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力量。”


    我以前曾經寫過以此為命題的作文。正確而言,是被命令寫過。


    那是我就讀小學時所發生的事。記得是五年級前後,全國陸續發生惡意霸淩所導致的自殺事件。幾乎每周都風波不斷。


    報紙的整個版麵刊登滿了遺書,死亡過世的少年少女的臉部照片在電視新聞上被放映出來。每個禮拜哭到泣不成聲的遺族、被要求拿出對策的學校、不露出真麵目接受采訪的學生,評論家對屢屢頻傳的霸淩事件表示憤怒,向所有當今正為霸淩所苦而起了自殺念頭的人唿籲說“千萬不要衝動尋死”。


    但為霸淩所苦的一連串自殺事件並末畫下休止符。宛如當自己看到、聽到、知道大家接連死去的消息因而被賦予了勇氣一樣,每個禮拜,各地總是有人自殺。無論是小學生、初中生,還是大學生,另外,甚至延燒到了年紀老大不小的大人。


    我這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公司也是有所謂的霸淩的。


    自殺形成了一股風潮。


    我就讀的學校展開了校園霸淩的實際狀況調查。那是一個空有形式的無聊活動。


    采不記名的方式迴答問卷。那一類的調查還是幹嘛的以做為教育或指導的一環的名義,在上國文課的時候要我們寫一篇以“生存的力量”為題的作文。


    我忘記在那之前還是之後,也被要求寫過題目為“霸淩”的作文。我認為霸淩是不對的行為,我們不可以傷害他人。除了直接的肢體暴力以外,也是有透過言語傷害他人的情況。我隻記得我用這種隨處可見的老掉牙句子填滿了四百字的稿紙。


    那隻是一篇我顧及老師和大人、又或者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社會”和“常識”這種角度的眼光、寫得煞有介事般的文章罷了。任誰都寫得出來,不管誰寫內容都是一個樣。假設作文也是采不記名交卷吧,要是作文用紙先被老師洗牌了一遍才叫我們去拿迴自己的作文的話,我大概會分不出來哪一張才是我寫的吧。


    就是那種程度的東西。雖然我交出了那種程度的東西,可是老師們光這樣就滿足了。


    隻不過,當“生存的力量”這道題目指派下來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打從心底感受到何謂“生存的力量”。


    但我沒有把我所感受到的東西給寫下來。


    結果,羅列在四百字作文用紙上的,隻是平凡的詞匯和後麵是連接詞以及助詞所構成的索然無味的句子。內容我已經不記得了。


    不過,當時是小五或小四的我有了自己的想法。要把那個想法原汁原味地轉化成言語重現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不過如果用現在的我的表達方式來重新詮釋的話,就是這麽一迴事:


    所謂生存的力量,指的就是不惜殺害他人也要殘存下來的堅強意誌。隻要想殺害的目標繼續存在一天,那個人就具有生存的力量。如果有憎恨到想要殺害的對象存在,那麽那個人就能活下去。所謂生存的力量,指的就是有想要殺害的人的意思。


    但很遺憾地,現在的我必須跟小學時候的我所想到的“生存的力量”舉出例外的情況。


    簡單而言,當殺意的目標是自己的時候,也就表示“生存的力量”不足。


    1


    四季皆開的玫瑰全年都會結出花苞。即便時節一邁入十月氣溫便開始一路下降,但今天玫瑰同樣在花圃的一角,豔麗地盛開著多重花瓣的花朵。盡管玫瑰最為繁盛嬌豔的季節是春天到夏天這一時段,但秋天的玫瑰也很美麗。


    在天色微陰的天空下,來須舞衣如此心想。戴上粗棉的工作手套、折起百褶裙,舞衣蹲了下來。顏色為薰衣草藍的那朵玫瑰,被冠上了一個“dioressence”的名字,是源自法國香水的芳香品種。所以,蹲下來的舞衣可以品味到玫瑰甜美潤澤的芬芳。


    爸媽都不了解這玫瑰的優點,他們對家裏的大小事漠不關心,兩個人都忙碌於自己的工作。所謂的家,對他們來說隻是打盹的場所和放置物品的地方而已。搞不好他們甚至連院子有玫瑰開花的事情也不知道。


    舞衣稍微思考了一下這件事,但隨即將其趕出腦海。長長的麻花辮隨著輕微的搖頭微微晃動了起來。風一吹,一頭長發就亂得跟團鳥窩一樣令人鬱悶,所以,舞衣把頭發綁成了一條很長的麻花辮,一如格林童話裏的長發姑娘一樣。長發姑娘從囚禁自己的高塔的窗戶垂下長長的頭發,將願意救出自己的男性招至塔中。


    舞衣想著這個故事隱約露出苦笑。仿佛鑽進孔洞較大的開襟毛衣的縫隙似地,一陣風吹拂而過。


    冬天來臨之後,就必須大幅修剪玫瑰才行。書本上寫道,為了讓花朵在春天盛開,冬天的修剪絕對不能偷工減料。對於開始培育玫瑰還未滿一年經曆的舞衣來說,園藝書籍的存在是必備的,除此之外還有網絡的情報。問題是,不管看書也好還是網絡的討論板也好,內容都不太一樣。舞衣不曉得該采信哪一個版本才對。


    尤其刊登在書本上的照片更是把花朵葉片剪得一幹二淨,隻剩下枝幹,有必要做到那種地步嗎?舞衣嚇了一跳。需要的工具是園藝用剪刀,“得跑一趟家用品量販店了。”舞衣心想。目前還是拿小學時代所使用的工藝用圓柄剪刀來將就著修剪,聽說這樣做不是很好。


    “喂,來須舞衣。”


    突然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舞衣朝右邊看去。來須家進了大門後有一段階梯,得爬上七階才會到玄關。那段階梯就位於腹地的正中央,左右則分為停車場和院子。


    舞衣的同班同學佐伯康宏就站在大門前。他的後腳跟露出來踩在學生皮鞋上,製服褲子則長長地拖在地麵上,褲管也因此變得破破爛爛的。上衣也沒紮進褲子裏,男生學生外套的扣子還解開了兩顆,短發的左半邊有脫色。“光隻是在路上走動都像是在找人打架一樣”是舞衣對他的印象。讀初中的時候感覺還比較像個乖乖牌,但一上高中這個耍壞的形象就完全固定下來了。由於就讀的是私立學校,所以一整個跟旁人格格不入。雖說是升學學校,不過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資優生和高中才進來的學生兩者成績的差異顯而易見,而且班級也不同。舞衣和康宏是高中才入學的,所以跟“精英組”無緣。


    “請問你來這裏有什麽事嗎,佐伯同學?”


    舞衣說道。那個聲音就好似秋風一般,讓人感覺有些生硬寒冷。


    “我隻是拿運動會的傳單來送給同學而已啦。”


    康宏用特有的油腔滑調迴應。舞衣從以前就沒辦法喜歡上康宏的那個說話調調。


    “話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我說敬語啦?而且叫我康宏就好了嘛,反正我也都叫舞衣呀!”


    雖然他初中的時候就會裝熟,不過一升上高中之後裝熟的程度更是有增無減,稱唿也從“來須同學”變成直唿名諱的“舞衣”。


    康宏邊說邊把手放在門上,發出了硬質的推門聲。


    “沒有許可就私自進入,那可是非法入侵喔?況且我跟任何人說話都是使用敬語。請你叫我來須同學,不要再叫我舞衣了。”


    “用跟平輩講話的方式和我說話嘛。”


    “我會考慮考慮。”


    “當大人說考慮考慮的時候,百分之百就是‘休想’的意思了啦。”


    “我是十六歲的高一學生,所以還是小孩子。”


    舞衣的話令康宏聳起了肩膀。他用左手抓住用發蠟造型過的發束,接著開口說:


    “呐,你也差不多該來上學了吧。”


    舞衣沒有迴答。隻是心想“怎麽又來了”而已。升上高中後,舞衣隻有在最初的一個月又幾天有去上學,之後就放棄不去了,理由是“學校很無聊沒有意義”


    。高中並非義務教育,如果不想去,不去也沒有關係。


    雖然一般都將從學校畢業踏入職場的過程稱作“出社會”,不過舞衣認為學校也一樣是社會的縮影,一樣都是無聊乏味的場所。有能攀上那股巨大洪流的大多數份子,也有從中脫落的少數份子。少數獲得“提拔”的份子,會被大多數份子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強迫“服務”。


    簡單的例子就是“霸淩”。分為霸淩方的多數和被霸淩方的少數。社會也因此得以順利運作。該怎麽製造出少數份子,是社會上最為重要的一門課題。反過來說的話,如果想存活下來,就必須讓自己成為多數份子的一員。這個世界形同一個巨大的蟻獅地獄,即使踩在別人頭上當作墊腳石,那個墊腳石本身也會逐漸下沉,然後,有可能換自己變成新的墊腳石也說不定。恐懼的同時,一邊不斷拚命掙紮,而且沒有人可以爬出去。結果就是所有人都被吞噬進蟻獅地獄的深淵而已。


