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目前為止,這一生當中,就屬現在最幸福了。
我感到非常幸福、非常快樂,不論是天空、夕陽或微風——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美麗、舒服而令人滿足。但是,當太陽下山,我心中又開始產生了不安。
自己在今後,大概還得活上很長一段時間吧?如果現在就已經得到這麽大的幸福……那麽今後該怎麽辦呢?
或許自己在今後的日子裏,隻能一直依賴著今天幸福的迴憶作為慰藉;或者也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發生一場天大的不幸,抵消掉目前所有幸福的時光。
想到這裏,我就會輾轉難眠,也會開始想哭。都是因為夜晚的關係,隻要清晨來臨,這種煩惱馬上就會消失了——我不斷這樣安慰自己,並試著舉起自己的一隻手。
如果有人能夠抓住這隻手就好了。
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藉著來自對方掌心的溫暖,迅速地入睡了。
*
義之迴到房裏,打開書包,發現一本奇特的書。
劇中人物
艾莉絲
伊萊沙
地縛靈子(注:地縛靈是日本幽靈的一種,通常死於意外而無法離開死亡場所,也無去升天。)
廣美醫生
永田醫生
小直
純平
太田護士
咦?我有買過這種書嗎?——書上的確包著他常去的岸本書店的書套,但義之上一迴去書店已經是上禮拜六的事了,而且他平時隻買雜誌或係列文庫的小開本書,不太可能會買到這種一般書籍大小的書,一定是結帳的時候搞錯了……不過話說迴來,今天已經是禮拜二,在這段期間他打開過書包好幾次,卻從沒有見過這本書。
更重要的是,這本書根本就是不良品嘛!書上除了一開始的人物介紹和少數幾句話之外,其餘的頁數幾乎完全空白。義之拆下書套想看看封麵,但封麵上卻連書名和出版社都沒有,他不禁感到越來越詭異了。
要不要幹脆把書丟掉呢?——等等,搞不好隻有義之不知道,這本書其實是傳說中「丟掉就會受到詛咒」之類的魔書——這一來就糟了。義之雖然不相信詛咒,但如果被人發現是他把書丟掉的,搞不好又會引來女同學批評,說他是「不合群的家夥」。
好吧,等明天放學大家都走光之後,偷偷跑到別班教室,把書放在某個人的抽屜裏算了。
義之想到這個解決方案,越想越覺得這是最符合此類遊戲的做法——雖然他也無法確定這是一場遊戲,但他懶得管那麽多,便早早入睡了。
隔天下午,義之立即著手準備照著前晚想到的計劃執行。目前正值期末考,學生們放學後很快就離開學校了,義之坐在通往頂樓的階梯上,讀著偵探小說打發時間,等到大家應該都走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前往舊校舍。
舊校舍沒有冷氣,既潮濕又悶熱,主要是一年級的教室和音樂、美術教室;這間學校畢竟還是以升學為主,因此教室的分配大概也是以二、三年級學生和重點科目為優先吧?義之從窗口窺伺一年級的教室,確定沒人之後才走進去——既然有這個機會,他打算把書放入自己一年級最後分配到的座位抽屜裏。
這個座位是在舊校舍三樓的教室,靠窗、從後麵數來第二個位子,可以看到校園中庭和新校舍的走廊、窗戶及頂樓。義之很喜歡這個座位,不禁懷念地摸了摸桌麵。
「——你在做什麽?」
背後傳來女孩子的聲音!糟了,沒想到還有人留下來!——義之暗想。
「啊,真對不起……我是二年級的,呃,這個……」
真蠢,他早該預期到有可能會被人發現,卻沒有事先準備任何藉口。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女孩毫不客氣地從頭到尾打量義之。她的皮膚很白,像男孩子一般骨瘦如柴,短發的造型非常適合她嬌小的臉孔和貓兒一般的雙眼,身上則穿著一件綠色的運動衫……等等!她為什麽在學校裏還穿著便服?
「……你是這裏的學生嗎?」
義之稍微恢複冷靜,質問對方。
「不是。」
「校內禁止外人進入,你不知道嗎?」
「可是,你剛剛不是打算要把書丟掉嗎?」
「我沒有要把書丟掉。」
義之雖然這樣迴答,心裏卻著實吃了一驚。他剛剛隻是摸了摸桌子,甚至沒有把書從書包裏拿出來,為什麽這個女孩子會知道他擁有那本書?難道是她把書放進義之書包裏的?
「喂,你別岔開話題!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我是來阻止你把書丟掉的,義之。」
「什麽?」
「你如果明白其中的含意,乖乖保管這本書,我也不用跑出來了!」
女孩子的口氣很明顯地是要將責任推給義之,讓他不免開始感到不安——這個女孩不僅知道他的名字,還(似乎)趁義之不注意,將書塞到他的書包裏。現在又跟蹤他走進這間教室……這女的搞不好是那種跟外星人電波通信的怪咖吧?真可惜,其實她長得還挺正點的……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怎麽辦呢?就算要逃,這間教室位在走廊盡頭,對方又擋在門口,大概很難順利脫逃成功吧?
