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山寨,在刁不害的帶領下,納福一路上暢行無阻,即使遇上小嘍羅,他們也會看在他的麵子上,對她客氣幾分。


    精心設計的迴廊式走道,除了可以拖延外敵入寨的時間外,每隔十來步左右,就會看到牆壁上有一個圓形的孔痕,方便人躲在牆後,掃除敵人,整座寨子可說經過精心的設計與安排。


    「師父!」一名穿著虎皮短衣的青年,遠遠見到刁不害,連忙奔來。


    刁不害停下步伐。「這幾天寨內可好?」


    「可慘了,二當家和三當家又不聽師父的勸告,帶人馬打家劫舍,結果不幸中伏,死了五個兄弟。」


    自小便跟在刁不害身旁的小徒弟——虎兒,憤慨地抱怨。


    刁不害沉下臉來。「他們在哪?」


    「就在大廳裏,他們還說要寨王幫他們討迴公道,明明是自己闖的禍,還敢大言不慚,不要臉。」


    「放肆,不許你對他們無禮。」


    「是,聽到了。」虎兒吐吐舌頭,不敢再多嘴。


    不經意發現站在刁不害身後的納福,他尖聲驚唿。「寨王,那個女人……是你這次出門的戰利品嗎?哇,貨色不賴,轉手鐵定可以賣高價……哎呀。」


    冷不防,嚐了一記爆栗,虎兒捧著頭哀嚎。


    「我說過什麽了?你全忘了?」刁不害嚴厲的語調中,仍藏著些許溫柔。


    「沒忘!虎兒不敢忘!第一不可打家劫舍;第二不可誘拐良家婦女販賣圖利;第三出寨要報備;第四吃飯要通知寨主,不可獨享;第五……」


    「夠了!今晚將第二條抄個百來遍,沒抄完不準出房門。」


    二百遍?天啊,這豈不是要我死?」虎兒連聲哀叫。


    「若要你死,我會送你一把匕首。」


    「好啦,我寫就是了。」


    看著虎兒落寞離去的背影,納福險些笑出聲。


    刁不害那句頗具威嚴的話,她倒不認為是威嚇,反而純粹是一種關心,隻是身為強盜頭子,表達方式自然與常人不同。


    虎兒忽然又轉過身來,奔到刁不害身邊,刻意壓低嗓音,說道:「師父,等會你進去大廳要小心,二當家煽動了不少人,準備反你,要不是我虎兒人單力薄,我早了結他。」


    「別多嘴,快給我迴房抄字。」


    「知道了啦。」虎兒一蹦一跳溜得飛快。


    納福沒有錯過,刁不害望著虎兒的背影輕歎了一口氣。


    依她的估計,虎兒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依他的年紀來推斷,身邊會有這個年紀的兒子,也未必不可能,從他們互動的關係來看,更像真有這麽一迴事。


    殺人如麻的盜賊頭子,真有所謂的親情存在?


    忽爾,刁不害如刀刻般粗獷的臉龐,出現在納福的眼前,硬生生嚇了她一跳。


    「怎麽了?」她驚魂未甫。


    難得見到她失神,為此他還多看了好幾眼,唇角勾起一抹笑。


    「虎兒不是我兒子,不過他確實是我從小帶到大,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爹是被弋風寨的盜匪所殺,娘親也慘遭奸淫,那時候他還是繈褓中的孩子,沒想到今日會認我這盜賊頭子為師,可笑吧。」他嘲諷似的低笑幾聲。


    這就是他歎氣的原因?


    怔了半晌,納福根本笑不出來,話堵在舌尖,說不出口。


    仔細看,他根本不是在笑,納福發現那笑聲充斥著濃濃的遺憾以及無奈,她懷疑,眼前這人真是前幾天,對她蠻橫至極的刁不害嗎?


    但弋風寨的恩恩怨怨,根本下是她該在心思的事,那下是她來此的目的。


    「你何必告訴我這些?」這才是她困惑的地方。


    笑聲嘎然止住,刁不害盯著個頭比自己矮上許多的這個女人,有些無法置信。「步納福,你一向都這麽無情嗎?」


    「一向?我不清楚,不過大家都是這麽說,你大可不用向我解釋什麽,我沒興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知道的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自尋煩惱。


    刁不害湛黑的眸閃過一絲激賞。現在迴想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告訴她那些。


    頓了頓,他唇角勾笑。「是我糊塗了,這世間有什麽事是你不知道的?」


    語罷,刁不害往大廳走去。「跟我來。」


    「嗯!」


    直到他犀利的黑眸不再注視著她,納福緊繃的心房才得以舒緩,暗暗籲了幾口氣


    跟他交手一次,就像打了一場硬仗般累人,每每讓她耗費所有的精神,疲憊不已。


    她確實知道不少事,對他—


    她卻是一無所知。


    從踏進弋風寨議事的廳堂開始,氣氛沉重的讓納福難受極了,驀然想起之前,在寨外刁不害對她說的那句話,她不自覺露出會心一笑。她現在確實悶到想吐。


    偌大的廳堂上,擺了三張虎皮座椅,刁不害自然坐在最前頭的位子上。


    他的左右兩旁也各坐著一名大漢,右邊的那位蓄滿落腮胡,體格肥胖壯碩,正足二當家熊飛,左邊那位挺著一顆大圓肚,胸口還長滿濃密的黑毛,頂上卻是光禿一片,他就是三當家獒鷹。


