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點、快一點!爸爸,不快一點的話,船就要開了,快一點、快一點!」小女孩催促著父親。「別跑那麽快,很危險哦!」對於年幼女兒發出的喧鬧聲,跟在後麵響應的父親流露出無奈但開心的苦笑。


    小女孩焦急地原地踏步,等著身後一派悠然的父親,最後忍不住又往前奔去。抱著大件行李熙來人往的人群,讓原本狹窄的通道顯得更為擁擠,小女生鑽過人群之間,發出輕快的腳步聲奔上馬口鐵階梯,往外頭長方形的白色世界奔去


    「哇啊!」


    小女孩和琦莉兩人幾乎同時躍上甲板,一齊發出了歡唿聲。


    眼前是一片無限遼闊的砂色天空,還有成群的白鳥悠閑地層翅飛翔,幹爽的砂風撥弄著發絲吹拂而過。


    琦莉對著恰巧與自己做出相同舉動的小女孩微微一笑,輕輕揮手道別。小女孩握著緩緩爬上階梯的父親,拉著他奔向可俯瞰港口的甲板旁。


    琦莉帶著些許羨慕的眼神目送他們,這時想起了自己的同伴,於是從階梯的出入口往下探看。盡管琦莉力邀哈維,但他似乎毫無跟上來的意嗯。『真是上了年紀的家夥』垂掛在脖子上的收音機小聲挖苦著。


    嗚嗡、嗚嗡


    宣告啟航的低沉汽笛拖長了聲音響起,汽笛的聲波從腳底直達腹部深處,不斷迴蕩震動。船身後方突出的巨大排氣管噴出了濃厚的石化燃料煙霧,渲染了整個天空。


    琦莉轉過身跑到甲板旁,鑽過那些正朝著碼頭揮手的乘客之間,從欄杆上探出身子。


    港口的維修人員與送行人群並排在下方的碼頭上大大揮著手,而整齊排列在甲板上的船員們則敬禮迴應。將右拳置於胸前的敬禮姿勢和遊戲的紙牌一樣,都是由殖民拓荒時代的宇宙飛船水手所流傳下來的這讓琦莉迴想起昨晚的三角帽人偶們,胸口不禁感到微微刺痛。沿著海岸線的防砂堤盡頭一角,昨晚遇見三角帽人偶的消波塊群,現在看起來宛如白色的山丘。


    「少爺!您要小心啊,少爺」


    一個宏亮的高亢女聲劃破吵雜的聲浪,打斷了琦莉的思緒。她將目光栘迴碼頭,看到一名穿著女仆裝束的肥胖婦人,正站在碼頭突出的一端揮舞著白色手帕,流著淚朝這裏大喊。


    「少爺,少爺!」


    看到那副拚命的模樣,琦莉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向婦人目光所在之處。一名少年正站著船頭附近的甲板旁,他身上穿著彷佛今早才剛從服飾店送來的高級套裝也就是所謂的富家少爺。女仆打扮的婦人所揮手的對象,應該就是那位少年。


    「知道了,迴去啦!」對於那位毫不在意形象的送行婦人,少年不客氣地低聲揮趕。然而他的聲音小到婦人根本無法聽見,一定是對於周遭的目光感到不好意思吧?琦莉噗哧笑了出來,她凝視著少年的側臉;對方看起來比自己小幾歲,大概十歲出頭左右。那一頭梳得整齊的淡褐色頭發看起來相當柔順,琦莉不自覺地摸著自己的短黑發,這才意識到最近幾乎都沒在照顧它,而且早已被荒野的冷風吹得幹如稻草。


    已經看不清楚碼頭上送行人群的麵孔時,乘客們這才相繼走進船艙。


    直到最後仍可聽見婦人女仆那有如迴音的響亮聲音,雖然少年嘴中念念有詞,卻仍依依不舍地在甲板上逗留。完全聽不見婦人的聲音時,他才離開欄杆轉身離去。一名女子穿著樸素但質地不錯的洋裝,伴隨在少年身旁走著:那位挽起一頭與少年相同淡褐色頭發的漂亮女子,一定就是他的母親吧?


    少年與母親離去時,哈維才正要上甲板。當哈維在階梯的入口處與他們擦身而過時,瞬間像是被吸引似地迴頭望著少年母親的背影,但馬上又恢複一貫的麵無表情,朝琦莉走去。


    「動作真~慢,已經看不見港口嘍!」


    琦莉嘟著嘴抱怨,哈維卻丟下一句「無所謂,反正看不看都沒關係。」砂風逗弄似地不斷吹亂發絲,讓他一臉困擾地蹙著眉。但是,抬頭仰望廣闊砂色天空的哈維,卻露出一副即使仔細觀察也無法確定,似乎正舒服地眯著眼睛的微妙表情。


    「那些鳥隻有一隻腳呢。」


    哈維仰頭呢喃。琦莉嚇了一跳,她追隨著哈維的目光望向天空,十幾隻宛如融入天空般近似砂色的白鳥正鳴叫翱翔著。


    哈維就此閉口不語。自己先起了個頭卻無意繼續說下去嗎?當琦莉感到困惑之際


    『俺以前曾經聽說過,當殖民船載著鳥類來到這個星球的途中,由於遺傳因子發生了突變,所以才演變成獨腳鳥。』收音機觀察周圍沒有其它人後才開口。琦莉的腦海裏想著:所謂的「以前」應該是指下士還活著的那個時候吧?


