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成這樣,還有可能複原嗎?」當琦莉提出質疑時,哈維心想:怎麽可能不行?不過,或許是直到現在他才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一副想不到解決辦法的表情歪著頭。


    「沒辦法恢複原狀了嗎?」


    琦莉又低聲問了一次。


    「都怪你,我要做之前你不先問。」


    哈維叼著香煙撇嘴,莫名其妙將責任轉嫁到琦莉身上。


    收音機完全被分解了。外殼、螺絲還有電路板上的零件全都散落在甲板上。哈維似乎依自己的規則排列,然而在琦莉的眼中看來隻是一片散亂。


    哈維徹底將收音機分解,並清出迴路內部的細砂,進入組合拚湊階段時,琦莉內心閃過一抹不安,為了小心起見而向哈維確認


    沒想到,他竟是那種反應。


    琦莉露出狐疑的眼神靜靜望著哈維,隻見他利用夾在左手中指和食指問的螺絲起子將螺絲栓緊(然擁有如此巧妙的特技)。


    「船到橋頭自然直。」


    哈維不知以何為根據,竟然輕鬆自在的說著。


    「說得如此不負責任,萬一修不好的話,下士會變成怎麽樣啊?」


    「我說過不會有問題,相信我。」


    哈維煩躁地蹙著眉頭,然後將握在左手的螺絲起子換至右手。令人意外地,有著關節突出且修長手指的義肢與哈維原本的右手極為相似,和左手一樣轉動著螺絲起子,靈巧地用螺絲將一個線圈狀的零件固定於電路板上。


    在一旁正襟危坐的琦莉,驚訝地望著哈維的動作。先前,右手還會因恣意行動而惹得哈維破口大罵,看來在自己失去意識這段期間,右手已經可以自然而然領悟哈維的意誌了。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和平相處的啊?」


    「一言難盡。」


    哈維露出厭惡的表情並閃爍其詞,琦莉猜想必定是和「砂鼴鼠七子」號上「被屍體糾纏」那部分有關。因為每次想更進一步詢問當時情形時,哈維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之後,哈維似乎無意再交談,專心埋首於收音機的組合工作。無所事事的琦莉抱著雙膝,又轉過臉麵對著煤油暖爐。或許是燃料所剩不多,從暖爐的小窗中,可以見到細細的藍色火焰不穩定地搖擺著。


    過了午後,位在蒙朧的砂色天空和砂海之間,「砂走」號甲板上充塞著低沉的動力聲與沉穩的流砂浪聲。從哈維手邊發出微弱的喀鏘喀鏘聲響,舒服地於耳內微弱迴蕩。


    早上的「送葬」一結束,以歐魯翰為首,所有「砂走」號的船員們全躲進門下擁擠的船艙唿唿大睡。「送葬」當天天亮後他們似乎都是如此,哈維說會一直睡到天黑吧。昨晚持續至深夜的喧鬧,一大早又起來送葬,因此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除了坐在暖爐前的琦莉他們之外,船首附近的掌舵室裏會留守一名負責監視海上狀況的船員。幾個小時輪班一次,換班的水手正忍住哈欠登上了梯子。


    琦莉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投向掌舵室的玻璃,正巧與那名並未留意船行方向,卻莫名露出監視眼神直盯著他們的船員四目相交。


    琦莉狐疑地眨著眼睛迴視,對方慌張地將目光挪開,望向前方。這是怎麽一迴事?琦莉無意識地迴頭望著哈維,哈維似乎並未察覺,仍致力於手中的工作。


    剛剛


    「剛剛」


    正想說出口的話被哈維搶先一步,琦莉張著嘴盯著哈維的側臉。然後閉上嘴巴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哈維的仍視線落在手邊說


    「雖然我推測過在你父母去世之前,你住在哪裏?」


    哈維的語氣就像是在談論天氣般自然,琦莉無法明白哈維的意圖,疑惑地眨著眼。


    「哪裏,就是東貝裏啊!住在十二號街角的公寓三樓。」


    「是更早之前。我不是指養育你的親人,而是生你的父母。」


    「我出生和成長都是在東貝裏啊。」


    應該是琦莉在心中補了一句。其實自己也沒有任何根據,隻是因為除了東貝裏外,印象中並沒有其它地方了。「那就好。」哈維似乎也不是真的十分關心,因此馬上就認同了。


    「因為那位婆婆說了令我在意的話,所以我隻是好奇問問。」


    哈維說完又陷入沉默,繼續專心修理收音機。


    琦莉將下巴置於屈起環抱的雙膝中間,眼神飄向隱約晃動的暖爐火光。


    當時的那個孩子就是你吧


    腦海中浮現今早老婆婆離去時的留言。那究竟是什麽意思呢?當時是指什麽時候呢是指比祖母去世前更早的時候?琦莉不斷地思索,但仍無法理出頭緒。


    祖母去世時正是琦莉八歲那年的初春。當公寓的人來到房間裏恣意談論葬禮和如何處理遺物等事宜時,琦莉就站在寢室中央,凝視著躺在樸素床鋪上的祖母遺體。背後傳來房東他們的對話:沒有收養她的人嗎?有沒有其它親感?


    「有關你媽媽的事呢?你什麽都不知道嗎?」房東太太問。琦莉指了指祖母的遺體,房東太太困擾地搖搖頭:「她不是你媽媽吧?不是這個意思,真是麻煩的小孩啊。」八歲的琦莉心想:覺得麻煩就不要心不甘情不願地插手啊,別管我不就好啦!祖母的遺體看起來就像是個陌生人,總是挽起的頭發現在已經解開,長長的白發就像是水流般垂在枕頭上。她記得曾經見過相似的景象,好像是某人的屍體


    「琦莉。」


    哈維的聲音讓琦莉迴到現實。轉過頭,哈維垂著眼繼續手邊的工作


    「不好意嗯,問了你奇怪的事。」


    他簡短地說。「我道歉很奇怪嗎?」見到琦莉一臉驚訝,哈維眼神中流露出不悅。「不會啊。」琦莉立即搖搖頭,將眼睛轉向一旁。


    置於膝蓋上的雙頰自然浮現笑意,琦莉開心地獨自笑著。


    似乎到了看守員的換班時間。聽到一陣生鏽的摩擦聲響後,甲板上的艙門被推了開來,一名穿著黑褐色大衣的男子探出頭,是卡立夫。雖是大白天,但身體仍因冬天的寒氣而發抖著,他拉起衣領,對琦莉他們微微打了聲招唿便走進掌舵室。


    他和裏麵看守的人說了一兩句話後,神情驟變馬上飛奔而出。


    「歐魯翰,快來!」他將頭伸進艙門內,聲音不大但語氣中帶著若幹的急迫,唿喚著船老大。琦莉詢問似地望著哈維,但哈維也僅是一臉詫異搖搖頭。


    「你拿著,待在這裏。」


    哈維將組合到一半的收音機塞給琦莉,輕輕利用反作力站起身。與恰巧從船艙走出來的歐魯翰會合,然後和卡立夫及在掌舵室看守的男子站著交談。


    片刻後,卡立夫消失在門的下方,其它三人私語著往甲板旁走去。


    (發生了什麽事啊)


    盯著散落甲板的剩餘零件,琦莉猶豫了一會兒後,用雙手將零件聚集起來,塞進大衣的口袋中。如果哈維是按照次序排列的話,等一下他恐怕會火冒三丈吧?


    當琦莉抱著收音機(雖然有收音機的外形,但隻是隨意將外殼合起,內部尚未組裝完成)站組身時


    腳下的甲板突然傾斜


    「哇」


    琦莉抱著收音機往前跌,踉艙地踏了幾步後,麵前正是有著殘火但仍十分滾燙的煤油暖爐,當琦莉像是要抱住圓桶的暖爐往上頭撲倒時


    「啊!」


    幹鈞一發之際,金屬骨架的手從後方抱住了琦莉。此時傳來什麽東西被火燒焦的聲音。


    哈維用右手將琦莉拉過來的同時,以左手扶住了傾倒的煤油暖爐。「反了吧?這動作應該是由你來做的吧?」哈維瞪著右手發出不滿。他將琦莉放下後,若無其事地撥開直接碰觸滾燙鐵板上的左手,此時手心的皮膚迅速


    掀起。


    「對、對不起會不會痛?」


    「當然痛啊!」


    琦莉緊張地抓住哈維的左手,哈維很難得老實承認並露出極痛的表情。但是他僅精神集中的低下眼一秒,馬上又恢複貫有的「已經沒關係了」的表情,然後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將視線投向甲板旁。歐魯翰與看守的船員將身體采出欄杆,俯視著下麵的砂海。


    原本明亮的砂色天空,不知何時已布滿烏雲,海麵因籠罩著濃霧而視線不佳。偶爾掀起一個大浪,船身便往橫向劇烈搖晃。


    「怎麽樣?」


    哈維簡短問著情況。歐魯翰露轉過身一臉嚴肅。


    「果然駛向航線外了。真奇怪,此片海域在這個時期的流向,不應該往這種方向流動啊。」


    「你們是為了什麽才留一個人看守的啊。」


    「我又沒有注意海象」


    對於哈維無心的一句話,看守的船員露出不滿的表情反駁,然而話說到一半又吞了迴去。琦莉也學起哈維,兩人同時皺緊眉頭:沒有注意海象,那是在注意什麽啊?


