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姬子的秘密
一
仿佛能聽見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幽玄琴聲的月夜在窗外拉開。乳白色的光芒照亮森林，星星不時從雲間露臉。
“這是我的房間喔。”
背對著窗戶，任夜風撫過黑發的姬子頂著一臉微笑。
“這是單人房，而且離其他房間也有一些距離，就算我們大聲一點也沒關係。不過，請你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喔，不然可是會吵醒其他寄宿生的。”
房間裏麵的牆壁、地板、天花板都是木板。裏麵有一張床，房裏隻放著最低限度的家具。
這大概也是公家機關時代的殘影吧。房內的裝潢和家具隱約可看出和式的風格。貼著和紙的紙燈放在地板上，黯淡的光芒暈染四走。塗成焦褐色的窗讓人聯想起和室的紙拉門。
淡淡的香味傳來。那是有如和菓子一般的優雅香味。
“這房間裏什麽都沒有，你應該覺得很無趣吧。不過，這樣才能讓我靜下來。大概是我的個性使然吧。來吧，請坐。”
“唔、嗯。那，我不客氣咯。”
姬子重新看向坐到小花座墊上的菖蒲。
“真是不可思議……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的感覺。我居然能在這麽近的距離裏和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麵對麵，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呀！”
“這個、人家才想知道呢。”
講話要講得像個女生實在很難。
“你看到的那段話上有一句‘詳細情況就等之後再跟你說’對吧？”
“嗯。那個人還寫了‘拜——拜’。”
“所以就算我們不急，遲早也會解開這個謎團吧。”
“應該……是吧。”
“某個人奪走了你的記憶，把你帶到這間學院來，目的是要幫助我。那個人是誰、你又犯了什麽罪，這我什麽都不知道……”
姬子認真地盯著菖蒲。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點也不會不安耶。不隻如此，反而心情還有些亢奮呢！你一定不是一個壞人，而是能成為助力的人……我一直有這樣的感覺。”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呢？明明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啊。”
“這是我的直覺，我的直覺向來都是很準的喔。”
姬子看起來異常地有自信。
“當然，我會去查學院的古文件，也會帶你去醫院和警察局，能做的事我都會幫你。不過與其引起一場騷動，不如靜靜等待真相出現會比較好——窗子上寫著這裏是你的煉獄對吧？”
“嗯，不過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煉獄是基督教的概念。死去的人的靈魂去天國之前，煉獄是他們進行修行的世界，但丁的‘神曲’裏麵也有‘煉獄篇’，我在念國中的時候曾看過一遍。”
“喔——”
什麽但丁、神曲的，聽起來就像外星話一樣。剛剛她還順口就背出了古詩，看來佳代花姬子讀了很多書，知識相當廣博的樣子。
“可是說要幫忙，我又能幫上什麽忙呢？是指學院府的工作嗎？”
“這個……你不需要急，我們之後再想吧。”
姬子慢慢地說道，聽起來就像是她還有什麽打算似的。
“等明天學生總會結束之後，我就立刻進行調查你的事。不隻調查學院的記錄，我也會去我家問問看，當然也會向老師報告……對了，我也得調查那座塔才行，然後……”
姬子把手指抵到嘴唇上，大概是思考時的習慣吧。穿著襪子的姬子套著拖鞋在木質地板上走來走去。
這麽看下來，菖蒲愈來愈有這種感覺。
（真是個美人啊——）
看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看到出神很奇怪沒錯，但菖蒲的雙眼卻緊緊盯著姬子的一舉一動。
姬子就是如此美麗。不隻是那端正的五官和纖細的美麗身材，就連她一舉一動的細微之處——連她指尖的動作、每根毛發搖曳的動作都惹人憐愛，高雅又有氣質。
而且，從剛剛開始她就沒有大聲說過話。菖蒲從剛才就一直粗魯地大聲說話，而且還慌慌張張地四處騷動。
姬子很冷靜。姬子太過冷靜了。
菖蒲的心裏浮現出一個疑惑。
“呐，姬子。”
被叫到的姬子驀地迴過頭。
“啊，抱歉。我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時候，就會無法顧及四周的事。”
“姬子，其實你應該知道我的一些事吧？不然的話，你心裏應該也有個底……”
姬子吃驚地張開雙眼，不斷搖著頭。
“怎麽可能呢！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狀況啊！”
“可是從剛剛開始，你就一副很愉快的樣子啊。”
“因為啊……什麽都搞不清楚的話，不是很棒嗎？”
“是這樣嗎……”
菖蒲無法理解。就算她們的長相相同，腦袋裏麵裝的東西卻是完全不同啊。
“不過，明明你為此這麽困擾，但我卻獨自感到愉快，這真的很過分吧？對不起喔。”
“唔、嗯嗯。沒關係，我並沒有生氣。”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姬子吐了一口氣。
“你說你沒有記憶，表示這個地方你都不認識對吧？”
姬子趕緊轉變話題。因為她被人懷疑“是不是知道什麽”，所以故意將話題轉開——狀況似乎是這樣。
“我來跟你解釋。這裏是私立花時雨學院，是國中高中並設的女子完全中學。”
“花時雨……”
“這是一間寄宿學校，所以每個學生都住在這間宿舍裏。如你所見，這裏位在高原上，四周是湖泊和茂密的森林。學生的人數很少，還不到一千人。”
姬子別有深意地亮起雙眼。
“這裏有很多秘密喔，很多事是一般學生不知道的。”
“例如榻榻米牢之類的嗎？”
“除此之外還有呢！這裏以前好像是一座莊園，土地也有一段曆史了，所以有很多超自然現象的故事和怪談。學生之間很喜歡研究占卜和咒語，不時有人看到妖怪和鬼魂的傳說也從未斷過。”
妖怪和鬼魂這幾個字讓菖蒲的表情頓時僵住。她該把姬子的話當真嗎？該相信她到什麽地步——基本上，菖蒲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怪奇現象。
“不會真的有鬼魂跑出來吧……”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聽說年輕女生都有靈力，所以當這麽多女生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就算發生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也不足為奇。可能會有人這麽想也說不定吧。”
“你、你不要嚇我啦。”
“嗬嗬嗬，不好意思。”
姬子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這個動作她做起來也是非常可愛。
“不讓這種事情嚇到學生也是我們學院府的工作，再加上夜鶯宮的學生不斷違反校規，所以我們要處理的問題是層出不窮。三千代大人會懷疑你，也是基於這個原因。請你諒解。”
“我也覺得我是個很可疑的存在，會被人懷疑也是無可厚非……”
迴想起某件事的菖蒲問道：
“剛剛那個女生叫做小花澤由麻是吧？她說放送宮是萬惡淵藪，那個也跟夜鶯宮有關係嗎？”
“不，那是媛宮製度的勢力爭奪。”
“媛宮製度？”
“這也是這間學院的特征。我們把社團和委員會這種小型組織稱作‘宮’，譬如說花道社是‘花道宮’，保健委員會則是‘保健宮’。”
也就是說，放送宮指的是大家平常在說的廣播社嗎？
“平安時代的貴
婦人跟隨著以公主為中心的上級女官和女官們創立的小團體，接著再創立了沙龍。所以每一個‘宮’裏都有一個被稱作‘媛’（公主）的女生，組織就是以那個學生為中心建立的。”
“我倒覺得可以叫她們部長、隊長，或是委員長之類的就好了吧。”
“這是公家文化和王朝文化的遺產啊。這間學院原本是創立來教育貴族家大小姐的，雖然現在有各式各樣的學生聚集在這裏，限製已經不存在了。所謂的‘學院府’的語源也是來自過去負責掌管地方行政的‘國府’喔。”