    『那些是一整年都在行星中流浪的候鳥。冬天時往南飛,到了夏天則飛向北方。它們會停在防砂堤突出之處或船帆的頂端,讓翅膀稍做休息之後再繼續飛行,聽說幾乎是不睡覺的。』


    「沒有睡眠持續不斷地飛行?它們不會累嗎」


    『不清楚欽,那就是它們的習性吧?』


    「哦」


    話雖如此,但持續不停地飛翔應該非常辛苦吧?雖然它們看似悠然地展翅翱翔,或許事實上早已疲憊不堪,隻想在某處好好地睡上一覺。


    哈維就這樣目光不帶一絲情緒地直盯著天空,好一陣子就這麽一動也不動。琦莉朝他靠近半步,站在他身旁一同仰望著天空。


    「那,坐船旅行的第一天感想如何啊?」


    「糟透了。」


    哈維故意壞心眼的問,琦莉簡短迴應後便趴在枕頭上。


    『都是因為你興奮過了頭才會這樣。』枕旁的收音機流出無力的聲音。不必連下士也這麽說吧!琦莉不高興地轉過頭,正巧與躺在不遠處的乘客四目相交。


    三等艙並不像擁有個別客房的頭等艙、二等艙,而是位於船身最下方的大通鋪。中間的走道兩側全都是上下兩層的通鋪,總共劃分為十六個區域:每個區域都住著約二十人左右的乘客,並塞滿了比人還占空間的行李堆。由於分隔成上下鋪,因此和天花板的間距相當窄,連琦莉都必須微微彎腰無法站直身子,更不用說哈維了事實上,哈維剛進來的時候便狠狠撞了上去,發出有如兇殺重擊般的巨大聲響。


    哈維直接鑽進位在第四區的下鋪內側,於是這個可以從圓形窗戶望見海的靠牆角落,就成了琦莉他們這十天乘船之旅的床位。在狹窄擁擠的通鋪上,兩人的空間極為有限,而且提供的枕頭和毯子質地也不佳。但是和包廂席的列車之旅相比,能夠躺著睡覺就已經相當舒服了。


    話雖如此但一想到直至抵達對岸港口的這十天,都必須一直持續這樣的狀態,原本啟航時的興奮心情就逐漸感到頹然無力。


    由於逆著流砂的波浪強行橫渡,因此船身不斷左右不規則地搖晃,翻弄著耳內的三半規管。不僅如此,床鋪下方的低沉機械動力聲響也不停地在肚子底下迴蕩。琦莉雖然不是容易暈車的人,但是在船內的餐廳吃完午餐後就一直感到不舒服。


    「拜托你,可別吐在那裏啊!」


    「我知道啦!」


    琦莉就這麽躺著,憤恨地瞪著一副事不關己、冷酷無情的哈維。哈維從剛剛便一直坐在圓形窗戶旁,為了點煙一事,與無法順利駕馭的右手纏鬥著。從大衣袖口隱約露出金屬骨架的手指,雖然宛如人類般握著打火機,但完全無法依照指示,看起來隻像是要燒掉主人的前發。


    「為什麽不聽話?」


    哈維眯起眼睛,低頭瞪著右手責問。右手並未迴答,取而代之的是將打火機往後方一丟。


    「你這家夥!」


    『俺認為,它應該是覺得琦莉已經那麽不舒服,所以不希望你再汙染空氣了二收音機一副理解的語氣


    解釋,此刻恰巧從喇叭流泄出詼諧節拍的曲子。


    「真是的,吵死了!」琦莉疲憊地抱怨,她低著身子從床鋪站起身。


    「我到外頭去唿吸新鮮空氣」


    雖然正值隆冬,但是從南方吹來的舒服冷風正好冰鎮了發熱的臉頰。琦莉倚著甲板上的欄杆,深吸著外頭的新鮮空氣,感覺變得舒服多了。


    在欄杆前方展開的,是一片綿延不絕的流砂海,以及與流砂海相同顏色的微陰天空,兩者在遙遠的視線盡頭交融成模糊的地平線。


    這艘朝著位於東南方的南海洛港口行進的蒸氣船,名為「砂鼴鼠七子」號。據說砂鼴鼠是「砂之海」中象征著幸運的生物。這艘大得誇張的船,光是必需花費龐大燃料費的石化資源燃料槽,便占據了船底相當大的麵積,因此可利用的空間並不如船身規模那般大。


    船尾螺旋槳拍打著砂子的轉動聲不絕於耳。吐著煙霧在砂上疾行的巨大鐵塊,是琦莉對砂船的印象。在設置於船尾的主螺旋槳和數具副螺旋槳驅動之下,砂船對抗著流砂的作用力,強行渡過砂之海的表麵。


    在反方向的船首處,數名穿著連身工作服的船員正在甲板上清掃。當琦莉漫不經心地望著工作的船員們之時


    砰咻!


