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菖蒲轉學的前夜


    “就算你再怎麽不會洗澡,也不應該穿著衣服衝澡吧!”


    雙手扠在腰上的姬子瞪著菖蒲。美人生氣的表情真是恐怖。


    “對不起——……”


    這裏是姬子和菖蒲的房間。菖蒲被迫坐在地板的大毛巾上,抬頭看向姬子。她身上雖然穿著連身裙睡衣,從頭到腳卻都是濕的。


    姬子和菖蒲的臉蛋和身材都長得一模一樣。不知道內情的人一定會覺得她們是一對雙胞胎。


    “我不是跟你說過,待在這個房間裏的時候要乖乖的,你忘了嗎?”


    “我原本以為這是個好點子……這樣我就可以不用脫衣服,還可以順便把衣服洗好。”


    為什麽菖蒲會穿著衣服衝澡呢?這當然是有理由的。


    因為菖蒲還不習慣自己的身體。


    在她被某人奪走記憶、以這樣的姿態清醒後,已經過了十天。


    她到現在為止對於自己過去是個怎麽樣的人則是完全沒有印象。(根據姬子的意見,就精神年齡來判斷,菖蒲以前大概也是個十幾歲的女生。)


    所以,隻要她洗澡的時候,就會感到非常困擾。


    因為她沒辦法直視自己的裸體。她覺得那就像是看別人的裸體般,很不好意思,又很有罪惡感。總之就是會讓她感到十分害羞。


    “我說,菖蒲啊,你明天就要正式成為這個花時雨學院的學生了喔。”


    “我知道啊。”


    “而且你還假藉是我的親戚這層關係才轉進來的喲。”


    “我知道。”


    “隻有我和校長才知道你是個來路不明、喪失了記憶的女生。三千代大人她住院了,季小姐也為了要陪三千代大人而休學。”


    “我知道——呐,我身體都冷了。”


    “班上的所有同學都以為你是個普通的轉學生。可是要是你做了什麽奇怪的事,她們很有可能會對你的真實身分起疑。”


    “你能不能至少幫我披個什麽東西?”


    “你給我好好聽著!”


    “是的!”


    菖蒲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水滴因為她這個動作流下背脊,冰冷又瘙癢的感覺讓她的身體一震。


    “是誰一直照顧沒有記憶的你?”


    “——是……姬子。”


    “是誰幫你取了春日菖蒲這個名字?是誰聯絡家裏,讓你可以轉學進來?”


    “姬子。”


    “是誰給你衣服、教你怎麽保養頭發和身體?”


    “姬子……呐、呐。我真的覺得好冷喔。”


    菖蒲的發尖上不斷有水滴落下,她不停地顫抖。可是姬子卻裝做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你得服從我,不能做出任何對我不利的事。菖蒲,你在這世上能依靠的人,就隻有我而已。”


    “啊嗚嗚鳴嗚嗚嗚……”


    現在菖蒲的雙唇已經泛紫,牙齒不斷喀嘰喀嘰作響。


    “我、我好冷喔,姬子。我快凍僵了。拜托你,原諒我好嗎?讓我去洗……”


    濕了眼睛的菖蒲懇切地拜托姬子。


    “你好好反省了嗎?你不會再穿著衣服衝澡了嗎?”


    “不會不會。我答應你!所以,姬子,拜托你,趕快讓我洗澡。”


    “嗬嗬嗬,不行喔。你就這樣再給我反省一下吧。”


    “咦——?”


    嘴角揚起,姬子滿懷惡意地一笑,低頭看向全身濕透的菖蒲。


    “舊曆十月,因秋雨而濡濕的紅葉,就有如我淚濕的衣袖。”


    隻要興頭一來,姬子就會習慣性地念起和歌。


    “這是出自古今和歌集的和歌,很適合現在的你呢。隻可惜現在是五月,季節完全不一樣呢。”


    “姬子,姬子。我、我真的、真的、會感冒啦!”


    “沒問題的。如果你發燒了,我會拿那個很——苦的藥給你喝。”


    姬子大大地拉開窗子。窗外是一片竹林,搖動竹葉的夜風吹了進來。


    “噫呀喔喔喔喔喔喔!”


    菖蒲整個人抖了起來。姬子很滿足地看著這一幕。


    “唉呀,真是有趣。你頸背上的毛瞬間就豎起來了呢。”


    “啊嗚、啊嗚、啊嗚!”


    “濕掉的衣服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吧。水滴從你的頭發上滴下來,看起來很冷的樣子。”


    “如、如果你這麽想的話,那你、那你!”