王朝文化……製服走和風路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每個宮都根據其人數分配到不同程度的活動預算，人數愈大的宮發言權也愈大。因此每個宮都為了要爭取更多成員而頻起爭執，據說放送宮的手段向來有些強硬。”
“所以小花澤由麻才說那是萬惡的淵藪啊。”
“我們學院府也是一個宮喔，‘媛大人’當然是三千代大人，和季小姐和我則是被三千代小姐選做成員的。”
所以一年級的學生才會當上副府長和書記啊。
姬子看向桌上的時鍾，時間已經接近半夜一點。
“我們也該睡覺了。雖然我真的很想去洗個澡，不過夜已經深了，衝澡的聲音會給附近的同學添麻煩，所以就算了吧。我們就換個衣服、刷個牙就好了——”
“換衣服！”
菖蒲的身體瞬間僵住。
“我的睡衣借你，你最好也把內衣褲換掉，我給你一套新的。”
“連、連內衣褲也要換嗎？意思就是說，要把穿在身上的脫掉對吧？”
“這個嘛，唔……基本上，我們在換衣服的時候，是會先把穿在身上的衣服脫掉……你怎麽了，菖蒲？怎麽露出那麽困擾的表情呢？”
菖蒲的背上冒出滿滿的冷汗。
“那個啊，姬子。我要說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麽？”
“我、我覺得看到自己裸體，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吧……啊哈哈……”
“…………”
姬子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一副相當困擾的樣子。
“怎麽說呢……我、我覺得這個身體不是自己的身體，所以才會這樣吧……總覺得我是在看其他女生的裸體，所以會很害羞、很緊張……嘰裏咕嚕嘰裏咕嚕。”
“你……真的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呢。”
姬子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要是這麽說的話，那你之後不就不能洗澡、也不能上廁所了嗎？基本上，女生看到女生裸體並不是什麽值得害羞的事吧。”
“嗯……我、我以前，搞不好是個男生啊。”
姬子困惑地搖了搖她那嬌小的頭。
“我對這種事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如果是男生的話，應該會更想看女生的裸體吧，就一般而言。”
“你要這麽說的話也沒錯。”
如果我以前真的是個男生的話，那一定是個很純情又很認真的男生吧。
姬子唿地吐了一口氣。
“那就沒辦法了，我來幫你吧。”
“幫我什麽？”
“幫你換衣服啊，你隻要閉上眼睛就好，交給我吧。”
“咦、可是、那個……”
“你不要客氣，我會全部幫你搞定。”
“咦咦、等一下，你是認真的嗎？姬子、我說姬子啊！”
“我當然是認真的啊，來吧，閉上你的雙眼，放鬆身體。”
我們就這樣開始換起了衣服，不過這實在是個很困難的工作。
“首先，我要脫你的外套，然後解開你脖子上的蝴蝶結。裝飾的緞帶也要解開。接下來要拉下你裙子的拉鏈，把它脫下來……啊，你不可以動啦。”
“因、因為這樣好癢嘛，而且腰部以下感覺好涼喔。”
“那是因為你脫掉了裙子，這是當然的啊。接下來是上衣……好，上衣也脫下來了。這樣就隻剩下內衣褲了。還有，你的腳上還穿著白襪。”
“你不要全都說出來啦。”
“……我真的嚇了一跳，你連身材都跟我很像呢。不過……唔，你的胸部應該要比我大吧。痣……沒有，這個體質也跟我一樣。”
“你、你不要看得那麽仔細嘛……”
“你不隻不喜歡自己看，也不喜歡別人看嗎？嗬嗬嗬，你這個人還真是任性呢。接下來，我要把你的內褲脫下來喔。抬起你的右腳，還有左腳。好，我脫下來了——呐，菖蒲，你不需要閉眼睛閉得這麽用力吧？”
“嗚嗚嗚，反正你趕快啦……”
菖蒲的臉好熱。她的心髒也不斷瘋狂地跳動。
“接下來，我要脫下你的兄罩了。把掛鉤解開……好，我脫下來了。”
“啊嗚嗚嗚嗚！”
“不要亂動，我立刻就幫你換上新的衣服。這是一條新內褲喔。把腳穿過去，接著是這隻腳，這條就給你了。往上滑滑滑……好，穿好了。接著，我要幫你換上睡衣。我們先從上衣開始。好，舉起你的手。”
在她們終於把衣服換好的時候，菖蒲已經累癱了。雖說她幾乎沒在動。
“還有襪子呢，我來幫你脫吧。”
“不用、不用。這個我可以自己來。”
菖蒲用盡全力揮動雙手，滿臉赤紅地向後退開。
“嗬嗬嗬，如果我有雙胞胎妹妹的話，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忍不住笑出來的姬子愉快地說道。
菖蒲穿上和姬子一樣的睡衣躺到床上。那是一件衣擺很長、有如禮服般的裙式睡衣，上麵還裝飾著蕾絲。菖蒲穿的是淡藍色，姬子則是紫色。
“我小時侯曾經幻想過……”
姬子一邊把一床棉被蓋到菖蒲身上，一邊低聲說道：
“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生從鏡子裏冒出來，和我成為好朋友。因為兩個人都是我，所以我們的嗜好和話題一定很合，就算什麽都不說，我們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對吧？然後，我們可以分享秘密和心裏的事，成為朋友。我們會是別人絕對無法拆散、彼此之間有著強韌羈絆的好朋友。”
和姬子抱在一起的菖蒲和她麵對麵，靜靜地聽著姬子說話。月光透過窗簾，照進黑暗的房裏。
“我從進小學的時候開始，就常常一個人獨處，所以才會有這種幻想——雖說我知道講這種話很沒有禮貌，可是我覺得你是魔法從某處帶來的另一個自己。是不是某個人為了我，把你這個朋友從另一個世界帶過來了呢？”
菖蒲什麽話都沒說，所以姬子似乎有些擔心。她微微抬起上身，擔心地看向菖蒲。
“對不起，這種說法太任性了吧？你生氣了嗎？”
“啊，不會。我隻是在想——我要做什麽才能幫助姬子。”
“…………”
姬子沉默了一下之後，輕輕地把被子蓋到菖蒲肩上。
“你什麽都不需要想，今晚就好好睡吧。”
“……我知道了。”
姬子的身上帶著暗香，是一種清爽又令人安心的香味，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飄蕩在房裏。姬子的味道如同和菓子的香味一般。
姬子溫柔地撫過菖蒲的頭發、她的背，就像個姐姐一樣。
“……你知道菖蒲的花語嗎？”
“咦？這個……”
“菖蒲的花語呢，是‘我會珍惜你’喔。”
“我會珍惜你……”
“我會珍惜你的，我是你的夥伴，所以你就安心睡覺吧。”
“嗯……晚安，姬子。”
“晚安，菖蒲。”
兩人在黑暗中互道晚安後，沉默降臨。
二
“嗯……”
有個動靜讓菖蒲睜開了雙眼。
房間還是一片黑暗，牆上的時鍾指著淩晨兩點。
“姬子……？”
跟她抱在一起睡覺的姬子不見了。
（她去哪裏了啊……）
菖蒲才一這麽想，房間裏的另一側就傳出了聲音。是洗臉台和浴室那個方向。
（她大概是去上廁所了吧。）
這樣的話，要裝作不知情才有禮貌。菖蒲裝做不知情地閉上雙眼。
——不過，姬子卻一直沒有迴到床上。
而且——
嘰嘰嘰……嘰嘰嘰嘰……
門板輕輕摩擦的聲音響起。
菖蒲悄悄地轉過頭，微微張開眼看向那邊——
（啊！）
房裏的一角開了一個黑色的口子。原來牆壁上的護牆板是一扇門。
姬子望向菖蒲的方向。菖蒲迅速閉上雙眼，裝成在睡覺的樣子。
門關上的聲音再次響起，房裏變得一片安靜。
菖蒲從床上下來，跑向姬子消失的那扇門。
“這是，暗門……？”
木板之間有些許空隙。這也是公家機關時代的機關嗎？
旁邊的木板似乎是鎖。菖蒲把鎖拉開，門緩緩地拉出一個開口。
勉強可以讓一個人通過的狹窄樓梯向上延伸。
（搞不好她正在做什麽壞事……）
然而菖蒲心中的好奇心卻勝過不安。赤腳的她用手摸著牆壁，以腳尖探索黑暗的樓梯，往上走去。這道樓梯做得相當堅固，踩上去也不會發出聲音。
走沒多久，她就碰到了死路。她的頭上蓋著一塊像是蓋子的天花板，這似乎是一扇可以開關的門扉。
菖蒲豎起耳朵，首先聽到的是姬子的竊笑聲。
“嗬嗬嗬嗬……我支配學院的機會終於來了。”
菖蒲嚇了一跳。突然其來的爆炸性宣告，這絕對是姬子的聲音沒錯。
另外一個人對姬子作出迴應。那是個可愛又帶著稚氣的聲音，這也是菖蒲第一次聽到的聲音。
“是、是。可是，姬子大人。夜鶯宮的人好像已經發現到我是間諜了……”
“因為這個學院裏有很多感覺很敏銳的女生嘛。如果被她們發現我的計劃，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如果你的真實身份被揭穿——”
