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梅拉聶德伯爵家係受國王冊封的領土一角,有座被稱為岈穀的深邃森林,眾人都清楚那裏從王國存在前的遠古時代起,就是精靈族居住的森林。


    由於要騎馬通往溪穀的山嶽隘路過於險峻,所以隻能以徒步的方式通過。站在獵人的立場來看,即使不踏入這種難行的深山,其他能豐收的狩獵場也多不勝數。更何況梅拉聶德伯爵的領土之中,適合農耕或畜牧的肥沃平原本來就相當充足,刻意踏入精靈族的森林不會有任何好處,因此人類與精靈族當然不會侵犯彼此的領域,雙方以漠不關心且不互相幹涉的態度,持續保持著長久以來的平穩關係。


    如此迴想起來,就覺得某天有名遊騎兵在岈穀底部的溪流采集到砂金,或許是一件相當不幸的事情。


    為了尋求黃金的光輝而不惜踏遍千裏路,是人類千古不變的習性。梅拉聶德伯爵馬上就重新審視了岈穀的價值,並即刻對自己遼闊的領土發號施令,募集人員開墾山路並且建造提煉所,著手進行砂金的采集。


    然而原本應該在一個月內就能完成的提煉設備,即使經過三、四個月仍舊無法竣工開始運作。


    即使再怎麽開拓山穀中的山路,路麵也會立刻被落石或土石流阻斷,導致無法順利搬運物資;至於為了確保提煉所的建築空地而砍伐森林的人們更加地悲慘。昆蟲帶來了傳染病、飲用水被投進毒草、斧頭或鋤頭一旦要伐木就會立刻生鏽;而且入夜之後,就會有熊或野狼出現在營地大肆搗亂,任意享用補給不易的糧食。


    無論是工作時出現的幻覺、抑或是於睡眠中夢見的恐怖惡夢,皆不分晝夜地折騰著工人們的精神,接連不斷有人因無法忍受這種狀況而遁逃,僅存的工人們也耗盡了精力,沒有多餘的氣力工作。


    這一切很明顯都是森林裏的精靈所為。


    對於人類想要得到砂金而擾亂森林寂靜的這股欲望,精靈們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隻要身處森林內,他們就能與草木或野獸的意識相通,並可以使用數不清的幻術,這些超越人類智慧的異常現象,除了歸咎於精靈族所使用的魔法之外,根本不做他想。


    雖然發生了這種事,但是不可侵犯岈穀的這個原則,是從遠古先祖的時代就已經被默認的事,隻是雙方從來沒有針對這點訂立過明確的契約。以伯爵的角度來看,就算他想要對自己領地內的岈穀為所欲為,也沒有理由會被指責或批評,如果有誰敢公然站出來抵抗,將會被視為謀反,伯爵當然也可以用領主的權限處罰其反叛。


    雖然也有臣下建言,幹脆直接派部隊把整座森林燒光算了,不過要這麽做必須擁有站得住腳的理由,可是精靈們在這方麵的動作非常巧妙又狡猾。他們妨礙砂金采集的行為不曾留下任何證據,即使遭到質問也都佯裝不知情;不僅如此,甚至還親切地協助遇難的工人們離開森林。


    精靈們表麵上否認做過妨礙的行為,言詞背後卻冷淡表明沒有商量餘地之意。即使伯爵這邊再怎麽想突破僵局,但是精靈族的聚落由結界保護,以人類的力量別說是找得到,連聚落所在的位置都無從得知。人類想在精靈所據的森林與其對抗,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漸漸地,兩個種族的感情從無害的互不幹涉,轉變為劍拔弩張的反目。精靈們依舊藏匿於森林之中,人類們則是以貪婪的眼神遠眺著溪流裏的砂金。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雙方的關係仍舊保持著以往的平衡。


    領主與精靈族之間的摩擦自然成為人們口中的流言,並且廣為人民所知。


    某天,當三名精靈騎著駿馬像一陣風般突然出現、站在梅拉聶德伯爵所屆住的城堡鬥口時,城堡周邊的居民們即使感到訝異,卻也隻是一邊困惑地輕聲交談討論,一邊觀望著這三名精靈而已。


    三名精靈自稱是酋長尼布尼爾的使者,希望能夠見伯爵一麵,而他們也很快就獲準進入了城中。


    「不過,像你們這樣忽然說什麽『還給我們』,也實在是……」


    才剛步入伯爵處理事務的房間,精靈族的使者們寒暄沒兩句就立刻單刀直入地提出要求,這讓領主賽奧杜亞˙梅拉聶德伯爵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伯爵今年已屆六十歲了,而他依舊保持十分強健的體魄,令人迴想起他年輕時代的身影;即使頭發與胡子已經灰白,仍有著精力充沛的弧度,而非無力地垂下;色如鋼鐵的雙眼亦散發出攝人的光芒,其威嚴的樣貌不禁令人覺得他確實擁有適合擔任領主的氣度。


