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千代的迷惘
一
五重塔位於高中部校舍東邊穿過竹林後的地方。
穿著體育服的菖蒲和姬子在小鳥悠閑的鳴叫聲下，打開古老的門扉，進入五重塔內。塔內一片安靜，灰塵在從內外射進的陽光中散發著光芒飛舞。
“我記得應該是在這裏。”
在來到第三層和第四層的樓梯間時，菖蒲停下腳步。她記得曾經看過這刻有裝飾的窗框。她昨天晚上在這裏醒過來，還因為映照在窗子上自己的樣子而嚇了一跳。
“唔——”
姬子一如往常地把手指抵在唇上，觀察著窗子玻璃。
“文字沒有留下痕跡呢。”
她簡直就像是個調查事件現場的偵探一樣。
菖蒲和姬子把地板和牆壁慎重地檢查了一遍，但是並沒有找到線索。
她們上到五重塔最上層的第五層，卻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第五層的地板和牆壁都是木板，裏麵放著古老的家具和雜務，四周有類似陽台的結構物，從陽台眺望而下的景色非常美麗。
湖水從校舍的方向傳來。第四節課結束，學校也已經放學了。
“傳說中，這座五重塔以前是拿來舉辦鎮靈祭的。所謂的鎮靈祭，就是安撫死者靈魂的儀式。”
“像中元節那樣？”
“應該是說，這個儀式的目的是避免死者化做怨靈、詛咒人類。隻不過，這裏所舉行的鎮靈祭和平常的鎮靈祭不太一樣。”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姬子並沒有多做說明。
“所以，這座塔到現在還不時會有奇怪的傳言流出。不是有人看見鬼或魔物，就是有人說有幽靈和妖怪出現。”
魔物、妖怪等字眼聽起來實在讓人不太舒服，不過菖蒲的擔心卻是出自於其他顧慮。
“呐，姬子，我果然是幽靈還是鬼魂之類的東西吧……我是不是在誰的唿喚之下，從靈界還是魔界之類的地方裏跑出來的啊？”
“你自己是怎麽覺得的？你覺得你不是個人類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應該是人類……”
“我也是這麽覺得，因為我從來就沒聽過幽靈的腳會麻到整個人翻過去。”
想起昨天晚上被欺負的情景，菖蒲的表情一陣抽搐，看到這一幕的姬子咯咯地笑了。
“我曾經跟你說過，這裏以前是個莊園。領主還住在這裏的時候，一切都很普通，可是住在這裏的貴族卻是一個怪人。聽說他在這種深山野外蓋了這麽一大棟建築，然後在這裏進行咒術、方術還有陰陽道的研究。”
怎麽說呢，這間學院給人的感覺真是愈來愈詭異了。
姬子把牆邊的椅子搬到房間中央放下。
“來吧，菖蒲，在這裏坐下，你把緞帶給我，戴上這副眼鏡。”
“你、你現在要幹什麽？”
“你不需要那麽害怕，我隻是要改變我們的發型而已。我要像之前那樣放下頭發，迴到姬子的身份，這次換你把頭發綁起來。”
菖蒲背對著姬子坐下，姬子的手輕柔地撫過菖蒲的頭發。
“呀——”
這樣的觸感讓菖蒲下意識地挺直了背，不過她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姬子的手既溫柔又軟綿綿，那是一種讓全身不斷顫抖的快感。
“喔，你的發質也跟我一模一樣呢。”
姬子用手指梳過菖蒲的頭發，謹慎地、慢慢地開始綁起了菖蒲的頭發。
沒想到總是謾罵、威脅著菖蒲的姬子，手指居然能做出這種滿載著感情的動作，真是教人覺得不可思議。不知何時開始，菖蒲已經沉醉地閉上雙眼。
“啊啊，好舒服喔……姬子你好厲害喔。”
然而姬子的迴答卻和她的動作相異，顯得非常冷淡。
“是嗎？我隻是綁頭發而已啊。”
“你真的好厲害。難不成你平常都幫你的朋友綁頭發嗎？”
“偶爾吧，三千代大人在成為學院府長之前也留著一頭長發。”
菖蒲迴想起留著一頭凜然短發的三千代。
姬子說她呀襖支配學院，那她打算怎麽處理三千代呢？
在菖蒲開口詢問之前，姬子就開了口：
“我還沒跟你說明我的計劃對吧？我還沒解釋過所謂的支配學院是什麽意思。還有，我也沒說我要你做什麽。”
“唔、嗯。”
菖蒲吞了一口口水。姬子還是一樣溫柔地梳著菖蒲的頭發。
“我的目的呢，就是要取代三千代大人，成為學院府府長。”
菖蒲的身體當場僵住。姬子的打算果然是如此。
“為了要得到這間花時雨學院、嵯峨島三千代的存在將會成為我的阻礙，所以我要她消失。”
“可是，你跟三千代小姐不都是學院府的成員嗎？”
“昨天晚上我跟你說過了吧，我必須一一打到我的敵人。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三千代大人。我要先拔除掉那個人。”
“…………”
“當然，就算我去拜托她，她也不可能會把學院府長的位子交給我。所以，我要用策略來逼她掉入陷阱。我要把她逼進不得不辭職的窘境裏。”
“你要怎麽——噫呀！”
姬子柔軟的十指放到菖蒲細長的脖子上，悄悄地加重了力道。
“姬、姬子，好癢喔。而且，好難……”
“不要動，挺直你的背，把脖子拉長。”
她的語氣雖然沉穩，卻不容得菖蒲拒絕。菖蒲也隻能照著姬子的命令去做。
唰、唰、姬子以隻差一步就要引人發氧的微妙力道，以手劃過菖蒲的脖子、頸背、喉嚨。
“嗚、嗚、嗚……”
異樣的戰栗劃過菖蒲全身。然而她卻像是被咒語縛綁住似地，一動也不能動。
“三千代大人呢，有個秘密。隻要我把她那個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爆料出來，她就不能繼續坐在學院府長的位子上了。”
姬子邊說邊用手指玩弄菖蒲的喉嚨。姬子用手掌撫過菖蒲頸背的汗毛，而且還不時拉扯著她的下巴尖端。
“啊、唔……”
害怕會被姬子緊緊勒住脖子的恐懼和被姬子愛撫的快感相互交纏，不知名的戰栗劃過菖蒲全身。姬子的手指有如在演奏樂器的音樂家一般，自由自在地引出菖蒲體內各式各樣的感覺。
“我要爆料出三千代的秘密。為了這個目的……菖蒲，今天晚上我要你再次代替我。”
“我、我不要，我不要再做那種……啊、好、好難過……”
姬子的手指抓住菖蒲的喉嚨，非常輕地勒了一下。
“你要背叛我嗎？菖蒲。”
姬子以融化人的甜美聲音低語著。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好難過……好難過喔，姬子……！”
“你乖乖地不要動——隻要聽我的話就好了。你應該很清楚吧，菖蒲？”
“唔——嗯。”
“你會聽我說的話對吧，菖蒲？”
“我聽、我會聽。所以，請你放開手，姬子……”
握住椅背的菖蒲扭著身體。
“嗬嗬嗬，真是個好孩子。”
姬子放鬆了力道，菖蒲唿地吐了一口氣。
姬子的十根指頭又開始溫柔地撫起菖蒲的喉嚨。她不時用力拉扯、不時搔著菖蒲下巴內側柔軟的部分，像是被姬子用手指舔過的異樣觸感讓菖蒲腦內一片空白。
“沒問題的，我不會再叫你去演說了。我隻是要你潛入一個地方，扮演我一下子而已。”
“一個地方……”
“你還不需要知道。如果我一次全跟你解釋完了，一定會讓你非常混亂吧？而且，還有一些事情連我自己都還沒理清。”
姬子說的沒錯，菖蒲腦子裏內已是一片混亂。
姬子要踢下三千代，逼她辭掉學院府長的位子。
姬子要代替她成為學院府長。
——簡單來說，就是要背叛朋友，奪下她的地位。
沒血沒淚的冷酷。雖然這不是多嚴重的事，不過姬子實在不等同於窗子上寫的“非常溫柔的女生”。
“今時五月，土岐明智，天下統一……這是明智光秀所做的詩喔。”
“明智光秀是那個背叛織田信長的人嗎？”
“沒錯，這是他在本能寺之變前所做的詩。他寫著首詩的時候，時間是五月底。說到五月的動亂，法國也曾經有過五月革命。”
“革命……”
“就廣義而言，我現在所要做的事或算是革命也說不定。支配者與被支配者的角色交換——隻是這不像法國革命那樣，是以民眾為主角的革命。這不過是學院府中的政權交替罷了。”
就在此時……
“有人來了。”
姬子放開菖蒲，轉向樓梯的方向。菖蒲的身體也在瞬間僵住。
下麵的樓梯間傳來腳步聲和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感覺還是好不舒服喔，小咪。”
“這才好啊，這樣才有氣氛啊。”
“可是這座塔不是禁止進入嗎？要是被老師發現的話，我們會被罵的。”