“我絕對不會講出姬子大人的事！就算她們撕了我的嘴！”
“噓——你太大聲了。”
“是、是的，真的很抱歉。”
“我不會懷疑你的忠誠。嗬嗬嗬，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呢。”
“啊啊，姬子大人……”
聽著她們對話的菖蒲腦子裏一片混亂。
（咦？什麽？什麽意思？支配學院？間諜？）
而且這種妖豔的氣氛是怎麽一迴事，剛剛那個可愛又溫柔的姬子到底去哪裏了？
就在菖蒲感到困惑的時候，她頭上的對話還在持續進行中。
“可是，姬子大人應該不需要擔心吧？大家都相信姬子大人是個溫柔又認真的人啊。”
“現在是這樣沒錯，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我的目的。大家都以為我也是個乖巧順從的優良學生。”
“就是說啊。我也不知道姬子大人原來是個——不，那個，呃……”
看對方不知道該怎麽圓場的樣子，姬子諷刺地問道：
“原來是個什麽？沒想到我原來是這麽有心機的人？”
“不、不，怎麽會呢！”
“在你知道我是個背叛夥伴、陷害朋友的大壞人，是個魔女般的陰謀家，是個權力欲的化身，是個欺騙學校眾人的壞蛋之後，你嚇了一跳嗎？”
“怎、怎麽可能。我怎麽會這麽——”
“沒關係的，因為我隻讓你看到我的真麵目。”
“姬子大人……”
“條件是，我要你盡全力幫助我。”
“是、是的。那是當然。”
姬子甜美的低語讓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走調。菖蒲想像著姬子把手抵到那個女生下巴上，直直盯著她看的樣子。
（這是怎麽一迴事……）
菖蒲腦中的混亂正逐漸擴大。
簡單來說——姬子不是表麵上那個優良學生，而是一個試著支配學院、掌握權力的腹黑陰謀家——事情好像是這樣。
對方似乎是姬子的間諜。要講得和風一點的話，應該就是直屬於公主的女忍者或女刺客之類的吧。
那個女生對姬子做出了什麽報告，所以姬子認為支配學校的時機已經到來，事情的來龍去脈似乎是這樣——
不過該怎麽說，支配學院這幾個字聽起來實在不太安穩。
基本上，學校裏明明就有老師和職員，她要如何支配學院？
就算隻考慮學生，姬子上頭也有個恐怖的學院府長·嵯峨島三千代不是嗎？
事情到底是怎樣？這到底是什麽黑暗秘密結社啊？
姬子繼續說下去。
“剛剛呢，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好用棋子自己跳到我懷裏了呢。雖然我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為何，但我隻是對她稍微溫柔一點，她就立刻乖得跟小貓一樣，嗬嗬嗬嗬。”
“您、您是在說誰呢，姬子大人。”
那個女生像是有些慌、有些嫉妒地問道。
您是在說誰呢，菖蒲也想大聲這麽問。
“我遲早會帶你去見她的。隻要我好好操縱她的話，應該會有很多有趣的用法啊。”
“是這樣嗎……”
那個女生似乎有些不滿。姬子不顧她的反應繼續說下去。
“不過，我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才能知道她可不可以相信。現在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的企圖，你也不要多嘴說一些不必要的話。”
“那是當然。我絕對不會向任何人說出姬子大人的計劃。”
“等我掌握權力之後，我也會幫你準備一個相應的地位，你可以好好期待。”
“我什麽都不要。我隻希望姬子大人有一天能夠創立您自己的‘宮’，成為其中的‘媛大人’，到時候，我希望能待在您的身邊……”
“嗬嗬，你說的話可真可愛呢。”
“姬子大人……可以讓我吻吻您的手嗎？”
“好啊，來。”
接著，一聲微弱的“啾”親吻聲響起。
“啊啊，姬子大人的香氣……好甜……”
然後發出像是沉醉在其中的豔美歎息聲。
（這是什麽樣的關係啊……）
菖蒲的心髒跳得很大聲。
像這樣和外界隔絕的女校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自然會變得很濃密。她們會憧憬帥氣的學姐、對漂亮的同學心跳加速、對可愛的學妹動心也應該是很自然的事。不過菖蒲現在所聽到的對話卻有些不一樣，總覺得那個女生好像把身心都獻給了姬子似的。
光聽她們的對話，看來姬子正在籌劃一個相當巨大的陰謀。
（……不過簡單來說，這就是個鄉下女校裏的學生在內鬥吧。）
就這種角度來看，她們兩個這種像是惡質地方官和壞心商人勾結的秘密談話其實也很有趣……不過，真的可以不要插手管這件事嗎？
當菖蒲在煩惱的時候，她頭上的彈板彼端不斷傳來啾啾啾的親吻聲。看來那個女生親得很起勁。
“你該放手了，我得迴房裏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個，明天請您在學生總會上加油。”
“你不必擔這種心。去吧，迴去吧。”
“是、是的。晚安，姬子大人。”
門打開的聲音、微微的腳步聲，和姬子說話的女生好像從某個出口離開了。
菖蒲慌了。糟了，她待在這種地方，一定會立刻被姬子發現——
啪嗒。
菖蒲頭上的跳板被打開。
菖蒲驀地抬起頭，姬子俯視著菖蒲。
“你聽到了對吧，菖蒲。”
姬子不懷好意地把嘴唇扭成新月型一笑。
那是一個冰冷的微笑。
三
“哼。真是個笨蛋。”
姬子吐出咒罵。表情變得兇惡、極惡、冷酷、冷洌的姬子在胸前環起雙手，一臉很不爽地低頭看著菖蒲。
美人擺出恐怖的表情的時候，真是異常地有魄力。她的動作跟剛剛招募由麻入社的樹裏亞一樣，但樹裏亞所展現出來的魄力和壓力卻完全比不上姬子。
“那個……姬子？菖蒲的花語不是‘我會珍惜你’嗎？”
菖蒲拚了命擠出一個討人喜歡的笑。她不隻被逼著跪坐在堅硬的木板上，雙手還被繞到背，鎖鏈從她的睡衣上把她卷起並綁住。雖然並不痛，但這樣實在不能算是‘我會珍惜你’。
“菖蒲花還有‘殺人’的意思呢。也就是說，要留你一條命還是殺了你，一切都掌握在為你取了名字的我手上。”（注：菖蒲的日文讀音ayame音近殺人ayameru。）
“這算哪門子的理由啊……”
姬子用紅色的緞帶迅速綁起自己的長發，挽成一個很有威嚴的發型。深紅的緞帶在漆黑的頭發上看起來相當顯眼。
試著要逃走的菖蒲四處環視。
這裏是屋頂下的閣樓，房裏積了許多灰塵。不知道是什麽時代的盒子和包包散落在角落，綁住菖蒲的鎖鏈也是從裏麵找出來的。
由於屋頂是和掌式的構造，所以天花板是三角形的。假使菖蒲站起來，很有可能會撞到天花板。
“那麽，我們來談一下吧。”
換了發型的姬子變得非常恐怖，綁著菖蒲的長長鎖鏈尾端被姬子拿在手上玩弄著。
姬子的背後有一麵采光用的窗子，從中射進的月光讓姬子沐浴在逆光中。月光穿過如禮服一般的蕾絲連身裙睡衣，讓姬子美麗的身體曲線畢露。
“你是誰？為什麽要偷聽我們的對話？”
“我不是故意要聽的。我隻是因為看到你不見了，所以才跟上來的……”
“不準敷衍我！”
嚓啦一聲，姬子拉緊鎖鏈。
“呀！”
坐在地上的菖蒲差點翻了過去。
好可怕！姬子比剛剛的嵯峨島三千代還要暴力嘛！
“你以為這種借口對我有用嗎？你最好不要小看了佳代花姬子。還是說，我直接問問你的身體比較快？”
“姬、姬子，剛剛三千代也說過一樣的話喔。”
“剛剛我出手幫了你。不過呢，這裏可沒有人會幫你喔。”
她再次用力地扯了一下鎖鏈。
“噫呀啊啊！”
姬子在菖蒲倒下之前拉緊鎖鏈，讓菖蒲的姿勢恢複過來。她把臉靠上去，以很有魄力的聲音低聲說道：
“這裏是連老師們都不知道的秘密閣樓喔。如果我殺了你，把你埋進牆裏的話，我看外人花十年也找不到你吧。”
“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哎呀，我當然是認真的。如果你太小看我的話，最好重新把狀況搞清楚。”
這個人真的是剛剛那個溫柔撫著菖蒲身體的人嗎？真要說起來，她的轉變真的是太大了。
“那麽，我該怎麽處理你呢？如果你把剛剛聽到的話對別人說出去的話，可是會造成我的困擾的。”
“我不會說，我不會說，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你要說什麽，說說看啊。”
“姬子要支配學校的事啊、夜鶯宮裏有你送進去的間諜的事啊、你背叛朋友的事啊……”
“還有呢？”
“還有，呃。姬子是個要背叛夥伴的大壞人，是個魔女般的陰謀家，是個權力欲的化身，是個大壞蛋之類的。”
“…………”
“而且，這些都是你自己說的啊！”
“別那麽大聲，小心我真的把你的嘴封住。”