    從門的下方傳來吵雜的聲音。好像是卡立夫叫醒了那些船艙內的船員,他們打著哈欠相繼走上甲板。此時,船身又一陣劇烈搖晃,沒有心理準備的幾個人踉艙跌倒。最後從船艙探出頭的卡立夫被壓得發出了抗議之聲。


    琦莉由於抓著哈維,這次免於摔跌在地。「你到下麵去。」哈維將琦莉推往門的方向。


    「你摔倒的話我更麻煩,你找個牆壁旁坐下。」


    「嗯」


    才剛給哈維添了麻煩,因此琦莉無法有任何異議,隻好勉強點點頭離開哈維身旁。邊走邊將尚未組合完成的收音機吊帶往脖子上一掛。


    「?」


    琦莉隱約中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走到一半停下了腳步。迴頭望著甲板旁,越過欄杆凝視著前方的海麵。


    朦朧的砂色濃霧那頭,有一個模糊的影子逐漸靠近。


    (船?)


    緊接著,巨大的鐵塊倏地出現在極近距離前。琦莉察覺到的同時,船員之間發出了驚唿聲。


    鐵與鐵的激烈摩擦聲及衝擊貫穿了整個甲板,和先前的搖晃完全不同船身朝垂直的角度傾斜。所有在場的人都發出了悲鳴,紛紛滑向甲板邊緣,大家慌忙伸手抓住欄杆。


    琦莉也跟著滑落甲板旁,但和大人不同的是,欄杆無法阻擋住她那嬌小的身軀,她直接穿過欄杆間隙落海。


    「琦莉,手!」


    頭上傳來一個聲音,她還來不及思考便反射性地伸出手。收音機往身後落下,吊帶緊緊勒住她的喉嚨。傾倒的圓桶暖爐重重地往欄杆上撞擊,鏗地一聲彈了起來,然後飛掠琦莉身旁,墜落腳下約眇海。


    琦莉目瞪口呆地俯視著迅速被砂海吞沒消失的暖爐。一拾起頭,哈維從欄杆間隙中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糟了」


    聽見這聲低語的同時,琦莉眼前的景象垂直下墜,手腕上印著哈維手指形狀的血痕。是剛剛被燙傷的左手琦莉的腦海中正閃過此念頭時,她的手腕從哈維的手中滑落。最後,彼此的指尖微微觸碰分離


    幹鈞一發之際,斜上方伸出了另一隻手再次抓住琦莉的手腕。


    歐魯翰從哈維的身旁伸出手,仿佛快扯斷琦莉的手般,用力將她拉起。迅速加入協助的哈維用義肢抱住琦莉的腋下,將她從剛剛墜落的反方向欄杆間隙中拉了上來。


    「嚇死我了」


    琦莉摟著哈維的脖子,安心地歎了一口氣。「這應該是我的台詞。急死我了」耳邊也傳來哈維的歎氣聲。拾起頭,哈維早已轉過臉,迴頭對歐魯翰說:


    「幫了大忙,謝嘍!」


    「小事一樁。」


    歐魯翰以不自然的姿勢倚在傾斜的欄杆上,輕輕聳了聳那寬闊的肩膀。接著他環視著左右,確認同伴平安無事。


    「大家都沒事吧?應該沒有人落海吧?」


    歐魯翰露出些許安心的表情,周圍的船員們也紛紛傳來報平安的聲音。


    船身依舊以急陡的角度傾斜,全部的人排成一列以奇怪的姿勢頂住欄杆,遠遠望去猶如排列在網子上曝曬的幹貨。哈維頂著欄杆,用義肢抱住琦莉。琦莉越過哈維的肩膀往下一看,蒙朧砂色濃霧中的流砂卷起了漩渦。


    「撞上了」


    歐魯翰咂了咂舌,然後對著傾斜的甲板上方大喊:


    「卡立夫,看得見那一頭嗎?」


    琦莉轉過頭追隨歐魯翰的視線,唯有卡立夫死命抱住門而逃過一劫。「稍等。」卡立夫迴應歐魯翰後,使勁踏上艙門往上方爬去。


    他抓住另一側的欄杆並垂吊於欄杆上,窺視從這個方向無法看見的另一側船腹。


    「哇,太神奇了,是幽靈船!」


    對於卡立夫那奇特的迴報,其它頂著欄杆的船員們蹙緊眉頭:這個笨蛋在說什麽啊?


    (幽靈船?)


    琦莉看看身旁的冷淡反應,稍微思考了一下,最後抬起頭望著哈維。紅銅色的雙眸瞪著她:


    「你現在一定又抱著些許期待吧」


    刻在船腹的模糊文字「砂鼴鼠故鄉」號是那艘船的名字。在危機四伏的海上,船員們喜歡以能夠帶來好運的砂鼴鼠為船隻命名。


    這是一艘古老的船。甲板的支柱有大半已經斷裂,到處充滿像被踩穿般的大洞,船橋的窗戶也早已脫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生鏽的船身映照著天空的暮色,染上和哈維發色相仿的紅銅色。或許已經在此沉眠許久,這艘船有如被砂子掩埋的遺跡般靜靜佇立著。


    這不是漂流船嗎?某人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對於幽靈船的存在一笑置之的船員們,似乎都理所當然地接受漂流船這個名詞。所有的東西都會在流砂終點站附近的海域一一浮出包括動物的屍體、被流放到海中的大型垃圾、沉沒的船隻,還有乘客們所遺留下來的眾多迴憶。


    琦莉站在「砂鼴鼠故鄉」號的甲板一角,由於沒有她能夠幫忙之處,隻好眺望著其它人的工作情形。


    「砂走」號的船腹撞上沒入砂中的漂流船船首。船員們以歐魯翰為中心,從漂流船的甲板上望著自己船隻的船腹,確認損傷程度。仍然傾斜的「砂走」號,從甲板上垂下了由纜繩所編成的梯子,所有的人全都先登上漂流船「砂鼴鼠故鄉」號避難。


    「咦」


    琦莉望著所有集中在船首的船員們後腦杓,最後忍不住叫了出來。先前還夾雜在船員當中的紅銅色腦袋,不知何時已失去蹤影。


    (到哪裏去了)


    環顧周遭,位在甲板中央,應該是通往船艙的門扉那頭(雖說是門,但已經看不見門的模樣,僅是猶如開了一個微暗的空洞般),突然出現了搜尋中的那顆紅銅色腦袋。哈維彎下身穿過缺了門的空間,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踩著漫不經心的步伐走了過來。


    「你去查看過裏麵了嗎?」


    琦莉跑了幾步來到哈維身前停下腳步。「真是的,我也想去看看。」事實上,現在琦莉的內心急著想獨自去瞧瞧,她越過哈維的身軀望著後方。


    哈維若無其事地往旁挪栘半步,擋住琦莉的視線說:


    「不值得去。」


    「有汁麽東西嗎?」


    「什麽東西都沒有,所有的東西都壞了。」


    一如往常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中,似乎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琦莉以詢問的眼神直盯著哈維,不到三秒,哈維逃避似地側著臉,輕輕歎了口氣說:「那裏有許多人被殺害,真令人想吐」


    「被、殺?」


    哈維的聲音幾乎快聽不見,但那個單字卻深深烙印在琦莉耳中。可能


    說出了原本不打算說的事,哈維不高興地咂了一下舌。


    「到處都是彈痕,可能受到了什麽攻擊,所以才會棄船離去吧?」


    「受到什麽攻擊?」


    琦莉無意識地預想,哈維一定會立即響應:「我哪會知道啊!」然而哈維卻張開嘴,意外地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然後表情可疑地閉上了嘴。


    「我哪知道啊!」


    過了一會兒,才吐出了如琦莉所料的台詞。


    「喂,去找個可以當作撬棍的東西。木板也可以,所有的人趕快去找!」


    傳來歐魯翰的指示。有幾個人開始分頭去尋找工具,應該是打算利用工具對撞上漂流船船首的「砂走」號船身做點什麽吧?歐魯翰又迅速指示了其它人,接著突然望向琦莉他們。


    他臉上毫無表情。


    (?)


    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緊接著,歐魯。翰那精悍的臉上又浮現平日的豪邁笑容,爽朗地說:


    「哈維,很閑的話就來幫忙!」


    「我可是傷員啊!」


    哈維從口袋伸出左手對歐魯翰揮了揮,然後露出半開玩笑的無奈表情。


    「不是已經在愈合了嗎?我送你們去港口,所以來付出點勞力吧!」


    「知道了。」


    當琦莉正猶豫著該不該說出方才的感覺時,哈維苦笑迴應後便朝歐魯翰走去。「哈維!」琦莉好幾次欲言又止,總算對著哈維的背影唿喊時


    琦莉!


    誰在唿喚我?是一個有如女高音般的可愛女聲。琦莉將頭轉向聲音來源處,一個嬌小的影子頓時消失在柱子的後方。雖然僅是一瞬間,但琦莉確定自己並非眼花。她慌張地迴頭望著哈維:


    「剛剛那個是」


    「你待在那裏,別到處亂跑。」


    停下腳步轉過身的哈維搶先一步斷然命令。哈維那完全不在意琦莉要說什麽的態度,讓她感到些許不悅地閉上口。


    琦莉!