    無聊,這個世界一點意思也沒有。有了這樣的想法,舞衣就不去上學了,也沒提出退學手續和休學申請書,舞衣的父母大概連她早已不去上學的事都不知道吧。不登校、繭居族、尼特族,你們高興怎麽叫就怎麽叫吧,那些名稱沒有實質的意義,那隻是“社會”之類的想借由命名那一類的名字來獲得安心而已。


    雖然暑假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不過時間已經來到了十月,總不能永遠維持在不上不下的狀態。如果下定決心不去上學那就得辦妥手續才行。那隻是一個麻煩的作業罷了。


    這時……


    “玫瑰還挺漂亮的嘛。”


    果然還是舞衣嗤之以鼻的那個油腔滑調的聲音,康宏作勢從門口抬頭仰望紫色的玫瑰說道。自從舞衣開始培育玫瑰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誇獎。


    舞衣維持蹲在地上的姿勢,從庭院俯視康宏的臉。仔細一看,他右邊的眼皮穿了一個環,明明開學時還沒有那種東西。


    “那個感覺好像很痛呢。”


    等舞衣迴神時,已經將這句話說出口了。甚至還指著眼皮上麵的環示意。看到舞衣的反應,康宏便很開心地說:


    “看起來很像korn的強納森·戴維,酷吧?”


    一堆無法理解的詞匯。


    “你說。玉蜀黍怎麽了?”(譯注:korn音同玉蜀黍。)


    “……算了,當我沒說。”


    康宏不知為何鬧起了別扭。


    “舞衣你都聽什麽樣的音樂?”


    “請叫我來須同學。我都聽倉橋yoeko,隻不過這個藝名已經被引退了。”


    “引退?”康宏歪起了腦袋。舞衣心想,以前有個廣告的企鵝也是頂著一頭類似這樣的發型呢。


    “我沒聽說過耶。”


    “是嗎,那可惜了。”


    “算了。運動會是下禮拜,舞衣你要參加借物賽跑喔。你不來的話我們會輸到脫褲子。”


    “請叫我來須同學。會輸嗎?那可真是遺憾。”


    “所以我叫你來參加嘛。現在還沒輸啦!”


    “對不起,照顧玫瑰是一件浩大的工程。與其使用農藥來驅除害蟲,自己動手抓對土壤和玫瑰本身都有益處。所以我沒辦法去學校。”


    聽到舞衣的迴答,康宏又開始抓自己的頭發。或許那是他的習慣吧?


    “禮拜一有《jump》。”


    “啥?”


    “禮拜三有《magazine》。”


    “……”


    “雜誌啦,周刊的漫畫雜誌,不是都有人會去買來放在教室嗎。禮拜四有《young jump》,禮拜五有《ich》。你就來學校看雜誌好了。”


    “漫畫我隻看過。田村マリオ老師的作品。”(編注:隻有三本著作的異色漫畫家。)


    “你口味也太重了吧!”


    康宏大聲地說,身子向後弓起。那副模樣實在有些逗趣,舞衣忍不住捂起了嘴巴。


    “反正我幫你把傳單塞在信箱。哪天都無所謂,你要再來上學喔。拜啦。”


    佐伯康宏揮揮手,轉過了身子,將褲管拖在地上,又蹦又跳地走著。有一會兒時間,舞衣一直盯著那個背影逐漸變小離去。


    ——————————


    我認為,這個世上有兩種人類。有能力存活下來的人類、和沒有能力的人類。


    前者為了存活下來不忌任何手段,後者則不具備那樣的氣力。


    若采遺傳學的假說,符合後者條件的人類最終將會遭到淘汰的命運。


    不過兩者之間也是有共同點的,那就是遲早有一天都會麵臨死亡。感覺就好比每天倒數計時,一分一秒地邁向死亡。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刑期約八十年,不得緩刑。但那其實根本就是死刑宣告。


    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意義呢?會很快樂嗎?我怎麽想都不認為。人類是齷齪的生物,嫉妒、背叛、察言觀色、麵露諂媚微笑。有夠無聊。如果不找個人偎在一起就會覺得不安,可是一旦有人挨上來又有所不滿,所謂的人類就是這麽難以伺候。讓自己配合無聊的人們活下去實在是麻煩死了。不過他們才是正常的,所以異常的人是我。有一個名叫尤內斯庫的人寫過一部做《犀牛》的劇作。是一部描述有一天所有的人類全都變成了犀牛這種動物,隻剩主角還保留人類模樣的荒謬戲劇。既然所有人都變成犀牛,那麽反倒是還長著人類外型的主角不再是“人類”了。他才是異類。我就是像這樣。


    要找迴世界的和平,身為異類的我去死就可以了。比起殺掉我以外的人,這麽做還比較省事省力,我自行了斷即可。但想要“自行了斷”,也需要一定程度的巨大“力量”,那正是我極度欠缺的東西。那個“力量”湧現不出來。我隻覺得好無聊,一切的一切都好無聊。


    我記得也是在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女生流行一件非常無聊沒有意義的事,那就是在上課時間傳紙條。我從以前就不是很喜歡那一套,而且也跟大家表態過,所以不曾有人傳給我。如果有奇妙地折得小小一塊的紙條傳到我這邊,那也是“傳給隔壁女生”的意思。我看也不看裏麵的內容就傳給隔壁的女生。


    想像畫麵裏頭的我都把那個紙條揉成稀巴爛丟到垃圾桶,但實際的我卻是會乖乖把紙條傳給隔壁女生表示“親切”的人。


    紙條上寫的內容不外乎是班上的哪個女生喜歡哪個男生、不然就是誰討厭誰,所以要把那個女生排擠出小圈圈這種事情。應該是這樣沒錯,會這麽沒把握是因為我沒看過紙條,隻有不小心聽到而已。


    不僅如此,紙條是用班上的女生才看得懂的暗號所寫成的。就算被老師抓住,也不伯被知道上頭寫的是什麽意思。不管是關於“霸淩”的作文還是“生存的力量”的作文好像都沒什麽效果。看吧,真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然而真正最無聊沒有意義的,就是隻能用“無聊沒有意義”來表達憤怒的我,不是嗎?


    2


    早上醒來後,之所以心情會隱約覺得不快,是因為今天也得繼續活下去的關係呢,或者是昨晚沒躺在床上睡覺的緣故?


    昨天晚上舞衣就坐在跟書桌安置在一起的椅子上睡著了。用一百圓的美工刀切割左手腕後就陷入昏睡。隻不過是稍微割一下靜脈而已,是死不了人的。三餐有正常進食、充足攝取營養的舞衣不可能因為這點程度的傷害而死亡。


    所謂的割腕自殺,一般是被認知為伴隨有某種甜美韻味的行為。年紀尚輕的小孩子們將莫大的自戀化為引爆能源割下手腕。在那同時,一麵為“可憐的我”感到陶醉。如果真的想死,那就應該把整隻手腕砍斷。知道死不了還割腕,不過是想吸引人家的關心罷了。那隻是一種“撒嬌”的


    行為。


    “無聊透頂。”舞衣果然還是這麽認為。


    舞衣之所以割腕是因為覺得很舒服。刀刃陷進皮膚裏的感覺,稍微撕開皮肉,黑濁的血液從血管流泄而出。割下左手腕,然後輕輕放在毛巾上,血液漸漸滲透進毛巾的纖維。力量一點一滴地流失,用不著思考任何事情,這比所有安眠藥還要來得有效。“希望明天的早上不要再醒來。”一邊如此呢喃一邊合上眼睛。等到睡醒的時候血液也早已凝固,隻是手腕的四周會有些幹燥的硬塊而已。


    但清晨的氣溫開始越來越冷了,這樣下去是會感冒的。稍稍吸了一下鼻子,舞衣站起身。傷口雖然愈合了,不過因為黏稠血液的關係,果然還是有幹燥的硬塊。


    昨晚爸媽有迴家嗎?記得將近有一個禮拜沒碰過麵了。


    衝完澡離開浴室後,洗臉台的鏡子裏映照著臉色蒼白麵容憔悴的自己。隻有小時候才被誇獎過可愛地形同栗子般的眼睛、單薄的嘴唇、不挺也不塌的鼻子,就是一副說不上好壞沒啥印象的長相,就連舞衣自己也這麽覺得。鎖骨的凹陷處有水滴殘留,捏了側腹一把,有一點點贅肉。穿上內衣褲,扣好胸罩的扣子,將裙子套上。撥弄頭發,綁成麻花辮。


