣摩的目光,薄薄的唇緩緩上挑,勾成一彎詭譎的笑弧,真正的冷心無情,讓人不由得身子一顫,寒徹了心扉!


    “宜卿,這一個多月你是怎麽過的?你究竟去了哪裏?我們都很擔心你的安危。”


    “擔心本座的安危——本座是怎麽過的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慕容宜卿冷冷地笑著,手腕一使力,眼看帶著肅殺之氣的劍刃就要毫不留情地切入昊鈺麟的頸子,眼前被綁縛的人卻突然消失,瞬間已經退到百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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