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範帶著一名負傷的同伴,潛藏在衛兵駐紮所後方的馬廄裏。


    雖然馬匹們都懼怕地騷動著,但並不是針對洛斯範他們,而是由於察覺到外頭正在戰鬥的氣息。精靈族擁有能與野生動物透過心靈溝通的能力,盡管這間馬廄裏的馬匹已經非常親近人族導致無法進行比較深層的溝通,不過洛斯範還是讓馬匹知道他沒有惡意,絕對不會對它們造成任何威脅。


    外頭依舊進行著地獄般的殺戮,每次聽到不知從何處響起的臨死慘叫聲,森林之精靈就會因為無從宣泄的憤怒與悔恨而皺起臉。


    不應該是這樣的,與之前說好的差太多了。


    當初拉瑟爾提議的所有做法,竟然不是被別人,而是被拉瑟爾自己全部推翻,事行至此,就連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奪迴『檉之守護』,都是一件令人懷疑的事情。


    那個人進入城堡之後所進行的就隻是殺戮行為,那是一種甚至不確定為何而殺、宛如嗜血猛獸的蠻橫行徑,實在無法令人覺得是在正常的心態下做出的行動。


    從城牆目睹事態演變的精靈們,在拉瑟爾持續進行著不留情的流血殺伐之後,終於決定要與無法無天的無根草訣別。如今別說是取迴護符了,連留在這裏都會有生命危險。


    然而,悲劇反倒從現在才揭開序幕。


    關於拉瑟爾所準備的隱形鬥篷之效果,精靈們在入侵城堡時已經體驗過了,所以當他們在離開城堡的時候,當然會認為這件鬥篷會發揮同樣的功能。


    然而當他們解開第二件鬥篷的繩索、將之披在身上從暗處走出來的瞬間,在前方的同伴就中箭了。


    在那裏!


    還有其他的精靈!


    衛兵野蠻的吼聲讓洛斯範等人顫栗不已,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不過城中的衛兵們似乎將他們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由於洛斯範在逃跑之前扶起中箭的那名同伴,導致現今與另外兩名同伴走失了,盡管期待他們可以平安逃離,不過這或許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胸口中箭的同伴正在洛斯範的懷裏喘氣和痛楚戰鬥。雖然已竭盡所能地進行過急救,也使用了目前能夠使用的治愈魔法……不過以這種狀況來判斷,這麽做或許隻是徒增他痛苦的時間罷了。


    某處又有人發出了慘叫聲,撕開馬肚現身的巨漢想必仍在瘋狂屠殺吧。


    名為拉瑟爾的男子……並不是普通的『無根草』。


    即使生活方式再怎麽變調,也不可能會有精靈笑著奪走他人的生命,他沐浴在衛兵們噴灑出來的鮮血之中,狂亂似地吼叫出的那些語句——並非人族的共通語言,甚至也不是精靈語。那究竟是什麽異質的語言?


    相信那名男子是最根本的錯誤。


    因為那個家夥的關係,如今有一名同伴瀕臨死亡,洛斯範自己也陷入九死一生的困境。再怎麽懊悔都不夠,洛斯範應該拔出短劍對抗的對象並非人族,而是那個瘋狂的無根草。


    「喔……原來在這裏啊。」


    聽到馬廄的入口處傳來如此不屑的聲音,熟知此聲音來自於何人的洛斯範,以憤怒充血的眼神轉身望去。


    拉瑟爾披著與發給洛斯範等人相同的隱形鬥篷,悠然地走進了馬廄,他的肩上還扛著原本和他同行的愛兒希雅。半精靈少女似乎是昏迷了,就這麽無力地動也不動。


    「你這家夥……究竟有什麽企圖!?這個狀況到底是怎麽迴事?」


    「就算你問我,我也……」


    聽到洛斯範的逼問,拉瑟爾就像在表明自己不知情似地聳聳肩,然後露出苦笑。


    「隻是依照計劃完成事情罷了……你看。」


    拉瑟爾高聲說完之後從懷裏取出的東西,確實是『檉之守護』的項鏈……即使人族無法分辨此物,以精靈的眼力即可辨別出真偽。看來他確實依照約定,奪迴了真正的護符。


    然而無論結果是什麽,也不足以構成能夠解釋目前淒慘局勢的藉口。


    「這場亂七八糟的騷動是怎麽迴事?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嗎?還有關於這件鬥篷,第二件根本就沒效吧!」