「看你的表情,大概是覺得我是個腦筋有問題的怪人吧?」
「如果不是,就請你說明清楚。」
義之努力保持禮貌的口吻迴答。
「我如果說出實話,你大概會感到更可疑吧……」
「不管怎樣,請你快點說明!」
「……我可以坐下來嗎?」
女孩坐在隔著兩列座位的桌上,從短褲褲管裏延伸出來的雙腿猶如竹竿般瘦削,還不停地前後搖晃。
「呃,你可能會覺得很驚訝——其實,我並不是現實世界中的人物。」
義之的確感到驚訝。
「關於我的立場,我自己也很難說明清楚……或許應該稱為你手中那本書的靈魂,或者是故事的管理人……最貼切的說法,應該說是『書的精靈』吧。」
「……太扯了吧?」
「是嗎?嗯,我也覺得。我沒有翅膀,又沒有神奇的力量,隻是因為很想要替這本書盡一份心力,才能夠得到人類的形體——啊!這樣說起來,我大概更接近幽靈吧。」
「……」
「你不相信?」
「當然了!」
「我不會勉強你立刻接受我的說法。不過,明知自己不會得到信任,還待地跑出來,也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
女孩說話的表情顯得有些悲傷。她垂下眼瞼,帶著空隙的睫毛猶如洋娃娃的睫毛般細長。仔細想想,這個女孩所說的話雖然荒誕不經而讓人難以置信,不過她應該還不至於對義之構成直接傷害,或是因為無法區別現實與幻想而胡作非為;至於義之——雖然期末考快到了,但反正他今天也不打算(事實上是每天都不打算)好好用功念書……而且對方說的話萬一是真的,很難保證他不會麵臨詛咒或幽魂纏身之類的災難……即使碰到最糟的情況,自己在今天死了,對他而言其實也未必是一件很困擾的事情。
「……我今天打算先到f車站附近買東西再迴去。」
「是嗎?」
「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順便說明一下詳細的情形?」
「真的?」
「反正隻是聽你說話,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太好了!真高興這本書是跑到你的手上!對了,到f車站之前,我就幫你提書包吧!」
「不用了,我的書包很重。」
「那我用墊板幫你揚風,今天很熱
吧?」
「你在說什麽?別這樣!總之,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要是被老師發現有外校學生穿著便服在校園裏閑晃,那就麻煩了。」
義之走在前方帶路,女孩也興高采烈地跟在後頭。行走途中,義之不時迴頭瞥一眼,想著或許自己一迴頭,就會發現對方已經不見了!但綠色運動衫的身影卻依舊一路跟隨著他。
義之心中並不信邪,但仍舊姑且問女孩:
「我雖然現在跟你在一起,但是會不會隻有我看得到你的模樣?如果是這樣的話,在別人眼中,我不就像個自言自語的瘋子嗎?」
「別擔心,其他人隻會把你當作是有些幸福的男孩,跟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一起逛街買東西。」
義之不好意思吐槽,隻好裝作沒聽見,將一袋青椒放入推車裏。
「不過,我沒想到你是要逛超級市場耶。男孩子放學之後去買東西,通常應該會去書店或cd店之類的吧?」
「我當然也會逛那些店,不過今天輪到我做晚餐,隻好來買菜了。」
他邊迴答邊在心中盤算著:香菇雖然便宜,但厚度稍嫌單薄了一點,如果沒辦法立刻吃完,可能很快就壞掉了。
「你會自己煮飯?」
「我爸媽在我念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目前家裏隻剩我跟老爸兩個人。我最先從速食麵開始自己煮,慢慢學會一些簡單的料理。」
「這樣啊……」
「啊對了,你不用稱讚我『好了不起』之類的,這種話我已經聽到厭煩了。」
「我又沒說什麽,你想太多了吧?」
「……」
兩人頭頂上傳來電車駛過的隆隆聲。這間超市是在十多年前利用電車高架橋下的空間建造的,體積狹長卻無法向上加蓋,近年來的業績逐漸受到附近新開張的大型超市影響而下滑;顧客雖然不算少,經營卻呈現赤字,店內最近也變得越來越黯淡——最後一句話不是指氣氛,而是因為店家為了節省電費,改用了較暗的日光燈。義之從小學時就在這家超市買菜,因此即使是細微的亮度變化都能夠立刻察覺。這家店見證了他學習做菜的曆史,義之不希望看到它消失,因此都會固定到這裏奉獻微薄的業績。
他決定買下香菇。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
「嗯,在你書包裏麵的那本書,其實是某一出戲的劇本;在這出戲裏頭,有一個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麽被關在一間神秘的醫院裏,於是她就和同寢室的女生以及病房裏的女孩幽靈一起去探索這家醫院的秘密。」
「哦,聽起來挺像恐怖漫畫的情節。」
「也許吧,而且裏麵出現的醫生的確有點可怕——然後啊,我身為這本書的精靈,就會常常四處探訪上演這出戲的戲劇社或劇團;為了讓更多人知道這出戲的優點,偶爾也會把這本書偷偷放在某個社團的書架上。」
「你這個精靈的活動方式還真是低調務實。」
感覺上,和那些到處向人強迫推銷的書迷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因為,精靈的存在基礎就是『愛』——精靈可以不吃東西不睡覺,但如果沒有辦法在最細微的地方表現出『愛』,就會立刻死掉。」
「哦。」
一旁的卡式錄音機傳來今天的青花魚特別便宜!不買可惜,要買要快!」的促銷聲,在這種地方聽一名精靈談論愛的真諦,感覺也挺妙的。
「話說迴來,為什麽我手上這本書幾乎都是全白的?」
「這就是重點了,有人破壞了我的劇本,把碎片到處亂撒,原本完整的故事被切割成各個角色的劇本,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你拿到的,也隻是其中一部分。」
「這麽說,有很多人跟我一樣,拿到不齊全的書羅?」
「沒錯。」
「難道沒有留下完整的備份嗎?」
女孩搖搖頭說:「壞掉的不是書,而是『故事』。書或備份隻是把故事的文字印出來而已,如果『故事』本身壞掉了,那麽就連這個故事曾經存在的事實都會消失。譬如說,『白雪公主』的故事如果被破壞了,大家就會逐漸淡忘——從前有個叫白雪公主的公主,吃了毒蘋果之後死掉了,可是卻被路過的王子救活——這樣的故事。即使留下了故事書和卡通,大家也不會了解其中的意思。」
「這樣還挺寂寞的。」
「對呀!而且啊,對精靈來說,還會有更嚴重的影響呢!」
「什麽影響?」
「——當故事完全毀壞,最後消失不見了,就會連我也一起消失。」
女孩突然停下腳步,讓義之有一瞬間以為她真的消失了,真不愧是(自稱)舞台劇本的精靈——義之雖然緊張了一下,但心裏卻不免有些佩服。
女孩仍舊佇立在賣場的走道中央。
「怎麽了?」
「我說出來才發現,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女孩一臉茫然地迴答。
「怎麽辦?」
「你問我怎麽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義之不得不拉著推車往後倒退,迴到女孩所在的位置。仔細一看,她的皮膚真的很白皙,脖子和手指也又細又長,骨架相當纖細;雖然她的服裝和發型都像男孩子一樣,說話口氣也有些老氣橫秋,但光看外表,或許可以用得上「脆弱」這樣的形容詞吧?!也許……像這樣的女孩子滿麵愁容地低著頭,旁邊又站著一個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男生,不知道其他買菜的歐巴桑看了會引來什麽樣的閑言閑語。更糟的是,這間超市的店長也認識義之。
