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1judoh


    「啊,你好,初次見麵。」


    這是席格利-祿醒來時,哈維首次說出的客套話。不論是聽者席格利或是說者哈維,都仿佛覺得這句話似乎有些不妥,隻見他們目瞪口呆地互望著,兩人之間還彌漫著一股些許可笑的氣氛。而琦莉更是滿臉通紅地僵住不動。


    這句問候語也未免太過普通了吧!可是對方是隸屬於他們這些不死人的天敵教會的長老會所屬人物,搞不好還握有哈維的生殺大權,而且可能已經殺死很多他的同胞了。這種時候,哈維對於可能會危害自己的人反而欠缺一種執著,才會表現出這種自然天成的愚蠢。


    席格利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


    「對了,你是」


    「你是」這個詞的後麵似乎可以接很多單字,而且還含有許多意思。


    「是的,我就是那個人。」


    哈維的反應果然還是和現場格格不入。收音機宛如愣住似地發出訝異的噪音;琦莉則因為太過尷尬而無地自容,仍和席格利保持一定的距離,低頭不發一語。


    席格利起身時似乎仍然很不舒服,隻見他做出手勢拒絕輕輕伸出手想要扶起他的哈維,背靠著螺旋梯重新坐好。


    「受到你不少幫忙,我必須向你道謝。」


    「就」


    席格利的這句話讓琦莉不禁感情泉湧,突然抬起頭來插嘴說道:「就、就算你說出這樣的話,我也不認為該輕易原諒你」但是她說到一半時,發現哈維略帶責備的視線後,爆發的情緒立刻熄滅,噤聲不語。席格利也感到抱歉似地不再說話,尷尬的沉默頓時籠罩四周。


    哈維似乎想要緩和氣氛,便將手放在琦莉頭上站了起來。


    「我們離開這裏吧!你還能走嗎?我來幫你。」


    「喔,不好意嗯」


    席格利握住哈維伸出來的手站了起來,他扶著哈維的肩膀,開始走下階梯。琦莉重新把收音機掛在脖子上後也站了起來,踏著沉重的腳步跟在後頭。


    (對不起,下士)


    她步履蹣跚地走在最後麵,並緊抱著收音機在心中道歉。厭惡自己的情緒重重壓在她心頭。琦莉立刻明白很少對她發脾氣的哈維,為什麽要用那種責備的眼神看著她。


    與其說哈維顧慮席格利,不如說他是為了下士而動怒。他平常明明是個少根筋的人,卻時常會莫名注意到別人都沒發現的事。


    下士也有女兒。如果一名父親被女兒那樣嚴詞拒絕、如果一名父親聽見女兒說出那種話,下士一定會傷心。


    不過無法對席格利敞開心扉的琦莉也無法控製自己,她感到束手無策,心裏被濁黑的東西填滿,既複雜又糾結。


    嚴重變形的收音機喇叭已經無法發出有意義的話語,不過下士尚未消失這件事應該算是奇跡。琦莉當然沒有責備哈維,但哈維好像認為是自己的錯,所以時常會掛心著收音機,傾聽收音機發出的微弱噪聲。噪聲在琦莉聽來毫無意義,但不知為何,哈維卻好像能聽得懂下士的意思。


    為什麽琦莉聽不出來呢?


    (吶,下士!你也對我說些話吧)


    希望你像平常一樣用粗魯的口氣痛快地罵人、用平常那種簡單明快的話語說出自己的意見,將琦莉引導至正確的方向,如此一來感覺心裏的疙瘩就會立刻消除。對琦莉而言,她還是希望下士能陪在她身邊,她的監護人永遠都是下士,而不是那位見麵才沒幾天、距離遙遠的父親。


    一行人走下塔內的螺旋梯便迴到了來時的柱廊,正要進入一座不知內有何種設施的塔內時,從對麵跑來一道後麵跟著幾名治安部士兵的人影,而跑在前頭的是一名少年,他身上穿的不是神宮服,而是樣式較為年輕、簡單的神學校製服。


    「太好了,找到了。」


    「喔。」


    「席格利大人,幸好您平安無事。」


    「嗯,辛苦你了。尤利烏斯,現在狀況如何?」


    少年和哈維、席格利交換過非常簡單但感覺彼此信任的招唿後,便把視線投向琦莉,隨後臉上浮現些許尷尬的害羞笑容。這是自尤利烏斯專程去琦莉房內探望卻遭到拒絕後的再次見麵。


    「琦莉,還好妳沒事。」


    「嗯謝謝」


    仍然感到尷尬的琦莉視線朝下,小聲地迴答。彼此似乎都在等待對方說下一句話而形成片刻沉默,但最後兩人沒有再繼續交談。


    尤利烏斯從哈維手中接過傷員席格利後,快速指示身邊的士兵實施急救,並和並肩而行的哈維說明狀況。感覺隻有琦莉插不上話,她彷佛被孤立似地默默跟在後頭。


    那座塔似乎是在這類緊急情況下,作為治安部的臨時指揮總部使用。入口的寬敞空間有許多士兵來來往往,忙著急救傷員或是補充武器等,他們被帶到設置於樓上房間的指揮總部,尤利烏斯將一張教會總部的放大示意圖攤在桌上,並做簡短的說明。據說總部已經被那些徘徊不去的妖怪們包圍,現在完全被孤立,治安部各部隊已經分散在總部設施內、外及市鎮上。


    「動力塔呢?」


    「動力塔?在這裏啊。」


    哈維隨意眺望著示意圖問道,尤利烏斯的手隨即指向總部設施中央附近,以大圓圈標示出來的部分。


    「你知道西貝裏挖掘出的未爆彈,已經被運來這裏的事嗎?」


    「我是有聽說那有什麽問題嗎?」


    哈維邊低頭看示意圖,邊快速地對滿臉詫異的尤利烏斯說道:


    「我簡短說明那顆未爆彈中的石化燃料會產生磁場影響那些家夥包括我在內,那些妖怪突然外流發生暴動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也就是說,隻要處理那顆未爆彈就可以了?」


    「不,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應該不是那麽容易收拾。」


    「那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我也不知道,別問我。」


    琦莉隻是漫不經心地聽著兩人這段內容稍嫌複雜的爭論,感覺隻有她被排除在外。她覺得能加入指揮總部的士兵當中,與他們對等談話的哈維和尤利烏斯好了不起。當大家必須同心協力處理這個狀況時,隻有自己派不上用場,隻能像道牆杵在那裏,讓她十分心急且對自己感到失望。


    她隻能帶著收音機獨自離開現場,來到走廊上。


    她無所適從地縮著身體,在忙碌穿梭的高大士兵們之間徘徊。一發現沒有人煙的樓梯轉角平台有一扇小窗,便站到窗前去吹風。沿著山脈吹來的幹風混雜著濃烈的煤炭、油及硝煙的味道,而這場騷動至今已經過了大約半天的時間。可以看見山頂另一頭的天空已染上黃昏的顏色,鋸齒狀的山脈開始隱沒於黑暗中。天空簡直就像一團把妖怪們燒罄的火焰,燃燒得一片火紅。要是太陽下山後視線不佳,一定不利於我方,人們的處境可能會更困窘。


    所有人都感到不安,隻見有些人手裏拿著武器;有些人屏氣凝神、縮成一團,等待著即將來臨的黑夜。


    嗡


    低沉的嗚叫震動著塔的外牆。


    是從山脈吹下來的風唿嘯而過的聲音嗎?還是故障不死人發出的歎息聲呢?