菖蒲急忙閉上嘴。姬子以凍結般的視線看向菖蒲。
“看來你把不該聽的都聽到了。”
“我就說我不是想聽才聽的啊。”
“你不是某個人派來的——這一點我就相信你。我的直覺是這樣告訴我的。”
直覺，又是這兩個字。
為什麽姬子會對自己的直覺這麽有信心，這樣的疑問劃過菖蒲腦中。
姬子哼了一聲，揚起一個嘲諷的笑。
“說真的，就算你真的跟別人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吧。基本上，你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對你這個喪失了記憶的人而言，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是你的夥伴。”
被她這麽一講，或許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菖蒲現在的立場的確是進退兩難。
“唔——”
姬子把手指抵到唇上，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雖然她的言行舉止變了，但她的習慣還是沒有變。
“菖蒲，你要不要跟我做個交易？”
“誒？交易？”
“如果你不把你在這裏聽到和看到的事說出去，那我也來幫你。我會幫忙你恢複記憶。不過，如果你拒絕的話——”
“如果我拒絕的話？”
“這個嘛~這種手段如何？”
姬子深色的雙瞳裏亮起詭異的光芒。
菖蒲一陣戰栗。那是一道非常危險、甚至會讓人感到邪惡的光芒。
“我、我反對暴力！”
嚓啦。姬子粗暴地拉了一下鎖鏈。
“噫呀！”
菖蒲的身體被拋到地板上。姬子緩緩地伸出她的手——
菖蒲纖長的腿從輕薄的連身裙睡衣下方露出。姬子以她柔軟的指尖，彈了一下菖蒲的腳指尖。
“呀唔唔唔！”
叮~~~強烈的麻痹感劃過全身。因為一直被迫跪坐在地上，菖蒲腳部的血液循環不知何時停下了。
姬子揭起她淡紅色的嘴唇，鮮紅的舌尖微微探了出來。
“哎呀，好可愛的聲音。可是不行喔，你要是太大聲的話，是會讓其他寄宿同學聽到的呢。”
姬子一邊說，一邊繼續用指尖彈著菖蒲的腳。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
菖蒲試著站起來，但失去平衡的她又再次倒下了。
“不可以逃走，你要忍耐。”
姬子的雙眼裏出現嗜虐的光芒。接著，她又用手指彈彈彈、彈。
“嗚嗚……啊啊啊啊、拜、拜托你……住手！”
“我、不、要！”
姬子一副玩得很愉快的樣子。這個女生其實是個嗜虐的暴君吧！不，她是個女生，所以應該是個暴後喔。
搖動著鎖鏈的菖蒲拚了命扭著身子，試著要逃開。不過每當她扭一次，她的身體就被用力地扯了迴來。
“怎麽了？你不繼續掙紮、不繼續痛到打滾的話，那就不好玩了吧。”
“噫咿咿咿咿！”
“沒錯沒錯，你要再痛苦一點啊！嗬嗬，真好玩。嗬嗬嗬嗬嗬。彈彈、彈！”
“~~~~~~~~~~~~~~~！”
菖蒲狂亂地甩著長發，整個人趴在地上痛得打滾。姬子毫不留情地、殘酷地玩弄著
菖蒲的腳。
“住、住手……拜托你，請你住手，姬子……！啊，噫咿咿咿！”
“你要是說‘我不應該偷聽，對不起’的話，我就停手。來，快說吧，說對不起。”
“對、對不、對不起……啊、啊、啊！”
“聲音太小了，說得更清楚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請、請你饒了我、姬子、姬子啊……！”
擰著睡衣衣擺的菖蒲已經快昏過去了，就連好好唿吸都沒辦法。她拚了命地咬緊牙根，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的聲音。
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這或許很可笑、甚至有些性感，但對菖蒲本人而言，根本不是那麽一迴事，這根本就是拷問。
“唔……我就到此停手吧。”
姬子終於放開了菖蒲。
“啊、啊、啊……”
喘著氣的菖蒲頂著一張鮮紅的臉，以濕潤的雙眼轉頭看向姬子。
“你、你好過分，怎麽可以這樣……我明明就說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啊！嗚嗚嗚……”
“這感覺真是奇怪呢。看到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女生痛苦掙紮，居然會讓我覺得興奮……”
姬子也一樣紅了臉，發表出這段危險的言論。
“如果你敢跟任何人說出你在這裏看到、聽到的事，下次我會給你更嚴苛的懲罰。”
姬子露出惡魔般的微笑，不過現在的菖蒲連迴答她的力氣都沒有。
姬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迴答我，菖蒲。”
“是、是的，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真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呢，乖乖。”
臉上恢複笑容的姬子撫摸著菖蒲紊亂的發絲，菖蒲的背脊直發顫。
四
在鎖鏈終於解開之後，姬子打開地板上的彈蓋，和菖蒲一起走下樓梯。菖蒲在先，姬子在後。菖蒲非常害怕姬子會一腳把她踢飛，所以每一步都走的膽戰心驚。
就在她打開暗門、要迴到房間裏的時候——
“等一下，你待在這裏。”
姬子拉住菖蒲。
“怎、怎麽了？”
姬子沒有迴答，隻是靜靜地走進房裏，悄悄地橫跨房間——
她用力打開通往走廊的門。下個瞬間，暗門後的菖蒲看見有一個人影迅速地從走廊上逃開。
姬子衝到走廊上，菖蒲也跑到姬子身邊。
“剛剛那是什麽？姬子！”
“好像有個人在外麵觀察房裏的情形呢。搞不好是夜鶯宮的人。”
“夜鶯宮為什麽……”
“…………”
姬子沉默地觀察著四周。
“咦？”
菖蒲看向地板上，有一朵紅色的玫瑰花掉落在地板上。
“哇啊，好漂亮。”
“不可以！”
姬子在菖蒲正要撿起玫瑰花的前一瞬間將她的手揮開。
“痛！”
姬子皺起眉頭。她的指尖冒出小小的血滴。
“姬、姬子。”
“沒什麽……看來的確是她們的惡行。”
姬子慎重地拿起玫瑰花。
“這算是壞事嗎？這應該是某人送給你的禮物吧。”
“你看，雖然看起來像是已經把刺都除掉了，可是那個人卻在葉子背麵藏了一根銳利的刺。要是把玫瑰花拿起來，一個不小心手指就很可能被刺傷。這就是她們的企圖。”
的確，玫瑰花刺被巧妙地藏了起來。這麽一來，這的確是十分惡質的惡作劇。
“對、對不起啊，姬子。因、因為我的關係，讓姬子受傷了……”
“這沒什麽，不要因為這種無聊的事而慌了手腳。”
“可是你在流血啊，我們得消毒傷口才行。”
“沒那個必要。來，去睡覺吧。要是我們一直在這邊講話，搞不好會吵醒其他學生呢。”
姬子冷冷地轉過身去，讓菖蒲感到非常意外。
（我以為她會比剛剛還生氣的說……）
“你在幹什麽？趕快過來啊。”
姬子一聲令下，菖蒲急忙把門關上。
兩個人又一起上了床。菖蒲原本想睡在地板上，但姬子卻硬是把她拉迴床上。這大概就表示她說的“我會一直盯著你”這樣的意思吧。
“我呢，有一個目的。”
姬子低聲說道：
“我有一個非得達成的目的，需要你來幫我的忙。”
“……你的目的是指要創立自己的宮、並且支配學院這些事嗎？”
“那是我首先要做的事。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必須一個一個將我的敵人斬草除根。夜鶯宮也是其中之一，不過，我是不會仰賴暴力的。”
打倒敵人，也就是所謂的權力鬥爭嗎？
不過，姬子說她不會使用暴力這一點，倒是讓菖蒲多少安心一點。
“菖蒲，不管怎樣，你都隻能乖乖照著我說的去做。為了找迴你的記憶，你也需要我的幫忙對吧？”
“是這樣沒錯……”
“我隻告訴你這點。這間學院呢，它跟普通的學校不一樣。它有一個無人知曉的重大秘密。不隻是學生，就連老師們都不知道，我不能把這個秘密交給任何人。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不管我要用任何手段——就算要髒了我這雙手也一樣。”
“…………”
“你真是個笨小孩啊。如果你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我就能一直、一直寵愛你……”
最後，姬子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完後，便閉上了雙眼。
然而菖蒲怎麽也睡不著。