    微弱的高音再度唿喚著,接著傳來愉快的笑聲那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她已經想不起來是在何時何處聽過,然而那聲音確實存在於記憶的深處。


    琦莉再將視線栘到哈維身上。然而哈維卻毫無心思留意琦莉,正抬頭望著聳立眼前的「砂走」號船腹,與歐魯翰交談著。


    隻要待在甲板上,哈維看得見的地方應該就沒關係吧?


    琦莉為自己找了個借口,腳步不自覺地朝方才那個嬌小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她窺視足以用雙手環抱的粗壯柱子後方。


    「咦」


    空無一物。自己明明沒有看走眼啊?


    琦莉環顧左右又往柱子後方踏了一步。此時,身旁傳來嘎吱的聲音,同時鞋底往下一沉。


    (哇)


    還來不及發出慘叫,琦莉便穿破甲板往下滑落。外頭的光線瞬間在頭頂上方消失,眼前一片漆黑。緊接著屁股似乎被什麽硬物打中(浮起的收音機跟著打中下巴)。琦莉頓時痛得停止唿吸。


    「好、痛」


    幸運的是,一起落下的甲板宛如滑梯般減輕了撞擊力道,讓琦莉免於從高處落下的重擊。


    「真危險」琦莉安心鬆了口氣的同時遷怒地發著牢騷,就這麽坐在地上轉動脖子望了望四周。


    微弱的夕陽從頭頂上方照射進來(當然是從自己踩破的洞口透進),狹窄的走道往前後方向延伸。兩旁的牆壁並列著細長的空洞,想必是以前的艙房門口。大部分的門都已脫落,勉強殘留下來的幾扇門也苟延殘喘地鬆脫傾斜著。


    這艘船究竟被棄置了多久?下方沉澱著濃濃的腐敗氣息,似乎連空氣的流動也停滯不動,寂寥的景象往前方延伸。


    我認得這裏。


    腦海中比思考更早一步擅自浮現這句話,連她自己也感到莫名驚訝。「為什麽」內心感到毛骨悚然,以雙手撐著自己朝後方退去之際,指尖似乎碰到了什麽東西,她嚇得轉過頭


    地上坐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女孩有著栗色的卷發和藍色眼睛,圍裙洋裝下的兩條腿往前伸著一個依舊嶄新的洋娃娃,在周圍一片荒廢的景象中顯得格外醒目。為什麽此處會有這種東西呢?


    琦莉驀地感到一陣恐懼,反射性地想後退與對方保持距離。然而,就像是被那雙默默凝視的玻璃眼珠所吸引般,琦莉停止了動作。


    她緩緩伸出手拾起洋娃娃。


    自己抓著洋娃娃身體的手,看起來莫名的嬌小,而洋娃娃相對顯得特別巨大。琦莉將洋娃娃抱在胸前,納悶地盯著自己的手心時


    「你又跌倒啦?」


    頭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一雙厚實大手隨之將琦莉抱了起來。琦莉抱著洋娃娃,摟住對方的脖子。


    「我告訴你哦,哈佩」


    咦?琦莉訝異自己竟然口齒不清。又不是下士,怎麽會無法發出「維」的音?


    將目光栘向自己摟著的那位男子臉龐,琦莉更加錯愕。預想中,應該是紅銅色的發絲恣意垂在臉頰與脖子上,但眼前並非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張側臉。對方臉型的棱線比較突出,而且臉頰上長滿了濃密的砂色胡子。雖然如此,那低沉的說話方式和整體所散發出來的感覺,不可思議的與哈維極為相似。


    「真是的,又想撒嬌啊」


    男子的身後突然又傳來另一個聲音。是一個帶著苦笑,讓人覺得很舒服的沙啞女聲。一名黑發女子越過男子的肩膀,從走道那一頭出現瞬間有股奇異的感覺,是一種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感覺,好像與某人非常相似。


    抱著琦莉的男子朝女性的方向走去。男子跨著大步前進,琦莉趕緊用手環住男子的脖子。夾在中間的洋娃娃似乎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男女兩人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此刻,琦莉發現了一件難以置信的事,走道上原本傾斜及脫落的門扉,不知何時已經完全修複,而破裂的圓形窗戶也完好地鑲在門上。


    那個圓形的窗戶上,映著男子那寬廣的背部和緊摟著對方脖子的自己。


    然而,映在上頭的卻是一個將頭發紮成兩束的小女孩。


    (是誰啊?)


    和琦莉一起映在圓窗中的洋娃娃竊笑著。


    從最初的第一眼開始,琦莉就覺得她五宮中帶著某人的容貌。那模樣無法以可愛來形容,但她有著一雙冷淡低垂的黑色眼睛,及肩的柔順頭發,還在頭的兩側各綁了一束發束,是一名年約二、三歲的小女孩。


    (是我。)


    琦莉凝視著映照在眼前玻璃窗上的小女生,最後隻能得到此結論。


    她跪坐在船艙的床上,凝視著牆壁上的圓窗。窗的那一頭是籠罩在夜色下的砂海與天空,眼前盡是深藍灰色的景象,並沒有值得觀看之物。蒙上砂塵的厚玻璃中,隱約映著年幼的自己和抱在懷中的洋娃娃,還有後方麵對麵的一對男女。


    她微微轉過頭,斜眼偷窺著正在背後談話的男女。男子背對著琦莉坐在床緣,至今仍無法看清楚對方的長相,隻見到那砂色的短發,遺有寬廣的背影。琦莉縮著身體,但仍可從那背影判斷對方的體型十分高大。


    女子坐在男子斜對麵的椅子上。天花板上隨著船身搖擺而左右緩緩晃動的電燈下,浮現那雪白的側臉。


    「你那麽討厭東貝裏嗎?」


    女子用低沉的聲音詢問男子,然後好整以暇地靜靜凝視男子,等待著對方的反應。女子的後腦杓綁著一束黑色的長發,她有著一對黑色的雙眸,穿著簡樸易於活動的貼身服飾,整體顯得極為樸素也並非一位美人,然而深色的瞳孔中莫名散發出一股吸引人的氣質。


    「從東邊的港口若不經過東貝裏的話,就無法抵達西貝


    裏。你不是說過西貝裏相當熱鬧,應該可以在那裏藏身一陣子的嗎?」


    「東貝裏啊」


    男子低語的聲音中幾乎不帶任何感情,但隱約夾雜著痛苦與複雜的情緒。


    「你還是非常在意嗎?」女子歎了歎氣微微笑著說:「東貝裏已經不是戰場了,戰爭結束至今已經幾十年了啊!你親眼目睹一切,應該比誰都清楚。」


    女子訓誡似的說著,然後用纖細的雙手環住對方的頭,溫柔地拉向自己。男子的額頭輕輕靠在女子的肩膀上,小聲地說:「我知道。」


    剛剛為何會認為男子與哈維相似,琦莉終於找到理由了。壓抑感情的低沉聲音和簡短的說話方式,還有偶爾會如現在般表現出軟弱的一麵他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感覺和哈維極為接近。


    「琦莉,怎麽了?」


    當她望著男子的背影和哈維那紅銅色後腦重迭時,女子察覺了琦莉的視線,抬起頭用略帶不懷好意,但不致於令人討厭的笑容望著她。


    「我們的公主可能在吃味吧。知道了,你也想抱抱吧?」


    離開男子後,女子跪在床上對琦莉伸出雙手。我根本不是在吃醋!琦莉滿肚子不高興,但不知何故竟然無意反抗,柔順地將身體倚在女子的懷中。琦莉的臉埋進對方的胸前,隱約聞到一股香氣。或許除了去世祖母那關節突出的手,她還是第一次像這樣被其它女性的手所擁抱。雖然覺得很癢,但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心感。


    (應該是媽媽吧)


    倚在舒服的懷中,一閉上眼,睡意自然席卷而來。女子一見到琦莉打著哈欠,竊竊地笑了。


    「小不點差不多該睡覺了,不睡飽的話就長不大哦。」


    原來如此,十四歲的自己會那麽嬌小,一定是因為沒有睡飽的關係琦莉自行下了結論,在催促之下鑽進船艙的床鋪。為什麽十四歲的自己會迴到幼年?恍惚之間,內心的深處不斷思索著這個疑問,琦莉將臉埋進枕頭,閉上了眼睛。


    雖然並非刻意去意識,但等自己迴過神時,腦中的一角不禁反複想著剛剛所見到的彈痕。走道的牆壁上有一個橫向貫穿的黑洞,燒焦的痕跡深深烙印在被鑿開的牆壁斷麵上。


    是碳化槍。


    由於時問久遠,因此無法斷定彈痕本身,但哈維直覺深信那就是碳化槍。


    「好痛」


    不知不覺像是要咬斷似的用力一咬嘴唇,哈維舔拭低語時嘴中滲出的血液,舌上黏稠液體的觸感有股鐵鏽味。傷口並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


    有不死人的這艘船,受到追殺不死人的教會部隊襲擊。哈維雖感應到這個部分,但不清楚有關那個不死人還有其它的事。然而讓他感到無限沮喪的是,那些家夥竟然在搭載著毫無關聯的普通人類的客船中,冷酷地扣下扳機。