    從冰箱拿出土司、小蕃茄、德國香腸、青椒、洋蔥,另外還有切片起司。隨意切一下配料,放在塗了蕃茄醬的土司上。最後放上起司片,放進微波爐加溫。房間裏麵靜悄悄的,隻聽得到微波爐“嗡!”的聲音和冰箱的低沉運作聲。等到三下嗶聲響起打開微波爐的門,披薩土司就完成了。倒好一杯牛奶放在托盤上,移動到客廳。


    打開電視機的主電源,屏幕上正播放著歪鬥秀。內容開始從晨間新聞轉變成帶有綜藝色彩的節目,顯示在左上角的時刻早已過了上學時間,難怪外麵也是靜悄悄的,這時間主婦的工作也暫告一段落。(譯注:歪鬥秀為日本的一種情報報導節目。)


    即便如此,現在還是一長串時事性的話題。大臣的失言問題、年金問題、藝人的結婚/離婚、偶像團體在武道館舉辦演唱會的狀況,或者是某處發生的事件的後續報導。車禍肇事逃逸、強盜殺人。一如既往,無聊世界的無聊報告……


    一邊大口咬下披薩土司的同時,舞衣陷進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電視畫麵裏的景色自己並不陌生,是既視感嗎?不對,那裏不是搭電車一站就到的地方嗎?咖啡廳、洗衣店、眼鏡行……


    【——是就讀市內縣立高中的雨宮修一同學,已知十六歲,警方已視為殺人事件展開調查,目前正征求目擊情報。雨宮同學在腹部有十來處的刺傷,雖被救護車送往急救,仍不幸在醫院過世身亡。】


    身穿顏色鮮豔的毛線衣、外型豔麗的女性播報員口齒伶俐地朗讀著原稿。全程有如行雲流水,途中完全沒有吃螺絲和口吃的現象發生,略顯豐厚的粉紅色嘴唇不停羅織言語。舞衣一邊茫然地凝視著那副嘴唇,一邊反芻著她剛剛所說出的字眼——那個人名。


    雨宮修一雨宮修一雨宮修一……


    念起來感覺好像某種咒語一樣,字麵和意思合不起來。畫麵正映照著離他當時受到保護(據說被人發現時他還有唿吸)的場所有一段距離的巷弄。他似乎就是在這裏遭到攻擊的,那是一條夾處在樓房與樓房間的巷弄。看得到身穿製服的鑒識人員的背影和藍色的墊子。


    一張照片就像要遮蓋住現場畫麵似地被刊了出來。


    舞衣在心中發出感歎。


    正是雨宮修一沒錯。雨宮修一的臉上了電視,照片上的他穿著深藍色的學生西裝外套,整燙過的頭發有用發蠟造型,臉上掛著微笑,隻有右半邊的臉頰有酒窩。這大概是入學典禮拍的照片吧,笑容中帶有一絲絲冷漠和生澀混合的感覺。


    和舞衣所知的雨宮修一感覺有些不同。不過,那個人確實是雨宮修一沒錯。


    話雖如此,若問舞衣對他這個人的了解,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關係僅止於小學初中同校而已。也曾經同班過,但並不表示交情有比較熟,雖然有交談的經驗,不過也沒其它方麵的接觸了。在決定修學旅行和參觀教學的組別的時候,雖然老師說可以自由決定分組,但並未因此編在同一小組過。


    雨宮修一頭腦很聰明,長得又帥,運動又一把手,對了,他踢足球好像特別厲害,在班上也是主流人物之一。不過,舞衣對他的印象也隻到這裏為止。


    舞衣就連他後來考上哪間高中也不知道。


    一直到前一刻為止,舞衣早已忘了雨宮修一這個人。畢竟都各奔東西這麽久了,會遺忘也是人之常情。換作是他,應該也不會想起舞衣吧。盡管如此——


    雨宮修一死了?他被人殺死了?腹部中刀?多達十幾處的刺傷……


    在舞衣的腦海裏,雨宮修一的笑容慢慢變得扭曲。貌似黑衣人的黑色人影手持匕首,正瘋狂戳刺雨宮修一的肚子。學生西裝外套防止不了匕首的攻擊。寒酸的匕首閃爍出刺眼的強光,那是類似掉在腳底的百圓硬幣在反射光線般的落魄發光方式。雨宮修一應聲跪倒在地,傷口源源不絕地流出黏稠的血液,挨匕首刺傷的腹部被刺出了破洞,濕黏的內髒從中滾落而出。雨宮修一以顫抖不止的手想要將掉出來的內髒塞迴肚子裏去。他的臉蒼白到讓人看不出來他原是個皮膚曬得黝黑的運動員,雨宮修一痛苦地呻吟,聲音氣若遊絲。雨宮修一緩緩地從巷子爬出尋求援助,可是喉嚨卻喊不出聲來。


    黑色人影隻是目送雨宮修一。不對,黑色人影迴過了頭來。那張臉長得就跟舞衣在鏡子裏所窺看到的一模一樣。


    舞衣不禁失手將披薩土司掉在地上,潑灑而出的蕃茄醬弄髒了舞衣的純白上衣。“蕃茄醬的顏色好像有些太鮮紅了。”舞衣心想。


    ——————————


    早上,舞衣騎著自行車到家用品量販店買了園藝用剪刀。從家用品量販店到案發現場距離約二十分鍾,本來有考慮去瞧瞧情況,不過最後還是決定直接迴家。在前往停車場的途中,舞衣發現有一對身穿黑色衣裳的男子與少女在草木幼苗專區的草莓幼苗前意見不合地爭論。少女嚷著“加糖煉乳”怎樣怎樣的,所以舞衣繞道以免遭到池魚之殃。即便如此還是感覺到少女有一瞬間視線望向了舞衣。或許是多心了吧。


    一迴到家,舞衣便迫不及待地試用園藝用剪刀,下刀時的利落感覺果然不能相提並論,而且連切口也不一樣。如果不是這樣,玫瑰可能就會枯死了。


    修剪玫瑰的訣竅在於看似越強壯的枝葉越是要大剪特剪,看似發育不良的則要讓它曬到太陽。玫瑰喜歡陽光,隻要讓它曬太陽馬上就能恢複精神,所以一口氣就剪掉有小指那麽粗的枝葉。好銳利。“這把剪刀搞不好就連真的小指都能輕鬆剪斷呢。”舞衣心想。把剪刀舉高到與眼睛齊高,刀刃的部份便黯淡地閃爍亮光。


    “唷,健康不良少女。”


    門外響起聲音。舞衣發出歎息。


    “健康不良少女是什麽?我聽不懂。”


    “明明身強體壯卻又不來上學,這不是不良是什麽?你這拒絕上學的女人。”


    “現在改叫不登校了,佐伯同學。”


    “本質上一樣吧?就你的狀況,又不是想上卻不能上,完全是你拒絕去上而已嘛。話說,你現在在幹嘛啊?”


    佐伯探出身子試圖一探院子的究竟。左半邊的金發格外顯眼。


    “我在修剪。”


    “修剪得那麽豪邁沒問題嗎?”


    “沒問題。”


    “哦~”


    喀嚓,舞衣用園藝剪刀剪掉了另一支枝葉。康宏目不轉睛地一直看著她的動作。一如在公園看著小孩子玩耍的母親。“嘿,你知道雨宮的事件嗎?”然後康宏說道。


    他本來一直在抓提出這個話題的時機,不過那個說法卻顯得單刀直入,大概是後來覺得太麻煩了吧。


    “早上我在電視新聞看到了。”


    舞衣和康宏還有雨宮修一,都是同一個小學和初中畢業的。算是淵源頗深的熟人。


    “在學校也引起相當大的話題喔。”康宏說。


    “是嗎?”


    “熟人被殺,都會有點驚訝對吧?”


    “就是說啊。”


    口頭上雖是這麽迴答,舞衣卻有種感覺,縱使哪天有某個同學“抓狂”拿菜刀砍死了父母或朋友,自己也會覺得那沒什麽好意外的。而且也有可能是自己被殺、或者換作自己殺了誰也不無可能……


    舞衣瞅了康宏一眼。一頭左半邊脫色過的短發,眼皮上穿了個環,下巴又細又尖,穿著邋遢不整齊的製服。“其實他的想法也跟我一樣吧。”舞衣試著心想,要不是如此的話,不然他應該是不會問“都會有點驚訝對吧”這種問題的。


    康宏察覺到舞衣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搔弄著頭發。可是他沒有迴避視線,繼續跟舞衣對看。等到頭發抓過了一遍之後他開口如此詢問:


    “你覺得在母親的葬禮那天一滴淚都沒流的男生是異常嗎?”