    「琦莉。」


    聽見這道客氣的叫聲,手仍放在窗框上的琦莉才轉過頭來。自從在「門之鎮」見麵後已約莫過了半年,那名已經比自己高、變得有點成熟的少年正站在那裏。


    少年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抓著後腦杓,向她點頭打招唿。


    「那個、上次很抱歉。」


    「尤利不用對我道歉,我」


    想要拒絕的話語說到一半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她心想:我也很抱歉,那是我的錯為


    什麽現在說不出像對方那樣坦白的道歉話語呢?自己也感到焦急。


    或許琦莉的心靈深處已不知不覺間形成了芥蒂,這可能是因為對尤利烏斯的羨慕或是嫉妒造成的。在「砂之海」相遇時,那名比自己年紀小、令人有點反感的有錢人家調皮小孩;那名隻會讓過世母親放不下心的男孩尤利烏斯,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了,可以和大人們對等地交換意見。為了守護首都、守護人們,主動帶領大家行動。


    和尤利烏斯相比,自己雖然較為年長,但不知何時已經完全被他超越。反觀自己卻遲遲無法解決與父親之間的問題,至今仍然躊躇不決。


    「那個、我們還是、朋友嗎?」


    尤利烏斯結結巴巴地問道。「當然囉」琦莉不自覺地迴答得很幹脆。


    「如果尤利沒有生氣」


    「我怎麽會生氣?琦莉至今也吃了很多苦啊。」


    看到尤利烏斯露出坦率笑容如此迴答後,琦莉的臉頰也浮現出笑容。兩人相視而笑,確定自己並沒有失去重要的朋友後,壓在肩上的重擔也稍微減輕了。因為琦莉心中確實認為尤利烏斯很棒,也很想協助他。她對自己能這樣想也感到鬆了口氣。


    這時尤利烏斯垂下視線,眼珠朝上看著琦莉,似乎有什麽話難以啟齒的樣子。


    「所謂的朋友,呃就真的隻是朋友而已對吧?」


    「嗯?」


    琦莉聽到尤利烏斯的問題,一時之間愣住了。


    「當然是真正的朋友呀。」


    琦莉天真地笑著迴答,尤利烏斯倏地垂頭喪氣,幾乎是呈九十度垂下頭。開始感到惶惶不安的她心想: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感覺尤利烏斯似乎笑得很無精打采。


    「沒、沒關係反正也贏不了。」


    當他一個人自言自語時,一道人影從後麵啪的一聲輕輕敲了一下尤利烏斯的頭。


    「不要趁別人不在的時候說人壞話。」


    「我才沒有!」


    尤利烏斯抱著後腦杓大叫,連忙迴過頭看。他來迴看著一臉狂妄自大、從上方俯視他的哈維,以及目瞪口呆的琦莉。「嘖」不知為何,尤利烏斯咂了下舌。


    「尤利烏斯大人,與令尊大人聯絡上了。」


    階梯上傳來士兵的聲音。「知道了。」尤利烏斯點點頭後,以手肘輕輕撞了哈維一下,還對他做了一個鬼臉,接著就小跑步跑上階梯。看來尤利烏斯仍然沒脫離調皮男孩的個性,琦莉看到這一幕後,不知不覺感到放心許多,便目送他離去的背影。


    然後她這才發現目前隻剩下自己和哈維,氣氛因而變得幾許尷尬。她那令人感到可疑的視線一往下移,映入眼簾的是內有襯裙的黑色裙子下的膝蓋。當她穿上這件類似東貝裏寄宿學校製服的衣服時,就會感覺自己彷佛迴到了十四歲的少女時期。在十四歲到十七歲之間徘徊的她想要變成大人,於是試著故作堅強,等到發現辦不到時又迴到了原點,就這麽不停遊走。


    她視線朝上,觀察站在眼前的哈維穿著。他身上穿的也是教會的黑色常規服,和琦莉穿的是同款的高領、長襬的合身神官服(不過他把衣領拉開,根本沒好好穿衣服),左肩上還扛著一把不知是從哪裏找來的沉重碳化槍。


    當哈維發現到琦莉的視線後,眨了一下左右不同顏色(紅銅色與暗褐色)的眼睛,「啊這個不適合我嗎?」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穿著,輕輕拉著衣領說道。琦莉想起兩年半前在東貝裏車站第一次擦身而過時,自己還誤以為他是首都神學校的學生。不過當時他穿得很隨便,眼前的穿著可說和當時如出一轍。


    「很適、合、適合你啊。」


    不知為何琦莉變得非常害羞,隻見她口齒不清地如此答完後,拚命搖著頭。她的心髒狂跳,臉頰也跟著發燙。


    插圖010


    「呃,是嗎?謝了。」


    哈維不知為何也害羞地搔著頭,含糊其詞地迴應。琦莉視線朝上,哈維則視線低垂,兩人默默地互看了一陣子。


    感覺氣氛正變得不錯時


    沙沙、嘎嘎、嗶


    收音機的噪聲明顯地來攪局。


    「下士」


    哈維歎了口氣後,無精打采地垂下頭。『嘎、嗶嘎』、「我們又還沒有做什麽。」、『嘎嘎!』。「啊?不是,『還沒』隻是一種措辭,你不要連這種小事都要囉嗦。」發出噪聲的收音機好像在和哈維爭論著什麽,但琦莉完全聽不懂兩人談話的內容,她有些困惑地來迴看著掛在脖子上的收音機和哈維的臉。


    就連在這裏也令她感覺隻有自己被丟下,那股被夥伴們排擠、鬱悶的感覺再次襲來。


    「為什麽哈維聽得懂?」


    她低聲呢喃著,說到一半時才發現自己說出了彷佛充滿嫉妒的話語,頓時陷入了自我厭惡的深淵。她無地自容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這時哈維的手伸過來隨意搓揉她的頭發。但這個彷佛在安慰琦莉的舉動,卻反而更她難為情得想哭。


    「我聽不見下士的聲音」


    「妳應該聽得到啊,隻是妳不想去聽。」


    「我想要聽啊。」


    琦莉迴答的音量變得很沒自信且很小聲,最後聲音消失在口中。


    (隻是我不想去聽是這樣嗎?我明白了,自己現在因為快要接受父親而感到混亂,同時也為接受這個事實而感到混亂,才讓自己築起了很多道牆拒絕這一切。所以連下士的聲音也聽不見那麽,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自己變得坦率,進而聽見下士的聲音呢?)