    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悶響。由於被吵雜的螺旋槳轉動聲千擾,因此琦莉隻聽到細微的聲響,但那彷佛重重壓縮空氣後突然解放,令人感到寒毛直豎的槍聲


    (是碳化槍)


    琦莉腦海中浮現,哈維在運輸塔被身穿白色裝甲服教會兵們打斷腿的景象,她不禁感到全身僵硬,隻能以目光尋找聲音來源的方向。


    當她把視線栘到再次出現的槍聲方位時,終於看到在船尾附近的甲板旁,佇立著一個矮小的身影當琦莉認出對方時,頓時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對方正是啟航時看見的那位,有女仆裝束婦人送行的少年。他將槍身粗胖有著獨特外形的槍枝靠在甲板的欄杆上,瞄準海麵。


    槍口瞄準的那一頭,正是那些低空飛掠海麵的獨腳候鳥群。


    「不行!」


    琦莉下意識地大叫並往前奔去。


    「住手,不要射擊!」琦莉原本想製止少年,卻不小心從背後推了他一把。「啊!」、「哇!」琦莉一把抓住越過欄杆、差點落人海裏的少年衣服,慌張地將他拉了上來。


    兩人同時跌坐在甲板上,飛出去的碳化槍掉落地麵,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滾動著。


    「你幹嘛啦!」


    少年旋即站起身,想要拾起碳化槍。「不能拿這種東西!」琦莉衝上前一把搶過碳化槍,用雙手緊緊抱在懷中沒想到看起來非常笨重的槍身卻異常輕盈。琦莉驚訝地低下頭,發現手中這把槍的體積比印象中的碳化槍更小;再仔細一看,竟然還是塑料材質。


    「奇怪?」


    「有什麽好奇怪的,這是玩具槍啦。」


    少年焦躁地迴答,並從琦莉手中將槍搶了過來。琦莉癱坐在地,以呆滯的神情望著對方。


    「是玩具?」


    「是啊,你不知道這是首都現在最流行的玩意兒嗎?」真是鄉巴佬啊!少年一副明顯瞧不起琦莉的表情哼笑著:「很酷吧!這是教會兵的特殊部隊所使用的武器,他們就是用這個殺盡『戰爭的惡魔』而結束戰爭的。」


    琦莉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麽好酷或是值得羨慕的,而且那個曆史大部分都被扭曲了。她知道那不是真槍後頓時全身虛脫,也失去了開口說話的力氣。


    「嚇死我了」


    琦莉癱軟地坐在地上,重重歎了口氣。少年莫名其妙地低頭望著她,毫不客氣地說了句「怪胎」後,又將玩具槍對著海麵瞄準。


    伴隨著砰咻的槍聲響起,塑料的子彈往天空射出,受到驚嚇的候鳥們四處逃散。雖然暫時鬆了一口氣,但仔細一想,對於小動物來說,即使是玩具仍具有相當的殺傷力。


    「喂!打中的話就糟了,說不定會死啊。」


    「這是當然啦,因為我就是瞄準那些鳥發射的啊。」


    和真槍的操作方式一樣,少年將槍身垂直晃了晃,繼續裝填子彈。他僅斜眼瞄向琦莉,毫不在意地說。當琦莉對於少年這般毫不在意的迴答而語塞之際,少年又再度瞄準翱翔於天空的候鳥群,然後拙下了扳機。


    發出槍聲的半秒後,幾乎是與鳥群逃竄的同時,海麵傳來了一聲細微的聲響一隻候鳥垂直墜入海中。


    「啊」


    琦莉爬到甲板旁貼著欄杆,目不轉睛地從欄杆間盯著海麵。和羽毛顏色相同的砂海將那隻被擊落的候鳥吞噬,轉眼間便消失無蹤。


    「太棒了,打中了!」


    少年高興地揮舞著玩具槍大喊。琦莉在一旁呆然望著海麵,但旋即抬起頭責備地盯著少年。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一兩隻鳥又沒什麽,況且還有那麽多隻啊。」


    「沒有了!」


    琦莉忍不住粗暴大喊。少年驚訝地眨著眼:「幹嘛那麽生氣啊?」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琦莉稍稍平複情緒後說道:


    「你剛剛擊中的那隻鳥,是唯一僅有的,它已經不存在於那些候鳥之中了」


    當琦莉用和緩的語氣對著少年說教時,突然察覺到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她講到一半又將目光栘迴海麵,就在剛剛那隻候鳥墜落的海麵附近,猛然竄出一個黑影。好像是一隻黑色的大鳥


    黑影在空中突然呈直角改變了方向,緊接著有如疾風般朝著琦莉他們攻擊。擁有吊著眼梢、形如杏仁的淩厲雙眼和尖銳鳥喙,黑色巨鳥張著鮮紅的大嘴逼近眼前!


    「!」


    琦莉嚇得發不出慘叫,瑟縮起身體。


    眼看巨大的鳥嘴就要吞噬琦莉整個腦袋這時,黑影突然唰地消失無蹤,暖和卻讓人寒毛直豎的奇異之風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這、這?」


    琦莉就這麽一屁股跌坐在地,臉色蒼白且全身僵硬。「搞什麽啊,這次又怎麽了?」頭上傳來少年詫異的聲音。「剛剛是」琦莉迴過神望著四周,但已不見巨鳥的蹤影了。


    「真是的,你看你。」


    少年以不客氣的語氣說著並伸出手,琦莉錯愕的盯著少年那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手。少年像小大人般歎了一口氣:


    「你不是腿軟站不起來嗎?真是個驚擾別人的家夥。」


    「我自己可以站起來。」琦莉斷然拒絕對方的好意,搖晃著身軀獨自站起。少年無趣地嘟起嘴繼續問:


    「你的船艙在哪啊?」


    「在三等艙的第四區。」


    琦莉隨口迴答。少年一聽,無禮地拋下一句:「原來是窮人啊!」便將玩具槍的背帶往肩上


    一背,邁步前進。他走到甲板出入口前時停下了腳步,不發一語的轉過頭,滿臉不耐煩地說:


    「你還不趕快跟來嗎?我要送你迴去啊!」


    「什麽?」


    琦莉呆呆地張著嘴,驚訝地反問。對方現在的態度該如何解釋啊?