    「哎呀?這就怪了呢。」


    盡管不斷遭到指責,拉瑟爾的神情依舊是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似地淡薄。


    「我的這件確實有發揮功能。所以我想……大概隻有你們鬥篷上的紋路畫錯了吧?」


    「你這家夥……!」


    洛斯範毅然決然地站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個紅黑色的固體撞破馬廄的牆飛到他的麵前。


    「什麽!!」


    在馬匹嘶吼騷動的情境之中,看出這個紅黑色塊狀物真麵目的洛斯範失去了言語。


    ……是人族。是胸部到腹部遭受到沉重的斬擊而整個撕裂開來、溢滿鮮血的身軀,直接稱之為肉塊還比較貼切。然而很不幸的,傷勢如此慘不忍睹的衛兵居然尚留有唿吸,他正無力地呻吟著,假使立即死亡就不用承受到的劇痛侵蝕著他。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巨漢手持不斷滴下鮮血的柴刀,硬是將牆壁被打穿的洞破壞得更大,然後闖了進來。


    這名巨漢出現在城裏時那極為怪異的光景,以及用手中柴刀撂倒衛兵們的暴虐行徑,洛斯範早已在城牆上經遠眺得知了。不過近距離所看到的身影更是恐怖且令人作嘔,甚至連今晚目睹的各種慘狀都無法與其相比,就這麽將精靈的精神連根凍結。


    覆蓋著肌肉的皮膚全都是黝黑色,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各個部位的顏色都不太一樣。而區分出皮膚各別顏色的,是在巨漢身上縱橫交錯的無數手術疤痕……那是縫合的痕跡,範圍包括裸露的手臂、腿部,以及——頭部。


    男子的肉體並不屬於一人份,而是以零碎的人體縫合而成的。


    更能讓這名巨漢展現真麵目的線索正位於他體表的無數部位。那是射進身體全般部位的無數箭矢;是剖開腹部之後斷裂的刀身;是刺進背部之後垂下來、已經折彎的矛槍……


    巨漢很顯然已經死了,覆蓋在他全身的各種損傷,是足以讓他即刻死亡無數次的程度。


    『唿唿唿唿唿……』


    照理說已經要死亡的巨漢吐出宛如從地獄吹上來的熱氣,那雙像死魚一樣混濁、卻又似是烈焰般燃燒的雙眼,將視線的焦點集中在躺在糧草上的瀕死衛兵。


    「……這個家夥——是怎麽迴事……」


    洛斯範至今還無法相信自己目睹到的情景,就這麽呆愣著低喃道。


    巨漢將大柴刀高舉得幾乎要抵到馬廄的天花板,這個不知道被幾層鮮血沾染的鐵塊,毫不留情地朝著慘叫衛兵的腦袋揮下去。


    現在,幾乎瘋狂的馬匹沐浴在血泊之中,吐出白沫拚命地掙紮。如果辦得到的話,洛斯範也很想和它們一樣大叫,然而從喉頭發出的就隻是粗啞細微的聲音。


    「這家夥是……」


    「怎麽樣?我最為自豪的〈操軀兵〉很美麗吧?」


    拉瑟爾似乎把洛斯範愕然說出的話當成是讚美,他介紹隨從的表情實在漾滿了驕傲。


    「這是我精心挑選每一個素材組合而成的自信之作,是我目前為止的最佳傑作。」


    看到巨漢握著大柴刀的右拳關節異常突出,洛斯範才察覺到那不是人族,而是半獸人的手臂。


    沒錯,這名巨漢無疑是不具有生命、被縫合在一起的屍體。


    「怎麽可能……你、難道……這個家夥是不死的怪物嗎!」


    洛斯範以近乎慘叫的聲音丟下這句話。身為信奉大地母神並且尊崇生命的精靈族一員,這是最讓他敬而遠之的存在。


    「等等,這可是一種侮辱喔。」


    至今無論以怎麽樣的方式逼


    問,拉瑟爾都隻是迴以冷笑,然而不知為何,洛斯範剛才的話似乎刺中他的痛處,見他忽然非常不悅地瞪著這名森林的精靈。


    「居然把我跟死靈法師相提並論?還把這個操軀兵當成快要腐爛的僵屍?真沒禮貌,這誤解實在令我很不愉快,我就讓你重新搞清楚。」


    不具有生命的巨漢正為了尋找新的犧牲者而再度離開馬廄,拉瑟爾則是彎腰抓起洛斯範的領子,指著那個怪物的背影。


    「讓操軀兵的肉體行動的並不是靈魂,而是在精神的兩大要素『魂』與『魄』之中,隻把刻在肉體中的『魄』留下來,使其成為純粹的生體機械。讓他生前的思考能力維持原狀,隻將自我、欲望以及一切感情剝離。」