    階梯下方傳來男子們的聲音和穿著裝甲服嘎答嘎答的腳步聲,一時之間變得有些吵鬧。


    「南邊的屏障已經被突破了!請求支持!」


    聽見樓下傳來的叫聲後,在樓上房間待命的士兵們便衝了下來。琦莉他們幾乎被跑下樓梯的士兵們撞到,貼在牆邊閃避的同時,琦莉也不安地環顧四周。


    哈維拉起琦莉將收音機抱在胸前的手,扛在他肩上的碳化槍也匡當匡當搖晃著。


    「妳先去找碧,和她會合。」


    琦莉在哈維的催促下也跑了起來,她看見階梯上方尤利烏斯那混入士兵當中衝過來的身影:哈維則邊跑邊迴頭。


    「尤利烏斯,我們分頭行動。」


    「哦,好!你也要小心點!」


    尤利烏斯點頭迴答。手被牽著、整個人跑得有點踉艙的琦莉也迴頭看尤利烏斯。


    「尤利,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喲!」


    琦莉揮動著另一隻空著的手,做出暫時的告別。尤利烏斯臉上浮現一抹複雜苦笑揮著手,消失於牆壁的死角,琦莉則向前跑下階梯。「妳這是在跟他做確認嗎?」哈維迴頭瞥了一眼後如此問道。見琦莉眨了眨眼,哈維便輕輕挑起單邊眉毛,隨後立刻轉向前方。


    「沒事,走吧!」


    接著他們從臨時總部的塔再次來到柱廊,隻見帶著武器及火把的士兵們在這裏來迴穿梭,使得柱廊一帶也顯得頗為嘈雜。但不久之後,人數就慢慢變得稀稀落落,喧囂聲逐漸遠去。哈維是因為已經知道貝亞托莉克絲的下落,才朝著某個方向走嗎?琦莉隻是跟著他走,並不清楚實情,但這裏可能和當時席格利牽著她逃離時的方向完全相反,是大聖堂座落的方向。


    「啊!」


    琦莉突然叫了一聲後就停下腳步。哈維因為牽著她而以被拉扯的姿勢往一迴拉,步伐稍顯踉嗆,放慢腳步後一臉訝異地迴過頭。「等一下,我東西掉了。」琦莉放開牽著的手,稍稍跑迴剛才來時的路,蹲下撿起掉在那裏的東西。


    「斷了」


    那是綁在左手腕上、貝亞托莉克絲送她的護身符。用她頭發編成的繩子斷了,手環也鬆開了,石頭


    的裝飾品也隨之脫落。


    (為什麽會突然斷掉)


    琦莉心頭閃過隱隱約約的不安,但是她勉強告訴自己:應該是巧合吧?她把撿起來的石頭和繩子放進裙子的口袋裏,站起來時還晃動了一下收音機,隨後立刻跑迴哈維所在位置。「對不起,沒事。我們走吧」琦莉對哈維說話時,突然納悶地側著頭。


    難道哈維沒發現她迴來了嗎?隻見哈維對琦莉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像是在瞪著什麽東西似地轉頭望向柱廊的前方。越過哈維手臂的琦莉也露出了臉,追蹤他視線鎖定的目標。


    太陽西沉後開始變暗的柱廊,筆直向前延伸至視野的盡頭,隻見等距離相隔的粗大柱子影子淡淡地灑落在地上,沒有任何動靜。


    「怎麽了嗎?」


    她被哈維嚴肅的態度震懾住,小聲地問道。「我隻是感覺好像看到碧了。」仍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他則低聲迴答,接著輕輕抓住自己的心髒部位。「我感覺到碧的存在可是那是什麽?」與其說他是對琦莉說話,感覺更像是自言自語,哈維自己好像也很混亂,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咕嚓咕嚓、咕嚓咕嚓


    柱廊前方開始傳來微弱的聲音,琦莉感到一股寒意,不禁緊緊抓住哈維的衣袖。感覺那像是吃生肉時發出的黏稠咀嚼聲


    她往灑下柱影的昏暗柱廊中定睛一看,才發現被啃噬到一半的妖怪碎塊仿佛被用來鋪蓋道路般散落於各處。「」從喉嚨裏湧出的嘔吐感讓琦莉咽下一口口水,緊抓住哈維的手臂。而哈維仍和剛才一樣按住心髒部位,用嚴肅的眼神看著柱廊的前方,一動也不動。


    散落一地的妖怪屍體形成的道路前方也就是柱廊後麵,飄散出刺鼻的濃烈腐臭味。隻見有個宛如肉塊、仍在蠢蠢蠕動的東西蹲在柱子後麵。那巨大的肉塊幾乎是琦莉身高的兩倍,全身到處都拖著扯斷的配管和電纜線之類的東西,是肉和鐵合成的畸形塊狀物。仔細一看,形成那個巨大肉塊的就是故障不死人們的碎塊。不但從身體表麵不可能長出肢體的部位突出好幾根手腳,還有好幾張平板的臉融入肉塊中。


    (那是、什麽?)


    蹲下來的巨大妖怪持續專心地啃噬著故障不死人的屍體,隨著他不斷吃進腐肉,那些碎片仿佛要戳破皮膚似地外露,讓身體變得更大,越來越畸形。那張埋在肉裏、很難稱之為嘴巴的嘴裏,正在嚼碎著故障不死人的石頭心髒。結果嘴裏發生爆炸,他的臉幾乎炸破一半,但是細胞仿佛就像擁有意識般立刻聚集一起,隨後開始再生。


    他的雙眼看起來也幾乎都陷在肉裏,讓人覺得他根本不可能看得見,但他似乎還是發現了他們的蹤影,便將頭轉了過來。啃噬到一半的故障不死人腿部,就這麽像隻觸手般掛在嘴邊,隻見他慢慢轉向他們。


    嗚喔嗯!


    肉塊伴隨著這陣低沉的咆哮聲,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


    「閃開!」


    被哈維這麽一推,琦莉整個人往後一個踉嗆,接著收音機就撞到她的肚子。那家夥筆直朝哈維逼近,他也隻能壓低身體鑽過對方的手臂。


    背靠著柱子的琦莉,眼睛凝視著那個妖怪,隨後卻瞪大了眼睛。


    她的視覺捕捉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妖怪的部分身體裏埋著一張她認識、而且是她非常熟悉的臉。


    「怎麽、會」


    她嘴裏發出沙啞的聲音。


    接著雙膝無力,啪的一聲當場倒下。


    當他推開琦莉時,就直覺敵人鎖定的目標並沒有包含琦莉。


    (他隻鎖定我?)