    人們逃竄的驚慌狀態,恐怖與痛苦的叫聲全和彈痕一起被鑲在走道的牆壁上。每踏出一,它們就好像控訴什麽似的竄入腦海中,哈維旋即轉身走出去。


    「喂,我叫你過來啊!這個倒了。」


    腳邊傳來不滿的聲音正唿喚著他。哈維低下頭,蹲著身子的卡立夫望著他的手,便了個眼色重複道:「我說這個倒了。」哈維追隨對方的視線,原本水平的馬口鐵板傾斜成四十五度。


    「啊,抱歉。」


    哈維用有點欠缺誠意的語氣響應,然後以右手將馬口鐵板恢複水平狀。「拜托你好好壓著。」卡立夫叮嚀著又繼續將板子釘上。


    全體船員利用找來替代撬棍的鐵材,成功讓撞上漂流船的「砂走」號返迴海麵時已近黃昏。他們在半沉入砂海的漂流船甲板與「砂走」號的船腹問,搭起了數根鷹架,開始修複損毀之處。


    天空從夕陽餘暉的橘色濃霧化為夜晚的藍灰色。四周因「砂走」號甲板的燈光映照而顯得一片青白。


    從上方傳來一陣低聲對話。哈維隻是壓著馬口鐵板,並無其它事可做(其實也無意幫其它人修理),於是若無其事地往聲音的方向望去。頭上的燈光正巧呈現逆光狀態,刺眼的光線讓哈維眯起了雙眼。刻印在視網膜上的綠色殘影與站在砂走號甲板上的兩個人影重迭。


    其中一人由體型馬上得知是歐魯翰,而另一人雖然不知其名,但對方正是和漂流船相撞時負責監視海象的男子。


    兩人麵對麵站在固定於甲板旁的某具機器前交談著。無法看出那機器是有何作用的裝置,在有如筒狀的發射台中,裝填了長約一公尺半的鐵棒,末端的纜繩與大型的滾動條機相連。一見到鐵棒前端呈現出如箭頭的尖銳狀,哈維終於恍然大悟。


    那是擊退砂蟲的投矛器。記得以前並沒有那樣的設備。


    砂蟲是所謂的俗稱,印象中生物學上的正式名稱好像是阿瑞尼士蚯蚓什麽的,由於懶得記所以記不得正確名稱。遠在殖民時期前,砂蟲就是棲息於此星球的少數原始生物之一。成蟲的直徑約一公尺左右,是一種體型巨大且怪異的環節動物,棲息於砂中,偶爾會攻擊砂船使之翻覆。


    「什麽時候裝了那種危險的東西?」


    哈維若無其事地問腳旁的卡立夫。對方停下手邊的工作,瞬間露出疑惑的表情,看了哈維眼神示意的方向後,「啊你說那個啊?」才點點頭說:


    「已經是兩三年前的事了。因為遭受砂蟲成蟲的攻擊,之後就設置了。」


    「除非是進入砂蟲的勢力範圍,否則它們應該不會主動攻擊,這種事情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哈維無法理解地緊蹙眉頭。有關砂蟲的知識,哈維都是從上一任船老大那聽來的,相信不僅是身為後繼者的歐魯翰,「砂走」號的船員們也應該十分清楚。


    卡立夫不解為何哈維對這件事情會如此深入探究。


    「沒辦法,有些工作不得不進入砂蟲的勢力範圍。教會正打算製作掌握『砂之海』全區域的地圖,而為了引領他們」


    「等一下!」


    哈維打斷對方話語的同時放開了手中的板子。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板子就這麽垂直落在卡立夫的眼前。「哇,真危險啊!」一屁股跌坐地上的卡立夫發出了抗議。哈維無視對方的抗議,屈膝對著他的目光,壓低聲音詢問:


    「你剛剛說什麽?教會?」


    哈維散發出危險的氣氛,那表情幾乎快要揪住對方的胸口。卡立夫恐懼地往後退。


    「嗯,引領教會的船到我們所熟悉的領海。」


    「你們不是被教會視為異教徒嗎?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幫他們?」


    「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自從歐魯翰繼承後,我們和教會的關係已經處得很好,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歐魯翰什麽都沒告訴我」


    哈維一臉愕然,抬頭望著燈光中的歐魯翰身影,內心感到不安,腦中完全無法運轉。或許事態不到需要警戒般嚴重,但腦海中卻響起了刺耳的警鈐。通常這種時候,自己的直覺總是非常可靠雖然唯獨這次他並不希望料中。


    「琦莉呢?」


    突然浮現腦中的話就這麽衝出口。哈維推開眼前的卡立夫站起身,環視著周圍。在燈光的照耀下,隻見進行修複作業的船員,卻不見少女的身影。


    (那個笨蛋,去哪裏了)


    不!笨的是我!哈維在心中咒罵著自己。剛剛完全忘了琦莉的事,由於下士掛在她的脖子上,因而非常放心。他這個時候才想起那個古董也還沒修好。


    「之前我看到她往裏麵走去」


    坐在鷹架上的卡立夫一臉詫異地說,然後用眼神示意哈維的背後。哈維轉過頭望著漂流船的甲板,通往船艙的出入口有如開啟的漆黑嘴巴。明明要她不要去,結果她還是去了


    哈維知道琦莉的去向後,心情稍微平


    緩了些。「真傷腦筋」他歎了一口氣,轉身朝那個方向走去


    「哈維,你要去哪裏?」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哈維停下腳步望著「砂走」號的甲板,白光的中央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對方正望著此方向,但因背光而無法看清表情。哈維用一隻手遮住刺眼的光源,盯著頭頂上的人影。


    「我要去找琦莉,她好像到船艙內了。」


    「啊,我派船員過去找。卡立夫,你去!」


    「咦?啊,嗯,遵命。」麵對突如其來的指派,卡立夫感到不知所措,呆呆地迴應並站起身。「沒關係!」哈維伸手阻止正從身旁經過的卡立夫。


    「我去,你趕快把工作完成吧。」


    因為自己沒有認真壓住馬口鐵板,使得卡立夫所負責的修繕工作進度落後。哈維指著修理一半的船腹表示,然後丟下卡立夫轉身離去。


    他踏過鷹架的鋼骨,跳下漂流船的甲板朝裏麵走去。


    咚


    半晌,背後傳來沉重的鈍音不僅如此還從背部貫穿胸前。


    「?」


    像是被什麽東西拉扯,哈維膝蓋一彎身體往前傾倒。


    他趴在地上,訝然俯視自己的身軀,沾滿血的矛槍從腹部穿出,插入眼前的甲板。會意過來的同時,嘔吐感和劇烈的疼痛從食道竄升。哈維立即集中全身的神經壓抑痛覺,但是卻無法克製住嘔吐感。伴隨著激烈的咳嗽,喉嚨深處吐出大量夾雜著嘔吐物的血塊。


    「為什」


    哈維從染血的甲板上勉強拾起頭,轉向身後。


    映入眼簾的是刺入背部的矛槍末端。長一公尺半的鐵棒末端有個金屬環狀物,後方連著由鐵絲編成的纜繩纜繩的另一端則是設置在「砂走」號甲板上的滾動條機。


    滾動條機旁站著一個人影。當視力適應光線後,終於看清綠色殘影那頭對方的長相。對方粗野的相貌,露出了令人無法憎恨的一貫笑容,手還置於矛槍的發射台上。


    「你這家夥,是什麽意思」


    「為、為什麽?歐魯翰?」身後的卡立夫比哈維本人更為訝異,語無倫次地抬頭望著自己的老大。


    「別擔心,這點傷死不了的,對不對啊?」


    燈光中,歐魯翰用那令人生氣的一貫語氣迴應。在甲板上工作的船員們,不知何時全都靠過來包圍哈維,麵無表情地低頭望著他。哈維瞥了周圍的人一眼,就抬起頭怒視著歐魯翰。


    「還真是謝謝你好心代替我發言」


    哈維極盡諷刺地說著,嘴中溢滿了血泡。即使阻斷了痛覺,刺入內髒的異物感仍令哈維感到相當不適。雖然極度的憤怒,但由於過度憤慨,致使某條神經被切斷,腦中顯得異常平靜,連哈維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你可是最高賞金的對象呢!在東貝裏逮捕的不死人抓了一名女孩作為人質潛逃,指的就是你和那名女孩吧?」


    「啊嗯,好像是這麽一迴事。」雖然歐魯翰所說的有部分被扭曲,但哈維並不想辯駁,順勢點了點頭(沒有編派琦莉任何罪行,把所有的錯歸咎於自己身上,這樣更求之不得)。「所以你打算跟教會領取那筆高額賞金,才故意對我示好,然後從中找機會下手。」


    「我並沒有故意對你示好,如果你不相信也無所謂。哈維,我個人並不討厭你,隻不過是利害得失無法兼顧。」


    「我也不討厭你就是了。」


    甲板上籠罩著白色燈光和船員麵無表情的眼神,哈維與歐魯翰之間的對話有如謊言般迴蕩著。哈維心想:昨晚那場紙牌遊戲,酒醉時纏著自己的可愛老友,以及身旁充滿朝氣喧鬧的船員們,對此覺得仍一如往昔而感到懷念的心情,恐怕隻是自己的錯覺。


    「真抱歉啊!」


    歐魯翰的嘴中吐出了簡短的道歉。即使對方如此致歉,哈維也無法銘感在心。


    「我們的做法已經和上一代不同了。隻要協助教會就可以免除無謂的鎮壓,更可以在港口輕鬆調度物資,和上一代比起來,我學會了更圓融的做法。」


    「因為不想被鎮壓而去奉承教會的話,那麽當初何必去信仰異教,這不是笨蛋嗎」


    哈維一口氣說完,由於使用過多肺部內的空氣,吸氣時導致血塊堵住喉嚨而不斷地咳嗽。「咳」也因為這麽一咳,插在腹部的矛槍陷得更深。哈維無法忍受異物在體內摩擦的觸感,幾乎快暈過去了。