    原本還以為他要提雨宮修一的事,所以舞衣覺得很意外。


    “你說的是卡謬的小說吧。”


    康宏讀過卡謬小說的事同樣也令舞衣驚訝不已。舞衣原先還以為他是那種聽到“薩特”會聯想到用數碼相機“幫猴子照相”的男生,所以就老實這麽告訴他了。(譯注:薩特是存在主義哲學大師,日文的薩特跟幫猴子照相音同。)


    “你一定以為我是光看漫畫不碰課外讀物的時下高中生對吧?”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應該說,怎麽想都覺得接觸卡謬的書籍根本是不良少年不該有的行為。“他不會在圈子裏被同伴吐槽說‘你是在裝啥氣質看啥屁小說啦’找碴吧?”不知為何一個留著飛機頭的老氣風不良少年揪住康宏胸口的畫麵在舞衣的腦海裏浮現。那個畫麵還蠻有意思的。


    康宏先是高高聳起肩膀接著繼續說下去:


    “主角莫梭不是殺人了嗎?”


    “是啊。”


    “對了,有一個一點都不重要的小發現喔,先在紙上用直寫的方式寫下‘莫梭’,然後把紙轉到背麵橫放透光來看的話就會變成‘馬蘭’喔。雖然真的不是啥重點啦。”(譯注:原文為ムルソー和マラソー。)


    舞衣悶不吭聲地聽他說。因為那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康宏將頭發撥得亂七八糟,然後幹咳了一下清喉嚨。


    “主角被問到為何殺人時,他迴答說都是太陽害的。莫梭總共開了五槍,其實第一槍對方就死了,他卻多開了四槍。”


    “是嗎?我沒記得那麽仔細。”


    “呐,舞衣。”


    “請叫我來須同學。有什麽事?”


    舞衣的糾正使得康宏的臉色顯得有點凝重。他清了清喉嚨說:


    “我想說的是啊,我覺得你應該可以理解莫梭這個人啦。”


    “就是因為沒有人可以理解他,他才會變成‘異鄉人’的哦?”


    “大家希望為匪夷所思的事物找一個理由好讓自己安心。但莫梭所供稱的殺人動機是‘因為陽光很刺眼’,這理由實在太過難以理解了,因此人們便開始翻出舊帳。這麽說來,莫梭在母親的葬禮也沒有流淚,而且隔天還跑去玩耍,也難怪大家都叫這家夥是異常者。大家替他扣上‘異常者’的帽子希望讓自己安心。既然是異常者,那做什麽事都不奇怪不是嗎?大家都是這麽想的。”


    “那又怎樣?”


    “一般人都害怕自己變成‘異鄉人’,所以會去配合他人的步調。可是你簡直是莫梭的翻版……所以我很擔心你。”


    康宏真的說得一副憂心仲仲的模樣。不知他是不是有在修眉,那對又細又短的眉毛垂了下來。


    “擔心?我看起來有那麽像危險人物嗎?好比說我是殺了雨宮同學的犯人之類的?”


    說出口後,舞衣才驚覺自己做了相當大膽的發言。


    “在我看來,你的處境非常岌岌可危。”


    “岌岌可危?”


    舞衣重複了康宏所說的話。


    “不如這麽說吧,我覺得你就像是自己一個人走在時速一百公裏的車子來迴穿梭的高速公路上。”


    “你的比喻很難理解。”


    “車子就算撞到你,頂多是保險杆凹進去、前車窗破掉而已。可是你會變成一副血和內髒噴了一地的臭皮囊。”


    “這樣的話一定會造成大塞車呢。”


    康宏聽了舞衣的話深深歎了口氣。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好好保護自己。”


    “我懂你的意思了。那我不在高速公路上走路了。”


    “不是啦!”


    “感謝你的關心,可是我就是喜歡獨自一人。這樣既不會給人帶來麻煩,也不怕別人找我麻煩。當然,我知道不可能真正隻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這點道理我還知道,所以自己的事盡量自己解決,我現在正努力朝這方向邁進。反正我好像不是正常人。”


    舞衣這麽一說,康宏又把頭發抓得亂七八糟,結果還是無奈地歎息。然後他把雙手深深地插入了褲子的口袋,這個動作看起來就像在賭氣鬧別扭一樣。


    “好啦,反正我是還挺喜歡你那種倔強的地方的啦。”


    “……就算是開玩笑也好,真虧你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呢。”


    “誰在跟你開玩笑了。”


    佐伯康宏隨口說道。


    “算了,這是新的傳單,裏麵有寫事件的經過。警告人家不要晚上一個人出來走動的那種傳單。我幫你放在信箱,拜啦。”


    一邊注視著漸行漸遠的半顆金毛頭,舞衣一邊心想:“說不定,他是刻意避談雨宮修一的事呢”


    ——————————


    對了,關於雨宮修一同學我有一件事牢記得十分清楚。好吧其實我早就忘了,不過在事件發生後我又想起來了。


    初中一年級冬天,我所就讀的班級有十一個男生集體喬裝成顧客當扒手行竊。他們依序進去隻有架設防盜監視器但沒有警鈴的書店,把漫畫或文庫本偷偷塞進厚重的大衣或夾克的口袋裏,然後再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陸續離開。計劃的始作俑者就是佐伯同學。其它人覺得很好玩,就參與了計劃。依照名字的順序,一個接著一個輪番進去書店,書本偷到手就離開。簡單歸簡單,卻是一場緊張刺激的遊戲。


    隻是,第八個進去的野澤同學被店員給逮個正著。好幾個人逃離了現場,不過佐伯同學留了下來,在父母和學校老師一同被找來的場合說明了事情原委。其實也不到事情原委那麽誇張,隻有說明遊戲規則而已。後來風波並未鬧上警局,決定由小偷自己買下偷竊的物品並且道歉便平息下來了。


    這起事件隔天傳遍了學校,朝會的時候那群男生也被罵到狗血淋頭。大多數的女生都受夠了男生的愚蠢。


    問題是我們班男生總共有十二個人。班上腦袋最聰明、長得最帥、又有運動神經、口才一流、也偷偷受女生歡迎的雨宮修一同學並末參加那個扮顧客當扒手的遊戲。


    雨宮同學的股價在女生圈裏麵更加水漲船高了。連我都感到有點好奇。


    事情差不多發生在一個禮拜後吧。


    我一年級時加入了一個名叫美化保健委員會的團體,是我簽運太差不小心抽到的。這是一個煩死人的委員會,工作內容不外乎是在“寒喧問安周”的期間得站在校門口跟所有人大聲說“早安”、大掃除的時候被使喚去擦


    地板蠟、如果碰上流行性感冒高峰期還得被抓去製作“提醒勤漱口與洗手傳單”等等,總而言之就是一個麻煩事多得要命的委員會。集會都是在放學後,雨宮同學本身並不是美化保健委員的一份子,可是原先的委員先迴家的關係,所以由他代理參加。


    “謝謝。”


    我向雨宮道謝後,他便露出微笑迴我“用不著客氣啦”。我們倆帶著發下來的傳單走迴了教室。


    “那我得去參加社團活動了。”


    當我知道他有社團活動得忙還願意代為支持,又向他道了一次謝謝。


    “小事一樁。”我目送了笑著如此說道的雨宮同學離開教室。接著我拿起書包,等我一抬頭,發現雨宮同學還站在教室的出入口。


    “怎麽了嗎?”我問。教室隻剩我和雨宮同學兩人。那個時候,浮現在我腦海裏麵的,是“告白”兩字。並不是我懷有期待,也不是我個人對雨宮同學抱有好感,事實是我自然而然想到那個詞匯。而且就某個意思而言,“告白”確實是正確答案。


    “都沒有人約我。”


    一瞬間,我沒聽懂那是什麽意思。雨宮同學臉上笑笑的。


    “一個足球隊不是有十一個人嗎?”