“沒關係啦，沒關係啦。”
已經放學了，那些人應該是開完班會後的學生吧。
“她們好像是國中部的學生呢，一共有……三個人。”
姬子壓低聲音說道。她們是誰？難不成是夜鶯宮來搗亂的嗎？
“喂，悠子。把那個拿出來，那個。”
“唔、嗯。等我一下。”
“把它放在這裏，靜下你的心——”
緊接著，片刻過後，姬子和菖蒲聽到了這樣一段話。
“公主大人、公主大人，請迴答我們。姬子大人她是否有喜歡的人？如果有的話，那個人是誰？還有，我們下次考試的時候是不是能夠全數及格呢？”
那個女生靜靜地，卻非常認真地這麽說：
“姬子，這是……”
“這是一種召靈遊戲。這間學院是把它叫做‘公主仙’的樣子。”
菖蒲對召靈遊戲也有一些認知。隻要在紙上寫好五十音之後，照著舊有的咒語念，用手指按住硬幣或是免洗筷，它們就會自己動起來，迴答提問者的問題。這是古時就有的遊戲。
“這間學院有很多奇怪的傳說和前世今生的故事。大概是因為這些傳言的影響吧，大家都很喜歡占卜和咒術之類的東西。女生原本就很著迷於這種神秘的東西，這間學院也是一樣。”
姬子哼地笑了一聲。
“你就看著吧，菖蒲，我現在要去把那些女生變成我的。”
“變成我的是什、什麽意思？”
“戴上眼鏡，不可以多書不必要的事喔！”
姬子站起身，躡手躡腳地開始走下樓梯，菖蒲也跟了上去。
那三個女生沉浸在占卜中，根本沒注意到朝她們接近的姬子和菖蒲。
“公主大人不迴答我們的問題耶。”
“可能是因為我們不夠誠懇吧。”
“我們再試一次吧。呃——公主大人、公主大人，請問您在嗎？請問姬子大人她有喜歡的人嗎？她跟三千代大人還有愛爾莎大人的感情似乎很好，可是我們想請問您，她是不是有特定的對象呢？”
姬子從她們的頭上開口，以她那甜得像是棉花糖的聲音說道：
“我沒有特定的對象喔。”
“哇，公主大人說沒有耶！”
“太好了！”
“是說，咦咦咦——！”
三個人用搞笑藝人在演短劇似地驚訝表情抬頭看向在螺旋樓梯上的姬子。
“姬、姬子大人！”
“啊——不可以啦，悠子！你要是途中放開手的話，可是會被附身的喔！”
“啊，對啊。哇！哇！怎麽辦怎麽辦？”
真是一群吵鬧的女生。姬子緩緩地走到那三個女生身邊。
“你們放心，公主大人還沒到對吧？你們不會被附身的。”
接著，她露出一個天使般的溫柔微笑。
（噫~~~~！）
菖蒲的額頭上又浮現了新的冷汗，姬子現在的表情跟先前玩弄著她的身體、計劃要陷害三千代時的邪惡表情完全不同。現在的她看起來既優雅又溫柔，就連她四周的空氣仿佛都變了顏色。
“我們真的不會被附身吧……”
姬子點了點頭，讓還是一臉不安的悠子安下心來。
“就算真的發生了這種事，那也沒關係。我家和受眾神加護的神社寺廟有來往，隻要我去拜托對方，他們就一定會幫你們把惡靈除得一幹二淨的。”
三個人唿地吐了一口安心的氣，看向彼此的臉。
（姬子她家是個什麽樣的家啊？）
菖蒲的腦裏浮現這樣的疑問。佳代花家應該是個名門吧。
被叫做小咪的女生似乎是三人中的領導角色，她對姬子問道：
“請問，姬子大人為什麽會在這裏？”
姬子看向綁著頭發、戴上眼睛變裝後的菖蒲。
“我和這位朋友正在巡邏校園。我們是來確認像你們這樣的人有沒有進到塔裏。”
姬子一如往常地順口編出謊言，她們三個人似乎完全相信了。
“你們那麽想知道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嗎？”
姬子有些嘲諷地問道，漲紅了臉的小咪迴答：
“是、是的。那個……我們從以前就很憧憬姬子大人。”
“你們的心意讓我很高興，可是校規是禁止占卜和咒術的吧。”
“是的……”
三個人沮喪地垂下頭。
“尤其是這種占卜。要是你們一個不小心，可是會產生自我催眠般的現象，那是很危險的。要是事情變成那樣的話，才叫恐怖吧？”
“是的……”
她們變得更加沮喪了。姬子的語氣雖然平穩，但字裏行間卻滿溢著她對學妹的關心，差點就讓人以為這才是她的本性了。
“所以呢，如果你們有事情想問我的話，那就不要仰賴占卜，直接來問我吧！隻要是我能迴答的問題，我都會迴答的。”
這三個女生的臉瞬間亮起。
“真、真的嗎？”
“我們可以在走廊上碰到您的時候、或是在您吃飯的時候和您說話嗎？”
“當然咯。”
姬子微微一笑，又是一個融化人心的溫柔微笑。
“唔哇啊~！”
三個女生的表情都發亮了。
“條件是，你們要答應我，不可以再次違反校規。如果你們答應我，我就把今天這件事藏在心底不說出去。”
“好的、好的！”
“我們向您發誓，我們答應您。”
“謝謝您，姬子大人。”
菖蒲感歎地看著這一幕。
姬子說的沒錯，這三個國中部的女生都成了“姬子的”。不管姬子講什麽，她們應該都會聽吧。
（要是她們知道姬子的真麵目，恐怕會嚇得昏過去吧……）
就在這個時候，事件發生了。
“呀……”
小咪突然失去平衡。她沒發現到身後就是樓梯，一個不小心踩空了。
“啊、啊、啊，呀——！”
眼看小咪就這麽背向樓梯掉下去。
“危險！”
菖蒲瞬間伸出手，但是她的手不夠快！
有人的反應比菖蒲還快，是姬子！她毫不猶豫地衝向小咪，抱住小咪嬌小的身體。
——在那一瞬間，菖蒲的確看到了。
她看到了姬子的臉。
那不是姬子會表現給學生看的溫柔微笑，也不是她會秀給菖蒲看的惡魔微笑，那是一個非常拚命的表情。
簡直就像是母親要搶救孩子，或是姐姐保護妹妹的拚命表情。
二
“呀啊啊啊——！”
兩人隨著小咪的慘叫聲一起摔下樓梯。姬子緊緊地抱住小咪，沒有鬆開手。
兩人的身體在下麵的樓梯間停住。他們跌下去的高度大概有十五階樓梯吧。
“姬子！”
“小咪！”
菖蒲和小咪的朋友一同衝下樓梯。
“姬子大人！”
最先跳起來的是小咪，她似乎沒受什麽重傷。大概是因為姬子的身體幫她墊底了吧。
“姬子大人，姬子大人！”
小咪滿臉蒼白地叫著姬子。
姬子隻是微微皺起眉，隨即恢複了笑容。
“……你沒受傷吧？”
“沒、沒有，我完全沒受傷。”
小咪的兩個朋友畏懼地看到姬子身邊。
“姬子大人，您得趕快去保健室才行——”
“不能隨便移動姬子大人！我們去請老師來吧！”
“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嗚！”
試著站起身的姬子微微皺起眉，重心有些不穩。
“姬子！”
菖蒲撐住姬子。隻是姬子立刻又恢複了笑容。
“好像有些扭到了，不過我沒事，這算不了什麽。”
姬子在菖蒲的扶持之下坐到樓梯上。
“姬、姬子大人。我……我，該怎麽跟你道歉……”
眼裏溢滿了淚水的小咪在姬子麵前跪下。姬子揚起一個笑，撫了撫小咪紊亂的發絲。
“我的工作就是守護你們。與其讓你們受傷，不如我自己受傷會讓我覺得比較過意得去。”
“嗚嗚嗚嗚嗚……！”
小咪的雙唇顫動，最後她像是再也抑製不了自己感情似地緊緊抱住姬子。
“對不起、對不起。姬子大人，對不起！”
其他兩個女生也跟著她這麽做。
“姬子大人！”
“嗚哇——！”
姬子溫柔地撫過三個學妹的背後和發絲。
從窗外射進的陽光照在姬子身上。在菖蒲眼裏，那簡直像是沐浴在光環中的女神一般。
數分鍾之後，菖蒲和姬子向不斷低頭道歉的小咪一行人道別，來到了保健室。
“我就跟你說不用擔心了，這種小傷很快就好了。”
姬子不快地蹩起眉頭。當現場隻剩下菖蒲和她的時候，她的態度又立刻變得高壓起來。不過，菖蒲還是硬要她坐到床上。
“不可以。要是你勉強自己，結果變得更嚴重的話，那該怎麽辦？”
由於保健室阿姨不在，隻能由菖蒲自己動手幫姬子上藥。菖蒲拿下礙事的眼鏡，把它掛到體育服的v領上。
由於她們沒來得及換上室內鞋，所以現在兩個人腳上穿的都是訪客用的拖鞋。菖蒲把姬子右腳上的拖鞋和襪子都脫了下來。
“哇！”
菖蒲一陣戰栗。姬子的右腳腳踝是一片紫色，而且還狠狠地腫了起來。
“姬、姬子。你該不會是骨折了吧？”
“我的右腳還能動，所以應該沒有骨折。不過，傷勢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嚴重呢。”
這樣的傷勢應該相當地痛，但姬子卻麵無表情。
“我還是先去把保健室阿姨找來好了，還是我們去醫院——”
姬子比較冷靜。
“沒有那個必要。你把那邊櫃子裏的藥、貼布和繃帶拿來。”
“唔、嗯，我來幫你擦藥，會痛的話要說喔。”
菖蒲打開藥瓶的蓋子，用手指勾出軟膏，慎重地將軟膏擦到姬子的腳踝上。