「嗯~~不過既然你現在出現在我麵前,就表示故事還沒有完全壞掉羅?」
「的確是這樣沒錯——」
女孩雖然這麽說,表情還是顯得相當憂鬱。
「這麽說……隻要找到分散各地的『劇本』碎片,把它們重新串起來,恢複原狀,不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你既然找到了我,應該也可以找出其他擁有『劇本』碎片的人吧?」
「可是……」
女孩怯生生地抬起視線看著義之。
「我一個人大概沒有辦法完成……」
「哦……這樣啊。」
「至少,一定趕不上我消失的時間……」
「……」
義之心想,自己是上了賊船躲不掉了;對話進行到這裏,他的下一句話當然隻能這麽說——
「你的意思是……要我幫忙尋找碎片嗎?」
「可以嗎?」
「我考慮一下。」
他當然無法完全相信女孩所說的話,但既然他手中確實拿到了一部分的劇本,剩餘的劇本或許也真的如碎片一般散落在其他地方;尋找這些碎片搞不好也挺有趣的。義之沒有參加社團,也還沒有開始認真準備升學考試——換句話說,他目前很閑——偶爾參加像這樣的活動似乎也不壞。
「不過我先說好,我可沒什麽錢。我們家是單親家庭,老爸也隻是在一家小出版社工作的普通上班族,如果你要向我推銷尋找碎片的水晶球,我絕對敬謝不敏!」
「水晶球?你在說什麽啊?」
女孩呆了半響,接著便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當她哈哈大笑,可以看到嘴裏小巧玲瓏的白皙牙齒。
「我隻知道有些精靈會奪取人類靈魂,還沒聽過會跟人要錢的精靈哩!啊,對了,冥府的鬼好像會跟人家索取過路費?可是精靈跟鬼又不一樣!」
她高亢的笑聲引來路過的歐巴桑迴頭側目,先前臉上憂鬱的表情也完全消失了,義之不禁有些後悔答應幫她的忙。
他迅速買了該買的東西,在收銀台結帳之後,走到提供塑膠袋的
自助櫃台前。女孩站在那裏等候,看到義之便主動伸手幫他拿塑膠袋。
「不用了。你為什麽會想做這種事啊?」
「因為我還不知道該怎麽答謝你呀!——好,從最重的東西開始放進去……」
女孩邊說邊一一將義之買的東西裝進塑膠袋裏。她的手指雖然很細,指甲卻相當嬌小,有如小孩子一般。她用這雙童稚的手抓起櫃台上的商品一一檢視,感覺有些笨手笨腳的,但義之還是耐心地讓她幫忙。
「哎呀!你不是川原家的阿義嗎?」
這時又傳來一個歐巴桑高亢的聲音。這位是鄰居的吉田太太,從義之還在念小學的時候就認識他,直到他上了高中,仍舊理所當然地稱他為阿義,雖然說她的個性開朗和善,但義之還是有些受不了這個人。
「你今天也來買菜呀?真了不起!」
「嗯……還好。」
義之的迴答有些曖昧不明。他很清楚吉田太太為什麽今天會特別找上自己,甚至主動打招唿——這位歐巴桑正以充滿好奇心的視線檢視著在義之身旁忙著將商品裝進塑膠袋的女孩子。
「她是你的朋友嗎?」
義之來不及迴答,女孩便搶先一步說:「我是他妹妹。」
「什麽?」
這是義之今天從這個女孩口中聽到、最讓他驚訝的一句話。
「——你剛剛說你沒有和媽媽住在一起,所以我就想,如果自稱是你妹妹,應該也行得通吧。」
在迴家的路上,女孩看到一旁的義之悶悶不樂地推著腳踏車,有些歉疚地解釋。
「真對不起,沒跟你商量。就擅自編出這種設定。」
「這倒是沒關係,不過這下可糟了,吉田太太這個人好奇心超強,一定會在早上丟垃圾的時候向附近鄰居或老爸打聽。你為什麽不找個普通一點的答案,說是朋友不就好了嗎?」
「別擔心!其他人之所以能夠看到我或跟我說話,是因為你跟我在一起的關係;當你不在場的時候,別人就會立刻把我給忘了。像剛剛那位太太,現在應該也不記得她曾經在超級市場見過我了。」
「……怎麽可能?」
「這是真的!像現在你看到的『這個』我,也是因為和你在一起,才能夠繼續存在的。」
女孩低頭審視著自己的手腳,彷佛是在藉此確認自己的形體。
「我原本並沒有實體,來到現實世界中的時候會得到什麽樣的外表,完全取決於類似抽簽的結果,剛剛在教室裏,你聽到我的聲音迴頭的瞬間,就等於是抽了簽。」
義之斜眼看了女孩一眼,問:「這麽說,你的這副外表,其實反映了我心中的某種潛意識嗎?」
「這個嘛——我猜大概是根據當時的機運,或者應該說是巧合吧?不過我很滿意目前的這副外表,謝謝你啦。」
女孩咧嘴笑了笑,接著又補充說明:
「啊對了,基於以上的理由,我還沒有名字,請你幫我取一個名字吧。」
「呃……」
義之非常不擅長做這種事,就連玩電腦遊戲時,他也懶得替主角取名字,幹脆直接套用預設的名字。
「拜托!」
女孩雙手合十舉到嘴唇前方,嘻皮笑臉地向義之央求;她淺色的瞳孔清晰地浮現在白眼珠表層,一雙眼睛讓人聯想到動畫人物。
「那麽……既然你穿著綠色的衣服,就叫米多裏(注:米多裏發音同日文「綠色」的發音。)吧,可以嗎?」
「米多裏……?」
「不喜歡就算了。」
「沒這迴事!我覺得這個名字很棒!『米鄉裏』——謝謝你幫我取這個名字。」
被取名為米多裏的女孩連連點頭,再三地在口中反覆著:米多裏,米多裏。
「或者叫『米多』也可以。」
義之看她不太擅長發弓裏b的音,便這樣提議。
「米多?」
米多裏呆了一下,義之原本以為她不喜歡這個名字,但她卻立刻接著說:「這個名字太棒了!聽起來像普通人的名字,可是又有精靈的感覺,真的很棒,我好高興,幸好這本書是落在你的手上!」
米多顯得相當興奮,猛搖著手中的塑膠袋沙沙作響,接著她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妹妹——米多。在找到所有劇本碎片之前,請多多指教。」
她縮起原本就過分瘦削的肩膀,向義之鞠了一個躬。
「別客氣,請多多指教。」
義之也跟著她鞠了一個躬——雖然他不記得自己答應過要幫忙,但看樣子事情似乎已經決定了。
「話說迴來,精靈為什麽會跑到我家吃飯?」
眼前的局麵再度無視於義之的意願而發展,他不禁提出嚴正的抗議。
「我不是幫你洗碗盤了嗎?」
「重點不是這個!」
更過分的是,米多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待在他的房間裏。
「義之,你別這麽在意精靈的身分嘛!就當做是多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妹妹就行啦。」
「不管怎麽說都太胡來了!老爸要是迴來了,該怎麽對他解釋?」
幸虧今天剛好是父親較晚迴家的日子,但等他真的迴來就糟了。事實上,義之和父親之間的關係比較像是朋友而非父子,所以他不是擔心會被責罵,而是擔心會被父親取笑。
「別擔心,我可以預言,你爸爸從今天開始工作會越來越忙,在公司過夜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多,即使我待在你家,被發現的可能性也很低。還有,就算真的被你爸爸發現了,我也有把握可以很巧妙地瞞混過去。」
「真的嗎……?」
「真的啊。我至少也該表現一下精靈的厲害才行。」
「怎麽每件事情都安排得對你有利呀?」
義之喃喃抱怨,但米多卻毫不在乎,從書架上拿出舊漫畫翻閱,接著又摸著桌腳上貼過怪獸貼紙的痕跡仔細觀察。
「看到這些,就像是看到義之成長的過程一樣。」
「你的口氣還真像鄰居的吉田太太。算了,既然你都到我房間了,就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義之從書包拿出那本空白的書,和米多麵對麵坐下,再次打開書本。
劇中人物
艾莉絲
伊萊沙
地縛靈子
廣美醫生
永田醫生
小直
純平
太田護士
除此之外,就隻有簡單的舞台指示和「太田護士」的少數幾句台詞——
太田護士……說明到此結束,還有沒有問題?