    “是啊,我也差不多該饒了你吧。”


    “真真真真、真的嗎?”


    “不過,你要聽我的話。”


    “什什、什麽?我什麽都答應,你趕快說。”


    “讓我進去跟你一起洗澡。”


    “咦咦?為什麽——”


    “我之後再跟你說明。那麽,你的答案是?”


    “嗚嗚嗚嗚……”


    當然,菖蒲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其他選項。


    唰唰啊,溫暖的熱水從浴缸裏滿了出來。


    “唿啊啊啊啊~~~~~~”


    菖蒲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她感覺到緊繃的肌肉正恢複柔軟。極樂、極樂,這是她現在的心情。


    這間宿舍裏的每間房間都有澡間和洗臉台。浴缸是檜木製的,簡直就像高級溫泉旅館一樣奢侈。雖然浴缸的尺寸偏大,但要兩個人一起泡還是有點擠。


    所以現在是菖蒲先泡澡,姬子在外麵衝身體。


    “你還真是個難搞的女生呢。你就這麽不喜歡看到自己的身體嗎?”


    姬子對用毛巾覆住雙眼的菖蒲問道。


    “這也是原因之一……”


    菖蒲覺得看其他女生的身體也很不好意思。要是她目擊了姬子洗澡這一幕,她的腦袋絕對會陷入恐慌。


    “唔,沒差.你要是泡暖了,就請出來吧。”


    “可是……”


    雙手仍然放在浴缸邊上的菖蒲忸忸怩怩地猶豫著。


    “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的話,那我也把眼睛閉上。所以請你出來吧。”


    “真的嗎?你真的會把眼睛閉上嗎?”


    “我答應你。來吧,我把眼睛閉上了。”


    “唔——嗯。那我出來了。”


    要是她再慢吞吞的話,這次就換姬子受凍了。仍然用毛巾覆住雙眼的菖蒲一邊用腳尖摸索著地板,一邊慢慢地從浴缸裏踏出來。


    “小心不要滑倒了喔。”


    “……呐,姬子。你真的有把眼睛閉上嗎?”


    “我有啊。”


    “你沒有騙我吧?你沒有在看我吧?”


    “你的疑心病真重,相信我吧。”


    這世界上也沒有幾個女生說話教人這麽不能相信就是了。


    菖蒲摸到一張椅子後,把它拉過來坐下。她洗澡的時候向來閉著雙眼,所以也習慣了,反正她也大概知道蓮蓬頭的位置在哪裏。


    她原本以為,接下來是換姬子進浴缸泡澡。


    “今天換我來幫你洗身體。”


    “你你你、你在說什麽啊,姬子!”


    “明天是你轉學進來的第一天,你得把身體好好洗幹淨才行吧。”


    “姬、姬子。你有閉著眼睛對吧?”


    “嗬嗬嗬嗬嗬……”


    “————!”


    丟臉的感覺讓菖蒲全身瞬間熱了起來。


    “騙、騙子,姬子是個大騙子,噫噫噫!”


    麵對責備自己子又快要哭出來的菖蒲,姬子硬是把菖蒲蓋住眼睛的毛巾扯下。同時,她唰地一聲把熱水從菖蒲頭上倒下。


    為了不讓菖蒲有開口的機會,姬子開始摩摩摩、刷


    刷刷地洗起了菖蒲的頭。


    “哇、哇、哇、哇!”


    “我們都是女生,有什麽好害羞的啊。來,不要把身體縮成那樣。”


    “就、就、就、就算你這麽說……!”


    “不要亂動,你就當這代表著我些許的歉意吧。”


    “歉意?你為什麽要抱歉?噫呀、嗚嗚嗚、好癢!”


    “我剛剛或許罵你罵得太過頭了——這一個禮拜以來,我幾乎都沒有放你出去呢。”


    沒錯。在那場火災騷動之後,菖蒲就一直關在姬子的房間裏。在轉學手續完成之前,她住在這房間裏的事都不能被泄漏出去。


    菖蒲曾經因為受不了這無聊的日子,而打算偷偷溜出去。隻是,如果她真的行動的話,一定會被姬子發現,然後會被逼去跪坐、並被鎖鏈捆起來狠狠地懲罰。


    “可是,一直待在一個狹窄地方,任誰都會胡思亂想、會想去做一些奇怪的事嘛——來吧,洗完頭發之後,要洗身體了喔。”


    “哇、呀、喲哇!”