    直線前進的妖怪,揮砍著融合屍體碎塊後形成的手臂,要躲過那隻隻會機械式揮動的手臂其實很簡單,但隨著手臂一起揮動的電纜線卻像鞭子般甩到眼前。哈維見狀便豎起扛在肩上的碳化槍槍身以抵擋攻擊,槍身上旋即刻下一道很深的傷痕,讓他不禁感到一陣顫栗。他看見散落在自己腳邊的故障不死人屍體碎塊不知是手臂還是什麽部位,總之一撿起就朝敵人的臉扔了過去,那家夥的目標也暫時轉換成那個東西,隻見他撲向掠過眼前的屍體手臂並啃噬了起來。也許生物的原始求生本能,就是會自動做出攝食屍體以促使自己成長的行動吧,看來他的目標應該是不死人。


    哈維明白自己體內的「核」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壓力,噗通噗通跳動著。感覺正與敵人的身體中心產生共振。敵人是一團以巨大的「核」為中心,攝取屍肉、電纜線、配管而形成的肉與鐵塊狀物。


    啃噬完屍體手臂後,再次將目標放在哈維身上的妖怪,又開始不顧一切地往前衝並揮動著手臂。哈維再次逃過相同的攻擊他鑽過妖怪的手臂後,衝進妖怪的懷裏,一把抓住朝自己甩來的強韌電纜線根部,撂倒敵人的身體。


    要是剛才沒將敵人撂倒還好,但


    「啊!」


    因為從來沒遭遇過如此巨大的敵人,以致於他目測錯誤,一個閃避不及,使得他整個人被巨漢覆蓋。


    哈維被肉塊壓倒後,頭部側麵撞到地板,眼前變得一片漆黑。而敵人趁他保持倒地不起時,伸出巨大的手朝他的心髒一帶攻擊,肋骨頓時嘎吱作響,雖然他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推迴去,但力氣根本不敵對方。當變形的五指正要挖進他胸口時


    啪滋!


    彷佛產生靜電般,不,「核」感覺到更強烈的相斥力道。彼此往反方向輕輕彈開,他和埋入肉塊裏的妖怪眼睛在極近距離交錯視線,從肉塊的縫隙間隻能略微看到宛若荒野清晨天空的砂色眼眸。


    「啊咕?」


    那家夥從喉嚨裏發出模糊的呻吟聲,隻略微側著頭。


    霎時。


    「?」


    那家夥的眼睛在他的視覺中突然越變越大,哈維覺得自己好像快被他的眼眸吞噬,腦海裏倏地閃現一片砂色光芒。


    一整麵砂色的影像灌入了意識裏。


    這裏是一望無際的砂色遼闊空間。背後是半毀、已經變成廢墟的灰色粗糙建築物、環繞著這座空間的半毀水泥牆、變形的單杠以及冒煙的小砂坑。


    這裏是學校那些孩子們位於南西貝裏的學校?


    校園角落的單杠前方有兩道矮小的人影。一名紅發少年弓著背蹲在地上,拚命堆著和自己拳頭差不多大小的石頭;另一名少年則在稍遠處看著這一切。在那座被壓得慘不忍睹、孩子們無法再玩的單杠前,堆了好幾座小小的石頭墓碑。


    (這是什麽?為什麽突然會出現這個影像)


    麵向學校的校園遠方,水泥圍牆的另一頭停著一輛軍隊卡車。高掛的軍旗圖案是我方南西貝裏軍的不死人部隊,卡車旁站著兩名身穿深色外套的高大士兵。


    流彈掉下來了嗎


    其中一名士兵不帶感情地說,隻見他好像不打算進行救援,就直接坐進了卡車。另一名士兵也同樣不帶感情地以砂色眼眸從遠處眺望著堆積石頭的少年們。


    為什麽你會有這些記憶你是誰


    「你是誰!」


    哈維大叫的同時也扣下了手裏的碳化槍扳機,但是胡亂射出的子彈並未打中敵人的要害,隻打斷了敵人的部分手臂。


    支配他意識的影像就此中斷。但前一刻


    走吧,猶大。


    他聽見了第一名士兵的叫聲。


    「什」


    一股宛如頭部被人狠狠痛毆的撞擊使他頭暈目眩,思緒在一片混亂的腦中不停地轉動。「這這不是真的!」他又毫無預警地開了一槍,這次他瞄準敵人的要害身體中心,正準備扣下碳化槍扳機時


    「哈維,不可以!」


    少女幾近慘叫的聲音傳進耳裏時,他的左手指正扣下扳機。靠著反射動作才好不容易稍微錯開瞄準的目標,


    但敵人幾乎被打掉半邊身體,肉塊瞬間四處飛散。


    宛如雪崩般在他頭頂落下的肉塊當中


    有一塊被妖怪吸入身體的臉部碎片令他感到十分熟悉。


    而且是一張熟悉的女人臉部碎片。


    「碧?」


    他錯愕地呢喃著那個名字,仿佛還想伸手抱住那塊融入她臉的肉塊,結果就這麽跌坐在地。感覺他似乎在尋求什麽答案似的任由視線在空中遊移,尋找著少女的身影。而琦莉則是靠在柱廊角落的柱子上,身體不斷發抖、臉色蒼白地凝視著哈維。她的反應就是答案,自己沒有看錯「那個」就是碧。


    接下來的攻擊非閃避不可,但是他無法移動身體,隻能抬頭看著敵人。這時他的腦海裏再次閃過一抹影像


    一間牆壁、天花板和地板,密密麻麻布滿了電纜線和配管等物品的圓形房間。


    連接生物電纜線的隻剩下石頭心髒和斷裂的神經纖維這就是過去那位長官淒慘的遺骸。


    (這不是真的)


    屍體融合後形成一團畸形肉塊,而那對埋在肉塊臉上的砂色眼睛,和那位既是老友也是過去長官的人重疊著相同顏色。混亂的思緒迴路拒絕接受這個事實,腦海裏不斷重複出現那句相同的話語。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嗚啊。」


    站在眼前的那家夥發出了隻要是有智慧的人類至少長官口中絕對不會發出的妖怪般呻吟聲,並揮舞手臂。隻能任由擺布的哈維的頭受到重擊,碳化槍也隨之滑落在地,意識開始模糊。


    「猶大」


    哈維以右手肘撐地起身,使盡全力叫著這個名字。想過來將他一把抓起的敵人停止動作,一時之間,雙方宛如窺看什麽似地四目相交。


    「嗚啊!」


    妖怪突然抱著頭發出痛苦的呻吟,踉踉艙艙地往後退了一步。


    「嗚、嗚嘎、咕嘎!」


    他胡亂揮動手臂破壞四周的柱子,還同時往後退了數步。隻見他以連地板也為之晃動的沉重腳步轉身,並以沉重、緩慢的動作開始撤離。


    「等」


    哈維想要起身追上去,但左眼深處感到劇烈頭痛,視野也為之傾斜,最後整個人又再次倒下。感覺琦莉的叫聲聽起來遙遠又模糊的他,好不容易才在非常扭曲傾斜的視野前方,看到妖怪逐漸走遠的背影。


    逐漸遠去的屍肉和破銅爛鐵構成的塊狀物背影,逐漸走遠的過去長官背影,那道身穿軍服、強壯又有擔當的背影,一一在腦海中重疊。


    「這這不是真的!」


    哈維趴在地上用拳頭槌打著地板,聲嘶力竭地大叫。


    ※


    「神宮大人。」


    被天真無邪的聲音這麽一叫,趴在屏障上的約書亞便將視線落到腳邊。一名身高大約到自己腰部的年幼女孩彎著身體,把雙手放在自己的下腹部。


    「我要尿尿。」


    「欸?」約書亞不知所措地身體往後仰了一下就雙膝跪地,好讓自己的視線配合小女孩的高度。「真傷腦筋吶,妳可以再忍耐一下嗎?」


    「嗯,那我試著忍一下。」


    「乖,好棒。」


    他摸了摸仿佛為了激勵自己而雙手握拳頷首的小女孩頭部。可能是因為受到誇獎而感到高興吧,女孩誇張地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對不起,神宮大人。」