隔了幾頁又有新的台詞。
太田護士怎麽會這樣?這種事情如果被外麵知道……我……
太田護士別鬧了!大家如果不聽話,我就要把你們都送到手術房!你!還有你!
「我完全看不懂。」
義之模仿外國人攤開手臂的誇張動作說。
「呃,這麽說好了,你拿到的是『太田護士的劇本』。太田是戲裏那間醫院的護士,她稍微知道一些醫院的秘密,可是卻不知道最關鍵的真相,總是被夾在擅自行動的艾莉絲和意圖防止秘密泄漏的醫生之間,感到相當困擾。」
「關於她為了擅自行動的女孩而感到困擾這一點,我倒是挺能體會的。」
「不過她在故事裏屬於旁觀者的角色,有關她本人的細節描述並沒有很多。事實上,她並沒有太深刻的煩惱,也沒有特別複雜的背景來曆。」
「哦。」
這樣想想,義之自己平時處在眾人當中,也稱不上
是主角,常常扮演旁觀者的角色;他本身並沒有太嚴肅的煩惱,除了父母親離婚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之外,也沒有太深刻複雜的身世背景。
「和你有點像吧?」
「咦?」
義之被米多說中自己心裏的想法,驚訝地看著她,但米多仍舊盯著空白的劇本沒有抬起頭,隻是繼續說:「我不是說過,劇本依照劇中角色,被分割成許多部分嗎?所以我猜,拿到這些劇本碎片的人,多多少少是對劇中的人物產生了某種共鳴。」
「嗯~~這樣的線索好像太弱了一點。比如說,像我和『太田護士』之間這點程度的相似度,應該有很多人都吻合吧?其他人物應該也是同樣的情況……」
「這點倒是不用擔心,既然我人在這裏,劇本的碎片自然也會聚集在相近的範圍之內。」
「這麽說,我不用為了尋找碎片而環遊世界羅?」
「嗯,你隻要像平常一樣上放學就可以了。而且,要是碎片真的遍布在全世界,就絕對沒辦法在我消失之前收集完成了!」
「說得也對。」
義之伸了一個懶腰,倚靠在床緣。
「既然這樣……你就先告訴我每一個劇中人物的設定,我再去一一確認周圍有沒有吻合的人物就行了,等到我找到可疑的家夥……」
「啊,對了,你不可以直接問對方:『你有沒有拿到劇本?』而且也不能讓沒有拿到劇本的人知道你在收集劇本碎片。」
「為什麽?」
「因為,原本是完整的東西,被分散成碎片之後,就會變得特別脆弱而容易毀損。怎麽說呢……這就像是心底最重要、最不希望別人擅自踏入的部分,被赤裸裸地展示出來。」
「哦……」
義之將靠在床上的頭左右轉了一下,覺得有些似懂非懂,隻了解了一點:總之,他得在暗地裏進行調查才行。
「不過,要怎麽做才能從對方手中拿到碎片?要用偷的嗎?」
米多搖搖頭,從義之手中接過那本空白劇本,以雙手捧著書對他說:
「隻要你能夠順利地和持有碎片的人溝通心靈,那部分的劇情就會自然而然出現在這本書上。」
「溝通心靈?」
「嗯。」
「這樣就行了?不用展開超能力戰鬥、或是施展必殺絕招之類的?」
「義之,你有那種力量嗎?」
米多懷疑地皺起眉頭。
「……沒有。」
如果是在電腦遊戲裏碰到這種情況,主角通常都會得到一天限定使用三次的力量、或是特殊的攻擊武器之類;而給予主角這些力量的,通常正是精靈這個角色。
「怎麽了?」
米多察覺到義之不滿的視線,歪著頭問他。義之沒有正麵迴答,米多卻立刻理解他的想法,微微張開嘴巴「啊」了一聲,接著又說:「真抱歉,我是個不中用的精靈。」
她的眉毛下垂,顯出歉疚的表情。
「不,沒關係,反正是我自己答應要幫忙的。」
「謝謝你。」
米多抿著嘴巴微露笑容。
「不過,我覺得……如果要問:和他人溝通心靈,或是藉由超能力或必殺絕招取得勝利,哪一種比較困難?我想,應該是溝通心靈更難一些吧。」
「……」
「我在第一次向你開口的時候,還有告訴你劇本被破壞的時候,心裏都感到好害怕,擔心你會生氣,甚至以為我在開玩笑而把書丟到我身上。我現在還是很害怕——你才剛剛認識我,不知道以後會對我有什麽樣的看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你真正溝通心靈……」
米多雙手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身體微微抖動,像是在唱一首悲傷的歌曲般訴說。
「這樣啊……」
義之也同意這一點。譬如說,他現在看到米多抖動身體的樣子,很想伸出手指戳她一下,但又不知道該不該真的這麽做!雖然米多從一開始就表現出熟絡的態度,但他差點忘記了,兩人畢竟才剛剛認識而已。
「不過——」
義之最後還是戳了她一下。米多出其不意地被戳,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抱著膝蓋的手也鬆開了。
「我剛剛做的晚餐,很好吃吧?」
「嗯,真的很好吃。」
米多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炒米粉是我的拿手好菜,如果加點辣椒就更好吃了。」
「我不太敢吃辣……」
「沒關係,這點可以隨個人口味調整。迴到剛剛的話題,你到我家,吃了我做的晚餐,也表示了對我的料理很滿意,就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跟你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心靈溝通了。」
「……」
米多張大眼睛,似乎無法了解義之的意思。
「你呢?」
「嗯……這個嘛……」
她仍舊張大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我當然不是要替每一個持有劇本碎片的人煮飯,不過,從剛剛的經驗,我想我應該可以在你消失之前,找到所有的劇本碎片吧。」
「義之……」
淚水在米多睜大的眼睛中打轉,義之心中不免起了不祥的預感:他即將碰上最棘手的場麵。
「好棒,你真是個好人,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
米多將掌心貼在通紅的臉頰上,閉起淚水盈眶的眼睛,感動至極地歎了一口氣——這果然是義之最棘手的場麵!
「好啦,我們繼續來討論吧!你先告訴我劇中人物每個人的設定,越詳細越好。」
「嗯!——你看,像這個叫做艾莉絲的女生……」
米多以小小的指尖指著書上每個人的名字一一解釋。
艾莉絲、伊萊沙、靈子、小直、廣美、永田、純平。
義之必須一一找出拿到這些劇本的人,尋迴碎片……
他完全無法想像這些人會是什麽樣子,包括他們是男是女、是善是惡、個性單純或複雜……
不過他既然答應了,就得硬著頭皮完成任務;畢竟人家稱讚過他的料理很好吃。
義之將手肘放在膝蓋上,茫然地望著認真解釋的米多頭頂上方,心中思索著:這個女孩為什麽會首先出現在自己麵前?『太田護士』並不是一個重要的角色,在收集劇本碎片時,即使放到最後也沒關係吧?