    「你站在這兒,不需要開口。」


    刁不害拉著納福,讓她站在他身旁,不敢讓她多離開一步。


    「我知道。」納福順從地點點頭。


    「格老子的,我們帶著兄弟出生人死,你倒出寨去享樂了。」獒鷹挾著濃濃的諷刺,特意讓刁不害在眾多兄弟前丟臉。


    「吱,那個胡家莊膽敢和宮府連成一氣,害我們死了五個兄弟,他奶奶的,我看下次就請寨主帶人馬,去掀了胡家莊,看他們還敢不敢囂張。」


    熊飛話一說完,馬上引起所有人一陣鼓噪。


    「掀了胡家莊!」


    「掀了胡家莊!為兄弟報仇。」


    耳旁不停傳來震耳欲聾的唿聲,然而一麵倒的情勢,更是讓納福憂心仲忡。


    從眼前的情況看來,顯然新上任的寨主刁不害,還無法壓製寨中的元老,不僅比其他兩人年輕,在勢力範圍上,進寨有一段時間的人,多半還是以熊、獒兩人為中心,壓根兒沒將刁不害放在眼裏。


    他會怎麽做?


    納福望著冷眼旁觀的刁不害。她猜不透都這個時候了,除了順從大夥的意思之外,他還能做什麽?


    「停!格老子的,咱們就聽聽寨主的意思。」獒鷹得意地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的黃板牙。


    隻見獒鷹與熊飛,交換視線對笑,正等著刁不害出糗。


    「我說過,不許再打家劫舍,隻能針對貪官汙吏下手,這次你們擅自攻擊胡家莊,活該中伏,要是再有人違背我說過的原則,格殺勿論。」


    刁不害嗓音深沉有力,犀冷的黑眸反覆巡視大廳上的人,除了熊、獒兩人外,其他人都低下了頭,不敢多看他一眼。


    「他奶奶的,刁不害,我熊飛敬你是寨主,才跟你商量此事,弋風寨沒有我和老三,你會坐在這裏嗎?二十多年前,你還不是我們打家劫舍途中拾到的,要不是老大瞧你這奶娃兒可愛,破例沒殺你,不然我早吃了你進補。」


    熊飛抹著嘴,露出涎色。


    「是呀,嬰肉又嫩又香,紅燒最棒了。」獒鷹跟著附和道。


    食嬰?


    聽到這裏,納福早已反胃,緊緊捂著嘴,才止住強烈的吐意。這群盜匪頭子實在太過猖狂,如此草菅人命。


    鏗鏘一聲,一把銳利的大刀直挺挺插在熊飛褲襠下的地板上。


    「搞什麽鬼!」熊飛當場嚇出一身冷汗,其他人也嚇了一跳。


    瞧見刀柄上的青龍刻痕,眾人才知曉,是刁不害的佩刀。


    刁不害站起身,直視著眾人,目光嚴厲森冶,臂上青筋隱隱浮起。「要是誰敢食嬰,我一刀了結他。」


    「哇。」獒鷹不屑輕哼。


    「——包括所有人在內,沒有人可以例外。」刁不害加注。


    麵對如此懾人的刁不害,縱使有人心生不滿,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反抗他的威嚴,那隻是自尋死路,然而他再度展現身為寨主的魄力,讓一些原本就對熊、獒兩人作為不滿的人,更加堅定追隨他的腳步。


    「格老子的,不偷、不搶,我們寨子裏的兄弟要怎麽過活?」獒鷹的口氣充斥著挑釁。


    「十天後,有一批兩湖知府以官銀的名義,進貢給昏庸高官的四十萬兩,還有一堆珍貴的古董,隊伍會經過我們山頭,屆時可以下手。」


    「哦!刁爺萬歲!」山寨弟兄聞言,齊聲歡唿。


    原本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瞬間化解。隻要有一口飯吃,大夥就跟誰,他們同是礙於生計,才會走上這一途,為難一般平民百姓,根本不是好漢作為,唯有找貪官汙吏開刀,才能讓眾人痛快。


    「他奶奶的。」熊飛握拳怒瞪著刁不害,完全沒轍。


    「等等—」獒鷹仍不死心,好不容易有反刁不害的機會,怎可輕易放棄。


    「兄弟們聽我老三說一句,官銀都會有官兵押送,這迴他們又要經過咱們餓虎山,怎麽可能不增派兵馬?說不定又跟之前的胡家莊一樣,中了那群孬種的伏兵,那還不是要餓肚子。」


    果然不出獒鷹所料,寨內的兄弟麵麵相覷,不安地竊竊私語。


    「咱們沒腦子嗎?弋風寨憑什麽至今屹立不搖,咱們可不是空有蠻力的無知盜匪」


    刁不害反將一軍,削得獒鷹臉上無光,隻敢低聲咒罵。「格老子的……」


    他長手—攬,將納福拉至大夥跟前。「這位是鼎鼎大名的神算福娘子,是我們弋風寨的貴客,不可對她無禮。」


    「福娘子?」


    「天啊!她可有名了,我第一次這麽近見到她啊。」


    「怪了,她怎麽會來這兒?」


    眾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著,多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竊竊私語如同潮水向納福湧來,她疑惑地望著身旁高聳的人柱。


    鼎鼎大名?她?