    一名應為小女孩母親的女性跑了過來,抱住小女孩的肩膀。「不可以麻煩人家,這裏很危險,我們去後麵。」語畢母親牽起了女孩的手。現在這間用具室裏關了二十幾個人。女性、小孩、老人們不安地在狹窄空間後方挨在一起,看著站在門口推著長條椅屏障的男子們。


    「神宮大人,天使還會迴來嗎?」


    雖然母親牽著她的手往後方走,但小女孩卻突然迴過頭如此問道。母親看到約書亞眨著眼睛,立即臉色大變,「住口!」小聲地斥責女兒。


    「那才不是什麽天使!」


    「她不是天使嗎?可是她好漂亮,而且還救了我們。」


    「妳在神官大人麵前胡說什麽!」


    女孩用大大的眼睛仰望著母親,母親則壓低聲音打斷女兒天真無邪的反問聲音。她蹲下來以配合女兒的視線,搖著女兒的肩膀說:「我之前已經告訴過妳了吧?那是『戰爭的惡魔』,是必須消滅的東西,是恐怖的妖怪!說出這種話的壞孩子,心髒會被教會兵挖出來喔!」


    「太太!」


    約書亞以勸誡般的口吻打斷了母親斥責聲,他對著害怕地抬起頭來的母親露出了一個神官應有的微笑,那是他在鄉下禮拜的傳道上練就出來的和藹笑容。「教會兵不會挖小孩的心髒喔,請放心。」當然這句話隻是大人為了嚇唬孩子常說的那一套,沒有一個大人會當真,但看到以嚴肅口吻教誨的約書亞,母親則露出了一臉困惑。


    接著從愣住不動的母親手裏將女孩拉到身邊,他和女孩對望,促狹似地講起悄悄話:


    「妳看見天使了嗎?」


    「嗯,我看見了閃閃發亮的天使翅膀喔!」


    「是嗎?連翅膀都看到了。」


    「媽媽說她沒看見,可是我看見了,就是天使守護著我們的。對吧?神官大人?」


    眼睛炯炯神的女孩開心地說著,同時略微側著頭。她以感到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單手壓住眼角、低下頭的約書亞臉龐。


    「怎麽了?神官大人,你在哭嗎?你哪裏痛嗎?」


    「不,沒什麽。」


    低著頭的約書亞微微搖頭。「謝謝」他發出略顯沙啞的聲音後抱住小女孩的身體,在她耳邊由衷地道謝。這不僅是對眼前的這名女孩道謝,同時也對那些把天使帶來他身邊的鄉下孩子們道謝。


    在孩子的眼裏,一定是真實又單純地看到了她那對天使的翅膀。約書亞如此認為,他想如此認為。


    「不要緊,天使會迴來的。」


    「真的嗎?我還可以再見到那位漂亮的天使嗎?」


    「嗯,一定會再見到她的。」


    約書亞一半像是說服自己似地對女孩保證。和抱在懷裏的女孩腹部已有所接觸的他,隨即感到這一帶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正逐漸擴散。約書亞想要再次見到她,希望能再見一麵他不是對教會的上帝祈禱,而是對某種可能會製造奇跡的事物禱告。


    「神官大人」


    耳邊突然傳來女孩語帶羞澀的微弱聲音「嗯?」神官從女孩的肩上抬起了臉、移開身體後,女孩害羞地扭動著身體。


    「對不起我還是忍不住了。」


    「啊」


    女孩的內褲褲襠周圍和自己神宮服的腹部,都被飄散著阿摩尼亞味道的溫熱液體浸濕。「對、對不起,神官大人!」滿臉通紅的母親連忙將少女拉開。神官對著一臉泫然欲泣地緊抱住母親的少女,露出一個僵硬、抽搐的笑容。


    「沒、沒關係啦,忍不住也沒辦法呀」


    忍不住歎了口氣的他,脫下神宮服的外套時也迴過頭看向屏障。隻見男子們一麵推著長條椅,不時窺視著外麵的情形,天使跳進來時打開的大洞已經被其它長條椅補起來了。


    (請迴來)


    他在心裏如此禱告。不隻自己和那名女孩,想要感謝妳的人一定還有很多很多他想要這樣轉告她。更重要的是,還有想再見她一麵的自己。妳是一位最高級的天使,雖然自己是名無法翻身的低階神官,難以與妳匹配。


    但還是想再見妳一麵。


    ※


    下次妳生日時我一定要幫妳慶祝喔,就在盛夏時,一言為定喔!


    知道了、知道了。


    說好了喔,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嗚貝亞托莉克絲」


    琦莉緊握著彷佛快緊貼額頭的斷掉護身符,邊啜泣邊不斷唿喚她的名字。即使覺得自己已經連續哭了好幾小時;即使已經徹底哭累了;即使哭到覺得體內的水分是否全都化成了淚水;即使不斷擠、不斷擠,淚水還是源源不絕地流出。


    琦莉想起許多她們曾交談過的話,她總是口條分明、充滿自信且令人值得依賴。她那買東西時總是非常果決的態度、鬧別扭時鼓脹的臉、盯著敵人看的銳利眼神,還有她美麗的笑容。


    明明約好了要幫她慶生,明明說好了「一言為定」,怎麽會這樣?這一定是場惡夢。


    我們總是第一優先考慮妳的幸福


    琦莉希望對自己說出這句話的她也能得到幸福,她應該會更幸福的。她幸福的笑容是如何美麗、耀眼!看起來比任何人的笑容都要絢爛奪目!


    腦海裏一一浮現與她的過往迴憶,琦莉隻能不斷啜泣。而哈維就在她麵前背對著她,從故障不死人碎片所融合而成的肉塊中,將她的遺骸分出來。相對於不顧麵子、持續抽抽搭搭哭泣的琦莉,那道雙膝跪地蹲下的背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默默無言、不發一語地拚命工作。他彷佛將散發出腐臭味、黏稠的肉塊當成土或砂般,毫不畏懼地用手分開,將她的身體拖了出來。


    插圖020


    他也無能為力了,隻能救出她的頭部和連著一隻手臂的上半身,其餘身體則已融入肉塊裏。原本應該埋入她心髒的「核」莫非被那個巨大的妖怪吸收了嗎?在肉塊裏已經找不到了。


    那個妖怪猶大,琦莉當時聽見哈維這樣叫他。那真的是被囚禁於實驗室裏的猶大?