“嗯、唔！”
姬子發出小小的聲音，美麗的眉毛弓起。
“啊，會痛嗎？”
“一點點，你不需要在意。”
“對不起，我會再輕一點。”
“上麵也拜托你擦一下。沒錯，就是那裏，你可以再用力一點，嗯……有點太用力了。”
姬子連腳尖都是如此美麗。她腳指和指甲的形狀完美，腳上也沒有因為鞋子而磨破皮的痕跡，簡直可以擔任專拍美腿的模特兒了。光是這樣的觸感，就已經讓菖蒲心中小鹿亂撞。
因此，姬子腫起的腳踝看起來便更加讓人心痛。菖蒲在軟膏上貼上貼布、綁上繃帶之後，才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看到那包得實在不算是好看的繃帶，姬子像是覺得很丟臉地皺起眉頭。
“……你根本就不需要把它卷成這麽大一包啊。”
“你不要做這種奢侈的要求，還得讓保健室阿姨看過才行喔。”
“我就說沒有這個必要了。”
“不可以！”
菖蒲抬高了分貝，嚇了一跳的姬子微微瞪大雙眼。
“姬子你從剛剛就一直說什麽不需要擔心、我沒事之類的話，可是你的傷口應該很痛才對啊。你不要勉強自己，把自己真正的感覺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眨著眼的姬子以銳利的眼神瞪著菖蒲。
“你居然敢對我大小聲，膽子倒是挺大的嘛。
“我沒有那個意思……”
姬子轉開眼神，在床上躺下。
“和你繼續說下去的話，我搞不好又會發燒了。我想要休息一下，你可以讓我獨處一下嗎？”
“啊，那我去教室把製服拿來。”
“戴上眼鏡，小心不要被別人看到。不過現在已經放學了，教室裏大概也沒人了吧。”
“我知道了。”
受傷的姬子讓人有些擔心，但夜鶯宮應該不可能在大白天做壞事。於是菖蒲便獨自離開了保健室。
三
走在走廊上的菖蒲認真地思考。
（姬子真是個奇怪的女生啊。）
她的溫柔隻是表象，實際上是個邪惡又冷酷的陰謀家、一個根本不把人當人看又尖酸刻薄的腹黑少女。
——菖蒲是這麽想的，但事實好像也不全然是如此。
仔細想想，姬子其實並沒有對她做出什麽非常過分的事。姬子不過是趁她腳麻的時候故意去戳她的腳、逼她去做有些難度的柔軟操，以及搔她脖子癢罷了。
在五重塔的時候也是一樣。她雖然嘴上說什麽“要把那些女孩變成我的”之類的話，但當小咪從樓梯上掉下去的時候，她卻拚了命去救小咪。
姬子雖然總把毫無慈悲且邪惡至極的話掛在嘴上，但在緊要關頭時，卻總是為了保護別人而受傷。表麵上的姬子和真正的姬子個性南轅北轍，簡直就像是裏外翻轉過來的莫比鳥斯環。
（她真的打算要把三千代小姐從學院府長的位子上趕下來嗎……？）
菖蒲進到無人的教室，打開姬子的櫃子，並把剛剛換下的製服拿出來。
（我又得換衣服了。）
光是這樣的念頭，就讓菖蒲的臉又熱了起來。她很清楚，若是她要以這個身體活下去，遲早都要習慣。
菖蒲調頭走迴保健室。姬子說得沒錯，校園裏幾乎沒有人
。反倒是操場上傳來學生們正在進行社團活動的聲音。不，這間學院不稱社團為“社”，而是把它們稱之為“宮”。也就是說，那應該叫做“宮活動”才對。
“姬子。”
嚇了一跳的菖蒲迴過頭。她看見綁著兩條辮子的蜂須賀樹裏亞。
“你去哪了？你一直都沒迴來，讓老師很擔心耶。”
（糟了！我忘了用眼鏡變裝了！）
菖蒲的發型雖然變過了，但她的眼鏡卻還掛在v領上。不過，已經太遲了。樹裏亞已經把菖蒲當成姬子了。
這樣一來的話，菖蒲就得再次扮演姬子。
“那、那個啊，剛剛我不是把上體育課上到一半就身體不舒服的同學送迴宿舍嗎？後來我就一直待在她的房間裏照顧她啊。”
“那個女生是誰？愛爾莎說她是別班的學生。”
“沒錯沒錯。她說她想和我一起上體育課，所以就偷偷混進來了。”
“哼，真是個大明星啊。”
樹裏亞揚起一個嘲諷的笑，菖蒲拚了命想要轉開話題。
“你在做什麽？你不迴宿舍嗎？”
“我當然是在找你啊，我想繼續剛才的話題。”
“剛才的話題？啊，你還是希望我叫你樹裏亞妹妹嗎？”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要說的不是那個！”
順好唿吸的樹裏亞又恢複長惡毒的表情。接著，她挑釁般、而且還是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想讓你有奇怪的誤解，所以我現在就跟你說清楚了。我呢，最討厭你了，姬子！”
“嗯，然後呢？”
“請你不要那麽輕鬆地就接下去！你聽懂了嗎？我現在是在跟你吵架！”
看來這位蜂須賀樹裏亞小姐的惡毒態度是持續不了多久的。還是說她隻要一碰上姬子，就會變成這樣？
不過她能夠在咳了一聲之後就立刻恢複戰鬥姿態，這一點倒是很剛強。
“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討厭你嗎？”
“這個嘛……”
菖蒲短短地迴了一句。樹裏亞是把醜話說得很露骨沒錯，但菖蒲卻沒什麽要動怒的意思。她反倒比較擔心樹裏亞會不會看穿她不是姬子。
（我要盡可能地低下頭，盡可能地不要說話。）
“我並不是嫉妒你的人氣。我不是嘴上說討厭你，但其實很喜歡你的那種人；我不是想跟你做好朋友，卻硬吞不下一口氣；我不是因為之前招募你進放送宮，可是被你拒絕之後就無法在你麵前表現得直率。總之我完全沒有這些意思哦，你可不要誤解了。”
“…………”
“我討厭的呢，舉例來說！是你那裝出來的優雅！”
“…………”
“基本上呢，你不過是成績有點好、運動神經很不錯、有人氣、家裏背景很好、身材也好、臉蛋也漂亮、眼睛長得像寶石一樣、鼻子的形狀也很不錯、嘴唇也小巧可愛、皮膚看起來很光滑、四肢也很修長、看起來很帥、手指也很纖細美麗，呃，還有……”
因為樹裏亞一直在誇讚姬子，菖蒲開始很認真地思考她是不是該跟樹裏亞道謝。
“還有，對了！你的頭發很有光澤、純白的牙齒排列整齊，對對對，你的聲音也很好聽！所以我才會招攬你進放送宮。你很會唱歌、會彈鋼琴和日本琴，還會拉小提琴、而且你還會跳日本舞！”
菖蒲聽到後非常佩服。她對姬子的多才多藝感到訝異，但她沒想到樹裏亞居然觀察姬子到這麽細微的地步。
“還有，上課的時候，你的香味總是會從我身後的位子傳來。像現在這樣兩人獨處的時候，總讓我的心裏小鹿亂撞……絕對不會有這種事！呃——也就是說，你的這些優點都讓我看得非常不順眼。哼，我是不是說得有點過分了！”
樹裏亞誇耀般地撥開兩條辮子，菖蒲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基本上，你明明才剛升上高中，就算三千代大人中意你，你也不該立刻就擔起學院府的工作，這樣太不公平了。如果你有個什麽閃失的話，我一定會追究你的責任到底。你聽懂了嗎？”
“…………”
“我在問你聽懂了沒……怎樣啦，你從剛才就一直低著頭。哈哈啊，你在哭對吧？抬起你的頭啊！讓我看看你哭泣時丟臉的模樣啊！”
“嗚……嘶。”
“咦？姬子？”
“嘶、嘶。”
低著頭的菖蒲微微吸著鼻子。聽到這個聲音的樹裏亞蹲到地板上，抬頭看向菖蒲的臉。
“你、你等一下，難不成你真的在哭嗎？”
“嗚、嘶、嗚嗚！”
“那個，可是喔……就算我說討厭你，我也不是真的那麽討厭你喔？我這樣應該說隻是有一點討厭你，還是應該說是正麵意義上的討厭你呢……呐，姬子、姬子，你真的在哭嗎？我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嗎？”
“哈啾！”
再也忍不下去的菖蒲微微打了一個噴嚏，害羞地笑著抬起頭。
“啊哈哈，對不起。我一直穿著短袖短褲，有些著涼了。”
“~~~~~~~~~~~~~~~！”
“呃——然後，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嗚嗚嗚嗚嗚嗚，嘶！”
這次換樹裏亞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滿臉赤紅的她放聲大叫：
“你你你、你把人、當當當、當笨蛋耍！我還是最討厭你了！我遲早會找你討這筆債的，你給我記住。笨蛋~~~~~~！”
樹裏亞咚地一聲踹開牆壁，一邊用袖子擦著眼睛，一邊跑走了。菖蒲根本沒來得及叫住她。
“我是不是做了什麽壞事啊……”