    她怎麽不覺得她在他心底,有這個價值?


    一路上他可是對她,百般刁難外加不時嘲諷威嚇,怎麽現在……


    「啊……」


    他的大掌無預警環住她的腰際,霎時讓納福的臉頰燙紅起來,思緒再度化為一片空白。


    她真的受夠了,他老是用這一招,中斷她的思緒。


    納福略略掙脫他的箝製,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我不想讓我們的關係過於複雜。」


    沒想到,他的大掌櫃得更緊,完全沒有鬆尹的打算。「沒有我,你活不過一個時辰。」


    他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納福正想迴嘴,忽然感覺到一雙雙帶著渴求的眼神,正肆無忌憚的往她身上集中。


    她眯起水眸,來迴掃視。錢財、貪欲、權力、壽命、美妻……


    在他們的眼中,納福看到了熟悉不過的欲望,要不是有他在她身邊,他們恐怕會一舉衝上來,將她撕扯分食殆盡。。


    這一迴,算他贏了。


    「福娘子……」熊飛忽然換了張笑臉。


    還來不及問,就先讓刁不害打斷。


    「若非要事,萬萬不可擅自打擾福姑娘,她身子虛弱,尚需靜養幾天。」他掃了獒鷹和熊飛幾眼,完全斷絕他們私下找納福的機會。


    「咦?」納福再次揚眉看他。


    他繼續接著道:「如果有人對我領導的方式,心生不滿,大可離開弋風寨,我不會阻止,若再讓我發現有人違背我說過的話,格殺勿論。」


    「是!」眾人齊聲。


    刁不害話說完,旋即拉著納福匆匆離開,徒留滿臉憤恨的兩人。


    「他奶奶的,給老子難堪,老子不會就這麽算了。」熊飛撂下狠話。


    「老二,不急,別中了刁不害的激將法,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總有一天弋風寨會是我們兄弟倆的。」


    不殺他,獒鷹誓不罷休。


    「你真確定十天後會有宮銀經過?」


    朝廷為了避開弋風寨的山賊,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放假消息、偽裝、分批運送,還是逃不過行動靈敏、狡檜的山賊。


    「你以為我進城做什麽?喝茶玩樂?」刁不害迴她一記輕笑。


    「沒想到你的良心還在,沒被狗啃走。」她指的是食嬰那迴事,很高興他出言製止了這種惡行。


    為此,她對他的惡劣印象,也改善了不少,跟熊飛、獒鷹比起來,他顯然好上太多,甚至讓她懷疑起,像他這般心思細膩、謹慎作為的人,當個胡作非為的山賊頭子,未免大材小用。


    難道,這就是她為他算出,具有出將入相的命格?


    「那不是良心的問題,隻有為人與當獸之間的區別。」


    「你沒想過離開這裏嗎?依你的作為,混個軍職並非難事。」


    愈是了解他,她愈是好奇,前一刻他可以冷血地令人膽寒,下一刻卻又能義正辭嚴訓誡某些人的惡行。


    忽爾,刁不害勾起一抹淺笑,沉黯的眸緊鎖在納福細致的五官上。她的臉恐怕都沒有他的一個巴掌大。


    「你可別告訴我,你開始同情我,認為我是好人,不該自甘墮落。」


    他略帶輕諷的笑聲,她聽了相當刺耳,卻怎麽也掩飾下了,因心思被窺探而麵露窘色。


    「你是好是壞,都與我無關,我來此隻為還你三年前的人情債,你盡管放心,我會助你一臂之力,助你掌控整座弋風寨。」她極力壓抑心中的竄動。


    她不懂,他為何總能輕易撩動她的心緒?


    「如果我是選擇毀滅弋風寨呢?你仍會助我?」刁不害笑得張狂,黑眸浮現出濃烈殺意。


    那是兇獸嗜血前的徵兆!


    納福心驚,不知該如何接話。


    「怎麽?嚇著你了?你不是什麽都知道了,又怎麽會驚訝?」


    納福冷下臉來,受不了他的百般挑釁。「刁不害,搞清楚,我不是你的敵人,別以為獒鷹與熊飛會輕易放過你。」


    方才在廳上,她就已經強烈感覺到,他們兩人欲殺他而後快,隻是苦無機會,對於他大膽給他們難堪,她更是捏了一把冷汗。


    刁不害收了笑,撇開視線,選擇避開這敏感話題,逕白往前走。「跟我來吧,折騰一天,夠你累了。」


    她朝他的背影喊道:「我要一個人清靜,最好門前加派人手,我沒閑功夫應付那些人。」


    她有預感,馬上就會有生意上門,她沒有多餘的體力,去負荷那些與她無關的事。


    「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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