    哈維小心翼翼擦拭著黏在她臉上和頭發上的焦油狀液體,以手心合上她那渙散的藍色眼眸,接著咬住自己大衣的左袖將大衣脫下,輕輕覆蓋在她的遺骸上。哈維仔細地做著這一連串動作,但感覺那彷佛是已事先輸入體內的機械式作業,沒有半點猶豫、隻是漠然地完成。他不像抽抽搭搭哭泣的琦莉那般表露自己的情緒,甚至彷佛不帶任何感情。


    琦莉無法插手幫忙,也無法對著他的背影說話。這是我自己的事他的背影仿佛如此拒絕自己。也仿佛在告訴她:哀悼認識時間比琦莉多了好幾十倍的她,是自己的職責。


    琦莉的腦海裏重疊著被困在西貝裏遊樂園磁場裏的校園時,紅發少年為那些年幼孩子們堆積著墓碑的背影。那個少年在幾十年後雖然已長大成人,但他現在又和當時一樣,沉默且漠然地吊唁著老友。背影比起當時已經長高許多,看起來卻仍和少年時代一樣非常孤獨、纖細。


    「猶大」


    麵朝前方的哈維背影突然開始低喃,琦莉拭去不停流出的淚水抬起頭來。隻見蹲著的背影沒有轉過來,而是繼續開口說道:


    「以前你曾說過自己的名字是出自教會的聖經,和背叛救世主的男子同名」琦莉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出這種話。哈維把視線落在貝亞托莉克絲的遺骸上,以不帶感情的幹啞聲音,自言自語般地繼續說著:


    「自己也背負著必須贖罪的罪孽,但那是身為不死人的我即使賭上可稱之為永恆的一輩子,也絕對無法獲得救贖、極大極重的罪孽你曾這樣說。當時我隻是想,你這個死腦筋的人又在胡說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後,哈維才又幽幽吐出生硬的話語:


    「是嗎?可是,原來是這樣。」


    哈哈哈!哈維突然笑了起來。雖然笑聲很短,但那有如荒野冬風的幹冷笑聲讓琦莉感到毛骨悚然。感覺他似乎變成另一個人,又彷佛被什麽東西附身,詭異的笑聲一點都不像哈維。


    「哈維?」


    「呃,沒什麽,沒什麽啦。」


    仍未轉過頭來的哈維以不合時宜的輕鬆口吻說著,溫柔地撫摸著貝亞托莉克絲的短發。即使主人已經失去生命,金發仍十分差囂。


    「那家夥、猶大,今天又罪加一等。對我來說,那家夥犯了就算賠上一輩子也還不完的罪,所以我一定要殺了那家夥」


    喃喃自語的低沉聲陰森森地沒入四周的漆黑,讓琦莉感到非常不安,她從未聽過哈維發出這種聲音,很少對他人抱持敵意的哈維,至今從未發出過如此陰沉的聲音。


    「哈維?」


    琦莉被哈維靜默發怒而晃動的背影所震懾,不知不覺緊抱收音機稍微往後退。因為這不是琦莉所認識的哈維。


    哈維從貝亞托莉克絲的遺骸前站了起來,黏稠的血液滴滴答答大量滴落在他腳邊,那是從哈維剛才被猶大弄傷的胸口流下來的。「哈維,不要這樣」琦莉阻止他的聲音說到一半就無疾而終。因為她覺得哈維很可怕,現在的他有點怪怪的,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起身轉過頭的哈維突然將左手臂往旁一伸,因為他突如起其來的動作而受到驚嚇的琦莉,往後退時腳滑了一下,頓時跌坐在地。


    原來這附近還有殘黨?隻見身體被吃掉一半的故障不死人,從柱子後麵朝哈維衝過來時,哈維伸出去的左手精準地插入故障不死人的心髒。


    「嗚啊」


    行動受阻的故障不死人發出痛苦的呻吟,手腳亂動掙紮,體內還發出奇怪的聲響。哈維左手臂一用力,皮膚下便清晰浮現血管,留有潰爛疤痕的左臉頰也同樣浮出血管。故障不死人以宛如乞求般的眼神看著哈維。但他仍毫不在乎地將抓在左手裏的石頭心髒,連同生物電纜線從那家夥的體內扯了出來。


    故障不死人仿佛瞬間斷了線的人偶般,身體靠著柱子倒下。


    「啊」


    抱著收音機癱坐在地的琦莉,微微顫抖地凝視著哈維的側臉。他那雙暗褐色眼睛毫無感情地俯視著腳邊故障不死人屍體。這段期間,暗紅色的血仍不斷從他胸口滴落,擴散成一癱血。


    「哈維」


    被琦莉用沙啞的聲音一唿喚,哈維這才轉過來看著她。那雙不帶情感的眼眸,這時才終於稍微閃爍著一絲感情。他丟下握在手裏的石頭心髒,用那隻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嗚嘔」


    哈維猛然將身體彎成ㄑ字形,吐出血和胃液。


    蹲下來的琦莉慌慌張張地半爬著來到他身邊。「哈維」琦莉叫他並抱住他的背,但不斷咳嗽、嘔吐的哈維推開了琦莉,想要靠著柱子站起來。


    「猶大」


    他發出了宛如從喉嚨裏擠出的低喃聲:


    「我一定要做個了結,我必須這麽做,我要終結這一切」


    琦莉感受到不同於剛才那股殺氣的悲壯決心,頓時感覺自己胸口被掏空,她不禁伸手緊抱住哈維的背部。她已經無法阻止,但也無法出手幫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琦莉,隻是半哭著緊抱他的背。雙膝跪地的哈維蜷縮著身體,仿佛想壓抑感情似地用被自己的血弄髒的左手捂住臉,並緊抓住瀏海。


    「那家夥到底打算以那種難看模樣造孽到何時讓一切結束吧,猶大、猶大」


    從他壓住臉龐的指縫間漏出的悲痛低喃,句句刺痛著琦莉的胸口,讓她幾乎無法唿吸。


    哈維不是生氣,而是傷心。他壓抑著感情,一直在心中哭泣。為了貝亞托莉克絲、為了變成那種畸形模樣仍繼續行動的猶大、為了那些死亡後失去自我、卻仍死不了的故障不死人,他忍受著吐血的煎熬,在心中哭喊著。這個人永遠都隻為別人著想。


    哈維勉強爬起來,肩膀靠著柱子邁開步伐。仍癱坐在地的琦莉隻是抬頭望著他的背影,無法阻止他。


    隻走了幾步。


    隻走了幾步,哈維就被倒在地上的故障不死人絆倒,往前撲倒在地。


    他以極不自然的姿勢


    摔倒後,就這麽一動也不動。


    「?」


    琦莉踉踉艙艙地起身走過去。因為她隻顧著看哈維,結果也和哈維一樣被故障不死人絆倒而壓在哈維身上。彷佛一具被丟棄的故障人偶般,軟趴趴地以不自然的姿勢倒下的他,隨後一動也不動,而那雙紅銅色和暗褐色的眼睛望著空中。「哈維?怎麽了?」即使搖他、叫他,他那渙散的雙眼仍望著空中遊移,無法對焦。