    少年無視琦莉的反應,一邊命令著「動作快點啦!」一邊穿過半敞開的厚重大門,走下通往船艙的階梯。


    琦莉就在一頭霧水的情形下,小跑步跟在少年身後。


    「喂,答應我,能不能不要再拿槍射擊候鳥了?」


    琦莉問著早一步走下昏暗階梯的背影。少年並未停下腳步,僅略略迴頭仰望著身後襯著戶外陽光的琦莉,感到刺眼地眯起眼睛、不悅地點點頭:「知道啦,我不會再射鳥了。」


    琦莉輕快地跳下階梯,與少年並肩而行。


    寬度勉強讓個頭嬌小的兩人並肩行走的階梯,迴蕩著


    輕快的足音,兩人下到三等艙所在的最下層船艙。並肩而行的少年比琦莉略矮,雖然態度有點狂妄,但一想到他畢竟比自己年幼,就讓琦莉感到些許的親切。


    「你住在頭等艙?」


    「是特等艙喔!」


    「真了不起。」


    特等艙是特別富有的人所使用的房間。雖然啟航後琦莉曾在船內到處餾躂參觀,但也僅限於三等艙乘客能夠進出的場所,照理說,不可能靠近特等艙附近(哈維當然絲毫不感興趣一直窩在船艙內,所以琦莉是和下士一起去探險的)。


    見到琦莉打從心底欽佩的模樣,少年似乎心情大好,態度比剛剛更客氣。


    「改天來找我玩吧!我請你吃巧克力。」


    「可是你母親在吧?」


    「我隻有一個人,抵達港口時才會有人來接我。」


    「原來是獨自旅行啊。」琦莉理解後突然停下腳步。看見少年一臉不解地迴過頭,琦莉才趕忙追上前,腦中浮現啟航時和走在少年身邊的漂亮女人,那個人


    「琦莉。」


    雖然聲音不大,但仍清楚傳到耳裏的叫喚聲讓琦莉倏地抬起頭。兩旁並列著三等艙房的狹窄通道,位在左手邊最裏麵的第四區入口處,可以見到一名紅發高個兒的身影,踩著鞋後跟當成便鞋就鑽過出入口走出來。


    「你怎麽去這麽久,難不成真的吐啦?」


    哈維一說完就馬上住嘴,目光落在琦莉身旁的少年。


    「他是誰?」


    哈維語氣淡然,並不友好也不嫌惡地問道。「我告訴你哦,剛剛在甲板上」琦莉正要開口迴答時,總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紅銅色瞳眸突然閃過警戒的神色。


    「過來,琦莉。」


    「什、什麽?」


    琦莉被哈維那不容分說的低沉聲音嚇了一跳,乖乖朝哈維跑了過去。等她一靠近,哈維馬上抓住她的手,接著驅趕似的猛推她的背。「做什麽啦?」琦莉迅速迴過頭抗議,然而哈維早已轉過身麵對少年了。


    「你現在趕快迴自己房間,乖乖用棉被蓋住頭部,不要亂跑!」


    不知是否因為哈維不想跟小孩有所牽扯,那聲音聽起來極為冷淡。琦莉不禁感到畏懼而屏息,少年也在一瞬間感到膽怯,但立刻不服輸地露出氣憤的表情、迴瞪著眼前的高個子。


    「你搞什麽啊!怎麽突然這麽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對誰說話?」


    「不知道~我管你是什麽人,反正你趕快迴去就是了。」


    「什」少年見到對方那藐視自己的態度,氣到說不出話似的,嘴巴一張一闔好幾次。「搞什麽啊,你一定會後悔的!」最後,終於吐出這一句平凡無奇的台詞,迅速轉身離去。


    「啊,等一下。」


    「算了,讓他走,別理他。」


    哈維那金屬骨架的右手製止了打算追上少年的琦莉,琦莉以責難的眼神瞪著哈維的背影。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


    琦莉才說到一半,就傳來有如貫穿走道牆壁般尖銳的玻璃破裂聲響。


    琦莉本能的縮起脖子,視線越過哈維的身子停駐在走道前方。三等艙的乘客們也紛紛從左右兩側的門口探出頭,一臉發生了什麽事的表情環視著四周。


    一個垂掛在天花板下的電燈泡碎裂了從內側爆裂開似的,燈絲早已飛散不見。


    在那下方,少年正癱坐在布滿碎玻璃的走道中央。


    「聽好了,我去就好,你不要跟過來喔。趕快進房間去。」


    「呃,等」


    在琦莉尚未有所行動之前,哈維就已經先行跑開了。琦莉有如被潑了一盆冷水般呆立著,隻能與其它流露出詫異眼神的乘客們,一起靜靜目送哈維扶起少年離去(正確來說,應該是類似搬運行李般,將少年扛在肩膀上)。