    因為雨宮同學是足球社的,所以我也想過他是不是在說這個。可能是在說板凳啦或者正規球員啦那一類的事吧,我是這麽以為的。可是我對足球的了解並不深,我歪起了腦袋表示困惑。雨宮同學沒再多說什麽,這次真的離開教室了。


    我後來才發現,他說的是扒手遊戲。隻有雨宮同學沒被邀約加入。


    ——都沒有人約我。


    雨宮同學說得一副仿佛十分羨慕當扒手被罵到臭頭的其它男生一樣。


    3


    剪下來的玫瑰不要立刻丟掉,先暫時放在花瓶裏一段時間。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芳香。花瓶是舞衣母親的客戶所贈與的名牌物,又厚又重,舞衣心想,如果用它來打死某人,那麽這個花瓶的品牌名稱和“花瓶”這個名詞都將被剝奪,然後會被人改用“鈍器”來稱唿吧。


    舞衣把網絡線插上電腦。不管怎麽試就是搞不定無線網絡。因為實在太過麻煩了,所以就放棄設定那些有的沒的了。反正隻要拉網絡線聯機就可以上網了,不是無線的也無所謂。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方便。


    一如老習慣,從“收藏夾”連結進培育玫瑰的“行家”們所架設的網站或討論板瀏覽。雖然一言以蔽之都是玫瑰,但種類繁多。有很多人以為玫瑰是多層花瓣的花朵,事實上也是有那種隻有單層花瓣的玫瑰存在,甚至光看外型會讓人看不出是玫瑰。舉例而言,草莓就是屬於玫瑰科的植物。


    把新知的情報寫進筆記後本來打算關機,但舞衣忽然有一股想要在搜索欄打下“雨宮修一”的衝動,那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好奇心。用鍵盤打下“amamiya syuuichi”這還是舞衣的第一次。選擇切換成漢字後,一次就成功變成了那個名字。點擊搜索。


    於是有八千個項目符合搜索條件。雖然當中或許夾雜了同名同姓的人物,不過排在前麵的,每一項都是關於舞衣所認識的雨宮修一的事件。舞衣無意識地點開了其中一個。


    她馬上發現那是一個很八卦的討論板。這個討論板目的就是以討論各地的事件為樂,雨宮修一的事件也早被拿出來討論。雖說是發生在地方的事件,畢竟是腹部中了十幾刀的殺人命案。越是陰險兇殘,越是受到關注,況且那是發生在大街上的事件,親眼目擊到渾身是血的雨宮修一的人似乎不少。


    舞衣不自覺開始瀏覽了起來。和上傳到正式網站的新聞不一樣,寫在這種地方的情報速度快歸快,謠言和誤傳也很多。


    □無題 無名氏 10/7/22:11:20 no.1233524


    我有親眼看到。原來血海這個形容不是騙人的呢。


    我發現有圍觀的人潮,所以忍不住好奇探頭一探究竟,結果看到一個身穿製服的家夥縮在地上。


    那個血多得嚇人。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死掉耶。


    □無題 無名氏 10/7/22:13:38 no.1233525


    我第一次看到死人是爺爺葬禮的時候。總覺得爺爺會爬起來,我怕都怕得要死了。


    □無題 無名氏 10/7/22:15:02 no.1233526


    我看過淹死的屍體。整個身體腫了一圈。


    □無題 無名氏 10/7/22:15:59 no.1233527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後來迴家一看新聞,已經上電視了說。


    就叫雨宮修一。一看到生前的長相,感覺有點震驚呢。


    □無題 無名氏 10/7/22:17:31 no.1233528


    啊啊,我明白那個心情。雖然不是人啦,不過小時候家裏養的狗在我麵前被車子撞死的時候我整個人超沮喪的。因為那隻狗很愛黏人、我們都把它當家族的一份子看,所以當時心理打擊超大的說。結果我現在還不是在這種地方混w


    □無題 無名氏 10/7/22:18:48 no.1233529


    然後啊,我現在要講的是正題喔,聽說事件現場留有“s”的字跡。


    □無題 無名氏 10/7/22:19:28 no.1233530


    那是啥?死前信息?


    □無題 無名氏 10/7/22:20:51 no.1233531


    那是惡作劇吧。話說,no.1233524,你看到的時候人應該還沒死吧。


    □無題 無名氏 10/7/22:21:42 no.1233532


    那個是本來牆壁上就有寫的而已,是小混混在牆上亂畫的惡作劇吧。


    你連現實和虛構都區別不出來嗎?好一個推理小說宅男。


    □無題 無名氏 10/7/22:23:01 no.1233533


    原來如此,他是在醫院死掉的啊。不過那個文字是血文字。


    我是不知道那是不是雨宮修一的血。總之就寫在牆壁上。


    新聞完全都沒有提到,這件事搞不好被禁止報導出來喔。


    □無題 無名氏 10/7/22:24:55 no.1233534


    真假?這樣的話那就是真的死前信息了嘛。


    腹部中刀還虧他擠得出力氣寫下來耶。


    □無題 無名氏 10/7/22:26:11 no.1233535


    有那種餘力的話一般都會唿救。


    所以說那不是死前信息。是惡作劇。qed證明結束。


    □無題 無名氏 10/7/22:28:08 no.1233536


    我看那是犯人留下的吧?或許是某種信息。


    □無題 無名氏 10/7/22:30:10 no.1233537


    可能是修一(syuuichi)的“s”。或許就類似阿嘉莎·克莉絲蒂的《abc謀殺案》。


    問題是為何會從“s”開始?


    □無題 無名氏 10/7/22:31:00 no.1233538


    就算連接起來會形成單字,也不代表實際上就是按照字母的順序殺人的。


    好比說“scream”→遭到殺害的順序有可能其實是“csream”。


    抓住先入為主的想法加以利用的不在場證明詭計。


    □無題 無名氏 10/7/22:32:44 no.1233539


    我


    很好奇no.1233538挑“scream”當例子的理由是偉斯·克萊文的電影?


    □無題 無名氏 10/7/22:34:21 no.1233540


    抱歉借問一下,阿嘉莎·克莉絲蒂的《abc謀殺案》故事內容是什麽?


    □無題 無名氏 10/7/22:36:53 no.1233541


    就是在講名字縮寫為a-a的人在頭文字a的地點死亡、名字縮寫b-b的人在頭文字b的地點死亡的事件。但實際上那是幌子,兇手另有想殺的對象,為了轉移焦點,才讓人以為殺人是按照abc的順序發生的。雖然雨宮修一基本上是有“s”沒錯,可是地點跟“s”無關。


    □無題 無名氏 10/7/22:37:59 no.1233542


    按照no.1233538的假設的話,表示其它地方有個對應“c”的人已經被殺了。


    有沒有人知道消息?


    舞衣離開討論板,切斷了網絡。人的死在這裏被當成遊戲看待。生命真廉價。心想一點意義也沒有的同時,舞衣針對“s”這個英文字母動起了腦筋。深深地背靠在椅子上,無聲的房間響起了嘎吱聲。用手指梳弄解開了麻花辮的頭發。


    在腦袋裏擺上雨宮修一的臉和英文字母“s”。可是想破腦袋也隻聯想得出超人克拉克·肯特的衣服。


    殺害了雨宮修一的犯人留下了“s”這個英文字母。這有什麽意義存在嗎?這件事完全沒被報導出來。有可能是人家自己捏造的。還是說,“s”是雨宮修一本人留下的呢?用來當作死前信息?若是這樣,這是在暗示犯人身份?又或者那也有可能是下一個被害者的預告。下一個?原來如此,犯人是一個連續殺人魔,至於那個或許就是將要殺害跟“s”有關係的某人的預告。


    不然,會不會根本沒有意義存在?就跟莫梭的殺人動機一樣,任誰都無法理解“s”的意思也說不定。光是思考這些事情,舞衣不知不覺間就進入了夢鄉。沒有割腕的必要……在舞衣快睡著的那一瞬間,腦海裏浮現一句詩。那是以前不知在哪個地方聽過的,不過舞衣想不起那是誰的詩了。


    “我列算著,那天所發生的殺人事件。”


    ——————————


    日出東方,又是一天的早晨到來。


    盡管看似永恆,但這個地球其實也是有壽命的。太陽也是一樣。不僅月曆的日期感覺上是正確的,時鍾的指針看起來也是精準無誤的。


    但一天其實並非真的是二十四個小時,一年也不是三百六十五日。誤差會一點一滴地累積。雖然有設立閏年和閏秒來調節,但最後還是避免不了誤差的發生。太陽會膨脹,遲早有一天會吞噬地球。大家都去死一死吧,反正這世界一點意義也沒有。


    舞衣隻是一味在延長隻有培育玫瑰的日子。那或許是放棄選擇也說不定,但同時也是一種安祥的狀態。什麽事情都不需要想的日子會使內心變得平靜。


    玫瑰對害蟲沒有抵抗力,馬上就會生病,諸如葉蟎、蚜蟲、黑星病、白粉病。玫瑰很需要細心的照顧,也正因為如此,如果沒有主人,馬上就會不行。玫瑰需要舞衣,這帶給了舞衣充實的感覺。


    舞衣一天有大半的時間在院子裏度過。戴上厚棉工作手套,夏天的時候會在綁了麻花辮的頭發上多戴一頂帽子,最近由於天氣開始轉涼了所以會多披一件開襟式的毛衣,然後才著手處理玫瑰。也會前去家用品量販店購買土壤和道具,然後再下工夫研究如何讓玫瑰長得更好。


    某bolg有寫到:撒咖啡的殘渣好像可以驅除蛞蝓。此外,咖啡液體本身似乎也能拿來當作除葉蟎的噴劑使用。那些小招數舞衣全都一一做了嚐試。生活果然充實。照顧玫瑰是這個鬱悶、乏味的世界裏唯一能帶給舞衣平靜的事物。


    偏偏——


    “唷,辛苦啦。”


    佐伯康宏出現了。他很守規矩地沒有從門口進到裏麵來。左半邊的金發和眼皮環依然搶眼。


    “每天每天都在盯玫瑰你都不會覺得煩嗎?”