不過他並不在意——
即使理由隻是單純因為他很閑。
「義之,你有在聽嗎?」
「嗯?有啊有啊,我很認真在聽。」
義之發覺自己的反應有點像個歐吉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再度將視線移迴劇本的人物一覽。
我感到非常幸福、非常快樂,不論是天空、夕陽或微風——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美麗、舒服而令人滿足。但是,當太陽下山,我心中又開始產生了不安。
自己在今後,大概還得活上很長一段時間吧?如果現在就已經得到這麽大的幸福……那麽今後該怎麽辦呢?
或許自己在今後的日子裏,隻能一直依賴著今天幸福的迴憶作為慰藉;或者也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發生一場天大的不幸,抵消掉目前所有幸福的時光。
想到這裏,我就會輾轉難眠,也會開始想哭。都是因為夜晚的關係,隻要清晨來臨,這種煩惱馬上就會消失了——我不斷這樣安慰自己,並試著舉起自己的一隻手。
如果有人能夠抓住這隻手就好了。
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藉著來自對方掌心的溫暖,迅速地入睡了。
*
義之迴到房裏,打開書包,發現一本奇特的書。
劇中人物
艾莉絲
伊萊沙
地縛靈子(注:地縛靈是日本幽靈的一種,通常死於意外而無法離開死亡場所,也無去升天。)
廣美醫生
永田醫生
小直
純平
太田護士
咦?我有買過這種書嗎?——書上的確包著他常去的岸本書店的書套,但義之上一迴去書店已經是上禮拜六的事了,而且他平時隻買雜誌或係列文庫的小開本書,不太可能會買到這種一般書籍大小的書,一定是結帳的時候搞錯了……不過話說迴來,今天已經是禮拜二,在這段期間他打開過書包好幾次,卻從沒有見過這本書。
更重要的是,這本書根本就是不良品嘛!書上除了一開始的人物介紹和少數幾句話之外,其餘的頁數幾乎完全空白。義之拆下書套想看看封麵,但封麵上卻連書名和出版社都沒有,他不禁感到越來越詭異了。
要不要幹脆把書丟掉呢?——等等,搞不好隻有義之不知道,這本書其實是傳說中「丟掉就會受到詛咒」之類的魔書——這一來就糟了。義之雖然不相信詛咒,但如果被人發現是他把書丟掉的,搞不好又會引來女同學批評,說他是「不合群的家夥」。
好吧,等明天放學大家都走光之後,偷偷跑到別班教室,把書放在某個人的抽屜裏算了。
義之想到這個解決方案,越想越覺得這是最符合此類遊戲的做法——雖然他也無法確定這是一場遊戲,但他懶得管那麽多,便早早入睡了。
隔天下午,義之立即著手準備照著前晚想到的計劃執行。目前正值期末考,學生們放學後很快就離開學校了,義之坐在通往頂樓的階梯上,讀著偵探小說打發時間,等到大家應該都走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前往舊校舍。
舊校舍沒有冷氣,既潮濕又悶熱,主要是一年級的教室和音樂、美術教室;這間學校畢竟還是以升學為主,因此教室的分配大概也是以二、三年級學生和重點科目為優先吧?義之從窗口窺伺一年級的教室,確定沒人之後才走進去——既然有這個機會,他打算把書放入自己一年級最後分配到的座位抽屜裏。
這個座位是在舊校舍三樓的教室,靠窗、從後麵數來第二個位子,可以看到校園中庭和新校舍的走廊、窗戶及頂樓。義之很喜歡這個座位,不禁懷念地摸了摸桌麵。
「——你在做什麽?」
背後傳來女孩子的聲音!糟了,沒想到還有人留下來!——義之暗想。
「啊,真對不起……我是二年級的,呃,這個……」
真蠢,他早該預期到有可能會被人發現,卻沒有事先準備任何藉口。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女孩毫不客氣地從頭到尾打量義之。她的皮膚很白,像男孩子一般骨瘦如柴,短發的造型非常適合她嬌小的臉孔和貓兒一般的雙眼,身上則穿著一件綠色的運動衫……等等!她為什麽在學校裏還穿著便服?
「……你是這裏的學生嗎?」
義之稍微恢複冷靜,質問對方。
「不是。」
「校內禁止外人進入,你不知道嗎?」
「可是,你剛剛不是打算要把書丟掉嗎?」
「我沒有要把書丟掉。」
義之雖然這樣迴答,心裏卻著實吃了一驚。他剛剛隻是摸了摸桌子,甚至沒有把書從書包裏拿出來,為什麽這個女孩子會知道他擁有那本書?難道是她把書放進義之書包裏的?
「喂,你別岔開話題!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我是來阻止你把書丟掉的,義之。」
「什麽?」
「你如果明白其中的含意,乖乖保管這本書,我也不用跑出來了!」
女孩子的口氣很明顯地是要將責任推給義之,讓他不免開始感到不安——這個女孩不僅知道他的名字,還(似乎)趁義之不注意,將書塞到他的書包裏。現在又跟蹤他走進這間教室……這女的搞不好是那種跟外星人電波通信的怪咖吧?真可惜,其實她長得還挺正點的……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怎麽辦呢?就算要逃,這間教室位在走廊盡頭,對方又擋在門口,大概很難順利脫逃成功吧?