    此時,琦莉看到兩人頭頂上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類似鳥類的黑影,正追著他們飛去。


    「搞什麽,放我下來啦!」


    啊該放下來了!右手的義肢有如唿應著內心的低語開始動作,將扛在肩膀上的少年放在床上(若平常也能像這樣乖乖順從著自己,那就很可愛了。不過,總是恣意行動這一點讓哈維感到有點厭煩)。


    特等艙是占了第二層船艙有效使用空間一半的特別艙房。獨立的客廳和寢室約有三等艙中的一個區域般大,其它還有幾間小房間。在如此誇張的寬廣空間裏,彷佛在測試究竟能夠放入多少東西般,四麵牆壁塞滿了一些沒品味的裝飾家具,使得空間看起來比實際狹窄。這裏似乎隻有少年獨自居住。


    不是富豪就是有身分地位人家的小孩總麵言之,就是擔任教會高層聖職者的家族。這麽一來,他就是自己應該盡可能敬而遠之的那種人。


    真是的,總是和這種棘手的家夥扯上關係。


    「哇!」


    躺在床上的少年一腳踢了過來,哈維反射地後退半步閃躲攻擊,結果少年發出哇地一聲慘叫、往後一倒。「可惡」他撲進自己踢亂的棉被裏,同時以怨恨的目光瞪著哈維(這是我的錯嗎?)。


    「告訴你,我可以叫爸爸將你關進牢房!」


    「啊,在我被關進牢房之前,你可能會先被殺死吧?」


    雖然嘴上輕鬆響應,但哈維內心更加警戒。果然是教會上層的人,而且還擁有逮捕權的話,那應該就是教會兵的指揮了那正是自己的死對頭。


    少年一臉認真,但見到哈維毫不在意的反應,因而更加激動。


    「你不相信嗎?是真的」


    瞬間,哈維瞥見天花板吊燈落下的影子。「趴下!」他還沒確認頭上的狀況就本能地先接收到危險訊息,於是立刻撲倒少年,擁進懷裏護著的趴在他身上。


    砰砰砰!傳來類似手槍連續發射般的輕微爆裂聲響,玻璃碎片有如毛毛雨般的傾注而下。哈維感到耳朵附近一陣刺痛,隨即中斷痛覺,懷中的少年發出了模糊的慘叫聲。


    感覺好像經曆了數分鍾,實際上恐怕僅有十幾秒而已,爆裂聲與玻璃雨未曾止歇最後,是極為尖銳的玻璃爆裂聲響起,飛散的大塊碎片打在哈維的背上。


    船艙以此為結束的信號,再度恢複平靜。


    「這也幹得太過火了吧」


    哈維嘴裏罵著,好不容易才撐起身體,堆積在背上的玻璃碎片紛紛滑落在床鋪及地板的絨毛地毯上。就像是灑了一地的砂糖,但事實上並沒有字麵上那般可口。


    由數個小燈泡串連而成的豪華吊燈完全粉碎,隻有床鋪旁的燈以及從牆上圓形窗戶投射進來的夕陽,朦朧地映照著室內。吊燈的框架有如動物的骨骸般,殘留在天花板中央。


    框架旁棲息著一隻漆黑的小鳥。闔著羽翼佇立的身影,幾乎與包圍天花板的黑暗融為一體,隻有倒吊的金色眼睛發出了銳利的光芒,凝視著哈維他們。


    哈維望著那如針般銳利的金色眼眸數秒,才將目光轉向床上的少年。少年就這麽癱著,一臉蒼白地凝視身旁散落的玻璃碎片。緊抱著棉被的雙手微微顫抖,嘴中念念有詞,但聽不清楚他口中在喃念些什麽,應該是在說剛剛發生的事吧?


    哈維輕輕吐了一口氣,在床鋪旁坐下。


    「隻要三天就好,你乖乖待在房間,躲在棉被裏不要亂跑。還有,絕對不能靠近易碎物品,知道嗎?」


    哈維以稍微溫和的語氣望著少年的眼睛說著,少年緩緩將目光栘至哈維身上。


    他臉上突然流露出歉意,垂著頭低聲道歉


    「知道了,真對不起」


    「什麽?」


    少年那一派正經的反應出乎哈維的意料之外,不禁讓他迴問確認。


    一迴到位於第三層船艙的三等艙,


    燈泡碎片已清理過(不能說清理得非常幹淨,大概隻是將碎片掃到一旁而已),看來船員似乎有來善後。但是,天花板卻沒有換上新的燈泡,原本就充滿壓迫感,讓人感覺像是夾在左右牆壁和低矮的天花板間的走道,唯獨缺了燈泡的附近陷入黑暗,呈現荒涼的氣氛。


    一臉詫異探頭圍觀的旅客們,可能早已迴到船艙或到甲板上散步了,走道上不見任何人影。


    除了第四區的入口處,琦莉站在那裏等候的身影。


    「被割傷了嗎?」


    看到哈維的臉,琦莉踮起腳尖伸出手問著。


    「什麽?」哈維習慣性地迴問,一摸才發現自己的臉流血了,應該是被剛剛的吊燈碎片割傷,現在他終於了解,為何那位少年會那麽正經的道歉了。從左耳到臉頰有一道深深的割痕,這對普通人而言可是非常嚴重的傷勢。