唔，還好到最後樹裏亞都沒發現她不是姬子，她還是趕快迴到姬子身邊吧。
在剛剛那段對話之後，菖蒲明白了一件事。
（一年級的姬子要當學院府的副府長，果然還是有些勉強啊。）
但在她當上學院府長之後，她所麵對的反對聲浪又會有多巨大呢？為什麽姬子硬是要勉強自己去當學院府長呢……
四
“咦？和季小——”
“噓——”
菖蒲迴到保健室後，看見間野和季站在門前。看到菖蒲之後，和季將手抵在嘴上。
菖蒲走到和季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
“……怎麽了？”
“三千代大人正在責備姬子大人。”
原來如此。三千代的怒吼聲從保健室裏傳了出來。
“你到底在想什麽！發完燒之後就受了傷。你要多看重你自己一點！你知道自己背負著什麽樣的責任嗎！”
“真的很抱歉……”
姬子故作無辜的聲音。
“你總是這樣子，從以前就盡做這種勉強自己的事，然後要我來幫你善後。你根本就沒有成長嘛！你到底是怎樣看待這個學院府副府長的位子！”
三千代的說教持續著，連窗子都在發顫了。
“和季小姐，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垂著兩條辮子的眼鏡少女一如往常，毫無表情地迴答：
“剛才有三個國中部的學生到學院府室來通知我們，說姬子大人因為她們的關係而受傷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三千代大人就動怒了。”
原來是小咪她們。她們大概是覺得自己有責任，所以才會向三千代報告吧。
“最近三千代大人隻要一動怒，就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她。現在要是進到裏麵，可能會讓三千代大人更生氣，所以我才會待在這裏。”
“等暴風雨過去對吧。”
“就是這樣。”
和季笑都沒笑地答道。
怒吼聲停下，三千代粗重的唿吸聲持續了片刻——
不久後，低沉的聲音傳出：
“——抱歉，我有些情緒化了。“
“別這麽說，不對的人是我。”
姬子的迴答非常平靜。
“我並沒有打算要這麽情緒化地罵人……看來我最近的情緒不太安定。大概是因為累了吧。”
“這是沒辦法的事。在新學期開始之後，您就一直工作著，到現在都還沒有休息過啊。”
“你的傷怎麽樣了？如果你不能走的話，我抱你迴房間吧。”
“不用了，您不需要這麽做，菖蒲已經幫我包上繃帶了。”
“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你的身體不是你一個人的財產。如果你不見的話，我真的會不知道該怎麽辦。”
“承蒙您的厚愛。”
“幹嗎這麽客氣，我跟你是什麽交情。”
氣氛一轉，感覺上三千代是在安撫生病的情人，有種異樣的的粉紅感。這樣也讓菖蒲與和季沒辦法進去。
菖蒲向和季問道：
“三千代小姐和姬子是什麽樣的關係啊？”
“那兩位好像從小就是朋友的樣子。”
“朋友~~~？”
下意識抬高音量的菖蒲慌張地捂住自己的嘴。
“朋友……意思是說，姬子和三千代小姐是青梅竹馬咯？”
“是的，我聽說她們情同姐妹。”
“啊……”
真教人不敢相信。現在的兩人與其說是朋友，還比較像是上司和部下；而且還是高壓統治的羅嗦上司，配上表麵上裝服從，實際上卻暗地裏要推翻上司的陰險部下。
然而，現在從保健室裏傳出的對話，的確像是彼此信賴、相互幫忙的夥伴們會有的對話。
“我該迴去工作了。你今天就給我好好休息，腦袋裏隻要想著該趕快好起來就可以了。”
“謝謝您，三千代大人。”
“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啊。”
三千代打開門，走了出來，立刻發現菖蒲及和季的存在。
“什麽嘛，原來你們在啊。”
“是的，我是來迎接您的。我想您該迴去了。”
“我知道。我現在正打算要迴去了——菖蒲。”
“咦？”
菖蒲下意識地挺直了背。
“姬子的事就拜托你了。有什麽事的話，就來通知我。知道了吧？”
接著，三千代快步離去。有些震驚的菖蒲則目送三千代遠去。
怎麽說呢，三千代似乎已經不怎麽在意菖蒲這個人的樣子。和季也在向菖蒲行了一個禮後，跟著三千代一同離開。
（情緒不安定……的確有這種感覺啊。）
目送著三千代背影遠去的菖蒲心中這麽想著。
“菖蒲，你在吧？”
姬子的聲音從保健室裏傳了出來。
“唔、嗯，原來你知道啊。”
菖蒲進到保健室裏，把門關上。穿著體育服的姬子躺在床上。
“你明明就可以早點進來啊，你跟和季小姐在聊些什麽？”
“她說姬子跟三千代小姐是青梅竹馬……還說你們情同姐妹呢。”
“現在也是如此啊，不過我有時候也會像剛剛那樣被她罵就是了。”
“……你真的打算要陷害那個人、背叛那個人嗎？你確定？”
“……”
“三千代小姐雖然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可是她重視姬子的那份心情應該是真的。可是你你卻……”
姬子沉默了片刻後，她像是要甩開什麽似地，把頭發揮開。
“我們迴宿舍去吧，我今天晚上的計劃還沒有定好，得趕快把思緒整理一下才行。”
“你說要迴去——不可以啦！你都受傷了，現在得好好休養才行。”
“我已經沒事了，你看。”
姬子解開繃帶，把右腳踝露了出來。
“！”
菖蒲瞪大了雙眼，姬子那看起來疼痛腫脹的腳踝幾乎都快好了。
姬子露出一個謎樣的笑。
“我是那種傷口痊愈很快的體質。所以我說了，你不需要擔心。”
“體質……可是，就算你痊愈得再快也……”
目瞪口呆的菖蒲心想。
……搞不好，佳代花姬子比菖蒲所想像的，還要更加異常——姬子搞不好是一個非常非常了不得的女生。
而且，不隻是姬子，搞不好連這間學院也是。
迴到宿舍房間後，姬子拿起藏在門後的鑰匙。
“我向來都把鑰匙放在這裏的，你要記得。”
說完之後，姬子便把門鎖打開。
“咦？”
姬子的雙眼看向腳邊，一個白色信封被插進門縫裏。
“小心一點，姬子。這搞不好又是夜鶯宮設的陷阱。”
“我知道。”
姬子慎重地拿起信。菖蒲也從旁望過去。
信封上是這樣寫的。
恐嚇信國中部二年級二班小花澤由麻
“小花澤由麻，是昨天那個差點被拉進放送宮的女生對吧？”
姬子沒有迴答菖蒲的問題，她拿起桌上的拆信刀，打開信封。
您好
親愛的佳代花姬子大人，還有另一位姬子大人。
這是一封恐嚇信。
接下來我要恐嚇兩位，請兩位多多指教。
我是昨天晚上，承蒙姬子大人出手相救的小花澤由麻。
那個時候，我發現了姬子大人的秘密。
我發現這裏竟然有兩個姬子大人。
剛剛在講堂進行演說的，應該是另一位姬子大人。
我認為這是兩位姬子大人互換身份，欺騙了全校的學生。
如果這件事被大家知道了，姬子大人一定會感到很困擾吧。
不隻老師們會生氣，每個學生都會很生氣。
如果兩位希望我不把這件事說出去的話，請兩位照我說的去做！
不然的話，老娘我就要把這件事和老師還有大家說喔！
國中部二年級二班小花澤由麻上
p.s.我是認真的，請多多指教。
重複看完三次之後，菖蒲一臉困惑地看向姬子。
“她在開玩笑嗎？”
“她最後不是寫了嗎？‘我是認真的，請多多指教’。”
“可是她異常地有禮貌，而且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上去了。基本上，要恐嚇別人的時候，不都會直接叫人去做什麽什麽，不然就是要怎麽跟恐嚇犯聯絡之類的，她幹嘛……”
姬子興味十足地看著這封信。
“她大概是不習慣做這種事吧。我看她恐怕從來就沒有威脅、勒索過別人吧。她一直寫到作後，才把這封信寫得像封威脅信，所以她的用字遣詞才會突然那麽變得粗俗。你看，她的字寫得這麽抖……真是可憐，看來她寫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是相當緊張。”
姬子嘲諷的語氣裏還帶著一些同情。
菖蒲才剛這麽想著。
“這個女生應該能用。”
“咦？”
姬子的嘴角揚起了那個惡魔般的微笑。
“菖蒲，你待在這裏，我找到我要做的事了。”
“你要去哪裏？”
“很多地方，我得先換衣服才行了。”
說完之後，姬子就開始脫起了體育服。她那如雪般的白皙背脊相當眩目，讓菖蒲慌張地轉過身去。