一
仿佛能聽見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幽玄琴聲的月夜在窗外拉開。乳白色的光芒照亮森林，星星不時從雲間露臉。
“這是我的房間喔。”
背對著窗戶，任夜風撫過黑發的姬子頂著一臉微笑。
“這是單人房，而且離其他房間也有一些距離，就算我們大聲一點也沒關係。不過，請你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喔，不然可是會吵醒其他寄宿生的。”
房間裏麵的牆壁、地板、天花板都是木板。裏麵有一張床，房裏隻放著最低限度的家具。
這大概也是公家機關時代的殘影吧。房內的裝潢和家具隱約可看出和式的風格。貼著和紙的紙燈放在地板上，黯淡的光芒暈染四走。塗成焦褐色的窗讓人聯想起和室的紙拉門。
淡淡的香味傳來。那是有如和菓子一般的優雅香味。
“這房間裏什麽都沒有，你應該覺得很無趣吧。不過，這樣才能讓我靜下來。大概是我的個性使然吧。來吧，請坐。”
“唔、嗯。那，我不客氣咯。”
姬子重新看向坐到小花座墊上的菖蒲。
“真是不可思議……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的感覺。我居然能在這麽近的距離裏和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麵對麵，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呀！”
“這個、人家才想知道呢。”
講話要講得像個女生實在很難。
“你看到的那段話上有一句‘詳細情況就等之後再跟你說’對吧？”
“嗯。那個人還寫了‘拜——拜’。”
“所以就算我們不急，遲早也會解開這個謎團吧。”
“應該……是吧。”
“某個人奪走了你的記憶，把你帶到這間學院來，目的是要幫助我。那個人是誰、你又犯了什麽罪，這我什麽都不知道……”
姬子認真地盯著菖蒲。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點也不會不安耶。不隻如此，反而心情還有些亢奮呢！你一定不是一個壞人，而是能成為助力的人……我一直有這樣的感覺。”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呢？明明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啊。”
“這是我的直覺，我的直覺向來都是很準的喔。”
姬子看起來異常地有自信。
“當然，我會去查學院的古文件，也會帶你去醫院和警察局，能做的事我都會幫你。不過與其引起一場騷動，不如靜靜等待真相出現會比較好——窗子上寫著這裏是你的煉獄對吧？”
“嗯，不過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煉獄是基督教的概念。死去的人的靈魂去天國之前，煉獄是他們進行修行的世界，但丁的‘神曲’裏麵也有‘煉獄篇’，我在念國中的時候曾看過一遍。”
“喔——”
什麽但丁、神曲的，聽起來就像外星話一樣。剛剛她還順口就背出了古詩，看來佳代花姬子讀了很多書，知識相當廣博的樣子。
“可是說要幫忙，我又能幫上什麽忙呢？是指學院府的工作嗎？”
“這個……你不需要急，我們之後再想吧。”
姬子慢慢地說道，聽起來就像是她還有什麽打算似的。
“等明天學生總會結束之後，我就立刻進行調查你的事。不隻調查學院的記錄，我也會去我家問問看，當然也會向老師報告……對了，我也得調查那座塔才行，然後……”
姬子把手指抵到嘴唇上，大概是思考時的習慣吧。穿著襪子的姬子套著拖鞋在木質地板上走來走去。
這麽看下來，菖蒲愈來愈有這種感覺。
（真是個美人啊——）
看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看到出神很奇怪沒錯，但菖蒲的雙眼卻緊緊盯著姬子的一舉一動。
姬子就是如此美麗。不隻是那端正的五官和纖細的美麗身材，就連她一舉一動的細微之處——連她指尖的動作、每根毛發搖曳的動作都惹人憐愛，高雅又有氣質。
而且，從剛剛開始她就沒有大聲說過話。菖蒲從剛才就一直粗魯地大聲說話，而且還慌慌張張地四處騷動。
姬子很冷靜。姬子太過冷靜了。
菖蒲的心裏浮現出一個疑惑。
“呐，姬子。”
被叫到的姬子驀地迴過頭。
“啊，抱歉。我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時候，就會無法顧及四周的事。”
“姬子，其實你應該知道我的一些事吧？不然的話，你心裏應該也有個底……”
姬子吃驚地張開雙眼，不斷搖著頭。
“怎麽可能呢！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狀況啊！”
“可是從剛剛開始，你就一副很愉快的樣子啊。”
“因為啊……什麽都搞不清楚的話，不是很棒嗎？”
“是這樣嗎……”
菖蒲無法理解。就算她們的長相相同，腦袋裏麵裝的東西卻是完全不同啊。
“不過，明明你為此這麽困擾，但我卻獨自感到愉快，這真的很過分吧？對不起喔。”
“唔、嗯嗯。沒關係，我並沒有生氣。”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姬子吐了一口氣。
“你說你沒有記憶，表示這個地方你都不認識對吧？”
姬子趕緊轉變話題。因為她被人懷疑“是不是知道什麽”，所以故意將話題轉開——狀況似乎是這樣。
“我來跟你解釋。這裏是私立花時雨學院，是國中高中並設的女子完全中學。”
“花時雨……”
“這是一間寄宿學校，所以每個學生都住在這間宿舍裏。如你所見，這裏位在高原上，四周是湖泊和茂密的森林。學生的人數很少，還不到一千人。”
姬子別有深意地亮起雙眼。
“這裏有很多秘密喔，很多事是一般學生不知道的。”
“例如榻榻米牢之類的嗎？”
“除此之外還有呢！這裏以前好像是一座莊園，土地也有一段曆史了，所以有很多超自然現象的故事和怪談。學生之間很喜歡研究占卜和咒語，不時有人看到妖怪和鬼魂的傳說也從未斷過。”
妖怪和鬼魂這幾個字讓菖蒲的表情頓時僵住。她該把姬子的話當真嗎？該相信她到什麽地步——基本上，菖蒲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怪奇現象。
“不會真的有鬼魂跑出來吧……”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聽說年輕女生都有靈力，所以當這麽多女生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就算發生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也不足為奇。可能會有人這麽想也說不定吧。”
“你、你不要嚇我啦。”
“嗬嗬嗬，不好意思。”
姬子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這個動作她做起來也是非常可愛。
“不讓這種事情嚇到學生也是我們學院府的工作，再加上夜鶯宮的學生不斷違反校規，所以我們要處理的問題是層出不窮。三千代大人會懷疑你，也是基於這個原因。請你諒解。”
“我也覺得我是個很可疑的存在，會被人懷疑也是無可厚非……”
迴想起某件事的菖蒲問道：
“剛剛那個女生叫做小花澤由麻是吧？她說放送宮是萬惡淵藪，那個也跟夜鶯宮有關係嗎？”
“不，那是媛宮製度的勢力爭奪。”
“媛宮製度？”
“這也是這間學院的特征。我們把社團和委員會這種小型組織稱作‘宮’，譬如說花道社是‘花道宮’，保健委員會則是‘保健宮’。”
也就是說，放送宮指的是大家平常在說的廣播社嗎？
“平安時代的貴
婦人跟隨著以公主為中心的上級女官和女官們創立的小團體，接著再創立了沙龍。所以每一個‘宮’裏都有一個被稱作‘媛’（公主）的女生，組織就是以那個學生為中心建立的。”
“我倒覺得可以叫她們部長、隊長，或是委員長之類的就好了吧。”
“這是公家文化和王朝文化的遺產啊。這間學院原本是創立來教育貴族家大小姐的，雖然現在有各式各樣的學生聚集在這裏，限製已經不存在了。所謂的‘學院府’的語源也是來自過去負責掌管地方行政的‘國府’喔。”
王朝文化……製服走和風路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每個宮都根據其人數分配到不同程度的活動預算，人數愈大的宮發言權也愈大。因此每個宮都為了要爭取更多成員而頻起爭執，據說放送宮的手段向來有些強硬。”