「看你的表情,大概是覺得我是個腦筋有問題的怪人吧?」
「如果不是,就請你說明清楚。」
義之努力保持禮貌的口吻迴答。
「我如果說出實話,你大概會感到更可疑吧……」
「不管怎樣,請你快點說明!」
「……我可以坐下來嗎?」
女孩坐在隔著兩列座位的桌上,從短褲褲管裏延伸出來的雙腿猶如竹竿般瘦削,還不停地前後搖晃。
「呃,你可能會覺得很驚訝——其實,我並不是現實世界中的人物。」
義之的確感到驚訝。
「關於我的立場,我自己也很難說明清楚……或許應該稱為你手中那本書的靈魂,或者是故事的管理人……最貼切的說法,應該說是『書的精靈』吧。」
「……太扯了吧?」
「是嗎?嗯,我也覺得。我沒有翅膀,又沒有神奇的力量,隻是因為很想要替這本書盡一份心力,才能夠得到人類的形體——啊!這樣說起來,我大概更接近幽靈吧。」
「……」
「你不相信?」
「當然了!」
「我不會勉強你立刻接受我的說法。不過,明知自己不會得到信任,還待地跑出來,也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
女孩說話的表情顯得有些悲傷。她垂下眼瞼,帶著空隙的睫毛猶如洋娃娃的睫毛般細長。仔細想想,這個女孩所說的話雖然荒誕不經而讓人難以置信,不過她應該還不至於對義之構成直接傷害,或是因為無法區別現實與幻想而胡作非為;至於義之——雖然期末考快到了,但反正他今天也不打算(事實上是每天都不打算)好好用功念書……而且對方說的話萬一是真的,很難保證他不會麵臨詛咒或幽魂纏身之類的災難……即使碰到最糟的情況,自己在今天死了,對他而言其實也未必是一件很困擾的事情。
「……我今天打算先到f車站附近買東西再迴去。」
「是嗎?」
「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順便說明一下詳細的情形?」
「真的?」
「反正隻是聽你說話,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太好了!真高興這本書是跑到你的手上!對了,到f車站之前,我就幫你提書包吧!」
「不用了,我的書包很重。」
「那我用墊板幫你揚風,今天很熱
吧?」
「你在說什麽?別這樣!總之,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要是被老師發現有外校學生穿著便服在校園裏閑晃,那就麻煩了。」
義之走在前方帶路,女孩也興高采烈地跟在後頭。行走途中,義之不時迴頭瞥一眼,想著或許自己一迴頭,就會發現對方已經不見了!但綠色運動衫的身影卻依舊一路跟隨著他。
義之心中並不信邪,但仍舊姑且問女孩:
「我雖然現在跟你在一起,但是會不會隻有我看得到你的模樣?如果是這樣的話,在別人眼中,我不就像個自言自語的瘋子嗎?」
「別擔心,其他人隻會把你當作是有些幸福的男孩,跟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一起逛街買東西。」
義之不好意思吐槽,隻好裝作沒聽見,將一袋青椒放入推車裏。
「不過,我沒想到你是要逛超級市場耶。男孩子放學之後去買東西,通常應該會去書店或cd店之類的吧?」
「我當然也會逛那些店,不過今天輪到我做晚餐,隻好來買菜了。」
他邊迴答邊在心中盤算著:香菇雖然便宜,但厚度稍嫌單薄了一點,如果沒辦法立刻吃完,可能很快就壞掉了。
「你會自己煮飯?」
「我爸媽在我念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目前家裏隻剩我跟老爸兩個人。我最先從速食麵開始自己煮,慢慢學會一些簡單的料理。」
「這樣啊……」
「啊對了,你不用稱讚我『好了不起』之類的,這種話我已經聽到厭煩了。」
「我又沒說什麽,你想太多了吧?」
「……」
兩人頭頂上傳來電車駛過的隆隆聲。這間超市是在十多年前利用電車高架橋下的空間建造的,體積狹長卻無法向上加蓋,近年來的業績逐漸受到附近新開張的大型超市影響而下滑;顧客雖然不算少,經營卻呈現赤字,店內最近也變得越來越黯淡——最後一句話不是指氣氛,而是因為店家為了節省電費,改用了較暗的日光燈。義之從小學時就在這家超市買菜,因此即使是細微的亮度變化都能夠立刻察覺。這家店見證了他學習做菜的曆史,義之不希望看到它消失,因此都會固定到這裏奉獻微薄的業績。
他決定買下香菇。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
「嗯,在你書包裏麵的那本書,其實是某一出戲的劇本;在這出戲裏頭,有一個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麽被關在一間神秘的醫院裏,於是她就和同寢室的女生以及病房裏的女孩幽靈一起去探索這家醫院的秘密。」
「哦,聽起來挺像恐怖漫畫的情節。」
「也許吧,而且裏麵出現的醫生的確有點可怕——然後啊,我身為這本書的精靈,就會常常四處探訪上演這出戲的戲劇社或劇團;為了讓更多人知道這出戲的優點,偶爾也會把這本書偷偷放在某個社團的書架上。」
「你這個精靈的活動方式還真是低調務實。」
感覺上,和那些到處向人強迫推銷的書迷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因為,精靈的存在基礎就是『愛』——精靈可以不吃東西不睡覺,但如果沒有辦法在最細微的地方表現出『愛』,就會立刻死掉。」
「哦。」
一旁的卡式錄音機傳來今天的青花魚特別便宜!不買可惜,要買要快!」的促銷聲,在這種地方聽一名精靈談論愛的真諦,感覺也挺妙的。
「話說迴來,為什麽我手上這本書幾乎都是全白的?」
「這就是重點了,有人破壞了我的劇本,把碎片到處亂撒,原本完整的故事被切割成各個角色的劇本,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你拿到的,也隻是其中一部分。」
「這麽說,有很多人跟我一樣,拿到不齊全的書羅?」
「沒錯。」
「難道沒有留下完整的備份嗎?」
女孩搖搖頭說:「壞掉的不是書,而是『故事』。書或備份隻是把故事的文字印出來而已,如果『故事』本身壞掉了,那麽就連這個故事曾經存在的事實都會消失。譬如說,『白雪公主』的故事如果被破壞了,大家就會逐漸淡忘——從前有個叫白雪公主的公主,吃了毒蘋果之後死掉了,可是卻被路過的王子救活——這樣的故事。即使留下了故事書和卡通,大家也不會了解其中的意思。」
「這樣還挺寂寞的。」
「對呀!而且啊,對精靈來說,還會有更嚴重的影響呢!」
「什麽影響?」
「——當故事完全毀壞,最後消失不見了,就會連我也一起消失。」
女孩突然停下腳步,讓義之有一瞬間以為她真的消失了,真不愧是(自稱)舞台劇本的精靈——義之雖然緊張了一下,但心裏卻不免有些佩服。
女孩仍舊佇立在賣場的走道中央。
「怎麽了?」
「我說出來才發現,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女孩一臉茫然地迴答。
「怎麽辦?」
「你問我怎麽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義之不得不拉著推車往後倒退,迴到女孩所在的位置。仔細一看,她的皮膚真的很白皙,脖子和手指也又細又長,骨架相當纖細;雖然她的服裝和發型都像男孩子一樣,說話口氣也有些老氣橫秋,但光看外表,或許可以用得上「脆弱」這樣的形容詞吧?!也許……像這樣的女孩子滿麵愁容地低著頭,旁邊又站著一個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男生,不知道其他買菜的歐巴桑看了會引來什麽樣的閑言閑語。更糟的是,這間超市的店長也認識義之。