    拉瑟爾不禁滿懷著真摯的熱情,像是讚頌似地高聲長篇大論。


    「因此就像亡者一樣不會感到饑餓、不會作亂,也不會被妄念所因禁,是個隻會乖乖聽從我的命令且非常忠實的使魔。怎麽樣,很美妙吧?」


    即使被抓起領子搖晃,洛斯範也無從聽取對方的說明,精靈的眼神因為恐怖而睜大,隻是直盯著手拿柴刀瘋狂屠殺的亡者身影。


    「他是基於我所填充的魔力而動作的,所以概念上比較接近木偶。不過因為用屍體來當作素材,所以可以直接引用肉體神經網這個美妙的機能,這點就是我的奧義『操骸術』精華。怎麽樣,精靈?你能夠理解這種藝術嗎?」


    這個時候,一直被洛斯範抱在懷裏那個身受箭傷的同伴,身體忽然大力痙攣一次後就變得僵硬——然後完全失去了力量。洛斯範呆愣地看著染紅自己雙手的同伴鮮血,才終於恢複了意識。


    拉瑟爾的笑容迫近在眼前,他掛著猶如把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恐怖怪物當成珍藏的駿馬般,自豪而得意至極的笑容。


    他是歡愉地拿著劍讚揚殺戮的精靈;是冒瀆並且汙辱死者的精靈;是絕對不可能存在的精靈。


    即使已經太遲了,不過洛斯範終於確信『這名男子根本就不是精靈』。


    「你這家夥!」


    洛斯範任憑自己被激動的情緒所驅使,朝著麵前的對象撲了過去。在他的手碰到那張收起笑容的臉、抓住他下巴的那一刹那,拉瑟爾有力的手臂將洛斯範推倒在糧草上。


    洛斯範馬上起身擺出架勢……而後,他茫然地望著自己的手掌傻在原地。


    白色的……


    剛才被同伴的血染紅的手,如今沾上一種像是未幹油漆的白色物體。


    「那是以精靈的灰燼與骨灰混合在一起製成的白粉。」


    拉瑟爾以手擋住臉的下半部……也就是剛才洛斯範抓到的部位附近,虛空似地低喃著。


    「這東西雖然碰到水或是油都不會脫落,不過唯一怕的就是精靈的鮮血……一碰到就會像這樣馬上剝落。真是的,好不容易化好的妝都被你搞砸了。」


    然後,佯裝自己是無根草精靈的男子在洛斯範的注視之下,移開遮住臉部的手。


    塗成精靈潔白膚色的樣貌,僅在臉頰附近開了一個洞——不對,是會令人誤認為空洞的黑色;那裏是宛如黑暗本身滲入其中的漆黑肌膚。


    「黑……」


    洛斯範變得全身僵硬,他懷抱著打從靈魂底部湧現的憎恨、忌諱與恐懼,將現在所目睹的存在,伴隨著慘叫聲說了出來。


    「黑精靈!?黑暗的私生子!?怎麽可……」


    他的慘叫並沒有持續到最後,因為還沒說完之前,忽然於天空中躍出的『凍月』刀尖刺穿了洛斯範的喉嚨。


    「其實不隻是你,我本來還想要親手殺掉帶來這裏的所有精靈呢。地麵世界的各位兄弟們。」


    黑精靈已經不再隱瞞己身種族生來就具備的邪惡,他露出殘虐的笑容悄聲傾訴。


    「隻不過這麽一來,就沒有辦法成為下一場宴會的原料了。雖然有些不甘心,不過後續就交給人族去收拾吧。」


    「……」


    喉嚨被貫穿的洛斯範當然無法發出聲音,即便如此,他仍然以最後的意誌、以最為憎恨的視線瞪著精靈族的仇敵,那個來自地底世界的侵略者。


    然而承受該視線的並非拉瑟爾的雙眼,而是戴在握彎刀的手上那個手環上的寶玉——深綠色的貓眼石。縱向裂開的白色線條就像是生物一樣眨了一下。


    不對,那不是貓眼石——洛斯範以他死前最後的思考理解到了這一點。


    那是眼睛,是真正具有生命的眼球。


    「獻給偉大的古魯蓋亞,人族的供品計有多數,而精靈的活祭品僅隻一名……喔~~饑餓之混沌君主啊,今晚請您寬赦屬下的不力吧。」


    陶醉地將這段祈禱文高聲詠唱完之後,黑精靈轉過彎刀的刀身,然後橫向一揮。


    洛斯範被砍下的頭顱,直直滾到了馬廄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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