“所以小花澤由麻才說那是萬惡的淵藪啊。”
“我們學院府也是一個宮喔，‘媛大人’當然是三千代大人，和季小姐和我則是被三千代小姐選做成員的。”
所以一年級的學生才會當上副府長和書記啊。
姬子看向桌上的時鍾，時間已經接近半夜一點。
“我們也該睡覺了。雖然我真的很想去洗個澡，不過夜已經深了，衝澡的聲音會給附近的同學添麻煩，所以就算了吧。我們就換個衣服、刷個牙就好了——”
“換衣服！”
菖蒲的身體瞬間僵住。
“我的睡衣借你，你最好也把內衣褲換掉，我給你一套新的。”
“連、連內衣褲也要換嗎？意思就是說，要把穿在身上的脫掉對吧？”
“這個嘛，唔……基本上，我們在換衣服的時候，是會先把穿在身上的衣服脫掉……你怎麽了，菖蒲？怎麽露出那麽困擾的表情呢？”
菖蒲的背上冒出滿滿的冷汗。
“那個啊，姬子。我要說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麽？”
“我、我覺得看到自己裸體，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吧……啊哈哈……”
“…………”
姬子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一副相當困擾的樣子。
“怎麽說呢……我、我覺得這個身體不是自己的身體，所以才會這樣吧……總覺得我是在看其他女生的裸體，所以會很害羞、很緊張……嘰裏咕嚕嘰裏咕嚕。”
“你……真的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呢。”
姬子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要是這麽說的話，那你之後不就不能洗澡、也不能上廁所了嗎？基本上，女生看到女生裸體並不是什麽值得害羞的事吧。”
“嗯……我、我以前，搞不好是個男生啊。”
姬子困惑地搖了搖她那嬌小的頭。
“我對這種事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如果是男生的話，應該會更想看女生的裸體吧，就一般而言。”
“你要這麽說的話也沒錯。”
如果我以前真的是個男生的話，那一定是個很純情又很認真的男生吧。
姬子唿地吐了一口氣。
“那就沒辦法了，我來幫你吧。”
“幫我什麽？”
“幫你換衣服啊，你隻要閉上眼睛就好，交給我吧。”
“咦、可是、那個……”
“你不要客氣，我會全部幫你搞定。”
“咦咦、等一下，你是認真的嗎？姬子、我說姬子啊！”
“我當然是認真的啊，來吧，閉上你的雙眼，放鬆身體。”
我們就這樣開始換起了衣服，不過這實在是個很困難的工作。
“首先，我要脫你的外套，然後解開你脖子上的蝴蝶結。裝飾的緞帶也要解開。接下來要拉下你裙子的拉鏈，把它脫下來……啊，你不可以動啦。”
“因、因為這樣好癢嘛，而且腰部以下感覺好涼喔。”
“那是因為你脫掉了裙子，這是當然的啊。接下來是上衣……好，上衣也脫下來了。這樣就隻剩下內衣褲了。還有，你的腳上還穿著白襪。”
“你不要全都說出來啦。”
“……我真的嚇了一跳，你連身材都跟我很像呢。不過……唔，你的胸部應該要比我大吧。痣……沒有，這個體質也跟我一樣。”
“你、你不要看得那麽仔細嘛……”
“你不隻不喜歡自己看，也不喜歡別人看嗎？嗬嗬嗬，你這個人還真是任性呢。接下來，我要把你的內褲脫下來喔。抬起你的右腳，還有左腳。好，我脫下來了——呐，菖蒲，你不需要閉眼睛閉得這麽用力吧？”
“嗚嗚嗚，反正你趕快啦……”
菖蒲的臉好熱。她的心髒也不斷瘋狂地跳動。
“接下來，我要脫下你的兄罩了。把掛鉤解開……好，我脫下來了。”
“啊嗚嗚嗚嗚！”
“不要亂動，我立刻就幫你換上新的衣服。這是一條新內褲喔。把腳穿過去，接著是這隻腳，這條就給你了。往上滑滑滑……好，穿好了。接著，我要幫你換上睡衣。我們先從上衣開始。好，舉起你的手。”
在她們終於把衣服換好的時候，菖蒲已經累癱了。雖說她幾乎沒在動。
“還有襪子呢，我來幫你脫吧。”
“不用、不用。這個我可以自己來。”
菖蒲用盡全力揮動雙手，滿臉赤紅地向後退開。
“嗬嗬嗬，如果我有雙胞胎妹妹的話，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忍不住笑出來的姬子愉快地說道。
菖蒲穿上和姬子一樣的睡衣躺到床上。那是一件衣擺很長、有如禮服般的裙式睡衣，上麵還裝飾著蕾絲。菖蒲穿的是淡藍色，姬子則是紫色。
“我小時侯曾經幻想過……”
姬子一邊把一床棉被蓋到菖蒲身上，一邊低聲說道：
“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生從鏡子裏冒出來，和我成為好朋友。因為兩個人都是我，所以我們的嗜好和話題一定很合，就算什麽都不說，我們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對吧？然後，我們可以分享秘密和心裏的事，成為朋友。我們會是別人絕對無法拆散、彼此之間有著強韌羈絆的好朋友。”
和姬子抱在一起的菖蒲和她麵對麵，靜靜地聽著姬子說話。月光透過窗簾，照進黑暗的房裏。
“我從進小學的時候開始，就常常一個人獨處，所以才會有這種幻想——雖說我知道講這種話很沒有禮貌，可是我覺得你是魔法從某處帶來的另一個自己。是不是某個人為了我，把你這個朋友從另一個世界帶過來了呢？”
菖蒲什麽話都沒說，所以姬子似乎有些擔心。她微微抬起上身，擔心地看向菖蒲。
“對不起，這種說法太任性了吧？你生氣了嗎？”
“啊，不會。我隻是在想——我要做什麽才能幫助姬子。”
“…………”
姬子沉默了一下之後，輕輕地把被子蓋到菖蒲肩上。
“你什麽都不需要想，今晚就好好睡吧。”
“……我知道了。”
姬子的身上帶著暗香，是一種清爽又令人安心的香味，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飄蕩在房裏。姬子的味道如同和菓子的香味一般。
姬子溫柔地撫過菖蒲的頭發、她的背，就像個姐姐一樣。
“……你知道菖蒲的花語嗎？”
“咦？這個……”
“菖蒲的花語呢，是‘我會珍惜你’喔。”
“我會珍惜你……”
“我會珍惜你的，我是你的夥伴，所以你就安心睡覺吧。”
“嗯……晚安，姬子。”
“晚安，菖蒲。”
兩人在黑暗中互道晚安後，沉默降臨。
二
“嗯……”
有個動靜讓菖蒲睜開了雙眼。
房間還是一片黑暗，牆上的時鍾指著淩晨兩點。
“姬子……？”
跟她抱在一起睡覺的姬子不見了。
（她去哪裏了啊……）
菖蒲才一這麽想，房間裏的另一側就傳出了聲音。是洗臉台和浴室那個方向。
（她大概是去上廁所了吧。）
這樣的話，要裝作不知情才有禮貌。菖蒲裝做不知情地閉上雙眼。
——不過，姬子卻一直沒有迴到床上。
而且——
嘰嘰嘰……嘰嘰嘰嘰……
門板輕輕摩擦的聲音響起。
菖蒲悄悄地轉過頭，微微張開眼看向那邊——
（啊！）
房裏的一角開了一個黑色的口子。原來牆壁上的護牆板是一扇門。
姬子望向菖蒲的方向。菖蒲迅速閉上雙眼，裝成在睡覺的樣子。
門關上的聲音再次響起，房裏變得一片安靜。
菖蒲從床上下來，跑向姬子消失的那扇門。
“這是，暗門……？”
木板之間有些許空隙。這也是公家機關時代的機關嗎？
旁邊的木板似乎是鎖。菖蒲把鎖拉開，門緩緩地拉出一個開口。
勉強可以讓一個人通過的狹窄樓梯向上延伸。
（搞不好她正在做什麽壞事……）
然而菖蒲心中的好奇心卻勝過不安。赤腳的她用手摸著牆壁，以腳尖探索黑暗的樓梯，往上走去。這道樓梯做得相當堅固，踩上去也不會發出聲音。
走沒多久，她就碰到了死路。她的頭上蓋著一塊像是蓋子的天花板，這似乎是一扇可以開關的門扉。
菖蒲豎起耳朵，首先聽到的是姬子的竊笑聲。
“嗬嗬嗬嗬……我支配學院的機會終於來了。”
菖蒲嚇了一跳。突然其來的爆炸性宣告，這絕對是姬子的聲音沒錯。
另外一個人對姬子作出迴應。那是個可愛又帶著稚氣的聲音，這也是菖蒲第一次聽到的聲音。
“是、是。可是，姬子大人。夜鶯宮的人好像已經發現到我是間諜了……”
“因為這個學院裏有很多感覺很敏銳的女生嘛。如果被她們發現我的計劃，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如果你的真實身份被揭穿——”
“我絕對不會講出姬子大人的事！就算她們撕了我的嘴！”
“噓——你太大聲了。”
“是、是的，真的很抱歉。”