一
五重塔位於高中部校舍東邊穿過竹林後的地方。
穿著體育服的菖蒲和姬子在小鳥悠閑的鳴叫聲下，打開古老的門扉，進入五重塔內。塔內一片安靜，灰塵在從內外射進的陽光中散發著光芒飛舞。
“我記得應該是在這裏。”
在來到第三層和第四層的樓梯間時，菖蒲停下腳步。她記得曾經看過這刻有裝飾的窗框。她昨天晚上在這裏醒過來，還因為映照在窗子上自己的樣子而嚇了一跳。
“唔——”
姬子一如往常地把手指抵在唇上，觀察著窗子玻璃。
“文字沒有留下痕跡呢。”
她簡直就像是個調查事件現場的偵探一樣。
菖蒲和姬子把地板和牆壁慎重地檢查了一遍，但是並沒有找到線索。
她們上到五重塔最上層的第五層，卻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第五層的地板和牆壁都是木板，裏麵放著古老的家具和雜務，四周有類似陽台的結構物，從陽台眺望而下的景色非常美麗。
湖水從校舍的方向傳來。第四節課結束，學校也已經放學了。
“傳說中，這座五重塔以前是拿來舉辦鎮靈祭的。所謂的鎮靈祭，就是安撫死者靈魂的儀式。”
“像中元節那樣？”
“應該是說，這個儀式的目的是避免死者化做怨靈、詛咒人類。隻不過，這裏所舉行的鎮靈祭和平常的鎮靈祭不太一樣。”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姬子並沒有多做說明。
“所以，這座塔到現在還不時會有奇怪的傳言流出。不是有人看見鬼或魔物，就是有人說有幽靈和妖怪出現。”
魔物、妖怪等字眼聽起來實在讓人不太舒服，不過菖蒲的擔心卻是出自於其他顧慮。
“呐，姬子，我果然是幽靈還是鬼魂之類的東西吧……我是不是在誰的唿喚之下，從靈界還是魔界之類的地方裏跑出來的啊？”
“你自己是怎麽覺得的？你覺得你不是個人類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應該是人類……”
“我也是這麽覺得，因為我從來就沒聽過幽靈的腳會麻到整個人翻過去。”
想起昨天晚上被欺負的情景，菖蒲的表情一陣抽搐，看到這一幕的姬子咯咯地笑了。
“我曾經跟你說過，這裏以前是個莊園。領主還住在這裏的時候，一切都很普通，可是住在這裏的貴族卻是一個怪人。聽說他在這種深山野外蓋了這麽一大棟建築，然後在這裏進行咒術、方術還有陰陽道的研究。”
怎麽說呢，這間學院給人的感覺真是愈來愈詭異了。
姬子把牆邊的椅子搬到房間中央放下。
“來吧，菖蒲，在這裏坐下，你把緞帶給我，戴上這副眼鏡。”
“你、你現在要幹什麽？”
“你不需要那麽害怕，我隻是要改變我們的發型而已。我要像之前那樣放下頭發，迴到姬子的身份，這次換你把頭發綁起來。”
菖蒲背對著姬子坐下，姬子的手輕柔地撫過菖蒲的頭發。
“呀——”
這樣的觸感讓菖蒲下意識地挺直了背，不過她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姬子的手既溫柔又軟綿綿，那是一種讓全身不斷顫抖的快感。
“喔，你的發質也跟我一模一樣呢。”
姬子用手指梳過菖蒲的頭發，謹慎地、慢慢地開始綁起了菖蒲的頭發。
沒想到總是謾罵、威脅著菖蒲的姬子，手指居然能做出這種滿載著感情的動作，真是教人覺得不可思議。不知何時開始，菖蒲已經沉醉地閉上雙眼。
“啊啊，好舒服喔……姬子你好厲害喔。”
然而姬子的迴答卻和她的動作相異，顯得非常冷淡。
“是嗎？我隻是綁頭發而已啊。”
“你真的好厲害。難不成你平常都幫你的朋友綁頭發嗎？”
“偶爾吧，三千代大人在成為學院府長之前也留著一頭長發。”
菖蒲迴想起留著一頭凜然短發的三千代。
姬子說她呀襖支配學院，那她打算怎麽處理三千代呢？
在菖蒲開口詢問之前，姬子就開了口：
“我還沒跟你說明我的計劃對吧？我還沒解釋過所謂的支配學院是什麽意思。還有，我也沒說我要你做什麽。”
“唔、嗯。”
菖蒲吞了一口口水。姬子還是一樣溫柔地梳著菖蒲的頭發。
“我的目的呢，就是要取代三千代大人，成為學院府府長。”
菖蒲的身體當場僵住。姬子的打算果然是如此。
“為了要得到這間花時雨學院、嵯峨島三千代的存在將會成為我的阻礙，所以我要她消失。”
“可是，你跟三千代小姐不都是學院府的成員嗎？”
“昨天晚上我跟你說過了吧，我必須一一打到我的敵人。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三千代大人。我要先拔除掉那個人。”
“…………”
“當然，就算我去拜托她，她也不可能會把學院府長的位子交給我。所以，我要用策略來逼她掉入陷阱。我要把她逼進不得不辭職的窘境裏。”
“你要怎麽——噫呀！”
姬子柔軟的十指放到菖蒲細長的脖子上，悄悄地加重了力道。
“姬、姬子，好癢喔。而且，好難……”
“不要動，挺直你的背，把脖子拉長。”
她的語氣雖然沉穩，卻不容得菖蒲拒絕。菖蒲也隻能照著姬子的命令去做。
唰、唰、姬子以隻差一步就要引人發氧的微妙力道，以手劃過菖蒲的脖子、頸背、喉嚨。
“嗚、嗚、嗚……”
異樣的戰栗劃過菖蒲全身。然而她卻像是被咒語縛綁住似地，一動也不能動。
“三千代大人呢，有個秘密。隻要我把她那個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爆料出來，她就不能繼續坐在學院府長的位子上了。”
姬子邊說邊用手指玩弄菖蒲的喉嚨。姬子用手掌撫過菖蒲頸背的汗毛，而且還不時拉扯著她的下巴尖端。
“啊、唔……”
害怕會被姬子緊緊勒住脖子的恐懼和被姬子愛撫的快感相互交纏，不知名的戰栗劃過菖蒲全身。姬子的手指有如在演奏樂器的音樂家一般，自由自在地引出菖蒲體內各式各樣的感覺。
“我要爆料出三千代的秘密。為了這個目的……菖蒲，今天晚上我要你再次代替我。”
“我、我不要，我不要再做那種……啊、好、好難過……”
姬子的手指抓住菖蒲的喉嚨，非常輕地勒了一下。
“你要背叛我嗎？菖蒲。”
姬子以融化人的甜美聲音低語著。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好難過……好難過喔，姬子……！”
“你乖乖地不要動——隻要聽我的話就好了。你應該很清楚吧，菖蒲？”
“唔——嗯。”
“你會聽我說的話對吧，菖蒲？”
“我聽、我會聽。所以，請你放開手，姬子……”
握住椅背的菖蒲扭著身體。
“嗬嗬嗬，真是個好孩子。”
姬子放鬆了力道，菖蒲唿地吐了一口氣。
姬子的十根指頭又開始溫柔地撫起菖蒲的喉嚨。她不時用力拉扯、不時搔著菖蒲下巴內側柔軟的部分，像是被姬子用手指舔過的異樣觸感讓菖蒲腦內一片空白。
“沒問題的，我不會再叫你去演說了。我隻是要你潛入一個地方，扮演我一下子而已。”
“一個地方……”
“你還不需要知道。如果我一次全跟你解釋完了，一定會讓你非常混亂吧？而且，還有一些事情連我自己都還沒理清。”
姬子說的沒錯，菖蒲腦子裏內已是一片混亂。
姬子要踢下三千代，逼她辭掉學院府長的位子。
姬子要代替她成為學院府長。
——簡單來說，就是要背叛朋友，奪下她的地位。
沒血沒淚的冷酷。雖然這不是多嚴重的事，不過姬子實在不等同於窗子上寫的“非常溫柔的女生”。
“今時五月，土岐明智，天下統一……這是明智光秀所做的詩喔。”
“明智光秀是那個背叛織田信長的人嗎？”
“沒錯，這是他在本能寺之變前所做的詩。他寫著首詩的時候，時間是五月底。說到五月的動亂，法國也曾經有過五月革命。”
“革命……”
“就廣義而言，我現在所要做的事或算是革命也說不定。支配者與被支配者的角色交換——隻是這不像法國革命那樣，是以民眾為主角的革命。這不過是學院府中的政權交替罷了。”
就在此時……
“有人來了。”
姬子放開菖蒲，轉向樓梯的方向。菖蒲的身體也在瞬間僵住。
下麵的樓梯間傳來腳步聲和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感覺還是好不舒服喔，小咪。”
“這才好啊，這樣才有氣氛啊。”
“可是這座塔不是禁止進入嗎？要是被老師發現的話，我們會被罵的。”
“沒關係啦，沒關係啦。”
已經放學了，那些人應該是開完班會後的學生吧。
“她們好像是國中部的學生呢，一共有……三個人。”