    “我就說不可以亂動了,你還真是個怕癢的人呢。”


    “唔、嗯,我碰自己脖子和側腹的時候也會覺得很癢……”


    菖蒲說完後,姬子迴答的聲音裏夾帶了一些認真。


    “那還真是有趣呢。基本上,自己碰自己是不會覺得癢的。”


    “就是說啊……看來這表示我還不習慣我自己的身體吧。”


    “事實上,我一直很想像這樣檢查你的身體?”


    “檢查?”


    “沒錯,我想要好好觀察,看你跟我到底像到什麽程度。來吧,讓我好好看看。唉呀,連這種地方都一模一樣呢。”


    “哇——哇——哇——!”


    兩人的洗澡時光就這麽熱熱鬧鬧地持續下去。


    過了一段時間後。菖蒲趴倒在自己床上,不斷拍動兩隻腳。


    “嗚嗚嗚,我丟臉丟到身體都快爆炸了。”


    她身上穿的是從姬子那借來的淺藍色睡衣。那是一件很適合年輕女生的優雅居家服。


    “真是很不可思議呢。你一切的一切都長得和我一模一樣,唯一不一樣的,就是你的胸部比我稍稍大了一點。”


    姬子坐到菖蒲的身旁,她和菖蒲穿著款式一樣的睡衣,不過顏色是紫色的。


    “呐,菖蒲,我們之後要不要去檢查一下指紋?”


    “指紋……?”


    “沒錯。還有,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鑒定一下dna。”


    露出一個謎樣笑容的姬子看向菖蒲。


    “如果我們連指紋和dna都一模一樣——也就是說,如果我跟你是完全相同的一個人的話,我們該怎麽做呢?”


    “就算你問我要怎麽做……”


    我們也束手無策啊。隻有新的謎題會不斷增加罷了。


    “嗬嗬嗬。”


    不知道為什麽笑得很開心的姬子離開菖蒲身邊。


    “去休息吧。為了明天,我們得好好睡一覺才行呢。”


    不過,菖蒲卻睡不著。


    她看向姬子位在房間另外一邊的床。姬子好像睡著了。


    菖蒲坐起上身,看向窗子。玻璃窗上麵映照著自己的臉。豔麗的黑發、寶石般又大又深遂的雙眼、形狀漂亮的鼻子,以及有如薔薇般的淡紅色可愛雙唇。


    都跟姬子一模一樣。


    姬子真的不知道菖蒲是誰嗎?


    還是其實她知道一切,隻是她因為某些理由而沒有講出來吧。


    姬子是個巫女。她說有來路不明的魔物和妖怪被封印在這片土地上,而她背負著守護這個封印的責任。


    自己是不是和那些被封印的東西有關?


    ——自己到底是誰?


    自己真的是人嗎……?


    這裏是充滿著謎團和秘密的花時雨學園。


    菖蒲覺得自己仿佛走進了一座迷宮。


    她唯一的路標,就是姬子……


    “菖蒲。”


    被人從外麵一叫,嚇丁一跳的菖蒲盯著外麵看。


    有一個像是小學生的女生坐在大樹的樹枝上。她穿著振袖,頭發異樣地長。(譯注:振袖為和服的一種,是未婚女性的第一禮裝。)


    菖蒲打開窗子,把上身探出窗外。


    “你是之前的——”


    她就是那個說她知道菖蒲秘密的謎樣少女。今天穿著褐紫紅色振袖的少女帶著一臉看不起人的笑容,晃動著她穿著白襪袋和草鞋的雙腳。


    “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喔。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訴你,可是狀況有些改變。”


    “什、什麽意思?”


    “我想說我還是暫時不要跟你說好了。不過呢,我要把我的名字告訴你。我呢,叫做舞。下次見麵的時候,就這樣叫我吧。”


    “等、等一下。我並不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啊,你要去哪裏?”


    少女輕揚起振袖袖口,漂亮地降落在地麵上。


    “我會再來看你的。你要好好幫佳代花姬子的忙才可以喔。拜拜。”


    “我叫你等一下啊。下次是什麽時候——呐,等一下,舞!”


    然而,少女轉眼間就消失在暗陰之中。


    “剛剛那個少女就是奪走你記憶的人?”


    有道聲音落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姬子已經站在那裏了。


    “她說她叫舞對吧?唔,原來如此……”


    姬子一臉接受這個說法的樣子。把手指抵在唇上是她思考時的習慣。


    “你有想到什麽嗎?”


    “怎麽可能,我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樣啊。”


    “可是你一副很冷靜的樣子啊……”


    “在這間花時雨學院裏,不可思議的事情一點都不會不可思議。在這裏,什麽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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