    琦莉把耳朵貼在哈維的胸口上,聆聽他的心跳聲。雖然很微弱,但聽得見石頭心髒噗通、噗通的跳動聲。她試著拍打他臉頰,繼續唿喚他的名字。


    她一開始盡量冷靜觀察他的樣子,但逐漸開始感到害怕。


    「哈維哈維!」


    琦莉拚命用力搖晃他的身體,但他像具人偶般隻有頭搖晃著,沒有任何反應。


    「下士」


    琦莉俯視著收音機像他發出求救。「哈維不動了耶,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收音機像是想傳達什麽意思般從喇叭發出噪聲,但琦莉隻是慌亂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麽啦,我聽不懂啦,隻有哈維聽得懂喂!哈維不動了啦!貝亞托莉克絲的下一個就換哈維也不動了。下士你說說話嘛,你告訴我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琦莉不知該怎麽做,無法思考的她,隻是一味地靠在靜止不動的哈維胞前。


    「哈維,我不要,我不要這樣啦」


    她一直叫到聲音沙啞,哭喊到喉嚨痛為止。不過那隻總是會以生硬的動作溫柔地抱著她頭部的左手,就這麽無力地垂在地上不動。


    四周一片鴉雀無聲,怎麽感覺這個地方好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似的


    靠在哈維胸前的琦莉,仿佛也是一具被丟棄的人偶般臥倒在他身上。剛才為了貝亞托莉克絲大哭了一場,現在淚水早已幹涸,內心也仿佛用盡了所有感情般徹底幹枯,全身甚至失去了力氣。收音機的噪聲在琦莉聽來好遙遠,聽不出他在說什麽,在哈維靜止不動的那一瞬間,收音機似乎也變成了單純的收音機。


    哈維的存在牽係著琦莉與這個世界、至今的冒險之旅、以及這兩年半間各種不可思議的體驗。當那牽係斷掉時,兩年半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如泡沫破滅般,變得毫無意義。就彷佛收音機從不曾開口說話。


    實在太安靜了,怎麽感覺這個世界仿佛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她哭累了就打起瞌睡,可能睡了片刻又突然醒來,但清醒後仍然隻剩自己一個人。這樣的時間已經過了多久呢?感覺好像已經過了很久,說不定已經過了好幾天。為什麽人類哭太久會想睡,但哭太久卻不會死呢?既然如此,她甚至心想:自己就這樣餓死也無所謂。


    嘻嘻嘻嘻


    她聽見了一道聲音,這道仿佛是小女孩發出的竊笑聲感覺似曾相似。她以呆滯飄移的視線慢慢環顧地板四周。


    「是誰?」


    她有所期待地發出聲音。剛才因為自己哭喊得太激烈,喉嚨頓時變得好幹,隻覺得沙啞的聲音黏在喉嚨上。不管是誰都好,隻要有人能把她從這種一個人的孤獨中解救出來,不管是誰都無所謂。


    這時一名身穿白色睡衣的少女飄浮於半空中。她記得曾聽過這道聲音,果然,她就是從房間那幅畫裏走出來的少女。


    「妳在哭嗎?」


    少女以開朗的聲音天真地問道。哭累後依舊癱在地上的琦莉點點頭,隻見少女露出微笑,對她伸出白皙纖細的手。


    「過來,我給妳看一樣好東西。」


    身體仍有些虛弱的琦莉,搖搖晃晃地抓住伸過來的手。在她被少女的手拉起來的瞬間,原先仿佛鉛塊般沉重的身體,突然像失去地心引力似的變得好輕,身體也飄浮在半空中。


    「啊」


    牽著她手的少女看著一臉訝異的琦莉後,露出了微笑。琦莉往下一看,自己那沉重的身體就倒在飄浮於半空中的腳下。臉頰上黏著幹涸淚水的自己,靠在倒地不起的哈維胸前,彷佛死去般沉睡。


    「那是我」


    她的手一合一開地確認感覺並環顧著自己的身體,她隱約能透過自己的身體看見周圍的景色。被哈維大衣覆蓋住的貝亞托莉克絲遺骸、倒在地上的哈維和自己的樣子都維持剛才的姿勢,沒有任何變化,彷佛隻有自己的心從時間靜止的世界裏飄了出來。不過和少女牽手的觸感卻是真實的。


    琦莉在少女的引領下輕輕降落,跪在倒在地上的哈維和自己身旁。像具人偶般躺在地上的哈維,仍和剛才一樣以眼神渙散的雙眸望著空中。原先應該沒有的體重頓時化為一股感覺,重重地壓了下來。少女對著又想開始哭的琦莉露出淡淡的微笑,輕輕拉起她的手。琦莉的手被這麽牽著,接著輕輕觸摸了哈維的身體。


    手一下子就滑進了身體表麵。


    噗通、噗通


    雖然很緩慢,但灌入了她意識裏的確實是心跳聲。是具有治愈力的血液流過血管的聲音。雖然斷斷續續、模糊不清,但反射出主人的意誌,即使渾身是傷,也要拚死修複。


    「妳看得出來嗎?他真的是滿目瘡痍呢!」


    少女以天真的聲音說道。


    這個人不隻外表,就連體內也是遍體鱗傷。龜裂的石頭心髒發出淡淡的琥珀色光芒跳動著,雖然有點不規律,不過好不容易不斷地送出血液,將滿是傷痕的血管、皮膚、骨頭、肌肉、神經連結起來。


    琦莉緊抿嘴唇,整張臉湊近他的臉頰。那隻鬃毛給他的、曾讓他一度看得見的左眼視神經已經殘破不堪,甚至開始壓迫腦神經,感覺一片灰蒙蒙的。


    「居然變成這樣了」


    「不過」


    少女說道。


    「他還活著呢!」


    琦莉聽見少女的聲音後無言地搖著頭。她甚至想迴答: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不要再繼續了。都已經變得如此殘破不堪,可以不用再硬撐下去了


    『琦莉。』


    那是一道不同於少女的聲音,夾雜著噪聲的男子低沉嗓音。令人熟悉又懷念的收音機聲音變成了剛才那道清楚的叫聲,不是透過聽覺,而是直接由意識接收。琦莉靠近倒在地上的自己,臉龐湊近了收音機。


    「下士我、該怎麽辦才好?我不知道,告訴我」


    琦莉邊搖頭邊說。收音機那強而有力的聲音瞬間沁人心底:


    『妳得幫幫他,這家夥還沒放棄,他還想活下去,妳應該聽到了吧?』


    經收音機這麽一說,她這才豎起耳朵一聽,接著聽見不規律的心跳隨著快要壞掉的石頭心髒閃爍著琥珀色光芒,發出微弱的聲音。


    「我辦不到」


    可是自己不希望哈維再撐下去了她多麽想這樣迴答。『琦莉,妳不要這樣說,隻有妳可以把他帶迴去。』收音機語氣堅決地如此訓斥琦莉。


    「可是我該怎麽做呢?」


    身旁的少女牽起琦莉的手,對她露出微笑,接著讓她的手觸摸到哈維的身體中心。


    噗通、噗通


    心跳聲在聽覺中擴大,不久便滲入整個意識,支配所有的感覺,眼前世界仿佛被隨著心跳發出的淡琥珀色光芒給吞沒般,全被暈染並融化成白色。


    噗通、噗通


    心跳聲微微滲入空氣裏。


    「這是哪裏?」


    當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恢複正常時,琦莉獨自一人站在陌生的地方。四周沒有那名少女的靈體、也沒有收音機,更沒有倒在腳邊的哈維和自己。這裏不是大聖堂的柱廊,而是遼闊到令人頭暈、一望無際的幹枯荒野大地。一臉不安的琦莉就佇立在這片隻有她一人的荒野中。