“我不會懷疑你的忠誠。嗬嗬嗬，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呢。”
“啊啊，姬子大人……”
聽著她們對話的菖蒲腦子裏一片混亂。
（咦？什麽？什麽意思？支配學院？間諜？）
而且這種妖豔的氣氛是怎麽一迴事，剛剛那個可愛又溫柔的姬子到底去哪裏了？
就在菖蒲感到困惑的時候，她頭上的對話還在持續進行中。
“可是，姬子大人應該不需要擔心吧？大家都相信姬子大人是個溫柔又認真的人啊。”
“現在是這樣沒錯，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我的目的。大家都以為我也是個乖巧順從的優良學生。”
“就是說啊。我也不知道姬子大人原來是個——不，那個，呃……”
看對方不知道該怎麽圓場的樣子，姬子諷刺地問道：
“原來是個什麽？沒想到我原來是這麽有心機的人？”
“不、不，怎麽會呢！”
“在你知道我是個背叛夥伴、陷害朋友的大壞人，是個魔女般的陰謀家，是個權力欲的化身，是個欺騙學校眾人的壞蛋之後，你嚇了一跳嗎？”
“怎、怎麽可能。我怎麽會這麽——”
“沒關係的，因為我隻讓你看到我的真麵目。”
“姬子大人……”
“條件是，我要你盡全力幫助我。”
“是、是的。那是當然。”
姬子甜美的低語讓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走調。菖蒲想像著姬子把手抵到那個女生下巴上，直直盯著她看的樣子。
（這是怎麽一迴事……）
菖蒲腦中的混亂正逐漸擴大。
簡單來說——姬子不是表麵上那個優良學生，而是一個試著支配學院、掌握權力的腹黑陰謀家——事情好像是這樣。
對方似乎是姬子的間諜。要講得和風一點的話，應該就是直屬於公主的女忍者或女刺客之類的吧。
那個女生對姬子做出了什麽報告，所以姬子認為支配學校的時機已經到來，事情的來龍去脈似乎是這樣——
不過該怎麽說，支配學院這幾個字聽起來實在不太安穩。
基本上，學校裏明明就有老師和職員，她要如何支配學院？
就算隻考慮學生，姬子上頭也有個恐怖的學院府長·嵯峨島三千代不是嗎？
事情到底是怎樣？這到底是什麽黑暗秘密結社啊？
姬子繼續說下去。
“剛剛呢，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好用棋子自己跳到我懷裏了呢。雖然我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為何，但我隻是對她稍微溫柔一點，她就立刻乖得跟小貓一樣，嗬嗬嗬嗬。”
“您、您是在說誰呢，姬子大人。”
那個女生像是有些慌、有些嫉妒地問道。
您是在說誰呢，菖蒲也想大聲這麽問。
“我遲早會帶你去見她的。隻要我好好操縱她的話，應該會有很多有趣的用法啊。”
“是這樣嗎……”
那個女生似乎有些不滿。姬子不顧她的反應繼續說下去。
“不過，我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才能知道她可不可以相信。現在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的企圖，你也不要多嘴說一些不必要的話。”
“那是當然。我絕對不會向任何人說出姬子大人的計劃。”
“等我掌握權力之後，我也會幫你準備一個相應的地位，你可以好好期待。”
“我什麽都不要。我隻希望姬子大人有一天能夠創立您自己的‘宮’，成為其中的‘媛大人’，到時候，我希望能待在您的身邊……”
“嗬嗬，你說的話可真可愛呢。”
“姬子大人……可以讓我吻吻您的手嗎？”
“好啊，來。”
接著，一聲微弱的“啾”親吻聲響起。
“啊啊，姬子大人的香氣……好甜……”
然後發出像是沉醉在其中的豔美歎息聲。
（這是什麽樣的關係啊……）
菖蒲的心髒跳得很大聲。
像這樣和外界隔絕的女校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自然會變得很濃密。她們會憧憬帥氣的學姐、對漂亮的同學心跳加速、對可愛的學妹動心也應該是很自然的事。不過菖蒲現在所聽到的對話卻有些不一樣，總覺得那個女生好像把身心都獻給了姬子似的。
光聽她們的對話，看來姬子正在籌劃一個相當巨大的陰謀。
（……不過簡單來說，這就是個鄉下女校裏的學生在內鬥吧。）
就這種角度來看，她們兩個這種像是惡質地方官和壞心商人勾結的秘密談話其實也很有趣……不過，真的可以不要插手管這件事嗎？
當菖蒲在煩惱的時候，她頭上的彈板彼端不斷傳來啾啾啾的親吻聲。看來那個女生親得很起勁。
“你該放手了，我得迴房裏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個，明天請您在學生總會上加油。”
“你不必擔這種心。去吧，迴去吧。”
“是、是的。晚安，姬子大人。”
門打開的聲音、微微的腳步聲，和姬子說話的女生好像從某個出口離開了。
菖蒲慌了。糟了，她待在這種地方，一定會立刻被姬子發現——
啪嗒。
菖蒲頭上的跳板被打開。
菖蒲驀地抬起頭，姬子俯視著菖蒲。
“你聽到了對吧，菖蒲。”
姬子不懷好意地把嘴唇扭成新月型一笑。
那是一個冰冷的微笑。
三
“哼。真是個笨蛋。”
姬子吐出咒罵。表情變得兇惡、極惡、冷酷、冷洌的姬子在胸前環起雙手，一臉很不爽地低頭看著菖蒲。
美人擺出恐怖的表情的時候，真是異常地有魄力。她的動作跟剛剛招募由麻入社的樹裏亞一樣，但樹裏亞所展現出來的魄力和壓力卻完全比不上姬子。
“那個……姬子？菖蒲的花語不是‘我會珍惜你’嗎？”
菖蒲拚了命擠出一個討人喜歡的笑。她不隻被逼著跪坐在堅硬的木板上，雙手還被繞到背，鎖鏈從她的睡衣上把她卷起並綁住。雖然並不痛，但這樣實在不能算是‘我會珍惜你’。
“菖蒲花還有‘殺人’的意思呢。也就是說，要留你一條命還是殺了你，一切都掌握在為你取了名字的我手上。”（注：菖蒲的日文讀音ayame音近殺人ayameru。）
“這算哪門子的理由啊……”
姬子用紅色的緞帶迅速綁起自己的長發，挽成一個很有威嚴的發型。深紅的緞帶在漆黑的頭發上看起來相當顯眼。
試著要逃走的菖蒲四處環視。
這裏是屋頂下的閣樓，房裏積了許多灰塵。不知道是什麽時代的盒子和包包散落在角落，綁住菖蒲的鎖鏈也是從裏麵找出來的。
由於屋頂是和掌式的構造，所以天花板是三角形的。假使菖蒲站起來，很有可能會撞到天花板。
“那麽，我們來談一下吧。”
換了發型的姬子變得非常恐怖，綁著菖蒲的長長鎖鏈尾端被姬子拿在手上玩弄著。
姬子的背後有一麵采光用的窗子，從中射進的月光讓姬子沐浴在逆光中。月光穿過如禮服一般的蕾絲連身裙睡衣，讓姬子美麗的身體曲線畢露。
“你是誰？為什麽要偷聽我們的對話？”
“我不是故意要聽的。我隻是因為看到你不見了，所以才跟上來的……”
“不準敷衍我！”
嚓啦一聲，姬子拉緊鎖鏈。
“呀！”
坐在地上的菖蒲差點翻了過去。
好可怕！姬子比剛剛的嵯峨島三千代還要暴力嘛！
“你以為這種借口對我有用嗎？你最好不要小看了佳代花姬子。還是說，我直接問問你的身體比較快？”
“姬、姬子，剛剛三千代也說過一樣的話喔。”
“剛剛我出手幫了你。不過呢，這裏可沒有人會幫你喔。”
她再次用力地扯了一下鎖鏈。
“噫呀啊啊！”
姬子在菖蒲倒下之前拉緊鎖鏈，讓菖蒲的姿勢恢複過來。她把臉靠上去，以很有魄力的聲音低聲說道：
“這裏是連老師們都不知道的秘密閣樓喔。如果我殺了你，把你埋進牆裏的話，我看外人花十年也找不到你吧。”
“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哎呀，我當然是認真的。如果你太小看我的話，最好重新把狀況搞清楚。”
這個人真的是剛剛那個溫柔撫著菖蒲身體的人嗎？真要說起來，她的轉變真的是太大了。
“那麽，我該怎麽處理你呢？如果你把剛剛聽到的話對別人說出去的話，可是會造成我的困擾的。”
“我不會說，我不會說，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你要說什麽，說說看啊。”
“姬子要支配學校的事啊、夜鶯宮裏有你送進去的間諜的事啊、你背叛朋友的事啊……”
“還有呢？”
“還有，呃。姬子是個要背叛夥伴的大壞人，是個魔女般的陰謀家，是個權力欲的化身，是個大壞蛋之類的。”
“…………”
“而且，這些都是你自己說的啊！”
“別那麽大聲，小心我真的把你的嘴封住。”
菖蒲急忙閉上嘴。姬子以凍結般的視線看向菖蒲。
“看來你把不該聽的都聽到了。”
“我就說我不是想聽才聽的啊。”