    前端的鐵鏃穿破且深深刺進甲板,哈維和鐵鏃一同被釘在甲板上,宛如一具標本。不死人的標本,一點都不好笑。


    包圍在身旁的幾名船員用手捂住嘴,將臉撇向一旁,其中有人不舒服地低語著:「這樣都還能活著啊!」


    「卡立夫,去把那個女孩子找出來。」


    聽到歐魯翰的指示,站在不遠處一臉呆然的卡立夫嚇得跳了起來。「啊,知、知道了。」含糊不清地迴應後,穿過圍眾的船員間,朝甲板後方奔去。卡立夫小跑步經過哈維身旁,微微瞥了他一眼。


    臉頰貼在甲板上的哈維,默默地拾眼望著卡立夫剛剛還非常自然與自己交談的他,露出猶如看見惡心之物的懼怕眼神,哈維忍不住栘開自己的視線。


    半夜突然醒來,聽見枕旁有人竊竊私語,那是宛如鳥鳴般的可愛高音。


    琦莉從毛毯中露出半張臉,凝視著眼前的黑暗。


    枕頭旁放著少女姿態的洋娃娃,它孤零零地坐著。洋娃娃有著一頭栗色的卷發和一雙藍色的玻璃珠眼睛,臉上還印著淺淺的頰暈。從深綠色的圍裙洋裝底下伸出的雙腳,無聊地交互晃動。它壓抑著有如女章首般的尖銳聲音,獨自喋喋不休地低喃著。


    仔細傾聽之下,孤零零坐在枕邊、可愛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競用嬌俏的聲音連珠炮似地訴說對世間的怨恨:「那個三流的洋娃娃師傅,明明告訴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製作,沒想到他竟然鑲入廉價的玻璃珠,非得將他打入地獄一千萬次不可:還有那隻黑熊,三不五時就抓住我的腳四處揮舞,讓它被垃圾車載走算了。」


    琦莉聽到這裏,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視著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罵,奇妙的寂靜頓時降臨。


    洋娃娃浮現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臉龐,僵硬地朝琦莉轉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圓睜,隻有塗上一抹淡紅的嘴唇快速動著。


    「你好!別淨是偷聽,和我一起玩嘛!」


    「!」


    琦莉不禁發出了短促的悲鳴,嚇得瑟縮著身子。船艙內狹窄的床鋪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咦?怎麽了?」睡在身旁的母親動了動身體,用充滿睡意的聲音問。


    此時,洋娃娃倏地停下動作天真無邪的臉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豎的笑容,直盯著她。


    「洋娃娃開口說話了」


    琦莉抓住母親的手,結結巴巴地說明。母親隻是無力地歎氣:「原來是這麽迴事啊!」並沒有輕蔑地認為該不會是做惡夢了吧?或是假裝安撫,而是用理所當然的口吻極為淡然地說:


    「那是因為洋娃娃過於無聊時也會開口說話啊。如果換成是你一直以同樣的姿勢安靜坐著,也會覺得很無聊吧?」


    「可是」


    雖然內心尚且無法釋懷,但又想不出該如何迴應,於是琦莉不高興地閉上嘴。母親握住琦莉的手塞進毛毯中,溫柔地為她重新蓋好被子。


    「琦莉,雖然你偶爾會看見一般人無法見到的東西,但是那根本就沒什麽好怕的。總有一天,你所擁有的這份能力一定能夠幫助某個人。」


    「幫助誰呢?」琦莉將半張臉埋進毛毯中,驚訝地望著母親。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許多人,也或許是某個人。不管怎麽說,需要你的人一定會期待著與


    你相遇。」


    「等著琦莉?那個人有麻煩嗎?」


    「我想應該是,所以你必須成為他的朋友,在一旁協助他。」


    「哦」必須要協助他啊琦莉思索著。「我知道了,我會當那個人的朋友,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與他為敵,琦莉都會跟他站在同一陣線。」


    琦莉激動地宣示。母親覺得滑稽地笑了出來,伸手撫著琦莉的額頭說:「該睡了。」母親微涼手心的觸感相當舒服,梳理著自己垂落額前發絲的白皙指尖,散發著淡淡的香皂味。


    閉上眼就可以感覺到低沉的機械動力聲與和緩的晃蕩。如同身處搖籃般隨著舒服的節奏進入半夢半醒之間。


    砰!一個巨大的衝擊,船身呈現激烈震蕩。


    從半夢半醒間迴過神的琦莉迅速睜開眼睛,母親很快地起身下床。此時,船艙的門被打開,一個壯碩的人影有如貓一般,靜靜地趨身衝進來。砂色的短發還有不修邊幅的胡子,是剛剛那名男子。走道上昏暗的燈光從背後透進來,看不清對方的臉。


    「雪莉,事情不妙。」


    男子壓低聲音唿喚母親的名字,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琦莉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抱著洋娃娃和毛毯全身僵直。男子背後的走道一陣騷動,遠處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呀!」手中的洋娃娃也被感染似的發出悲鳴,有如金屬摩擦般尖銳刺耳的聲音讓背脊湧起一股涼意。不僅是琦莉,母親和男子也縮起身體。


    「追兵來了。我原以為這裏還有普通人,抵達港口前他們不會出手」


    我太天真了!男子對著自己憤恨地咂舌。「趕快準備一下。」母親反而態度沉著,開始動手整理行李。男子振作起精神點了點頭,用單手拿起行李,另一隻手將琦莉抱起。


    呀!呀洋娃娃不斷發出平板的慘叫,琦莉慌張地重新將洋娃娃抱好,並用手勾住男子的頸部。


    「抓牢哦!」


    對方壓低聲音在自己耳邊小聲叮嚀。果然和某人很相似咦?到底是誰?剛剛還覺得很像,現在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在指誰。和那個人及這名男子相遇的記憶,究竟是哪個早呢?感覺並非是這名男子與那個人相似,而是那個人與此男子相仿。


    沒有對話也沒有任何聲響,利落地準備好後,母親率先閃出船艙,男子跟著轉過身。勾住男子頸部的琦莉,視野跟著反轉,她看見了船艙圓窗外的景象。


    窗戶外頭一片漆黑。至今所見過的砂之海,即使是最黑暗的時候也隻是呈現深藍灰色,尚未見過宛如塗上了一層黑色的模樣。


    那並非海,而是比夜色更濃的黑色船隻正橫靠在窗外,遮住了原本的景象。等琦莉領悟時,男子已經跑出船艙,圓窗和黑船被牆壁阻擋,迅速消失在視野中。


    男子出了走道直接往右轉,追著走在前方的母親。


    「啊!」


    唯獨琦莉麵朝後方,她越過男子的肩膀,不禁叫出聲來。伴隨著喀鏘喀鏘金屬材質的腳步聲,對麵的角落出現了眾多人影。是全身包覆著橢圓形金屬服飾的奇怪人類不能肯定裏麵是人類,說不定中間是空心的,隻是鎧甲本身在移動罷了。那些人的雙手拿著與白色鍾甲形成對比般的漆黑粗短鐵筒狀之物。


    「別伸出頭,躲好。」


    男子沒有迴過頭,似乎在琦莉叫出聲前早已察覺背後的情形。聽到男子嚴厲的聲音,琦莉嚇得縮著脖子。此時


    砰咻!


    模糊的爆炸聲乍響。琦莉瞬間湧現一股奇妙的熟悉感,理應是初次聽見的聲音,卻像是早已刻印在記憶中一般唐突出現腦中的是,幾乎讓心髒停止跳動的討厭記憶與自己的叫聲。哈維!這是誰的名字?


    毫無深思的時間,男子的身體往前彈去,琦莉的頭跟著重重一晃,兩手垂掛在對方的脖子上,她慌張地抓住男子的肩膀。


    「我沒事,沒什麽大礙,趕快。」


    耳邊的聲音催促著前方的母親。男子的腳步僅踉艙了一下,並未減慢奔跑的速度。琦莉深怕洋娃娃被甩落,於是緊緊地抱住洋娃娃,用手環住男子的背部。


    此時,手心有種奇妙的觸感。「?」視野不斷上下搖晃,琦莉定眼望著自己緊抓的男子背部。


    寬闊的背部一片焦黑,上頭那半炭化的皮膚在琦莉的觸碰下不斷剝落。琦莉反射性將手挪開,差一點跌落地上,男子用手將她抱起。


    「抓緊一點!」


    「你受傷了」


    「隻是擦傷。別說話,會咬到舌頭。」


    怎麽看都不像是「擦傷」的程度,然而,男子的聲音彷佛完全沒感到痛楚般平靜。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不死人」腦海中突然浮現這個單字。琦莉不懂其含意,和剛剛的熟悉感一樣,理應不知道的東西卻莫名刻印在記憶裏。