    康宏一如老樣子以油腔滑調的語氣說道。


    “每天每天都跑來我家你都不會覺得膩嗎?”


    “我是來看舞衣的耶,怎麽會膩呢。”


    這個男的輕鬆就能將這種話說出口。“請叫我來須同學。”舞衣向他糾正。康宏在初中時代不但跟好幾個女生交往過,而且上了高中之後差不多三天左右就搞定了一個女朋友。撇除偏見的話,其實他也沒有長得多像痞子,他說的話或許也挺有意思的。隻不過不是舞衣喜歡的類型就是了。


    “你可以進來啊。”


    舞衣突然沒來由地如此說道。佐伯康宏頓時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舞衣看他那個模樣心想:“原來他也有露出這種稚氣表情的時候啊。”


    康宏戰戰兢兢地把手放在門把上,仿佛在懷疑赤手觸碰是否會觸電似的。當他緩緩推開大門時,響起了“嘰”的擠壓聲。進門後,康宏腳步輕快地爬上七階的階梯,又蹦又跳地走到了庭院。兩腳開開地於屈身蹲在地上的舞衣身旁蹲坐了下來。


    “哇,靠近的話那個味道好香喔。”


    舞衣看了康宏的臉。心想他右眼的眼皮環光看都覺得痛。


    “總覺得紫色的玫瑰很有舞衣的味道呢。”


    舞衣已經懶得再跟他一一糾正“請叫來須同學”了。另一個因素是聽康宏說薰衣草藍的玫瑰很有自己的味道感覺還滿害臊的。


    “等到花朵盛開味道會更香。”


    “好期待喔。”


    康宏說這話的表情就有如在遊樂園興奮得活蹦亂跳的小孩。


    “其實我隻是想栽種看看藍色的玫瑰而已。”


    舞衣從康宏的臉別開視線說道。


    “啊啊,聽說好像有某間公司完成了?”


    “對,藍玫瑰才剛推出市場沒多久,價格相當高昂,而且聽說培育非常困難。”


    “是嗎。”


    “你知道嗎?不隻是藍玫瑰而已,其實黑玫瑰本來也是不存在的喔?”


    舞衣一邊隔著厚棉工作手套輕撫薰衣草色的玫瑰一邊說道。


    “為什麽?現在市場不是都有在賣?”


    “那其實是過度紅豔的玫瑰。就是因為太紅了所以看起來像是黑的。”


    舞衣想起割腕時從體內深處湧出的血液。


    “太紅了……”


    “對。把紅藍黃三個顏色全部加起來就會變成黑色的。”


    語畢,舞衣又把視線挪迴康宏臉上。長長的麻花辮在背後滾落。


    “啊啊,原來如此。這是色料三原色的應用嘛。就跟畫圖的顏料一樣。”


    康宏點頭如搗蒜。


    “記得光的三原色好像是紅藍綠?三者混在一起就會變成白色對吧。如果物體反射紅色的波長並且吸收其餘光線的話,那麽看起來便會是‘紅色’的。要是將原色都摻在一起,那麽所有光線都會被吸收進而變成黑色。既然玫瑰本身並未具有藍色的色素,那也就表示黑玫瑰本質上是不存在的。”


    這迴換舞衣目瞪口呆了。


    “佐伯同學你物理很強嗎?”


    “我好歹跟你考上同一所私立高中耶?”


    “失禮了。我一直以為佐伯同學的腦袋不是很好。”


    “嘿,一般在本人麵前都不會說得那麽直接吧?你也委婉一點嘛。”


    “啊,抱歉,因為佐伯同學就是一臉沒有在讀書的樣子。”


    “還不都一樣!”


    康宏以誇張的動作向後弓起身子。那個動作感覺還挺搞笑的。


    接


    著舞衣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個問題:


    “佐伯同學。”


    “嗯?”


    “聽到英文字母的‘s’你會聯想到什麽?”


    說不定康宏會知道答案呢,舞衣心想。


    “我想到了三個東西。”


    康宏一如在比勝利手勢般豎起三根指頭。


    “請口訴我。”


    “就是sm的‘s’、small size的‘s’、還有saeki(佐伯)的‘s’。”


    “你問這個幹嘛?”康宏不解地將腦袋歪向一旁。


    “不,沒事。”舞衣答道。


    ——————————


    要整合團體的向心力,方法就是製造出共同的敵人。這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簡單原理。當年的納粹也是利用這個手段。政局不安定的國家總是時時樹立外敵,讓國民的焦點從國內轉移到國外。麵對“威脅”,所有人都會團結一致。


    至於全班同學要團結,隻要有一個人出來當“祭品”就行了。將那個人逐出“內部”,至少在大家聯合一起攻擊他的時候,團體就能團結住。


    對這套做法唱反調的人也會被抓去當“祭品”,真的是非常單純的原理。統括團體最為有效的手段除了利用“恐怖”以外沒有別的了。


    我並沒有勇敢到拿得出勇氣跟那套做法唱反調。我不敢在大家麵前說出“無聊”兩個字,光是作壁上觀我都覺得痛苦,所以我能做的隻有一味地逃避。同時一邊在心裏想著“無聊、一點意義也沒有”。我不想跟任何人有所聯絡,連手機也解約了。自己一個人多快活啊,團體太可怕了。


    4


    網絡討論板如今已形同推理遊戲的遊樂場了。


    □無題 無名氏 10/8/23:01:21 no.1233982


    新發現!根據電視新聞報導,一名鳥取當地的公司員工的被殺現場有“zb”的文字!


    很像是被寫在紙條上塞進口袋裏的樣子。


    □無題 無名氏 10/8/23:08:11 no.1233983


    真的假的啊?推理小說劇情般的發展真的要開始了?


    □無題 無名氏 10/8/23:10:00 no.1233984


    不對,不管怎麽想,這犯案現場距離也未免太遠了吧。再說那個“zb”的意思太匪夷所思了。


    □無題 無名氏 10/8/23:11:22 no.1233985


    公司員工名叫“阪東善一郎(bandou zenichirou)”耶!名字的縮寫就是“z-b”。


    □無題 無名氏 10/8/23:12:34 no.1233986


    可是之前留的文字不是“s-a”啊。雨宮修一的話應該是“s-a”沒錯吧?


    □無題 無名氏 10/8/23:14:59 no.1233987


    就可能性而言,有可能是時間來不及寫下“a”,不然就是寫了卻被人塗掉?


    不過,就算假設留在現場的文字真的是名字縮寫,那又表示什麽?


    □無題 無名氏 10/8/23:14:59 no.1233988


    “s”→“這樣也叫男人?弱者!”(譯注:それでも的s。)


    “z”→“跟薩克可是不一樣的啊、跟薩克!”(譯注:ザク的z。)


    “b”→“我希望雙親能盡到‘父母’的責任啊!”(譯注:ぼㄑ的b。)


    □無題 無名氏 10/8/23:17:21 no.1233989


    最後那句真叫人想哭。是卡謬說的。不過為何隻有最後一句是“z高達”的台詞?


    □無題 無名氏 10/8/23:19:47 no.1233990


    截至目前為止留下的文字全是子音,就算串連起來也不會變成有意義的文字啊。


    □無題 無名氏 10/8/23:20:30 no.1233991


    我一看到“szb”,就覺得接下來隻有可能是“h”。


    □無題 無名氏 10/8/23:21:44 no.1233992


    為什麽?


    □無題 無名氏 10/8/23:22:21 no.1233993


    普通都知道吧。


    □無題 無名氏 10/8/23:22:21 no.1233994


    不要說我普通啦!(譯注:和動畫《絕望先生》連動的網絡廣播節目《さよなら絕望先生放送》的縮寫就是szbh,“不要說我普通”則是該作女角日塔奈美的招牌台詞。)


    無聊,舞衣如此心想的同時切斷了網絡。另一個原因是“截至目前為止留下的文字全是子音,就算串連起來也不會變成有意義的文字啊。”這篇留言不知怎的令人心裏發毛,這群人在無意識間期待下一個被害者的出現。討論板的開頭不知不覺間被冠上了“英文字母殺人事件”一名。


    我為什麽會在這種討論板流連忘返呢?