    「沒關係吧?」


    「不管它也會自己痊愈。」


    哈維製止了欲伸手觸碰傷口的琦莉,隨意用大衣的袖口拭去血漬。此刻才發現手背上也有著相同的割痕,大衣左側多處被劃破(如果集中在右邊義肢,手就不會受傷了)。哈維咂了咂舌,邊脫下大衣邊彎下身、鑽過船艙的入口。


    可能大部分的乘客都到外頭去了,船艙裏的人並不多,通鋪上隻有散亂的寢具。令人窒息的狹窄空間和讓人煩躁的低矮天花板勉強還能忍受,但經常被旁人的一舉一動幹擾,這就讓哈維的心情感到非常鬱悶,現在終於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了。


    當哈維半爬進自己靠窗的空間時,被琦莉丟在枕邊、一副窮極無聊的收音機劈頭就說:


    『你這家夥又惹出什麽麻煩啦』


    「你那句『又惹出什麽麻煩』是根據啥!每次惹麻煩的都不是我而是她!」


    哈維將目光瞥向跟在身後、脫鞋爬上通鋪的琦莉。琦莉聽見馬上噘著嘴反駁:


    「你好歹跟我說清楚,到底是什麽麻煩啊!流著滿身的血迴來,還一副沒事的模樣,什麽都不說」


    「啊這」


    哈維聽出琦莉責備語氣中夾雜著泫然欲泣的聲音,態度不禁軟化:「我的傷真的沒關係,別擔心。」他歎了口氣坐在自己的床上,怕又得跟右手奮戰,於是直接以左手點燃香煙。


    「下士,你應該聽過卡斯巴得吧?」


    『其實你根本不打算自己說明吧!』哈維一說完,收音機就不高興地迴道。「卡斯巴得?」琦莉坐在一旁露出了深感興趣的表情,下士無可奈何隻好接下去:


    『就是會讓玻璃或電燈破裂,引起災難的詛咒之鳥。它們會盯上那些濫殺動物的人類,不過因為它們的破壞力並不大,因此隻要避開有易碎物品的地方就不會有危險。』


    「那孩子用玩具槍射了候鳥。」


    琦莉一臉老實的插嘴。哈維迴想起曾見過少年拿著玩具槍,也因而理解那隻鳥為何會出現了。「真是個不象話的小子」他和著香煙的煙霧吐出了這句話。如果早一點知道這件事,鐵定揍他一拳才迴來。


    「那小孩不會有事吧?」


    「罪有應得,別管他。」


    哈維無情地迴應一臉擔心低語的琦莉。今後即使那個少年還有其它任何理由,哈維都不想再與他有所牽扯了。『讓他嚐嚐苦頭也好,反正兩、三天之後就沒事了。』收音機難得與哈維的意見一致。


    和兩人站在不同陣線的琦莉雖默不作聲,但仍無法認同的樣子。


    「可是,他說過不會再犯了。我想,他之前應該是不曉得會變成這樣,才會做出那種事。」


    「因為不知道就值得原諒嗎?夠了,別管他!你絕對不能跑去看他啊!」


    「可是哈維,我覺得你和那小子有某些地方很像啊。」


    一句無心之言惹得哈維更不愉快,他就這麽叼著煙躺下,轉身背對琦莉。


    第二層船艙的走道,氣氛和宛如處於巨大鐵管內部的第三層船艙完全迥異。在吊燈照耀下的走道顯得格外高貴;地板上鋪設著難以行走的長毛絨毯,原本單調的厚重鐵門上鑲著手工精細的砂獅門環。


    琦莉踮起腳,輕輕地叩著門環。


    沒有迴應。她又用力地敲了幾聲,裏麵傳來「誰啊?」的微弱模糊聲。「是我。」琦莉原想報上姓名,但仔細一想,至今尚未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


    航行的第二天上午聽了卡斯巴得攻擊緣由的隔天一早,琦莉便偷偷跑到位於第二層船艙的特等艙。


    「是我,記得嗎?我們昨天見過麵。」


    「門沒鎖。」


    琦莉聽到迴應便用兩手轉動沉重的門把,用力推開門。「我進來嘍,你好」她探視著微暗的艙房,驚訝得說不出話。


    天花板的吊燈、牆上的壁燈、櫥櫃的玻璃門,還有放在櫥櫃上頭裝飾用的盤子房間內所有陶瓷、玻璃類的東西全都破裂粉碎,地板上堆積著漂亮的細碎玻璃結晶。


    客廳不見人影,於是琦莉小心翼翼地踏過玻璃碎片往裏麵走去,窺探著寢室。


    少年雙手環膝待在超大的床鋪上,頭上覆蓋著毛毯,隻從毛毯下露出一雙眼睛確認來訪者。


    停佇在頭頂上的黑鳥,突然拍動翅膀飛到天花板上早已破碎的吊燈上。


    琦莉確認過周圍已經沒有易碎物後,緩緩走近床邊。


    「有沒有受傷?」


    少年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迴問:「你們呢?」琦莉稍微思考了一下話中含意。


    「哈維沒事,雖然流了許多血,但傷口不深。」


    她迴答得模棱兩可。事實上則是,隻要再深個幾公厘,大概就會削去半個耳朵的傷勢。然而當事人卻完全不當一迴事,哈維反倒認為大衣破了比較嚴重,他不悅地穿著一件薄襯衫,在洗臉台粗魯地清洗血跡。由於金屬骨架的義肢相當引入注目,因此哈維似乎希望盡可能有外套遮掩。