    充斥岩石的大地微微地搖晃,鞋尖前的地麵突然發出轟然巨響,瞬間崩塌,琦莉趕緊把


    腳縮迴來向後退。隻見大地崩塌後形成斷崖,岩石碎片則墜落地底。


    琦莉膽戰心驚地環顧四周,一望無際的大地持續劇烈搖晃,荒野上四處發生山崩地裂。就連頭頂朦朧的砂色天空,也彷佛即將裂開似地轟隆作響。琦莉拚命踏穩腳步,站立於這片不安定的大地上。


    「這裏是什麽?」


    這個世界看起來即將要毀滅。隻見附近又再開始產生地裂,頭上不斷落下岩石碎片。整個世界都被轟隆聲包圍,嘎答嘎答地震動著耳膜。雙手捂住耳朵的她彎下腰,護著頭環顧四周。「誰來」即使她大聲吶喊,但聲音被世界的轟鳴聲所吞沒後變得極其微弱,根本聽不見。


    這裏到底是哪裏?自己簡直就像是來到了行星毀滅的現場。


    捂住耳朵的她雖然腳步踉艙,卻仍避開地裂之處開始走了起來。但腳下的大地已經裂開,使她腳踝拐了一下猛然摔倒。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自己到底被推進了什麽地方?還是又像上次一樣,迷失在那個靈體們所製造、過去的無限循環世界?還是說難道這是遙遠的未來世界?行星毀滅的時代?


    「誰來救我?下士!」


    琦莉在搖晃的大地上爬行,發出了求救。但是自己的聲音被轟鳴聲所淹沒。她趴在地上慢慢匍匐前進。「呀!」爬行的腳一踩滑,整個人幾乎被大地的裂縫吞噬,在千鈞一發之際,她雙手抓住了岩石。自己的雙腳麵對著陡峭且深不見底的斷崖絕壁晃來晃去,裙襬也隨風揚起。


    即使膝蓋磨破皮,她仍使出渾身力氣從懸崖爬了上來,喘一口氣後,在持續崩塌的荒野前方看到了一道人影。


    有人!


    最初映入眼簾的,是那一頭被幹燥的風吹動著、有如鐵鏽般的紅銅色頭發。


    「哈維!」


    琦莉因為感到太過安心而聲淚俱下地大叫。


    不對?那不是哈維,是一名個子比哈維小,身穿有如白色睡衣簡便衣服的少年。


    仍抓著岩石往上爬的琦莉不禁睜大了眼睛,少年雙手抱起比自己體重重上許多的大岩石,踉踉艙艙地搬運著,仿佛想要修複大地的他,將那塊岩石填補於裂開的大地縫隙間。然後再以略顯搖晃的步伐走迴來,持續搬運著相同的岩石填補地麵的裂縫。他像具自動人偶,或被監工強迫勞動的囚犯般,默默地反複做著這項工作。沒穿鞋子的少年就像背著十字架的罪人似的雙腳全都磨破了,樣式簡單的白色睡衣看起來仿佛是囚衣。


    少年放在地麵裂縫中的岩石已經龜裂,破裂的岩石塊壓住了少年纖細的手臂。


    「啊!」


    琦莉踉踉嗆嗆地從持續搖晃的大地站起來後,便跑向少年。「你不要緊嗎?」想要幫忙的她開口發問。但少年宛如看不見琦莉般毫無反應,用被壓傷的右手移開了岩石,試圖拾起它。不要說是對琦莉,就連對於自己的身體也毫不在意的他,繼續做著填補大地裂縫的工作。從天而降的岩石碎片嘩啦嘩啦地打中少年的背部,使他渾身是傷,白色睡衣上被土和血染得斑斑髒汙。


    這名孩子是哈維。


    麵對這道就像被人強迫勞動般,持續做著相同工作的少年背影,琦莉也不知該再用什麽方式叫他。但不斷注視之下她也確信了一件事。


    那道背影比吊唁貝亞托莉克絲遺體時的哈維背影小了很多,瘦小背影和那名在廢墟校園裏堆著石頭墓碑的少年差不多纖細,即使渾身傷勢已經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仍默默修複這逐漸邁向毀滅的世界所產生的裂痕。


    這裏到底是?


    又再搬來岩石的少年跌了一跤摔倒,琦莉再次跑過去想要扶他起來。但是少年仍然無視於琦莉的存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後又想繼續搬運岩石。他的臉色宛如生病般蒼白,紅銅色的雙眸隻是茫然地看著前方,並沒有看著琦莉。


    「別搬了,這樣很危險!你會死的,別再搬了」


    琦莉繞到少年前方想要阻止他,但少年聽不見琦莉的聲音,繼續搬運著岩石的小小雙手不隻右手被壓傷,就連左手的皮膚也早已因擦傷而滿目瘡痍。


    「不可以再搬了!快住手!」


    琦莉死命抱住從她前方經過、搬運著岩石的少年背部。岩石從腳步踉艙的少年手中滑落,這時她雙手握住少年傷痕累累的雙手,仿佛要做禱告般將少年抱在胸前。


    插圖029


    「喂!你聽得見嗎?你不認得我嗎?」


    她聲淚俱下地看著少年的臉,但不知他是否聽不懂,他隻是以渙散眼神看著琦莉的前方。接著他甩開茫然癱坐在地的琦莉的手後,用已經殘破不堪的雙手再次抱起剛才掉落的岩石。


    少年腳邊的地麵產生龜裂,穿著白色睡衣的身影,就這麽連同懷中抱著的岩石被大地裂縫所吞噬。琦莉趕緊探出身子,抓住少年的手。那顆剛才被他抱在懷裏的岩石應聲滾落,少年瘦小的身體則在大地邊緣被風吹得左搖右晃,兩人的四周還不時落下岩石碎片。


    「抓好!」


    拚命支撐著少年體重的琦莉大叫了一聲,但懸在半空中的少年隻是任由琦莉抓著他的手,並未迴握琦莉。被琦莉緊握不放的少年手腕猛然滑脫,琦莉幾乎快要抓不住他。


    「拜托你哈維!」


    當琦莉大叫時,少年茫然的眼眸第一次輕輕仰望著她。


    他認出自己的名字了嗎?


    這時


    琦莉抓著的岩石邊緣開始龜裂,崩落了一大塊。


    兩人和周圍落下的岩石碎片一同墜入被斷崖絕壁包夾的大地裂縫中。


    「哈維」


    對名字有所反應的少年,終於在最後一刻抓住了琦莉的手。


    兩人就這樣手牽著手一起墜入了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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