姬子壓低聲音說道。她們是誰？難不成是夜鶯宮來搗亂的嗎？
“喂，悠子。把那個拿出來，那個。”
“唔、嗯。等我一下。”
“把它放在這裏，靜下你的心——”
緊接著，片刻過後，姬子和菖蒲聽到了這樣一段話。
“公主大人、公主大人，請迴答我們。姬子大人她是否有喜歡的人？如果有的話，那個人是誰？還有，我們下次考試的時候是不是能夠全數及格呢？”
那個女生靜靜地，卻非常認真地這麽說：
“姬子，這是……”
“這是一種召靈遊戲。這間學院是把它叫做‘公主仙’的樣子。”
菖蒲對召靈遊戲也有一些認知。隻要在紙上寫好五十音之後，照著舊有的咒語念，用手指按住硬幣或是免洗筷，它們就會自己動起來，迴答提問者的問題。這是古時就有的遊戲。
“這間學院有很多奇怪的傳說和前世今生的故事。大概是因為這些傳言的影響吧，大家都很喜歡占卜和咒術之類的東西。女生原本就很著迷於這種神秘的東西，這間學院也是一樣。”
姬子哼地笑了一聲。
“你就看著吧，菖蒲，我現在要去把那些女生變成我的。”
“變成我的是什、什麽意思？”
“戴上眼鏡，不可以多書不必要的事喔！”
姬子站起身，躡手躡腳地開始走下樓梯，菖蒲也跟了上去。
那三個女生沉浸在占卜中，根本沒注意到朝她們接近的姬子和菖蒲。
“公主大人不迴答我們的問題耶。”
“可能是因為我們不夠誠懇吧。”
“我們再試一次吧。呃——公主大人、公主大人，請問您在嗎？請問姬子大人她有喜歡的人嗎？她跟三千代大人還有愛爾莎大人的感情似乎很好，可是我們想請問您，她是不是有特定的對象呢？”
姬子從她們的頭上開口，以她那甜得像是棉花糖的聲音說道：
“我沒有特定的對象喔。”
“哇，公主大人說沒有耶！”
“太好了！”
“是說，咦咦咦——！”
三個人用搞笑藝人在演短劇似地驚訝表情抬頭看向在螺旋樓梯上的姬子。
“姬、姬子大人！”
“啊——不可以啦，悠子！你要是途中放開手的話，可是會被附身的喔！”
“啊，對啊。哇！哇！怎麽辦怎麽辦？”
真是一群吵鬧的女生。姬子緩緩地走到那三個女生身邊。
“你們放心，公主大人還沒到對吧？你們不會被附身的。”
接著，她露出一個天使般的溫柔微笑。
（噫~~~~！）
菖蒲的額頭上又浮現了新的冷汗，姬子現在的表情跟先前玩弄著她的身體、計劃要陷害三千代時的邪惡表情完全不同。現在的她看起來既優雅又溫柔，就連她四周的空氣仿佛都變了顏色。
“我們真的不會被附身吧……”
姬子點了點頭，讓還是一臉不安的悠子安下心來。
“就算真的發生了這種事，那也沒關係。我家和受眾神加護的神社寺廟有來往，隻要我去拜托對方，他們就一定會幫你們把惡靈除得一幹二淨的。”
三個人唿地吐了一口安心的氣，看向彼此的臉。
（姬子她家是個什麽樣的家啊？）
菖蒲的腦裏浮現這樣的疑問。佳代花家應該是個名門吧。
被叫做小咪的女生似乎是三人中的領導角色，她對姬子問道：
“請問，姬子大人為什麽會在這裏？”
姬子看向綁著頭發、戴上眼睛變裝後的菖蒲。
“我和這位朋友正在巡邏校園。我們是來確認像你們這樣的人有沒有進到塔裏。”
姬子一如往常地順口編出謊言，她們三個人似乎完全相信了。
“你們那麽想知道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嗎？”
姬子有些嘲諷地問道，漲紅了臉的小咪迴答：
“是、是的。那個……我們從以前就很憧憬姬子大人。”
“你們的心意讓我很高興，可是校規是禁止占卜和咒術的吧。”
“是的……”
三個人沮喪地垂下頭。
“尤其是這種占卜。要是你們一個不小心，可是會產生自我催眠般的現象，那是很危險的。要是事情變成那樣的話，才叫恐怖吧？”
“是的……”
她們變得更加沮喪了。姬子的語氣雖然平穩，但字裏行間卻滿溢著她對學妹的關心，差點就讓人以為這才是她的本性了。
“所以呢，如果你們有事情想問我的話，那就不要仰賴占卜，直接來問我吧！隻要是我能迴答的問題，我都會迴答的。”
這三個女生的臉瞬間亮起。
“真、真的嗎？”
“我們可以在走廊上碰到您的時候、或是在您吃飯的時候和您說話嗎？”
“當然咯。”
姬子微微一笑，又是一個融化人心的溫柔微笑。
“唔哇啊~！”
三個女生的表情都發亮了。
“條件是，你們要答應我，不可以再次違反校規。如果你們答應我，我就把今天這件事藏在心底不說出去。”
“好的、好的！”
“我們向您發誓，我們答應您。”
“謝謝您，姬子大人。”
菖蒲感歎地看著這一幕。
姬子說的沒錯，這三個國中部的女生都成了“姬子的”。不管姬子講什麽，她們應該都會聽吧。
（要是她們知道姬子的真麵目，恐怕會嚇得昏過去吧……）
就在這個時候，事件發生了。
“呀……”
小咪突然失去平衡。她沒發現到身後就是樓梯，一個不小心踩空了。
“啊、啊、啊，呀——！”
眼看小咪就這麽背向樓梯掉下去。
“危險！”
菖蒲瞬間伸出手，但是她的手不夠快！
有人的反應比菖蒲還快，是姬子！她毫不猶豫地衝向小咪，抱住小咪嬌小的身體。
——在那一瞬間，菖蒲的確看到了。
她看到了姬子的臉。
那不是姬子會表現給學生看的溫柔微笑，也不是她會秀給菖蒲看的惡魔微笑，那是一個非常拚命的表情。
簡直就像是母親要搶救孩子，或是姐姐保護妹妹的拚命表情。
二
“呀啊啊啊——！”
兩人隨著小咪的慘叫聲一起摔下樓梯。姬子緊緊地抱住小咪，沒有鬆開手。
兩人的身體在下麵的樓梯間停住。他們跌下去的高度大概有十五階樓梯吧。
“姬子！”
“小咪！”
菖蒲和小咪的朋友一同衝下樓梯。
“姬子大人！”
最先跳起來的是小咪，她似乎沒受什麽重傷。大概是因為姬子的身體幫她墊底了吧。
“姬子大人，姬子大人！”
小咪滿臉蒼白地叫著姬子。
姬子隻是微微皺起眉，隨即恢複了笑容。
“……你沒受傷吧？”
“沒、沒有，我完全沒受傷。”
小咪的兩個朋友畏懼地看到姬子身邊。
“姬子大人，您得趕快去保健室才行——”
“不能隨便移動姬子大人！我們去請老師來吧！”
“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嗚！”
試著站起身的姬子微微皺起眉，重心有些不穩。
“姬子！”
菖蒲撐住姬子。隻是姬子立刻又恢複了笑容。
“好像有些扭到了，不過我沒事，這算不了什麽。”
姬子在菖蒲的扶持之下坐到樓梯上。
“姬、姬子大人。我……我，該怎麽跟你道歉……”
眼裏溢滿了淚水的小咪在姬子麵前跪下。姬子揚起一個笑，撫了撫小咪紊亂的發絲。
“我的工作就是守護你們。與其讓你們受傷，不如我自己受傷會讓我覺得比較過意得去。”
“嗚嗚嗚嗚嗚……！”
小咪的雙唇顫動，最後她像是再也抑製不了自己感情似地緊緊抱住姬子。
“對不起、對不起。姬子大人，對不起！”
其他兩個女生也跟著她這麽做。
“姬子大人！”
“嗚哇——！”
姬子溫柔地撫過三個學妹的背後和發絲。
從窗外射進的陽光照在姬子身上。在菖蒲眼裏，那簡直像是沐浴在光環中的女神一般。
數分鍾之後，菖蒲和姬子向不斷低頭道歉的小咪一行人道別，來到了保健室。
“我就跟你說不用擔心了，這種小傷很快就好了。”
姬子不快地蹩起眉頭。當現場隻剩下菖蒲和她的時候，她的態度又立刻變得高壓起來。不過，菖蒲還是硬要她坐到床上。
“不可以。要是你勉強自己，結果變得更嚴重的話，那該怎麽辦？”
由於保健室阿姨不在，隻能由菖蒲自己動手幫姬子上藥。菖蒲拿下礙事的眼鏡，把它掛到體育服的v領上。
由於她們沒來得及換上室內鞋，所以現在兩個人腳上穿的都是訪客用的拖鞋。菖蒲把姬子右腳上的拖鞋和襪子都脫了下來。
“哇！”
菖蒲一陣戰栗。姬子的右腳腳踝是一片紫色，而且還狠狠地腫了起來。
“姬、姬子。你該不會是骨折了吧？”
“我的右腳還能動，所以應該沒有骨折。不過，傷勢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嚴重呢。”
這樣的傷勢應該相當地痛，但姬子卻麵無表情。
“我還是先去把保健室阿姨找來好了，還是我們去醫院——”
姬子比較冷靜。
“沒有那個必要。你把那邊櫃子裏的藥、貼布和繃帶拿來。”
“唔、嗯，我來幫你擦藥，會痛的話要說喔。”
菖蒲打開藥瓶的蓋子，用手指勾出軟膏，慎重地將軟膏擦到姬子的腳踝上。
“嗯、唔！”
姬子發出小小的聲音，美麗的眉毛弓起。
“啊，會痛嗎？”
“一點點，你不需要在意。”