    「啊,那個人叫哈維。雖然性格有點孤僻,不過非常」非常的後麵可以銜接許多形容詞,但琦莉一時想不起適當的詞匯,於是作罷。


    「我叫琦莉。」


    最後,她終於報上自己的名字。


    少年圍著毛毯,默默地望著琦莉。他似乎稍微恢複了精神,僵硬的表情逐漸緩和。


    「我叫尤利烏斯,叫我尤利就可以了。琦莉和尤利可真配啊!雖然隻有媽媽會這麽叫我」


    原本開朗的聲音戛然而止,少年的臉色又變得凝重。琦莉在沒有玻璃碎屑的床邊坐下。


    「你母親是什麽時候過世的?」


    「你怎麽知道我媽媽已經去世了?我有提過嗎?」


    「啊應該說過吧?」


    琦莉又模棱兩可地迴答,她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不經意仰望天花板,正巧和那有如裝飾品般一動也不動的黑鳥四目相交。那隻鳥雖然嬌小,但眨也不眨的金色瞳孔中散發出數倍的威嚇感。


    「去年。」


    尤利烏斯沉默了一會兒,在毛毯中環抱著膝蓋低聲繼續說:


    「她就埋葬在她的故鄉南海洛。現在剛好已經滿一年了,爸爸卻隻知道工作,根本無意去掃墓,於是我就說要獨自前往。聽到我這麽說,他竟然打算派七個女仆伴隨我一同前往。我又不是小孩子,已經可以獨自搭船了。」


    琦莉聽完,想象著啟航時在碼頭上有七名身著女仆服送行的婦人,一想到她們包圍著照料他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笑。但是一想到這並非玩笑話,於是又馬上收起笑容,窺視著尤利烏斯的表情。反倒是尤利烏斯,似乎自己說出口後感到如釋重負,表情已經沒有那麽嚴肅了。


    「肚子好餓啊!從昨天開始都沒有進食,去請他們送點東西過來吧。」


    少年大聲說完後,一把掀


    開了毛毯。


    「也順便吩咐琦莉的份吧!反正三等艙的餐廳也不會有什麽好東西。」


    尤利烏斯似乎已經完全恢複了朝氣,抓住琦莉的手站起來就朝門口走去。「不行啦,還」


    琦莉慌張地拉住尤利烏斯,感覺頭上似乎有什麽動靜。


    她嚇了一跳抬起頭,原本一直靜止不動的黑鳥從燈架上飛起,開始在天花板附近盤旋。


    「等一下,還不能出去」


    琦莉急忙拉住尤利烏斯的手。少年如同用鼻子哼著歌一般,喊著「肚子餓啦」邊使勁拉著琦莉的手衝出房間。


    「我們還是迴去比較好,這樣很危險啊。」


    「不會有事啦!你看!又沒有怎麽樣,一直待在那個房間心情才會更差。」


    「可是」


    被拉著手的琦莉小跑步跟在少年身後,心中警戒著黑鳥而不時迴過頭,結果腳下反而被長毛的絨毯給絆了一下,差點跌跤。她不禁懷疑起,到底是不是故意鋪上這種東西惹人討厭。


    穿過第二層船艙的走道時,幸好天花板上的吊燈並沒有碎裂、灑下玻璃碎片。不過,這似乎讓尤利烏斯將先前的恐懼忘得一幹二淨。爬上階梯到了第一層船艙後,他便毫不猶豫地奔進餐廳裏。餐廳內由於現在並非用餐時間而沒有任何客人,他就這麽堂而皇之地穿過餐廳走向廚房。


    廚房!琦莉一想到那裏是放著許多「易碎物」的場所,心髒都快停了。


    「不能進去那裏!」


    「主廚!」


    琦莉緊緊抓住尤利烏斯的手,心想這次一定得製止他,但他早已站在廚房門口環視裏麵,以狂妄的語氣唿喚著主廚。看似學徒的人停下手邊的工作拾起頭,認出少年後也立刻慌張的朝裏麵大喊:「主廚!」


    啪啪啪頭上傳來巨大羽翼拍動的聲響。


    琦莉心一驚抬起頭,堆放在牆邊碗櫃第一層的陶瓷器,有如被子彈掃射般一直線陸續爆裂。


    「哇」尤利烏斯和年輕的學徒同時發出驚愕的悲鳴。緊接著,第二層和第三層的餐具也跟著破裂,危險的碎片四處飛濺,琦莉迅速壓住尤利烏斯的頭彎下身。


    碎片有如白色雨絲傾泄而下,遮蔽了視線。陶器碎片掉落的聲響激烈地敲打著地麵,琦莉咬緊牙,準備以背部承受碎片


    然而,已經覺悟要承受的碎片雨並未傾注在琦莉的背上,破裂聲和落地聲戛然停止。


    「?」


    側耳傾聽,周圍一片寧靜。


    全身僵硬的琦莉仍然將尤利烏斯護在懷裏,她戒慎恐懼地抬起頭。


    一名有著淡褐色長發的女子用身體護著兩人。


    女子與琦莉目光相接時,溫柔的瞳眸馬上露出笑意,低語著什麽。聽起來似乎是說:真抱歉,他真是個令人頭痛的小孩,謝謝你


    女子的身影迅速融入空氣,消失之際伴隨著細碎的聲響,瓷器的碎片沿著女子尚存的背影輪廓滑落地麵。


    「琦莉,你沒事吧」


    尤利烏斯推開琦莉的手站起身,抓住琦莉的肩膀狼狽問道。呆然望著女子消失在半空中的琦莉,緩緩將視線栘至眼前少年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我沒事,毫發無傷。」