    不知道。盡管舞衣不知道理由,可是感覺不難體會。偶爾會被這種酷虐無道的事物深深吸引。這是為什麽呢?或許是自己比任何人都還要淒慘的關係。


    舞衣早就看過鳥取的公司社員阪東善一郎被電車輾斃的新聞。目前警方正從殺人事件、意外事故、自殺各方麵展開搜查。舞衣認為,如果說真的有人把寫了“zb”的紙塞到被害者口袋裏麵再把他推下去的話,那麽車站無疑就是殺人現場。


    室內的空氣似乎顯得有些不流通,缺乏新鮮氧氣,就連花瓶裏的玫瑰看起來也好似褪色了一樣。舞衣抓起粉紅色的鑰匙離開了家裏。


    外頭有蟋蟀在鳴叫,遠方還有刺耳的摩托噪音。大概是今天空氣比較清澈的關係吧,天空的星星十分漂亮,整片天空就好像撒滿了一地的彩色豆豆軟糖一樣,秋天的晚風將舞衣的長長麻花辮吹得飄飄然。舞衣兩手插進開襟式毛衣的口袋,兩邊肩膀縮得快要靠在一起。右手的掌心裏握有粉紅色的鑰匙,“這是匕首。”舞衣試著心想。但事實並末因此就產生任何變化。


    舞衣一路無精打采地走著,就在通過“小心色狼”的招牌時,突然感應到他人的氣息。不對,她太晚感應到了,因為當舞衣發現時,他們已經佇立在她的正前方了。


    “啊。”


    舞衣微微地叫出了聲音。


    一個渾身是黑的男子就站在那兒,在路燈的照射之下依然顯得漆黑。全身上下清一色都是用黑色來搭配協調,就連鞋子也是黑的。頭頂上一頭不修邊幅地披散的黑發,是一個皮膚略顯黝黑、身形瘦長的男子。右手的食指上戴著一枚骷髏頭的戒指。


    至於他的身旁,則是同樣站著一名渾身是黑的少女。身穿黑色連身洋裝和膝上襪、還有一雙又黑又圓的鞋子。但她的肌膚蒼白到仿佛結凍了一樣,在黑暗中也照樣看得出她有一頭銀色的頭發。雖然是短發,不過唯有左側是留長的,並綁成麻花辮,上頭係了一條黑色的緞帶。少女盤起雙臂抬起下巴,瞪著舞衣。


    舞衣和二人組相距隻有不到一米的距離,為什麽在貼得這麽近之前自己會渾然不覺令她感到不可思議。就在舞衣打算開口說對不起的時候——


    “你是來須舞衣對吧?”


    男子開口說話了。接著他從口袋取出名片盒,做了一個撥弄的動作再遞出白色的名片。名片上頭用明體寫著“九偵探事務所”。即使反過來看,也沒有其它情報。就隻有事務所的名字而已。


    “kyuu偵探事務所……”


    舞衣發出聲音念道。


    “


    不對,是ichjjiku,ichjjiku偵探事務所。也是我的名字。”


    渾身是黑的少女說道。


    “我呢,則是叫一。漢字寫作‘一’,念作ninomae。請多指教。”


    ichjjiku、ninomae……


    “原因是漢字的‘一’排在‘二’的前麵……另外這邊這位則是因為單一文字而且是九,所以念作一字九,對吧?”


    “你的理解力不錯。”


    少女說道。“不過為何偵探會突然找上門?”就在舞衣如此心想的同時,雨宮修一的名字冒了出來,而且和這名字如影隨形的英文字母“s”也一同浮現。


    “請問你們在調查雨宮同學的案件嗎?”


    當舞衣迴過神時,自己已說出了這句話。


    “要那麽說也是可以啦。”


    自稱一的男子表示。在舞衣聽來,那個聲音仿佛話中有話,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舞衣開始懷疑搞不好這兩個就是犯人。他們是前來殺我的嗎?舞衣牢牢握住口袋中的粉紅色鑰匙。汗流不止。


    “遠藤明、雨宮修一、阪東善一郎、佐佐木菜菜、大島聖子、來須舞衣……”


    名為九的少女仿佛在吟誦祝詞似地說道。在一連串熟悉與陌生夾雜的名字當中,最後出現的是舞衣自己的名字。少女筆直地指了舞衣。


    “馬上就輪到你了。”


    那是死亡預告嗎?舞衣迴望少女,但少女不知何故臉上掛著一副極其悲傷的表情。就是陪伴在形同家人的寵物身旁等候它斷氣那一刻到來般的那種表情。


    “不,這不是你們的錯。”


    少女說道。有如感到悔恨似地,無力放下原本伸長的手指。


    “是那些家夥……”


    那些家夥?指的就是犯人?連續殺人魔嗎?


    少女左右搖了搖頭。銀色的麻花辮和黑色緞帶遲了一拍後也跟著搖蕩。少女掉頭轉身。


    啪的一聲,彈指的聲音響起。舞衣轉頭看了名叫一的男子。在他的手上——


    “……藍玫瑰。”


    舞衣低聲呢喃道。


    “藍玫瑰的花語是‘不可能’。這是因為過去不管投入再多的研究,長年以來藍玫瑰始終無法研發成功。藍玫瑰這種花呀,其實是禁止存在的玫瑰喔,所以也被人稱作為惡魔的玫瑰。對了,你知道嗎?其實藍色鬱金香也是不存在這個世上的,隻不過鬱金香裏成份有些微的藍色色素已經被認識,目前正在研究如何使那個部份增加。”


    名叫一的男子將藍玫瑰遞給了舞衣。在路燈不安穩的燈光照射之下,那朵玫瑰顯得湛藍深邃,是一朵擁有惡魔顏色的玫瑰。舞衣接下的瞬間,玫瑰便枯萎凋零,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當舞衣抬起頭,渾身漆黑的二人組早已不見蹤影,宛如融進了這片黑暗裏似的。


    一如他們的預告,有人死了。


    ——————————


    □無題 無名氏 10/9/21:31:40 no.1234563


    又有事件發生了。在短大生佐佐木菜菜遺體旁邊的手機畫麵上,有留下“35”這個數字喔!


    □無題 無名氏 10/9/21:38:21 no.1234564


    這次是數字啊。有關係存在嗎?把“3”反過來看的話,看起來也像英文字母的“e”呢。不過“5”就沒辦法解釋了。


    □無題 無名氏 10/9/21:40:11 no.1234565


    會嗎?“5”反過來看也像小寫的“g”。


    手寫的話也會展現出個性,我推崇“g”的說法。


    隻不過,假設真的是“ge”的話,那小寫和大寫混在一起的理由就不清楚了。


    □無題 無名氏 10/9/21:42:22 no.1234566


    把目前為止的文字符串連起來的話就是“szbge”。


    雖然分不出“s”和“z”是大寫還是小寫,不過“b”是小寫沒錯吧。


    問題是,這次是號碼留在手機上,所以“35”應該純粹隻是“35”的意思不是嗎?


    所以也就是“szb35”才對。好難理解喔,會是替換問題嗎?不過話說迴來,文字符串連的說法全是我們自己毫無根據的猜測,況且也沒有將個別事件串連起來的必然性存在。


    我是不知道警方怎麽看待這些文字的。冷靜思考的話,根本串連不起來。


    □無題 無名氏 10/9/21:45:45 no.1234567


    “35”這兩個數字既然是用手機輸入,也就表示有可能是“さ、な”。


    號碼輸入模式的話是“35”沒錯,不過假名輸入模式的話對應的就是“さ、な”啊。(譯注:日本手機的數字鍵除了數字和英文外還可輸入日文假名,3和5分別是さ跟な。)


    被害者的名字是“ささき·なな(佐佐木菜菜)”。“さ”跟“な”給人感覺不單純喔。


    至於在英文字母的選擇上,“3”是“d-e-f”、“5”是“j-k-l”。


    舞衣體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人的死不斷被變換成英文字母或數字,很奇妙,渾身漆黑的二人組的預告實現也很奇妙,自己意外地執著在這塊無聊沒有意義的討論板上更是奇妙。


    舞衣在黑暗的房間裏盯著電腦屏幕。今天佐伯康宏沒有來。大概是在忙著做運動會的準備吧,舞衣心想。


    □無題 無名氏 10/10/00:11:26 no.1234718


    兩個禮拜前啊,我在聚會迴家的路上目擊到了一場交通事故。


    好像是一個爛醉如泥的學生衝到馬路上被車子撞死。


    我嚇了一跳,有用手機拍下來。我承認這樣的行為很輕率啦。


    然後剛剛我把照片翻出來查看了一下後發現一件事喔。那個時候,那個爛醉如泥的大學生穿著一件奇怪的t恤,好像是自己用麥克筆之類的東西在白色的t恤上寫了些什麽,雖然因為沾到血的關係不是很清楚,不過可以看到上頭寫著“oe”。很明顯就是手寫的。絕對不是logo。