“對不起，我會再輕一點。”
“上麵也拜托你擦一下。沒錯，就是那裏，你可以再用力一點，嗯……有點太用力了。”
姬子連腳尖都是如此美麗。她腳指和指甲的形狀完美，腳上也沒有因為鞋子而磨破皮的痕跡，簡直可以擔任專拍美腿的模特兒了。光是這樣的觸感，就已經讓菖蒲心中小鹿亂撞。
因此，姬子腫起的腳踝看起來便更加讓人心痛。菖蒲在軟膏上貼上貼布、綁上繃帶之後，才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看到那包得實在不算是好看的繃帶，姬子像是覺得很丟臉地皺起眉頭。
“……你根本就不需要把它卷成這麽大一包啊。”
“你不要做這種奢侈的要求，還得讓保健室阿姨看過才行喔。”
“我就說沒有這個必要了。”
“不可以！”
菖蒲抬高了分貝，嚇了一跳的姬子微微瞪大雙眼。
“姬子你從剛剛就一直說什麽不需要擔心、我沒事之類的話，可是你的傷口應該很痛才對啊。你不要勉強自己，把自己真正的感覺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眨著眼的姬子以銳利的眼神瞪著菖蒲。
“你居然敢對我大小聲，膽子倒是挺大的嘛。
“我沒有那個意思……”
姬子轉開眼神，在床上躺下。
“和你繼續說下去的話，我搞不好又會發燒了。我想要休息一下，你可以讓我獨處一下嗎？”
“啊，那我去教室把製服拿來。”
“戴上眼鏡，小心不要被別人看到。不過現在已經放學了，教室裏大概也沒人了吧。”
“我知道了。”
受傷的姬子讓人有些擔心，但夜鶯宮應該不可能在大白天做壞事。於是菖蒲便獨自離開了保健室。
三
走在走廊上的菖蒲認真地思考。
（姬子真是個奇怪的女生啊。）
她的溫柔隻是表象，實際上是個邪惡又冷酷的陰謀家、一個根本不把人當人看又尖酸刻薄的腹黑少女。
——菖蒲是這麽想的，但事實好像也不全然是如此。
仔細想想，姬子其實並沒有對她做出什麽非常過分的事。姬子不過是趁她腳麻的時候故意去戳她的腳、逼她去做有些難度的柔軟操，以及搔她脖子癢罷了。
在五重塔的時候也是一樣。她雖然嘴上說什麽“要把那些女孩變成我的”之類的話，但當小咪從樓梯上掉下去的時候，她卻拚了命去救小咪。
姬子雖然總把毫無慈悲且邪惡至極的話掛在嘴上，但在緊要關頭時，卻總是為了保護別人而受傷。表麵上的姬子和真正的姬子個性南轅北轍，簡直就像是裏外翻轉過來的莫比鳥斯環。
（她真的打算要把三千代小姐從學院府長的位子上趕下來嗎……？）
菖蒲進到無人的教室，打開姬子的櫃子，並把剛剛換下的製服拿出來。
（我又得換衣服了。）
光是這樣的念頭，就讓菖蒲的臉又熱了起來。她很清楚，若是她要以這個身體活下去，遲早都要習慣。
菖蒲調頭走迴保健室。姬子說得沒錯，校園裏幾乎沒有人
。反倒是操場上傳來學生們正在進行社團活動的聲音。不，這間學院不稱社團為“社”，而是把它們稱之為“宮”。也就是說，那應該叫做“宮活動”才對。
“姬子。”
嚇了一跳的菖蒲迴過頭。她看見綁著兩條辮子的蜂須賀樹裏亞。
“你去哪了？你一直都沒迴來，讓老師很擔心耶。”
（糟了！我忘了用眼鏡變裝了！）
菖蒲的發型雖然變過了，但她的眼鏡卻還掛在v領上。不過，已經太遲了。樹裏亞已經把菖蒲當成姬子了。
這樣一來的話，菖蒲就得再次扮演姬子。
“那、那個啊，剛剛我不是把上體育課上到一半就身體不舒服的同學送迴宿舍嗎？後來我就一直待在她的房間裏照顧她啊。”
“那個女生是誰？愛爾莎說她是別班的學生。”
“沒錯沒錯。她說她想和我一起上體育課，所以就偷偷混進來了。”
“哼，真是個大明星啊。”
樹裏亞揚起一個嘲諷的笑，菖蒲拚了命想要轉開話題。
“你在做什麽？你不迴宿舍嗎？”
“我當然是在找你啊，我想繼續剛才的話題。”
“剛才的話題？啊，你還是希望我叫你樹裏亞妹妹嗎？”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要說的不是那個！”
順好唿吸的樹裏亞又恢複長惡毒的表情。接著，她挑釁般、而且還是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想讓你有奇怪的誤解，所以我現在就跟你說清楚了。我呢，最討厭你了，姬子！”
“嗯，然後呢？”
“請你不要那麽輕鬆地就接下去！你聽懂了嗎？我現在是在跟你吵架！”
看來這位蜂須賀樹裏亞小姐的惡毒態度是持續不了多久的。還是說她隻要一碰上姬子，就會變成這樣？
不過她能夠在咳了一聲之後就立刻恢複戰鬥姿態，這一點倒是很剛強。
“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討厭你嗎？”
“這個嘛……”
菖蒲短短地迴了一句。樹裏亞是把醜話說得很露骨沒錯，但菖蒲卻沒什麽要動怒的意思。她反倒比較擔心樹裏亞會不會看穿她不是姬子。
（我要盡可能地低下頭，盡可能地不要說話。）
“我並不是嫉妒你的人氣。我不是嘴上說討厭你，但其實很喜歡你的那種人；我不是想跟你做好朋友，卻硬吞不下一口氣；我不是因為之前招募你進放送宮，可是被你拒絕之後就無法在你麵前表現得直率。總之我完全沒有這些意思哦，你可不要誤解了。”
“…………”
“我討厭的呢，舉例來說！是你那裝出來的優雅！”
“…………”
“基本上呢，你不過是成績有點好、運動神經很不錯、有人氣、家裏背景很好、身材也好、臉蛋也漂亮、眼睛長得像寶石一樣、鼻子的形狀也很不錯、嘴唇也小巧可愛、皮膚看起來很光滑、四肢也很修長、看起來很帥、手指也很纖細美麗，呃，還有……”
因為樹裏亞一直在誇讚姬子，菖蒲開始很認真地思考她是不是該跟樹裏亞道謝。
“還有，對了！你的頭發很有光澤、純白的牙齒排列整齊，對對對，你的聲音也很好聽！所以我才會招攬你進放送宮。你很會唱歌、會彈鋼琴和日本琴，還會拉小提琴、而且你還會跳日本舞！”
菖蒲聽到後非常佩服。她對姬子的多才多藝感到訝異，但她沒想到樹裏亞居然觀察姬子到這麽細微的地步。
“還有，上課的時候，你的香味總是會從我身後的位子傳來。像現在這樣兩人獨處的時候，總讓我的心裏小鹿亂撞……絕對不會有這種事！呃——也就是說，你的這些優點都讓我看得非常不順眼。哼，我是不是說得有點過分了！”
樹裏亞誇耀般地撥開兩條辮子，菖蒲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基本上，你明明才剛升上高中，就算三千代大人中意你，你也不該立刻就擔起學院府的工作，這樣太不公平了。如果你有個什麽閃失的話，我一定會追究你的責任到底。你聽懂了嗎？”
“…………”
“我在問你聽懂了沒……怎樣啦，你從剛才就一直低著頭。哈哈啊，你在哭對吧？抬起你的頭啊！讓我看看你哭泣時丟臉的模樣啊！”
“嗚……嘶。”
“咦？姬子？”
“嘶、嘶。”
低著頭的菖蒲微微吸著鼻子。聽到這個聲音的樹裏亞蹲到地板上，抬頭看向菖蒲的臉。
“你、你等一下，難不成你真的在哭嗎？”
“嗚、嘶、嗚嗚！”
“那個，可是喔……就算我說討厭你，我也不是真的那麽討厭你喔？我這樣應該說隻是有一點討厭你，還是應該說是正麵意義上的討厭你呢……呐，姬子、姬子，你真的在哭嗎？我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嗎？”
“哈啾！”
再也忍不下去的菖蒲微微打了一個噴嚏，害羞地笑著抬起頭。
“啊哈哈，對不起。我一直穿著短袖短褲，有些著涼了。”
“~~~~~~~~~~~~~~~！”
“呃——然後，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嗚嗚嗚嗚嗚嗚，嘶！”
這次換樹裏亞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滿臉赤紅的她放聲大叫：
“你你你、你把人、當當當、當笨蛋耍！我還是最討厭你了！我遲早會找你討這筆債的，你給我記住。笨蛋~~~~~~！”
樹裏亞咚地一聲踹開牆壁，一邊用袖子擦著眼睛，一邊跑走了。菖蒲根本沒來得及叫住她。
“我是不是做了什麽壞事啊……”
唔，還好到最後樹裏亞都沒發現她不是姬子，她還是趕快迴到姬子身邊吧。
在剛剛那段對話之後，菖蒲明白了一件事。