    男子突然止住腳步,琦莉的頭又再次前後震蕩。走在前方的母親也停下來轉過臉:「怎麽了?」他正窺視厚重的鐵門內。有一條作業用的狹窄階梯通往黑暗的下方。


    「你先下去,雪莉,我即刻趕上。」


    男子說完立刻拉開環抱自己脖子的琦莉,將她塞進女子懷中。洋娃娃差一點掉下,琦莉慌慌張張抓住洋娃娃的小手。


    「不要!」


    母親出乎意外的話令琦莉感到驚訝,她拾起頭。


    母親就像是撒嬌的孩子般緊咬著唇,抬眸瞪著眼前的男子。男子似乎也始料未及,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你在說什麽,為什麽不要?」


    「為什麽總是拋下我一個人,我也要跟你一起。」


    「總得有人保護琦莉啊!我答應你一定立即趕上。」


    「可是」


    「快走!」盡管母親仍打算反駁,男子卻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她隻好將話吞了迴去,不情願地轉過身,悄悄走下馬口鐵的樓梯。琦莉握著洋娃娃,緊緊勾住母親的脖子,越過母親的肩膀仰望階梯上方,長方形的黃色燈光越離越遠。燈光中看起來有如黑影般的男子,轉過身返迴走道。


    不一會兒,當她們下了樓梯時,再度聽見模糊的槍聲。


    母親錯愕地轉身望向階梯上頭,而琦莉的視野轉換成幽暗的船艙。眼前雜亂堆積著大大小小的貨櫃,裏麵的牆壁上隱約可以看見長方形的邊框,應該是搬運貨櫃的艙口,而艙口的旁邊設置了比救生板更為正式的小型逃生船。


    母親又轉過身往船艙內跑去,琦莉的視野再度逆轉。母親打開逃生船旁的貨櫃,抱起琦莉將她放進貨櫃裏。裏麵雖然塞滿了許多麻布袋,但空問已足夠一個小孩躲藏。琦莉坐在一個麻布袋上望著母親。


    「你可以在這裏梢等一下嗎?我馬上迴來接你。」


    「嗯。」


    琦莉點點頭。「乖孩子,我一定會迴來接你。」母親露出微笑重複說道,然後不舍地伸出手撫摸著琦莉的頭發。看到母親那不尋常且痛苦的表情,琦莉覺得應該讓母親放心


    「我沒關係,有洋娃娃陪我,如果時間不長的話,我可以等。」


    舉起手中的洋娃娃,琦莉開朗地說。母親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從貨櫃的邊緣探出身,在琦莉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我愛你,琦莉。」


    發癢的觸感讓琦莉一度閉上了眼睛,等她再度睜開眼時,上層的蓋子被靜靜蓋起,貨櫃中一片漆黑。


    頭頂上方斷斷續續傳來模糊的腳步聲與槍聲。琦莉坐在麻袋上抱著雙膝,緊緊將洋娃娃摟在懷中。此時,洋娃娃才像是真正的洋娃娃,沉默地不發一語。


    沒問題的!琦莉再一次對著自己低聲說。對母親來說,或許那名男子就是即使與全世界為敵都必須和對方站在同一陣線的人。所以我沒關係,可以一個人靜靜等待


    琦莉低頭抱著雙膝之際,似乎打了個盹。


    腳步聲、槍聲,還有總是從船底發出的動力聲,瞬間消失了。周圍一片寂靜,靜到讓耳朵感到刺痛。


    琦莉緩緩站起身,在麻袋上踮起腳尖打開貨櫃的蓋子,先將洋娃娃丟出去後才攀爬上去。好不容易爬出貨櫃,黑暗中被丟在地上的洋娃娃正露出怨恨的眼神望著她。


    她抓起洋娃娃的手,用單手拎著它,開始蹣跚地爬上階梯。越接近階梯上頭,飄來陣陣燒焦的臭味也越濃。


    走道上彌漫著硝煙。在天花板的閃爍不定的燈光照耀下,前後延伸的細長空間中籠罩著黃色的煙霧。走道上沒有半個人影,至少沒有走動的人。四周一片靜謐,隻有自己微弱的足音和部分焦黑的牆壁偶爾發出的剝落聲響。


    琦莉單手拉著洋娃娃,漫無目的地走在走道上。鞋尖似乎踩到什麽而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將目光栘向沉澱在腳下的硝煙。


    地上,一頭黑色的長發宛如流水般,描繪出和緩的弧形披散著。


    順著發流,頭發的主人躺臥地上,背部一片焦黑。


    漆黑的睫毛緊閉著,那個人已經死了。


    琦莉就這麽呆立現場,麵無表情地低頭望著躺在腳邊的慘白側臉。內心一片空白且平靜,完全沒有這種情形下應該會出現的該種情緒。琦莉感到不可思議,覺得這一定是夢境或是謊言,自己該如何從中醒來呢?腦中模糊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發現低沉的談話聲和踏在地麵灰燼的腳步聲逐漸靠近。琦莉拾起頭,彌漫著硝煙的走道那頭出現了幾個人影。


    她反射性地全身一陣僵硬,緊盯著逐漸走近的人影。


    眼前出現的並非剛剛那些有如白色惡魔軍團的鍾甲,而是五、六名穿著庸俗大衣的男子。「真慘啊」、「現在有幾名生還者?」、「總之,將受傷的人送到東邊的港口,我們自己也很吃緊,為了自身的夥食已經焦頭爛額了。」、「屍體要丟到海裏嗎」那些人嘰嘰喳喳交談著,從硝煙中走了過來。


    「喂,還有人生還,是一名小孩。」


    其中一人發現了琦莉,那人突然大聲唿喊,嚇得琦莉不禁往後退。「啊,嚇到你了嗎」男子馬上壓低音量,為了與嬌小的琦莉平視,像是對待受到驚嚇的小動物般,彎下身走了過來。


    「很害怕吧?已經沒事了。」


    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這或許也和剛剛的熟悉感一樣。男子精悍的臉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望著琦莉,接著發現躺在一旁的遺體。


    「你媽媽嗎?」


    琦莉緊閉著嘴,微微頷首。


    「這樣啊。」男子短歎了一聲,伸出巨大的雙手抱起琦莉。「教會」耳邊的低語應該是對方的自言自語。「如果沒有忤逆教會,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也不會有人受傷,生活也會更加快樂」


    琦莉閉著嘴忘了該如何發聲。她並沒有抓住對方,隻是毫無反抗地讓對方抱著,下巴置於男子寬闊的肩膀上,可以聞見砂子與汗臭味。她越過肩膀看見躺在地上的母親遺體。


    洋娃娃的細瘦手腕從手中滑落,麵帶微笑的落在沉澱著硝煙的地上,發出淒涼的聲響


    此時,視野中的景象一變。


    琦莉獨自站在走道的中央。沒有躺在腳邊的遺體,也沒有穿著大衣的男子。腳下停滯著已經數年沒有人踏進,就這麽被人棄置的渾濁空氣。左右的艙門生鏽傾斜,門上的圓形窗戶已有大半脫落,勉強殘存的玻璃上出現龜裂並砂塵滿布。


    龜裂的玻璃歪斜地映著自己的影子。眼前站著的,是有著一頭黑色齊肩短發,掛著老舊收音機的十四歲少女。


    唯獨洋娃娃和剛剛一樣落在腳邊,藍色的玻璃眼珠正望著琦莉。栗色的卷發亂七八糟地糾結,深綠色的圍裙洋裝早已褪色,看不出原有的色彩。


    「剛剛是」


    她不知不覺問想起了發聲的方法。


    「剛剛那是你的記憶?」


    洋娃娃並沒有迴答琦莉的問題。原本薔薇色的臉頰,現在已被煙熏得褪色,洋娃娃和當時一樣微笑地望著琦莉,但那笑容中卻帶著哀傷。


    過了片刻,琦莉彎下腰,伸出手欲拾起洋娃娃。


    就在這個時候,手腕突然被某人抓住。她抬起頭,看到穿著黑褐色大衣的年輕船員卡立夫一臉僵硬地俯視著琦莉。


    「怎麽了」


    「你趕快逃!」


    對方出奇不意的這句話,讓琦莉詫異地眨著眼。卡立夫一臉正經,使出幾乎快抓痛琦莉般的力道,抓住她的手腕重複道:


    「我放你走,你是普通的人類吧?所以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哈維發生了什麽事?」


    琦莉直覺地從對方的語氣判斷,未經思考便脫口問道。想起剛剛在看見過去時,一時之間竟然會想不起那是誰的名字,連她自已也感到啞然。


    卡立夫慚愧地低下頭,經過半秒,下定決心似地拾起頭。


    「那小子沒事。他是不死人,那個傷應該死不了吧?但你隻是普通的女孩。」


    「哈維也是普通人啊!和普通人一樣會有痛覺、會受傷、也會感到失落,這麽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麽」喊到這兒,卡立夫前半部的話語才進入琦莉的腦中。什麽!那個傷應該死不了?