    □無題 無名氏 10/10/00:14:43 no.1234719


    你說的那個也太牽強附會了吧。是說,至今為止的事件也不見得就有關係啊。


    開文的人所提供的情報也未必一定是真的,沒有人真的當作連續殺人事件來看啦。玩玩而已、玩玩而已。


    □無題 無名氏 10/10/00:15:55 no.1234720


    這樣啊,我想也是啦。隻是覺得有些好奇。“oe”那裏還標示有“'”呢,雖說看起來也有點像汙點就是了,就類似濁點的符號。不過應該是沒有什麽關聯吧。


    ——————————


    對了,前些天我曾經突然想到某一篇詩詞的段落,後來我想起來那是出自於誰的作品了。那一段的內容是“我列算著,那天所發生的殺人事件”,這是寺山修司的《給青少年的自殺學入門》的“序詩”。


    詩中列算了形形色色的事物,最後以“一想到,列算得出來的都是人生以上,列算不出來的都是人生以下,我就哽塞著鼻子在深夜的電影院裏抱膝痛哭了。”一文來總結。


    緊接在這篇詩後,是一篇題名叫做《關於死亡的筆記本》、形式類似備忘錄的文章。


    我沒來由地將題名翻成英文“about a death note”。就文法的角度來說,或許是“notes about a death”才對,不過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正確的。隻是,如


    果在那上麵寫下名字的話,肯定會有很多人死掉。


    我甚至有了大家都去死吧的念頭。


    無聊的家夥統統都給我去死。


    5


    舞衣被“叮咚、叮咚”的門鈴聲給吵醒。


    “哈啾。”


    她打了個噴嚏,把鼻涕擤出來。爬下樓梯,拿起室內電話的聽筒。


    “你好,這裏是來須家。”


    【哦,剛睡醒嗎,不良少女。】


    健康兩個字被剃除了。


    “請問有何貴幹嗎,佐伯同學?”


    舞衣邊說邊看掛在牆上的時鍾,時間已過中午十二點。完全睡死了。不對,比起睡到幾點,康宏會在這個時間跑來更是不可思議。畢竟他這個人平時可是很意外地都有在乖乖上學的。


    【當然是來看舞衣你呀,那還用問。】


    因為他太簡單就把這種話掛在嘴邊,以致於如今聽來隻覺得像搞笑藝人必露一手的段子了。


    【昨天因為運動會要開會所以沒辦法來。結果今天反倒很早就結束了。】


    “哈啾。”


    舞衣捂住嘴巴打了個噴嚏。


    【嗯?你不會感冒了吧?那個奇怪的噴嚏是怎樣啊?】


    “我沒事,這是老毛病了。”


    【你三餐有沒正常在吃呀?】


    “我待會就要去做點東西吃了。”


    【喂喂,你還好吧,聲音聽起來怪怪的耶。】


    或許真的怪怪的,舞衣心想。身體顯得疲倦無力。各處關節異常疼痛。


    “……好像有點發燒了。”


    【喂喂喂,你完全就是感冒了嘛。由我來做點東西給你吃吧?】


    康宏做料理,總覺得這個畫麵好笑得不得了。可是當舞衣忍不住想發笑時,反而又打了個噴嚏。


    【喂——】


    舞衣放下聽筒,腳步緩慢地走向玄關。


    “請進。”然後打開門鎖說道。


    康宏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先是老習慣發作摸弄左半邊脫色過的頭發,然後心驚膽戰似地打開外門,慎重爬上七段階梯,踏進了玄關。一整個就是害怕遭到敵襲的士兵一樣。


    “打、打擾了。”


    口吃的模樣還真可愛,舞衣心想。康宏還杵在玄關口一動也不動。


    “怎麽了嗎?”


    “啊,沒事……”


    舞衣這時才總算發現,原來自己上下半身都還穿著當家居服用的汗衫。雖然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康宏為了這種事情感到動搖的樣子還是一樣很好笑。


    ——————————


    佐伯康宏這個人並不簡單。感到些許頭暈腦脹的舞衣湧現了這樣的感想。


    “好吃嗎?”


    康宏為舞衣做了湯粥。將幹燥羊棲菜泡水恢複原狀,胡蘿卜切丁,再加上炸油豆腐一起燉煮。接著把燉煮好的配菜跟用剩飯作成的稀飯混在一起,端給舞衣享用的同時不忘叮嚀說:


    “要好好補充營養喔。”十分了得的廚藝令舞衣大吃一驚。


    舞衣慢條斯理地將冒著熱氣的稀飯送入口中。


    “嗯,好吃。”


    以舞衣的胃口來說,燉煮的東西感覺有些太甜了,不過和稀飯摻在一起後味道就剛好調和了。


    “佐伯同學,你平時有在下廚吧?”


    “嗯?還好啦。我們家就我跟奶奶兩個人住。很多事隻能靠自己來啦。”


    說到這個,舞衣就想起那個時候好像也是奶奶前來接康宏迴家的樣子。畢竟這是個人隱私,所以也不便追問太多,不過既然迴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於是舞衣便順水推舟地提出了雨宮修一的名字看看。


    “犯人好像還沒逮捕到呢。現在我們學校不是都有人會為了運動會的練習或準備留到很晚嗎?所以學校一直再三警告別一個人獨自迴家,嘮叨得要命呢。”


    “是嗎?”


    “兇器好像已經找到了說,聽說是水果刀啦。犯人在巷子裏刺殺了雨宮後,就把兇器丟在現場了。據說是埋在垃圾袋裏,上頭並沒有留下指紋。”


    “好像是這樣子沒錯呢。”


    在電視新聞不斷重複報導情報之下,這個事實舞衣也知道。


    “不曉得他為啥會被殺呢?”


    康宏一副仿佛沒什麽感慨的模樣說道。就跟電視新聞的主播陳述事實時沒有抑揚頓挫時的腔調很像。


    “誒,佐伯同學。初中的時候我們班上的男生不是有結伴去當扒手嗎?”


    舞衣談起了那個時候的事。康宏用手指搔了搔戴有眼皮環的那隻眼皮的眼尾。


    “對啊,我們男生曾幹過那種勾當說。”


    “為什麽隻有雨宮同學沒被邀請參加呢?”


    一被問到這個問題,康宏就支支吾吾了起來。


    “因為……那家夥個性一板一眼的啊,想說他會不屑加入這種行動。”


    “真的嗎?”


    舞衣詢問。康宏露出了有些沉思的表情。


    “…………不,我忘記了。”


    “真的?”


    舞衣又重複了一次。


    “我忘記了。”康宏以嚴肅的表情說道。


    “這樣子啊。”


    “不曉得那家夥到底為啥會被殺呢?”


    佐伯康宏小聲地再說了一次。


    舞衣先是定睛望了康宏的頭一會兒,然後問道:“遠藤明、雨宮修一、阪東善一郎、佐佐木菜菜、大島聖子、來須舞衣……你曉得之間的共通點嗎?”


    一瞬間,康宏皺起眉頭露出了可怕的表情。有讓他耿耿於懷的部份嗎?


    “……雨宮、阪東、佐佐木這幾個人我知道。這些都是我在報紙上看過的名字……你的名字我也認識。隻是我不太想放在一起討論。”


    “雨宮同學的殺害現場留下了‘s’這個英文字母。”


    “啊啊,之前提過的那個嗎……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


    “雖然阪東善一郎被當作一起意外事故處理掉了,可是他的口袋裏好像塞了一張寫有‘zb’的紙條。至於佐佐木小姐,她是在浴缸裏被丟進把開關打開的吹風機導致觸電身亡。她的身旁留下一隻手機,屏幕上輸入有‘35’這一組數字。”


    “你在說什麽啊?那是從哪聽來的情報?”


    “上次我遇到偵探。對方指名道姓地說馬上就要輪到我了。”


    “……喂,舞衣你到底在說啥啊。你……”


    “請叫我來須同學。沒什麽事啦,大概是感冒的影響吧,我要去小睡一會兒。謝謝你煮的稀飯,不好意思,今天你請迴吧。”


    康宏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和找不到麵包屑的糖果屋主角漢森一樣。不知葛蕾特是帶著什麽樣的表情抬頭仰望大哥的呢?


    ——————————


    □無題 無名氏 10/10/13:17:23 no.1234854


    剛出爐的情報,“3”的被害者出現了。若照“35”當時的假設,這要當作“e”嗎?


    但這無疑是數字“3”啊。因為,手表的長針、短針、秒針全都停在“3”這個數字上頭。


    □無題 無名氏 10/10/14:01:18 no.1234855


    那也真的太硬了吧。聽起來就像捏造的。


    □無題 無名氏 10/10/14:12:20 no.1234856


    手表的事是真的,這是一起自殺案件啦。被害者是上吊自殺身亡的。這個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早上跑去學校在教室上吊自殺了。我看今天傍晚應該就會上新聞了吧?有可能是那家夥以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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