    然而與他對峙的精靈們壽命宛如樹木般悠長,是個能永遠保持青春的種族,注定會走向死亡的人類威嚴對他們而言,根本就不足為懼。


    「我希望您隻是因為不懂事態之嚴重,才會以此等玩笑嘲弄我輩。」


    站在中間的那名精靈使者,以輕柔卻猶如鍾聲般清亮的嗓音如此說道,並且筆直地凝視著伯爵的眼睛。


    「然而,從我輩聚落裏取走『檉之守護』一事,對人族與精靈族雙方而言,皆具有重大之意義。且我輩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被視為秘寶之護符,已落入梅拉聶德伯爵——您那方族人之手。」


    「那麽,就請你們說明如此認為的理由。」


    伯爵坐在處理公務的桌前,而站在他身旁的青年則冷漠地環視著精靈們,以高壓的語氣質詢道。


    亞文˙梅拉聶德為伯爵的長孫,遲早會代替早逝的父親繼承領主的寶座以及爵位。即使目前還年輕,不過負責輔佐祖父的他最近逐漸嶄露頭角,遺傳自祖父的鐵色眼眸兼具聰慧以及鋼鐵般的意誌,早早就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那與年少不符的威嚴。


    亞文開口如此表示,精靈使者的眼中卻明顯透露出侮蔑的神色,並且將視線從伯爵轉到亞文身上。


    「那麽請恕我直言。亞文閣下,從我輩聚落帶走寶物的,正是與您關係密切之人。」


    「怎麽說?」


    亞文訝異地微微眯起雙眼。


    「你們精靈族的秘密聚落是隻有精靈才能抵達的幽境吧?我並沒有聽說我所認識的友人曾經受邀前往那樣的地方……」


    「正是。這一百年以來,我輩並無邀請人類訪客進入聚落。」


    「既然這樣,帶走你們寶物的兇手應該就不是我,而是你們的同胞吧?」


    「同胞?你說那個『沒爹娘』是我輩的同胞?」


    始終麵無表情的精靈使者,語氣逐漸轉為憤怒,並且憎恨地扔下這一句話。


    「正是……她僅因我輩起了一時的憐憫之心,願意接納其並且視為同胞,如今卻成了敵人。那丫頭身上想必有一半是流著汙穢的盜賊之血吧!」


    「從您的話中聽起來,簡直就像是有個討人厭的鄰居—〡」


    看到精靈激昂的怒氣溢於言表,亞文以戲謔的話氣揶揄道。


    「但那位繼承了汙穢血統、並且拿走你們寶物的女孩,為什麽會和我有親密的關係呢?」


    精靈聽到這句話後,生氣地挑起眉頭。


    「您不是已與那個半精靈互許將來了嗎!您以為我輩不知道此事嗎?」


    梅拉聶德伯爵露出像是聽到惡質玩笑的表情,以詢問的眼神看了孫子側臉一眼。


    「精靈閣下,像您這樣的說法,依狀況是可以視為侮辱,並且予以當場處斬的。」


    亞文不慌不忙地以極為冷淡的平緩聲調迴答。


    「為什麽身為梅拉聶德伯爵家直係血統的我亞文,非得迎娶一個連親生父母都不清楚的半精靈,讓她來渾濁我等光榮血統?這種汙辱也太過分了。」


    「此乃愛兒希雅親口所述,她說總有一天會嫁給領主之孫。」


    麵對緊咬著這點不放的精靈,亞文的視線開始露出兇光。


    「既


    然我亞文因為她受到此等侮辱,就隻能將那個叫做愛兒希雅的家夥處斬了。」


    梅拉聶德伯爵以息事寧人的態度介入互瞪的雙方之間。


    「雙方都不要這麽激動……森林的居民啊,雖然我不清楚那位半精靈或是護符之類的事情,但關於你們所提到的這件麻煩事,我也並非毫無線索。」


    「閣下意指?」


    精靈仍舊板著臉將視線移迴伯爵身上。


    「在各位居住的岈穀南下三裏左右的地方,有座遠古時代由拓荒者們居住的廢墟,那附近剛好是本人專屬的狩獵場。昨天晚上,我也和弓箭手家臣前去夜間狩獵——


    據我家臣的說法,他日擊到一群像是盜匪的家夥正在綁架一名黑發少女。」


    「……」


    精靈族的使者們以無法窺視真意的複雜表情相互對視。


    「畢竟當時夜深了,應該不可能有女孩會在那種遠離人煙的廢墟裏閑晃,我想說一定是幽魂野鬼之類的惡作劇,所以沒去理會……但如果是流著精靈血統的半精靈,即使漫步在夜晚的森林,確實也沒什麽好訝異的。那名黑發少女會不會就是你們要找的人物呢?」


    三名使者以人類無法理解的精靈語輕聲交談了兩三句,此時伯爵繼續問道:


    「那名叫做愛兒希雅的少女,頭發是什麽顏色?」


    「……黑色,那證明了她並非真正的精靈。」


    「那麽應該就能確定了吧。」


    伯爵吐了口氣,放鬆地以放在桌上的手撐住下巴。


    「你們想取迴的護符大概也被那些盜匪們拿走了。如此一來,應該就沒有理由再懷疑我們了吧?」


    「領主閣下,您準許領土之內有人做出此等擄人的勾當嗎?」


    麵對精靈用冰冷的語氣嘲諷,伯爵隻是聳聳肩。


    「如果領土內的人民遭遇危險,我當然會派出部隊進行討伐。不過,目前的狀況呢……岈穀的精靈們啊,我可以將你們一族視為『領土內的人民』嗎?」


    「……」


    精靈們無言以對,隻能憤怒地瞪著伯爵。


    倘若森林的精靈們不將伯爵視為領主來尊敬並服從,伯爵也無須對精靈們負起任何責任,這就是他此番話的弦外之音。


    「岈穀大榕樹遠比人族王國的曆史悠久,我輩精靈族從岈穀誕生之初,便與此塊土地共存。」


    精靈使者毅然決然地抬起頭說道。


    「森林以及居住在森林裏之生命,不受任何人統治。」


    「那麽,我也愛莫能助了。」


    伯爵擺出冷淡的態度,就像謝絕加入這種無聊的餘興節目似地做出結論。


    「再來就去追那群盜匪看看吧。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把那位弓箭手引薦給你們。」


    「沒有必要。我輩亦知道那座遺跡的位置,會親眼檢視盜匪們留下的足跡。」


    居住在森林裏的精靈們是天生的優秀遊騎兵,他們會利用敏銳的知覺及沉著的思考驅使追蹤之技,該能力甚至淩駕於獵犬的嗅覺或是猛禽的視覺之上。


    「我還沒有答應讓你們進入我專屬的狩獵場……算了,我就破例準許你們吧。」


    「我輩賭上精靈之弓,必定會找到且逮捕盜匪。」


    精靈們轉身的同時說出了這句話,甚至沒有向伯爵告辭,然而他們迴頭的視線卻直盯著亞文。


    「待我輩從盜匪手中奪迴愛兒希雅之時……亞文閣下,可以請您再度與那名半精靈見麵嗎?」


    亞文哼了一聲發出冷笑。


    「我沒理由拒絕。不過,前提是那位女孩必須還活著。」


    徒留下現場幾許險惡的氛圍後,精靈們就這麽離去了。執務室裏剩下梅拉聶德伯爵與孫子兩人獨處,伯爵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哎呀,剛才的對決真是捏了把冷汗啊。」


    「請不要這麽說。如果是在樹林之中就算了,站在石版上頭的精靈,實在沒什麽好怕的。」


    亞文露出孫子憐恤祖父的表情,對伯爵投以微笑。


    「他們會追上那些盜匪嗎?」


    「這就難說了。無論如何,愛兒希雅不是已經被賣給奴隸商人,就是已經被那些人侵犯後殺害了吧。」


    「萬一精靈們活捉了那個丫頭,然後要她把一切招出來的話……」


    「隻要在那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掉就行了。」


    亞文露出笑容答道,伯爵則以信賴的表情看著亞文那張孕育著某種險惡之物的笑容。


    「我孫兒具有此等膽量和冷酷——將來真是令人畏懼啊。」


    「不敢當。」


    看到亞文低下頭,伯爵微笑地點了點頭,接著轉向窗外看著遙遠北方岈穀所在方向的那片天空。


    「『檉之守護』是吧……那種東西值得讓他們這麽拚命去找嗎?」


    「那當然。因為那個護符能讓精靈們藉由森林操縱的妖術與幻術全部無效化,這個讓精靈族森林這座鋼鐵般的堡壘變得仿佛毫無防備的秘寶,對他們而言,自然是不能外流的吧。」


    「所以,那寶物現在在何處?」


    「我總是寸步不離地帶在身上。」


    亞文露出得意的笑容,從懷裏取出一個手掌大的垂飾。


    在以檉木幼苗編織而成的圓形網子中央,嵌著一顆巨型紫水晶的護符,無疑是經由精靈之手所製造的精致工藝品。紫水晶看起來就像未經雕琢研磨的原石,仿佛從本體內部發亮似地綻放出清澈的光芒。


    「了不起!我真是佩服你!」


    伯爵雙掌驀地一拍,縱聲哈哈大笑。


    「沒想到你懷裏藏著那種東西,居然還可以麵不改色地跟那些家夥對峙,我梅拉聶德家還真是出了個大人物!」


    「爺爺您過獎了。」


    與紫水晶的澄淨光輝完全相反,在光芒的照耀之下,亞文的笑容充滿了邪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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