「嗯~~不過既然你現在出現在我麵前,就表示故事還沒有完全壞掉羅?」
「的確是這樣沒錯——」
女孩雖然這麽說,表情還是顯得相當憂鬱。
「這麽說……隻要找到分散各地的『劇本』碎片,把它們重新串起來,恢複原狀,不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你既然找到了我,應該也可以找出其他擁有『劇本』碎片的人吧?」
「可是……」
女孩怯生生地抬起視線看著義之。
「我一個人大概沒有辦法完成……」
「哦……這樣啊。」
「至少,一定趕不上我消失的時間……」
「……」
義之心想,自己是上了賊船躲不掉了;對話進行到這裏,他的下一句話當然隻能這麽說——
「你的意思是……要我幫忙尋找碎片嗎?」
「可以嗎?」
「我考慮一下。」
他當然無法完全相信女孩所說的話,但既然他手中確實拿到了一部分的劇本,剩餘的劇本或許也真的如碎片一般散落在其他地方;尋找這些碎片搞不好也挺有趣的。義之沒有參加社團,也還沒有開始認真準備升學考試——換句話說,他目前很閑——偶爾參加像這樣的活動似乎也不壞。
「不過我先說好,我可沒什麽錢。我們家是單親家庭,老爸也隻是在一家小出版社工作的普通上班族,如果你要向我推銷尋找碎片的水晶球,我絕對敬謝不敏!」
「水晶球?你在說什麽啊?」
女孩呆了半響,接著便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當她哈哈大笑,可以看到嘴裏小巧玲瓏的白皙牙齒。
「我隻知道有些精靈會奪取人類靈魂,還沒聽過會跟人要錢的精靈哩!啊,對了,冥府的鬼好像會跟人家索取過路費?可是精靈跟鬼又不一樣!」
她高亢的笑聲引來路過的歐巴桑迴頭側目,先前臉上憂鬱的表情也完全消失了,義之不禁有些後悔答應幫她的忙。
他迅速買了該買的東西,在收銀台結帳之後,走到提供塑膠袋的
自助櫃台前。女孩站在那裏等候,看到義之便主動伸手幫他拿塑膠袋。
「不用了。你為什麽會想做這種事啊?」
「因為我還不知道該怎麽答謝你呀!——好,從最重的東西開始放進去……」
女孩邊說邊一一將義之買的東西裝進塑膠袋裏。她的手指雖然很細,指甲卻相當嬌小,有如小孩子一般。她用這雙童稚的手抓起櫃台上的商品一一檢視,感覺有些笨手笨腳的,但義之還是耐心地讓她幫忙。
「哎呀!你不是川原家的阿義嗎?」
這時又傳來一個歐巴桑高亢的聲音。這位是鄰居的吉田太太,從義之還在念小學的時候就認識他,直到他上了高中,仍舊理所當然地稱他為阿義,雖然說她的個性開朗和善,但義之還是有些受不了這個人。
「你今天也來買菜呀?真了不起!」
「嗯……還好。」
義之的迴答有些曖昧不明。他很清楚吉田太太為什麽今天會特別找上自己,甚至主動打招唿——這位歐巴桑正以充滿好奇心的視線檢視著在義之身旁忙著將商品裝進塑膠袋的女孩子。
「她是你的朋友嗎?」
義之來不及迴答,女孩便搶先一步說:「我是他妹妹。」
「什麽?」
這是義之今天從這個女孩口中聽到、最讓他驚訝的一句話。
「——你剛剛說你沒有和媽媽住在一起,所以我就想,如果自稱是你妹妹,應該也行得通吧。」
在迴家的路上,女孩看到一旁的義之悶悶不樂地推著腳踏車,有些歉疚地解釋。
「真對不起,沒跟你商量。就擅自編出這種設定。」
「這倒是沒關係,不過這下可糟了,吉田太太這個人好奇心超強,一定會在早上丟垃圾的時候向附近鄰居或老爸打聽。你為什麽不找個普通一點的答案,說是朋友不就好了嗎?」
「別擔心!其他人之所以能夠看到我或跟我說話,是因為你跟我在一起的關係;當你不在場的時候,別人就會立刻把我給忘了。像剛剛那位太太,現在應該也不記得她曾經在超級市場見過我了。」
「……怎麽可能?」
「這是真的!像現在你看到的『這個』我,也是因為和你在一起,才能夠繼續存在的。」
女孩低頭審視著自己的手腳,彷佛是在藉此確認自己的形體。
「我原本並沒有實體,來到現實世界中的時候會得到什麽樣的外表,完全取決於類似抽簽的結果,剛剛在教室裏,你聽到我的聲音迴頭的瞬間,就等於是抽了簽。」
義之斜眼看了女孩一眼,問:「這麽說,你的這副外表,其實反映了我心中的某種潛意識嗎?」
「這個嘛——我猜大概是根據當時的機運,或者應該說是巧合吧?不過我很滿意目前的這副外表,謝謝你啦。」
女孩咧嘴笑了笑,接著又補充說明:
「啊對了,基於以上的理由,我還沒有名字,請你幫我取一個名字吧。」
「呃……」
義之非常不擅長做這種事,就連玩電腦遊戲時,他也懶得替主角取名字,幹脆直接套用預設的名字。
「拜托!」
女孩雙手合十舉到嘴唇前方,嘻皮笑臉地向義之央求;她淺色的瞳孔清晰地浮現在白眼珠表層,一雙眼睛讓人聯想到動畫人物。
「那麽……既然你穿著綠色的衣服,就叫米多裏(注:米多裏發音同日文「綠色」的發音。)吧,可以嗎?」
「米多裏……?」
「不喜歡就算了。」
「沒這迴事!我覺得這個名字很棒!『米鄉裏』——謝謝你幫我取這個名字。」
被取名為米多裏的女孩連連點頭,再三地在口中反覆著:米多裏,米多裏。
「或者叫『米多』也可以。」
義之看她不太擅長發弓裏b的音,便這樣提議。
「米多?」
米多裏呆了一下,義之原本以為她不喜歡這個名字,但她卻立刻接著說:「這個名字太棒了!聽起來像普通人的名字,可是又有精靈的感覺,真的很棒,我好高興,幸好這本書是落在你的手上!」
米多顯得相當興奮,猛搖著手中的塑膠袋沙沙作響,接著她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妹妹——米多。在找到所有劇本碎片之前,請多多指教。」
她縮起原本就過分瘦削的肩膀,向義之鞠了一個躬。
「別客氣,請多多指教。」
義之也跟著她鞠了一個躬——雖然他不記得自己答應過要幫忙,但看樣子事情似乎已經決定了。
「話說迴來,精靈為什麽會跑到我家吃飯?」
眼前的局麵再度無視於義之的意願而發展,他不禁提出嚴正的抗議。
「我不是幫你洗碗盤了嗎?」
「重點不是這個!」
更過分的是,米多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待在他的房間裏。
「義之,你別這麽在意精靈的身分嘛!就當做是多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妹妹就行啦。」
「不管怎麽說都太胡來了!老爸要是迴來了,該怎麽對他解釋?」
幸虧今天剛好是父親較晚迴家的日子,但等他真的迴來就糟了。事實上,義之和父親之間的關係比較像是朋友而非父子,所以他不是擔心會被責罵,而是擔心會被父親取笑。
「別擔心,我可以預言,你爸爸從今天開始工作會越來越忙,在公司過夜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多,即使我待在你家,被發現的可能性也很低。還有,就算真的被你爸爸發現了,我也有把握可以很巧妙地瞞混過去。」
「真的嗎……?」
「真的啊。我至少也該表現一下精靈的厲害才行。」
「怎麽每件事情都安排得對你有利呀?」
義之喃喃抱怨,但米多卻毫不在乎,從書架上拿出舊漫畫翻閱,接著又摸著桌腳上貼過怪獸貼紙的痕跡仔細觀察。
「看到這些,就像是看到義之成長的過程一樣。」
「你的口氣還真像鄰居的吉田太太。算了,既然你都到我房間了,就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義之從書包拿出那本空白的書,和米多麵對麵坐下,再次打開書本。
劇中人物
艾莉絲
伊萊沙
地縛靈子
廣美醫生
永田醫生
小直
純平
太田護士
除此之外,就隻有簡單的舞台指示和「太田護士」的少數幾句台詞——
太田護士……說明到此結束,還有沒有問題?
隔了幾頁又有新的台詞。
太田護士怎麽會這樣?這種事情如果被外麵知道……我……
太田護士別鬧了!大家如果不聽話,我就要把你們都送到手術房!你!還有你!