    「太好了」尤利烏斯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全身癱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果你為了保護我而受傷,我真不知該怎麽辦」


    看起來,他似乎是因為過於擔心自己而虛脫無力,琦莉露出微微苦笑。琦莉想告訴剛剛那位女子:雖然有時候讓人十分傷腦筋,但他卻是個非常坦率且貼心的小孩,請您不用擔心。她相信那位女子現在一定還在一旁守護著,或許她真的聽得見。


    「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少爺!有、有沒有受傷啊?尤利烏斯少爺!」


    他應該就是主廚吧?一名男子穿著扣子快被太鼓般的圓肚子給撐飛的白色服裝,大聲唿喚地跑了過來。途中被癱坐地上的學徒膝蓋給絆了一下,一頭栽進裝了廚餘的塑料桶。看到主廚的狼狽模樣,琦莉和尤利烏斯相互凝視,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唯一無法理解的是」


    哈維將手靠在甲板的欄杆上撐著臉頰,眺望著海上飛翔的候鳥群,想不透地說:


    「當我保護他的時候,那小子母親的靈魂為什麽沒有出現啊?難道我為了那小子受傷也沒關係嗎?」


    『你這種人根本不需要保護吧?因為你就算被殺也死不了。』


    「是沒差啦」


    哈維斜仰天空歎了一口氣,目光栘向自己的左側。琦莉正趴在欄杆上,雙手往海麵垂掛著,掛在脖子上的收音機也順勢往下垂吊。


    『琦莉,拜托你可別往這個方向吐啊!』隨著吊帶搖晃的收音機叮囑著。琦莉垂著頭,滿是怨恨的低語:


    「今天怎麽連下士都那麽壞心眼」


    「別任性了!你就是不聽別人的忠告,所以現在才會這麽慘,你這個固執的家夥!」


    「可是」


    琦莉抬起頭想要反駁,但突然感到一陣惡心而捂住嘴、蹲下身。『喂,沒事吧?還真慘哪!』聽起來,收音機好像開始擔心了。


    「我覺得不舒服」


    「啊真是麻煩的家夥。」


    哈維不耐煩地蹲下身,用手輕輕撫著琦莉的背部。「沒想到我竟然會暈船啊」琦莉道出了真心話。如果再這樣下去,原本滿心期待的航行興致都會被破壞殆盡,可是又無可奈何。


    「真羨慕那個孩子」


    蹲著身子將臉埋在膝蓋上的琦莉突然低語。「什麽事啊?」哈維輕撫著琦莉的背問著。


    「我多麽希望,媽媽也能夠化為幽靈來找我」


    經過數秒的沉默後,琦莉像是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


    哈維不禁停下手,再度陷入沉默的琦莉低頭望著腳下的甲板。


    哈維望著琦莉,難得露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但最後他所能做出的行動,也隻是粗魯地用手搔弄琦莉的頭發。


    「琦莉!」


    突然傳來充滿朝氣的聲音和奔踏在階梯的輕快腳步聲。迴過頭,果然是那位話題中的少年,他正從甲板的出入口飛奔而出。琦莉抬起頭,發現少年後露出微笑想要站起身。哈維拉著琦莉的手協助她站起身,並若無其事地斜眼瞄著跑過來的少年。


    頭頂上並未出現追趕而至的黑鳥身影,看來似乎比預期中還早消失。


    「我帶暈船藥來了。」


    少年喘著氣站在琦莉麵前,驕傲地伸出一隻手。哈維看著少年握在手中的藥丸,不禁在心中吐槽自己:啊~她就是需要吃藥,多用點腦子想啊!自己用不著那種東西,所以根本沒想到。


    「來我房間吧!吃了這個藥再喝點熱巧克力,然後好好休息一下就會好了哦!」


    「嗯,可是」


    琦莉為難似地偷瞄哈維的臉色,但少年完全無視哈維的存在。他握住琦莉的手,用撒嬌的聲音說:「走啦!沒關係啦!」


    哈維感到不悅卻不打算有任何表示。然而,這個時候右手竟然自己動了起來,它一把抓住少年的領口。「哇,做什麽啦!」像小貓般被拎起的少年出聲抗議。


    「哈維?」


    「不關我的事,是這家夥自己亂來。」


    對著嚇了一跳而迴過頭的琦莉,哈維用眼神指了指右手解釋。『啥』琦莉胸前的收音機悄悄低語著什麽。「我說,不關我的事!」哈維不高興地栘開視線,眺望著天空的候鳥。脖子下方的少年吵鬧地叫著,破壞了安靜眺望風景的氣氛。


    「好痛」


    少年出奇不意地踢中哈維的陘骨。哈維在痛楚消失前,不自覺地發出了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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