“你不是某個人派來的——這一點我就相信你。我的直覺是這樣告訴我的。”
直覺，又是這兩個字。
為什麽姬子會對自己的直覺這麽有信心，這樣的疑問劃過菖蒲腦中。
姬子哼了一聲，揚起一個嘲諷的笑。
“說真的，就算你真的跟別人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吧。基本上，你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對你這個喪失了記憶的人而言，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是你的夥伴。”
被她這麽一講，或許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菖蒲現在的立場的確是進退兩難。
“唔——”
姬子把手指抵到唇上，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雖然她的言行舉止變了，但她的習慣還是沒有變。
“菖蒲，你要不要跟我做個交易？”
“誒？交易？”
“如果你不把你在這裏聽到和看到的事說出去，那我也來幫你。我會幫忙你恢複記憶。不過，如果你拒絕的話——”
“如果我拒絕的話？”
“這個嘛~這種手段如何？”
姬子深色的雙瞳裏亮起詭異的光芒。
菖蒲一陣戰栗。那是一道非常危險、甚至會讓人感到邪惡的光芒。
“我、我反對暴力！”
嚓啦。姬子粗暴地拉了一下鎖鏈。
“噫呀！”
菖蒲的身體被拋到地板上。姬子緩緩地伸出她的手——
菖蒲纖長的腿從輕薄的連身裙睡衣下方露出。姬子以她柔軟的指尖，彈了一下菖蒲的腳指尖。
“呀唔唔唔！”
叮~~~強烈的麻痹感劃過全身。因為一直被迫跪坐在地上，菖蒲腳部的血液循環不知何時停下了。
姬子揭起她淡紅色的嘴唇，鮮紅的舌尖微微探了出來。
“哎呀，好可愛的聲音。可是不行喔，你要是太大聲的話，是會讓其他寄宿同學聽到的呢。”
姬子一邊說，一邊繼續用指尖彈著菖蒲的腳。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
菖蒲試著站起來，但失去平衡的她又再次倒下了。
“不可以逃走，你要忍耐。”
姬子的雙眼裏出現嗜虐的光芒。接著，她又用手指彈彈彈、彈。
“嗚嗚……啊啊啊啊、拜、拜托你……住手！”
“我、不、要！”
姬子一副玩得很愉快的樣子。這個女生其實是個嗜虐的暴君吧！不，她是個女生，所以應該是個暴後喔。
搖動著鎖鏈的菖蒲拚了命扭著身子，試著要逃開。不過每當她扭一次，她的身體就被用力地扯了迴來。
“怎麽了？你不繼續掙紮、不繼續痛到打滾的話，那就不好玩了吧。”
“噫咿咿咿咿！”
“沒錯沒錯，你要再痛苦一點啊！嗬嗬，真好玩。嗬嗬嗬嗬嗬。彈彈、彈！”
“~~~~~~~~~~~~~~~！”
菖蒲狂亂地甩著長發，整個人趴在地上痛得打滾。姬子毫不留情地、殘酷地玩弄著
菖蒲的腳。
“住、住手……拜托你，請你住手，姬子……！啊，噫咿咿咿！”
“你要是說‘我不應該偷聽，對不起’的話，我就停手。來，快說吧，說對不起。”
“對、對不、對不起……啊、啊、啊！”
“聲音太小了，說得更清楚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請、請你饒了我、姬子、姬子啊……！”
擰著睡衣衣擺的菖蒲已經快昏過去了，就連好好唿吸都沒辦法。她拚了命地咬緊牙根，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的聲音。
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這或許很可笑、甚至有些性感，但對菖蒲本人而言，根本不是那麽一迴事，這根本就是拷問。
“唔……我就到此停手吧。”
姬子終於放開了菖蒲。
“啊、啊、啊……”
喘著氣的菖蒲頂著一張鮮紅的臉，以濕潤的雙眼轉頭看向姬子。
“你、你好過分，怎麽可以這樣……我明明就說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啊！嗚嗚嗚……”
“這感覺真是奇怪呢。看到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女生痛苦掙紮，居然會讓我覺得興奮……”
姬子也一樣紅了臉，發表出這段危險的言論。
“如果你敢跟任何人說出你在這裏看到、聽到的事，下次我會給你更嚴苛的懲罰。”
姬子露出惡魔般的微笑，不過現在的菖蒲連迴答她的力氣都沒有。
姬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迴答我，菖蒲。”
“是、是的，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真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呢，乖乖。”
臉上恢複笑容的姬子撫摸著菖蒲紊亂的發絲，菖蒲的背脊直發顫。
四
在鎖鏈終於解開之後，姬子打開地板上的彈蓋，和菖蒲一起走下樓梯。菖蒲在先，姬子在後。菖蒲非常害怕姬子會一腳把她踢飛，所以每一步都走的膽戰心驚。
就在她打開暗門、要迴到房間裏的時候——
“等一下，你待在這裏。”
姬子拉住菖蒲。
“怎、怎麽了？”
姬子沒有迴答，隻是靜靜地走進房裏，悄悄地橫跨房間——
她用力打開通往走廊的門。下個瞬間，暗門後的菖蒲看見有一個人影迅速地從走廊上逃開。
姬子衝到走廊上，菖蒲也跑到姬子身邊。
“剛剛那是什麽？姬子！”
“好像有個人在外麵觀察房裏的情形呢。搞不好是夜鶯宮的人。”
“夜鶯宮為什麽……”
“…………”
姬子沉默地觀察著四周。
“咦？”
菖蒲看向地板上，有一朵紅色的玫瑰花掉落在地板上。
“哇啊，好漂亮。”
“不可以！”
姬子在菖蒲正要撿起玫瑰花的前一瞬間將她的手揮開。
“痛！”
姬子皺起眉頭。她的指尖冒出小小的血滴。
“姬、姬子。”
“沒什麽……看來的確是她們的惡行。”
姬子慎重地拿起玫瑰花。
“這算是壞事嗎？這應該是某人送給你的禮物吧。”
“你看，雖然看起來像是已經把刺都除掉了，可是那個人卻在葉子背麵藏了一根銳利的刺。要是把玫瑰花拿起來，一個不小心手指就很可能被刺傷。這就是她們的企圖。”
的確，玫瑰花刺被巧妙地藏了起來。這麽一來，這的確是十分惡質的惡作劇。
“對、對不起啊，姬子。因、因為我的關係，讓姬子受傷了……”
“這沒什麽，不要因為這種無聊的事而慌了手腳。”
“可是你在流血啊，我們得消毒傷口才行。”
“沒那個必要。來，去睡覺吧。要是我們一直在這邊講話，搞不好會吵醒其他學生呢。”
姬子冷冷地轉過身去，讓菖蒲感到非常意外。
（我以為她會比剛剛還生氣的說……）
“你在幹什麽？趕快過來啊。”
姬子一聲令下，菖蒲急忙把門關上。
兩個人又一起上了床。菖蒲原本想睡在地板上，但姬子卻硬是把她拉迴床上。這大概就表示她說的“我會一直盯著你”這樣的意思吧。
“我呢，有一個目的。”
姬子低聲說道：
“我有一個非得達成的目的，需要你來幫我的忙。”
“……你的目的是指要創立自己的宮、並且支配學院這些事嗎？”
“那是我首先要做的事。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必須一個一個將我的敵人斬草除根。夜鶯宮也是其中之一，不過，我是不會仰賴暴力的。”
打倒敵人，也就是所謂的權力鬥爭嗎？
不過，姬子說她不會使用暴力這一點，倒是讓菖蒲多少安心一點。
“菖蒲，不管怎樣，你都隻能乖乖照著我說的去做。為了找迴你的記憶，你也需要我的幫忙對吧？”
“是這樣沒錯……”
“我隻告訴你這點。這間學院呢，它跟普通的學校不一樣。它有一個無人知曉的重大秘密。不隻是學生，就連老師們都不知道，我不能把這個秘密交給任何人。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不管我要用任何手段——就算要髒了我這雙手也一樣。”
“…………”
“你真是個笨小孩啊。如果你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我就能一直、一直寵愛你……”
最後，姬子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完後，便閉上了雙眼。
然而菖蒲怎麽也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