「我完全看不懂。」
義之模仿外國人攤開手臂的誇張動作說。
「呃,這麽說好了,你拿到的是『太田護士的劇本』。太田是戲裏那間醫院的護士,她稍微知道一些醫院的秘密,可是卻不知道最關鍵的真相,總是被夾在擅自行動的艾莉絲和意圖防止秘密泄漏的醫生之間,感到相當困擾。」
「關於她為了擅自行動的女孩而感到困擾這一點,我倒是挺能體會的。」
「不過她在故事裏屬於旁觀者的角色,有關她本人的細節描述並沒有很多。事實上,她並沒有太深刻的煩惱,也沒有特別複雜的背景來曆。」
「哦。」
這樣想想,義之自己平時處在眾人當中,也稱不上
是主角,常常扮演旁觀者的角色;他本身並沒有太嚴肅的煩惱,除了父母親離婚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之外,也沒有太深刻複雜的身世背景。
「和你有點像吧?」
「咦?」
義之被米多說中自己心裏的想法,驚訝地看著她,但米多仍舊盯著空白的劇本沒有抬起頭,隻是繼續說:「我不是說過,劇本依照劇中角色,被分割成許多部分嗎?所以我猜,拿到這些劇本碎片的人,多多少少是對劇中的人物產生了某種共鳴。」
「嗯~~這樣的線索好像太弱了一點。比如說,像我和『太田護士』之間這點程度的相似度,應該有很多人都吻合吧?其他人物應該也是同樣的情況……」
「這點倒是不用擔心,既然我人在這裏,劇本的碎片自然也會聚集在相近的範圍之內。」
「這麽說,我不用為了尋找碎片而環遊世界羅?」
「嗯,你隻要像平常一樣上放學就可以了。而且,要是碎片真的遍布在全世界,就絕對沒辦法在我消失之前收集完成了!」
「說得也對。」
義之伸了一個懶腰,倚靠在床緣。
「既然這樣……你就先告訴我每一個劇中人物的設定,我再去一一確認周圍有沒有吻合的人物就行了,等到我找到可疑的家夥……」
「啊,對了,你不可以直接問對方:『你有沒有拿到劇本?』而且也不能讓沒有拿到劇本的人知道你在收集劇本碎片。」
「為什麽?」
「因為,原本是完整的東西,被分散成碎片之後,就會變得特別脆弱而容易毀損。怎麽說呢……這就像是心底最重要、最不希望別人擅自踏入的部分,被赤裸裸地展示出來。」
「哦……」
義之將靠在床上的頭左右轉了一下,覺得有些似懂非懂,隻了解了一點:總之,他得在暗地裏進行調查才行。
「不過,要怎麽做才能從對方手中拿到碎片?要用偷的嗎?」
米多搖搖頭,從義之手中接過那本空白劇本,以雙手捧著書對他說:
「隻要你能夠順利地和持有碎片的人溝通心靈,那部分的劇情就會自然而然出現在這本書上。」
「溝通心靈?」
「嗯。」
「這樣就行了?不用展開超能力戰鬥、或是施展必殺絕招之類的?」
「義之,你有那種力量嗎?」
米多懷疑地皺起眉頭。
「……沒有。」
如果是在電腦遊戲裏碰到這種情況,主角通常都會得到一天限定使用三次的力量、或是特殊的攻擊武器之類;而給予主角這些力量的,通常正是精靈這個角色。
「怎麽了?」
米多察覺到義之不滿的視線,歪著頭問他。義之沒有正麵迴答,米多卻立刻理解他的想法,微微張開嘴巴「啊」了一聲,接著又說:「真抱歉,我是個不中用的精靈。」
她的眉毛下垂,顯出歉疚的表情。
「不,沒關係,反正是我自己答應要幫忙的。」
「謝謝你。」
米多抿著嘴巴微露笑容。
「不過,我覺得……如果要問:和他人溝通心靈,或是藉由超能力或必殺絕招取得勝利,哪一種比較困難?我想,應該是溝通心靈更難一些吧。」
「……」
「我在第一次向你開口的時候,還有告訴你劇本被破壞的時候,心裏都感到好害怕,擔心你會生氣,甚至以為我在開玩笑而把書丟到我身上。我現在還是很害怕——你才剛剛認識我,不知道以後會對我有什麽樣的看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你真正溝通心靈……」
米多雙手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身體微微抖動,像是在唱一首悲傷的歌曲般訴說。
「這樣啊……」
義之也同意這一點。譬如說,他現在看到米多抖動身體的樣子,很想伸出手指戳她一下,但又不知道該不該真的這麽做!雖然米多從一開始就表現出熟絡的態度,但他差點忘記了,兩人畢竟才剛剛認識而已。
「不過——」
義之最後還是戳了她一下。米多出其不意地被戳,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抱著膝蓋的手也鬆開了。
「我剛剛做的晚餐,很好吃吧?」
「嗯,真的很好吃。」
米多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炒米粉是我的拿手好菜,如果加點辣椒就更好吃了。」
「我不太敢吃辣……」
「沒關係,這點可以隨個人口味調整。迴到剛剛的話題,你到我家,吃了我做的晚餐,也表示了對我的料理很滿意,就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跟你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心靈溝通了。」
「……」
米多張大眼睛,似乎無法了解義之的意思。
「你呢?」
「嗯……這個嘛……」
她仍舊張大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我當然不是要替每一個持有劇本碎片的人煮飯,不過,從剛剛的經驗,我想我應該可以在你消失之前,找到所有的劇本碎片吧。」
「義之……」
淚水在米多睜大的眼睛中打轉,義之心中不免起了不祥的預感:他即將碰上最棘手的場麵。
「好棒,你真是個好人,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
米多將掌心貼在通紅的臉頰上,閉起淚水盈眶的眼睛,感動至極地歎了一口氣——這果然是義之最棘手的場麵!
「好啦,我們繼續來討論吧!你先告訴我劇中人物每個人的設定,越詳細越好。」
「嗯!——你看,像這個叫做艾莉絲的女生……」
米多以小小的指尖指著書上每個人的名字一一解釋。
艾莉絲、伊萊沙、靈子、小直、廣美、永田、純平。
義之必須一一找出拿到這些劇本的人,尋迴碎片……
他完全無法想像這些人會是什麽樣子,包括他們是男是女、是善是惡、個性單純或複雜……
不過他既然答應了,就得硬著頭皮完成任務;畢竟人家稱讚過他的料理很好吃。
義之將手肘放在膝蓋上,茫然地望著認真解釋的米多頭頂上方,心中思索著:這個女孩為什麽會首先出現在自己麵前?『太田護士』並不是一個重要的角色,在收集劇本碎片時,即使放到最後也沒關係吧?
不過他並不在意——
即使理由隻是單純因為他很閑。
「義之,你有在聽嗎?」
「嗯?有啊有啊,我很認真在聽。」
義之發覺自己的反應有點像個歐吉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再度將視線移迴劇本的人物一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