    「做了什麽?你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雖然卡立夫抓住琦莉的手腕,但琦莉仍用手抓住對方的上衣逼問。卡立夫將眼神挪開沉默不語,於是琦莉一把將他推開轉過身,然而馬上又被對方抓住手腕拉了迴去。


    「如果不願放手的話,那就帶路,快一點!」


    琦莉逆轉形勢地對卡立夫喊道。


    當那個景象出現在眼前的瞬間,腦中的奇妙記憶連鎖運轉了起來。與視網膜重迭般浮現眼前的,是「教堂」花色中的「錫杖」那張紙牌柄的末端有著環扣的巨大錫杖,穿刺異教徒的屍體矗立在教堂的地板上。


    長長的鐵棒插在被燈光照亮的甲板正中央。末端有如錫杖環扣的環狀金屬物連接著纜繩。


    和紙牌上的異教徒一樣,從背後刺入被釘在地上的是


    「!」


    琦莉想喊叫,聲音卻哽在喉嚨,僅發出輕微的唿氣聲。圍成半圓弧環繞著哈維的船員中,有幾人發現了琦莉而轉過頭。


    「放手,放開我!」


    琦利使勁甩開卡立夫的手。卡立夫不似方才抓得那麽緊,因此得以立刻掙脫。她跌跌撞撞朝船員圍眾處奔了過去,打算如果有人敢阻擋就跟他拚命。然而並沒有人出手製止,她直接穿過那些男子中間,一屁股坐在刺入甲板的矛槍旁。


    「哈維」


    當琦莉終於能夠叫出這個名字時,已經呈現半哭泣狀態。


    哈維的臉貼在甲板上,僅抬眼望向她,微微動了動雙唇。「什麽?很痛嗎?很痛對吧,我現在幫你拔出來。」琦莉將臉湊過去,用哭泣的聲音接二連三地說。


    「別啪答啪答地跑,我的肚子會震動啊」


    哈維從喉嚨擠出聲音罵著,然後輕輕咳了起來。或許能吐的東西全都吐光了,他僅是幹咳著露出疲憊的表情,將臉頰伏在由自己鮮血所匯聚而成的血泊中。


    「哈維,不要!你振作一點」


    「拜托你別叫,我沒關係,已經把痛覺阻斷了。」


    哈維仍閉著眼睛,不耐煩地蹙緊眉頭,將摟住自己的琦莉推開。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一點也看不出沒事的樣子。


    「為什麽?明明剛剛還處得那麽愉快啊」


    琦莉一臉愕然地抬起頭,環視遠遠包圍著他們的船員。那些人像是盯著瀕死的野生動物仿佛等著為了生存而狩獵到的動物從臨死之


    際步入死亡般,他們不帶任何情感的平板表情並列在白色的燈光下。唯獨卡立夫站在後方露出一臉畏懼,像在窺視什麽似的眼神不斷來迴遊栘。


    琦莉仰望卡立夫視線的那一頭,停在旁邊的「砂走」號,甲板上的燈光照亮著此處,讓人感到刺眼。琦莉眯著眼睛盯著佇立在燈光中的人影。


    「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等事情處理完後就會送你到港口。」


    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那份熟悉感並非對方是「砂走」號的船老大,而是存在於過去中的某份記憶。


    「我不想再和不死人有任何牽扯,因為這些家夥的關係死了多少人類。這些家夥即使被殺也不會死,被犧牲的往往是人類。光是戰爭中死了這麽多人,他們似乎仍不滿足。」


    「你說什麽!」


    「住手!」


    聽到歐魯翰的最後一句話,琦莉激動得欲站起身。然而伴隨著簡短的製止聲,琦莉的手被拉住了。她半蹲著身體低下頭,哈維正用沾滿鮮血的左手抓住自己。「隨他說。」哈維不想予以理會地丟下一句,然後垂下眼。「他說的也是事實。」嘴裏又補上這一句。


    「好了,趕快將修理和啟航的準備工作結束,明早要和教會兵的船會合。」


    沉默一會兒後,歐魯翰大聲對著甲板上的全體船員指示。


    包圍在身旁的船員們留下幾人看守後離去。琦莉憮然瞪著那些人,下意識地握緊哈維的手。


    「沒關係,再等一下,想動的時候自然就能動了。」


    哈維趴在甲板上,用隻有琦莉聽得見的音量低聲說。仔細一看,壓在哈維身體下方的右手義肢正抓住矛槍。看來應該可以將矛槍拔掉,然而一旦真的那麽做,哈維的身體得承受相當大的痛苦,這對琦莉麵言根本無法安心。


    可能是察覺了琦莉的不安,哈維彷佛要琦莉冷靜下來般,輕輕地迴握著她的手,但馬上又咳了起來。「可惡真倒黴」果然還是感到痛苦難耐而發出不滿。琦莉不知該說什麽,隻能靜靜握住哈維的手。


    「你說點什麽吧!」


    哈維唐突地冒出一句。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的琦莉疑惑地眨著眼。


    「別沉默不語,說說話吧!」


    「要我說什麽」


    「說點可以讓我分散注意力的事。在船艙內有沒有發生什麽有趣的事?」


    「啊!」


    一觸碰到此話題,琦莉才想起早已從腦中忘卻的事。「我告訴你哦,剛剛在這艘船」正想開口述說時,由於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致不知從何說起。包括從前自己似乎曾搭過這艘船,當時是和母親一起,然後裝甲服的教會兵上了船,母親母親就被殺了


    琦莉低下頭緊咬著唇。如此悲慘的事一直藏在記憶深處,唯獨自己無憂無慮地活下來。雖然能忘卻就忘卻才不會感到悲傷,畢竟一旦知道了,就得活在痛苦的過去之中。盡管如此,琦莉並不認為不知道會比較好。和自己所想象的一樣,母親是一位美女,不!雖然不是超級美女,但也算是漂亮約人


    突然,哈維的指尖撫著琦莉的下巴。「對不起,沾到血了。」哈維用輕鬆的語氣說完後馬上將手抽離。平靜的紅銅色雙眸,詢問地盯著琦莉。


    「怎麽了?」


    「啊,沒事,隻是不知該從何整理起」


    琦莉趕緊擦拭不知何時滑落雙頰的淚水。「不需要講得太有條理,就從你想得起來的部分開始說吧。」重新聽到哈維現在的說話語氣,琦莉雖然覺得和剛剛那名男子相似,但並非完全一模一樣。哈維身上有著隻有琦莉知道的部分,而那個人也有相同的感覺。這意外地讓琦莉靜下心思索


    (這麽說來,那個人)


    迴想和母親在一起的那名男子側臉,砂色的落腮胡和突出的下顎,琦莉突然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自己毫不懷疑地迅速認出母親,但為何那名男子就是無法與父親劃上等號。就當時的狀況而言,會將對方視為父親應該是極其自然的事。這和無法想象哈維會身為人父的道理一樣,或許正因如此,自己才無法將與哈維相似的那名男子聯想成自己的父親。


    基於此,琦莉內心的疑問是


    「不死人有生育能力嗎?」


    「啥?」


    琦莉未經深思就蹦出口的問題,讓哈維瞬間一臉呆然說不出話來。「如果僅是做愛行為那沒問題,事實上能不能生,我」哈維說到一半突然住了嘴,莫名浮現複雜的表情挪開視線。


    「我問了奇怪的事嗎?」


    「不,不是。」


    哈維雖然這麽說,但為什麽沉默不語?琦莉疑惑地閉上嘴,尷尬的沉默降臨。


    剛剛仍刺眼照射的燈光,現在已有大半對著船首的作業,琦莉他們的周圍隻籠罩著藍白色的昏暗光線。剩餘的修繕工作似乎已經結束,船員用手拉起架在「砂走」號船腹的鷹架。


    咚


    「什麽東西?」


    腳邊突然像被頂起似的,一陣撞擊竄過,震動著整個甲板。


    殘留的鷹架從兩船間紛紛掉進海中。「哇啊」船員們踉嗆地朝這邊的甲板退避。


    之後,像是從並行停靠的兩艘船正中央往上一頂,船隻各自朝相反方向傾斜。


    琦莉就這麽坐著橫向滑過甲板,她本能地抓住映入眼簾的纜繩。過了一會兒才發現纜繩正連接在釘住哈維的那支矛上,同時哈維也因痛楚而發出了悲鳴。琦莉不禁放開雙手,「笨蛋,別放手啊!」聽到哈維那無理的要求,琦莉又重新抓好。


    船員們發出慘叫,接二連三滑向船尾。雖然狀況不是多麽值得喜悅,但因為有矛槍釘住,哈維他們才得以卡在傾斜一半的斜麵上然而再這麽下去,哈維的內髒將會被攪得亂七八糟!


    「好像有」


    痛苦得扭曲著臉的哈維開口說著什麽,並將視線投向傾斜的甲板上方。琦莉霎時領悟,原來他是在說「好像有什麽東西出現」,但她不知道是什麽意嗯,追隨著他的目光而去時,從船底傳來如地鳴般的低沉震動。


    嘶嘶嘶嘶嘶


    拖著有如在砂中爬行的沉重聲音,震動從船底的一端栘向另一端。


    接著,甲板的欄杆外出現了那個東西的身影。


    「!」


    那是一條直徑遠超過一公尺,與砂之海相同的砂色環節動物。琦莉頓時張大眼睛,啞然失神了幾秒。


    出生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僅在動物圖鑒和立體影像中出現的砂蟲,沒想到體積竟然如此龐大,連抓住船尾欄杆的船員們也發出了驚訝的騷動。


    在所有人呆愣的凝視下,砂蟲長長的身軀飛向夜空,描繪出一條拋物線,爾後又再度沒入砂中。那個衝擊力道猛然拉扯著從「砂走」號甲板上延伸過來的纜繩,琦莉知道哈維正壓抑住悲鳴,「不」她忍不住發出了慘叫。此時


    嘶


    附近傳來破裂的聲音,甲板就在這時候開始剝落,並拉起了矛的先端。「咦」、「哇」矛與甲板激烈地摩擦著,被一直線地拉向船首。


    最後勾住了船首的欄杆,發出沉悶的金屬聲。同一時間,琦莉從哈維手中滑脫,她慌張地抓住快從脖子上脫落的收音機吊帶。


    「哈維」琦莉攀住欄杆,眼睛搜尋著四周,望見哈維就這麽被纜繩拖進海中。一個大浪打中他的背部,海麵上隻留下與「砂走」號相連接的纜繩,哈維的身影瞬間被砂海吞沒。「哈維!」琦莉反射地穿過欄杆間隙,想跟著跳進海中。


    「等一下,琦莉。」


    從始料未及的方向傳來一陣唿喚。琦莉驚訝地迴過頭,通往船艙出入口的陰暗處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影穿著褪色圍裙洋裝的可愛洋娃娃正對她招著手:這裏這裏


    !