（一年級的姬子要當學院府的副府長，果然還是有些勉強啊。）
但在她當上學院府長之後，她所麵對的反對聲浪又會有多巨大呢？為什麽姬子硬是要勉強自己去當學院府長呢……
四
“咦？和季小——”
“噓——”
菖蒲迴到保健室後，看見間野和季站在門前。看到菖蒲之後，和季將手抵在嘴上。
菖蒲走到和季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
“……怎麽了？”
“三千代大人正在責備姬子大人。”
原來如此。三千代的怒吼聲從保健室裏傳了出來。
“你到底在想什麽！發完燒之後就受了傷。你要多看重你自己一點！你知道自己背負著什麽樣的責任嗎！”
“真的很抱歉……”
姬子故作無辜的聲音。
“你總是這樣子，從以前就盡做這種勉強自己的事，然後要我來幫你善後。你根本就沒有成長嘛！你到底是怎樣看待這個學院府副府長的位子！”
三千代的說教持續著，連窗子都在發顫了。
“和季小姐，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垂著兩條辮子的眼鏡少女一如往常，毫無表情地迴答：
“剛才有三個國中部的學生到學院府室來通知我們，說姬子大人因為她們的關係而受傷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三千代大人就動怒了。”
原來是小咪她們。她們大概是覺得自己有責任，所以才會向三千代報告吧。
“最近三千代大人隻要一動怒，就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她。現在要是進到裏麵，可能會讓三千代大人更生氣，所以我才會待在這裏。”
“等暴風雨過去對吧。”
“就是這樣。”
和季笑都沒笑地答道。
怒吼聲停下，三千代粗重的唿吸聲持續了片刻——
不久後，低沉的聲音傳出：
“——抱歉，我有些情緒化了。“
“別這麽說，不對的人是我。”
姬子的迴答非常平靜。
“我並沒有打算要這麽情緒化地罵人……看來我最近的情緒不太安定。大概是因為累了吧。”
“這是沒辦法的事。在新學期開始之後，您就一直工作著，到現在都還沒有休息過啊。”
“你的傷怎麽樣了？如果你不能走的話，我抱你迴房間吧。”
“不用了，您不需要這麽做，菖蒲已經幫我包上繃帶了。”
“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你的身體不是你一個人的財產。如果你不見的話，我真的會不知道該怎麽辦。”
“承蒙您的厚愛。”
“幹嗎這麽客氣，我跟你是什麽交情。”
氣氛一轉，感覺上三千代是在安撫生病的情人，有種異樣的的粉紅感。這樣也讓菖蒲與和季沒辦法進去。
菖蒲向和季問道：
“三千代小姐和姬子是什麽樣的關係啊？”
“那兩位好像從小就是朋友的樣子。”
“朋友~~~？”
下意識抬高音量的菖蒲慌張地捂住自己的嘴。
“朋友……意思是說，姬子和三千代小姐是青梅竹馬咯？”
“是的，我聽說她們情同姐妹。”
“啊……”
真教人不敢相信。現在的兩人與其說是朋友，還比較像是上司和部下；而且還是高壓統治的羅嗦上司，配上表麵上裝服從，實際上卻暗地裏要推翻上司的陰險部下。
然而，現在從保健室裏傳出的對話，的確像是彼此信賴、相互幫忙的夥伴們會有的對話。
“我該迴去工作了。你今天就給我好好休息，腦袋裏隻要想著該趕快好起來就可以了。”
“謝謝您，三千代大人。”
“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啊。”
三千代打開門，走了出來，立刻發現菖蒲及和季的存在。
“什麽嘛，原來你們在啊。”
“是的，我是來迎接您的。我想您該迴去了。”
“我知道。我現在正打算要迴去了——菖蒲。”
“咦？”
菖蒲下意識地挺直了背。
“姬子的事就拜托你了。有什麽事的話，就來通知我。知道了吧？”
接著，三千代快步離去。有些震驚的菖蒲則目送三千代遠去。
怎麽說呢，三千代似乎已經不怎麽在意菖蒲這個人的樣子。和季也在向菖蒲行了一個禮後，跟著三千代一同離開。
（情緒不安定……的確有這種感覺啊。）
目送著三千代背影遠去的菖蒲心中這麽想著。
“菖蒲，你在吧？”
姬子的聲音從保健室裏傳了出來。
“唔、嗯，原來你知道啊。”
菖蒲進到保健室裏，把門關上。穿著體育服的姬子躺在床上。
“你明明就可以早點進來啊，你跟和季小姐在聊些什麽？”
“她說姬子跟三千代小姐是青梅竹馬……還說你們情同姐妹呢。”
“現在也是如此啊，不過我有時候也會像剛剛那樣被她罵就是了。”
“……你真的打算要陷害那個人、背叛那個人嗎？你確定？”
“……”
“三千代小姐雖然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可是她重視姬子的那份心情應該是真的。可是你你卻……”
姬子沉默了片刻後，她像是要甩開什麽似地，把頭發揮開。
“我們迴宿舍去吧，我今天晚上的計劃還沒有定好，得趕快把思緒整理一下才行。”
“你說要迴去——不可以啦！你都受傷了，現在得好好休養才行。”
“我已經沒事了，你看。”
姬子解開繃帶，把右腳踝露了出來。
“！”
菖蒲瞪大了雙眼，姬子那看起來疼痛腫脹的腳踝幾乎都快好了。
姬子露出一個謎樣的笑。
“我是那種傷口痊愈很快的體質。所以我說了，你不需要擔心。”
“體質……可是，就算你痊愈得再快也……”
目瞪口呆的菖蒲心想。
……搞不好，佳代花姬子比菖蒲所想像的，還要更加異常——姬子搞不好是一個非常非常了不得的女生。
而且，不隻是姬子，搞不好連這間學院也是。
迴到宿舍房間後，姬子拿起藏在門後的鑰匙。
“我向來都把鑰匙放在這裏的，你要記得。”
說完之後，姬子便把門鎖打開。
“咦？”
姬子的雙眼看向腳邊，一個白色信封被插進門縫裏。
“小心一點，姬子。這搞不好又是夜鶯宮設的陷阱。”
“我知道。”
姬子慎重地拿起信。菖蒲也從旁望過去。
信封上是這樣寫的。
恐嚇信國中部二年級二班小花澤由麻
“小花澤由麻，是昨天那個差點被拉進放送宮的女生對吧？”
姬子沒有迴答菖蒲的問題，她拿起桌上的拆信刀，打開信封。
您好
親愛的佳代花姬子大人，還有另一位姬子大人。
這是一封恐嚇信。
接下來我要恐嚇兩位，請兩位多多指教。
我是昨天晚上，承蒙姬子大人出手相救的小花澤由麻。
那個時候，我發現了姬子大人的秘密。
我發現這裏竟然有兩個姬子大人。
剛剛在講堂進行演說的，應該是另一位姬子大人。
我認為這是兩位姬子大人互換身份，欺騙了全校的學生。
如果這件事被大家知道了，姬子大人一定會感到很困擾吧。
不隻老師們會生氣，每個學生都會很生氣。
如果兩位希望我不把這件事說出去的話，請兩位照我說的去做！
不然的話，老娘我就要把這件事和老師還有大家說喔！
國中部二年級二班小花澤由麻上
p.s.我是認真的，請多多指教。
重複看完三次之後，菖蒲一臉困惑地看向姬子。
“她在開玩笑嗎？”
“她最後不是寫了嗎？‘我是認真的，請多多指教’。”
“可是她異常地有禮貌，而且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上去了。基本上，要恐嚇別人的時候，不都會直接叫人去做什麽什麽，不然就是要怎麽跟恐嚇犯聯絡之類的，她幹嘛……”
姬子興味十足地看著這封信。
“她大概是不習慣做這種事吧。我看她恐怕從來就沒有威脅、勒索過別人吧。她一直寫到作後，才把這封信寫得像封威脅信，所以她的用字遣詞才會突然那麽變得粗俗。你看，她的字寫得這麽抖……真是可憐，看來她寫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是相當緊張。”
姬子嘲諷的語氣裏還帶著一些同情。
菖蒲才剛這麽想著。
“這個女生應該能用。”
“咦？”
姬子的嘴角揚起了那個惡魔般的微笑。
“菖蒲，你待在這裏，我找到我要做的事了。”
“你要去哪裏？”
“很多地方，我得先換衣服才行了。”
說完之後，姬子就開始脫起了體育服。她那如雪般的白皙背脊相當眩目，讓菖蒲慌張地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