    「如果你也跟著跳下去不就束手無策了嗎過來這裏吧!」


    「可是」


    「你跳下去後能做什麽呢?好好三嗯,你要救那個人吧?」


    洋娃娃語氣中充滿威嚇,琦莉無言以對默不作聲。洋娃娃露出微笑的稚氣臉龐望了望左右,然後發出和表情形成對比的尖銳聲音說:「快點啦!」接著消失在黑暗的船艙。


    砂蟲的龐大身體潛入海中後,衝擊船身的力量也隨之消失,激烈搖晃的甲板漸漸恢複水平狀態。擠在船尾邊緣的船員們鬆了一口氣,你;口我一句地相繼站起身。


    琦莉麵無表情點了點頭,追隨洋娃娃而去。


    正巧與從甲板邊緣站起身的卡立夫四目相交。他發現琦莉的舉動,似乎正想開口又旋即閉上了嘴。最後其它船員馬上察覺到琦莉的動作,大喊著:「女孩要逃走了!」


    此時,琦莉已經踏下通往船艙的階梯。腳邊再度傳來被衝撞的撞擊力,轉頭望向甲板,剛剛那條砂蟲的龐大身軀幾乎要覆蓋住整艘船般地從船頂掠過,看起來像是正在嚇阻那些船員。


    琦莉的目光迴到船艙,穿著圍裙洋裝的洋娃娃站在幽暗的階梯下方,快語低聲說:「快趁現在!」洋娃娃讓琦莉先下樓後,小小的雙足才慢慢從階梯上跳下說:


    「好像做得太過火了,沒想到連纜繩也被拉走。」


    「是你做的嗎!」


    琦莉驚訝得迴問。洋娃娃半轉過臉,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


    記憶中已經嚐過上百次誠心希望一死百了的經驗,而現在這個狀況無疑是可歸類於極為悲慘的類別。哈維無法失去意識,所以一半的腦海中都莫名冷靜地思考著這種事。


    哈維正處於悲慘的狀況傘狀的矛尖就這麽插進腹部,被纜繩拉向砂海。幸虧沒有拔出矛而扯出所有的內髒,傷口像是要包裹住矛般從邊緣開始再生,因此一如文字所述,深深包裹在腹部當中。


    「可惡」


    哈維在砂上彎曲身體改變姿勢,手伸向背後的纜繩。右手的義肢一抓住纜繩順勢往手腕處一繞,然後將身體拉過來。減輕牽扯腹部的力量後,哈維才總算得以恢複唿吸。


    (問題是該怎麽處理那個)


    哈維被拖拉著,邊拾起頭盯著纜繩的那一端,滾動條機被固定在「砂走」號的甲板上。而歐魯翰似乎正打算卷起纜繩。


    (那家夥)


    哈維咂著舌嘴裏咒罵著對方之際,眼前的沙子高高地湧起,遮住對方的身影。「哇,別開玩笑了」海麵有如山的斜麵般傾斜成圓錐狀,哈維就這麽被纜繩吊著不斷左右擺動。


    大量的砂子從身體表麵滑落,剛剛的那隻砂蟲(應該沒錯,這種家夥如果來個兩三隻,我可受不了)再度現身。承蒙上一任船老大照顧的那段時期,他曾經見過砂蟲數次,但還是頭一迴遇見身軀如此龐大的砂蟲。一旦被吞噬,所有的痛苦就會結束了哈維的內心竟然無意識地半期望著。他趕緊打消如此莫名其妙的念頭。


    難道是蓄意的?砂蟲將連結在「砂走」號上的纜繩掛在脖子(其實我不知道正確部位)上,緊接著龐大的身體一扭,強行改變纜繩的拉扯方向,矛因而更深陷哈維體內,他忍住悲鳴。此時,伴隨著某物被扯斷般的短促聲響,纜繩的拉力消失了。


    「!」


    腦海中閃過一個聲音:趴下!哈維反射地縮起脖子,緊接著下一瞬間,被扯斷的纜繩鞭打地掠過頭頂。


    哈維嚇了一跳,眼角餘光盯著纜繩,然後視線再度迴到「砂走」號上。因為大浪而不斷搖晃的甲板上,歐魯翰正緊緊抓住滾動條機。而頓失纜繩牽引力量的哈維,被四麵八方湧至的砂浪推擠,瞬間失去了方向。等迴過神時,整張臉已經埋進砂中。


    「哈維!」


    耳中隱約傳來某人的唿喚聲。也因那個聲音的導引,哈維才恢複了上下的方向感。


    他的臉好不容易露出海麵,吐出喉嚨的砂子後環視四周,海浪間有一艘小船若隱若現。少女從搖晃的船隻邊緣采出身,想伸手抓起被拋在海上的纜繩。「笨蛋,竟然徒手」哈維忍不住張口,話說到一半砂子便灌進嘴裏。


    無法抵抗的哈維最後被拉往小船,琦莉放開手中的纜繩並伸出手。


    「快抓住我,手可以伸出來嗎?」


    哈維望著伸向自己的手,瞬間猶豫起來。然而右手卻妄自伸向船緣,憑借著少女的協助翻進船內。


    「咳」


    由於矛槍仍貫穿哈維的身體而無法趴伏,他側躺彎曲著身體不斷咳嗽。吐出的東西除了砂子外幾乎都是鮮血。


    「再忍耐一下,我馬上幫你拔出來。」


    琦莉跪在二芳,將手置於矛的前端上頭黏附著紅色的碎肉和焦油狀的黑色血液,連自己都不想觸摸,而少女卻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沒關係,我自己來」哈維抓住少女的手並拉開,調整唿吸後不禁歎了一口氣。


    少女漂亮的手背上出現了幾條赤紅的血痕。徒手繞住粗糙的纜繩,會受傷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的,拜托你做事前先用腦筋想想」


    「咦?」


    琦莉似乎不明白哈維意指何事,疑惑地眨著眼。她隨著哈維的視線低頭望著自己的手,片刻後才會意過來,一臉憮然地說:


    「你自己都快死了,還管這些啊!」


    「啊對了,我都忘了。」


    聽到琦莉這麽說,哈維才迴過神。看到哈維那少根筋的反應,琦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接著她極為生氣地怒吼:


    「你是笨蛋嗎!」


    「對不起。」哈維反射性地縮了縮脖子道歉後,不高興地將視線撇向一旁。為什麽我要被罵啊


    視線的遠程,可以看見距離已經相當遠的「砂走」號和「砂鼴鼠故鄉」號船身。砂蟲不斷從海中竄進竄出,掀起巨浪翻弄著兩艘船。


    「要不要讓他們翻船?」


    頭頂上方,某人出奇不意地用唯恐天下不亂的聲音問著。哈維貼在船板的頭微微轉了過去,一個少女模樣的洋娃娃正坐在船緣,不斷擺動著一雙小腳。


    「?」


    「要不要讓他們翻船?如果你想這麽做的話。」


    這家夥是誰啊?哈維皺著眉頭思索之際,洋娃娃露出微笑重複問道。


    哈維露出訝異的表情,瞪著洋娃娃一會兒便將視線栘開。「不用了,別理他們」目光轉迴海上後低聲說。


    被巨浪翻弄的「砂走」號甲板上,可以見到緊抓欄杆承受搖晃的歐魯翰身影。


    對方似乎也看見了自己應該不是多心。對方擁有極佳的視力,會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也不足為奇。


    兩人麵無表情。往日或許曾經存在過的友情,現在早已消失在世界的盡頭,但也沒有半點的憎恨。一定是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彼此的立場不知不覺地漸行漸遠了吧?


    「哈維你沒事吧?還有唿吸嗎?」


    可能是因為他突然不發一語而感到憂心,琦莉湊過臉詢問。「嗯。」哈維簡短迴應後將琦莉的頭拉了過來,用手指撥弄著她那柔軟的黑發,閉上眼睛數秒。


    彼此的立場不知不覺地漸行漸遠,應該僅是如此吧?


    隻是花了些代價才認清這點。


    矛槍比琦莉所想的更深入哈維的體內,為了將它拔出得使盡力氣。雖然哈維說要自己動手,但琦莉無法忍受冷眼旁觀,不知不覺伸手協助。她將手置於先端的鐵鏃突起然後用力一拉,某種觸感通過手心爬上背脊。


    隨著矛槍完全被拔出的同時,殘留下最後一絲觸感,哈維彎曲著身體趴在船板上,不斷發出渾濁的唿吸聲。從壓住傷口的指縫間流出大量的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琦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壁井有可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壁井有可子並收藏琦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