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不可能有所謂清楚劃分的邊線,然而自殖民祭連續假期結束的隔天起,氣溫確實進入了隆冬,而且沒有秋天能夠介入的分毫空隙。


    好了。


    琦莉雙手輕拍地麵的土堆,歎了口氣。她摩擦著因室外冷空氣與翻弄土壤而凍僵的指尖,轉頭看向旁邊。


    對不起,我隻能做到這樣。


    在蹲下的琦莉身旁坐了隻瘦弱黑貓。它對琦莉的話語沒有產生任何反應,隻是一直定眼看著眼前的小土堆。是在發呆?在生氣?還是很高興?從它如冬季天空般寂靜的灰色眼睛中,讀不出任伺訊息。


    琦莉重新轉頭向前,和黑貓一起低頭看著腳邊。地麵上原本挖出的淺穴以周圍的上重新填上,這粗略的墳墓就位於中庭一角。琦莉抱著膝蓋,閉上眼睛一陣子,為小小的生命祈求冥福。


    琦莉!你翹課躲在這種地方做什麽!?是打算把打掃工作全部推給我嗎?


    背後傳來惡毒的怒罵聲,琦莉蹲在地上轉過頭,看到那位雀斑臉的同班同學正站在校舍的穿廊底下.推著堆了大批厚書的手推車。


    看到她那副樣子,琦莉心想:啊,已經放學了嗎?她以沾滿土的手拍拍裙了、站起身,模樣並沒有特別著急,以平常的步調(雖說是平常的步調,但其實也夠怏了,這到底是因為誰的關係才變成這樣的啊)走到穿廊上,等不耐煩的吉拉瞞了中庭一眼後問道:


    那是什麽?


    貓.死了。


    琦莉接手推起手推車,一邊以簡短的詞匯組合出答案。


    今天早上.她在穿廊的陰暗處發現凍死的流浪貓。就在禮堂舉行的早晨禮拜兼冬季學期開學典禮結束後,迴教室途中發現的。琦莉翹掉下午大半天的課,從倉庫中找出小鏟子,將貓埋在中庭裏人們踩踏不到的角落。


    吉拉露出輕蔑的表情看著那個小墳墓,略帶玩笑地說:該不會是用來唿喚惡魔出現的貓吧?接著便竊笑了起來。


    琦莉表情沒變,僅是斜眼看了對方一眼,又繼續推著手推車往穿廊對側的校舍前進。


    什麽嘛!你好歹也迴個嘴呀!?無聊的家夥!


    一時之間被留在原地當雕像的吉拉,自顧自抱怨著追上琦莉。你想要我迴你什麽?琦莉心裏質疑著,卻連迴應的力氣都沒有。隻是繼續沉默地推著手推車。


    這時候她突然留意到,腳邊有什麽東西纏了過來,低頭一看.是剛剛的黑貓。它正以身體磨蹭著琦莉的腳.同時發出撒嬌的叫聲,它繞了琦莉一圈後,便咻地消失了身影。


    你剛剛有沒有聽見什麽?


    吉拉驚嚇地看著左右,琦莉隻是含糊地敷衍她說:有嗎?視線重新迴到手推車上繼續向前走,她微微笑了起來。原來它很高興呀,太好了。


    自己已經多久沒笑了?琦莉注意到這是自己幾天以來.第一次稍微感到開心而露出笑容。自從廢礦坑那件事之後.琦莉似乎失去了感情,不論和誰說話她都覺得麻煩,嘴裏隻會斷斷續續吐出些單詞。


    殖民祭連續假期的最後一天,琦莉被送迴了宿舍。


    校長和漢妮老師已經聽說了事情經過。不曉得她們聽到的說法是不是:琦莉被不死人拐騙而帶到了廢礦坑,就在正要從頭開始吃掉她的那一刻,教會兵將她救了出來。


    總之.漢妮老師似乎是這樣認為的。她將琦莉視為遭遇恐怖的事故,因而心理受創的可憐學生,於是便以自我陶醉的慨歎與過度反應的擁抱迎接琦莉歸來。硬要選的話,琦莉還寧願是教會史的老師來迎接,然後告訴她:好驚險的埴遇呀,琦莉。報告什麽的不用寫當然也沒關係喲!


    可是漢妮老師說:盡快忘了和不死人有關的罪惡深遠記憶吧!因此整個事件不但其他同學不知道,連其他老師也沒人知道,更別期望教會史老師會曉得琦莉沒寫報告的理由了。結果琦莉在冬季學期第一天上課,就被罰站了一個小時。老師還大恩大德地給了她三天時間提出兩倍分量的報告才放過她。三天內怎麽寫得出兩倍的報告啊!?


    唿啊


    打個哈欠抬起頭.看到書桌上的時鍾,時間已來到即將轉換日期的那一刻。


    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報告用紙最後還是一片空白,琦莉將筆擱在紙上,輕輕歎廠口氣。今天就先去睡了吧!怠惰的想法支配著她,她這彳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迴到原來的生活了。


    比起那幾個每天緊湊旅行的日子,宿舍生活的今天與明天沒什麽特別不同,不知不覺就會讓人順著惰性過日子不.這跟同到日常牛活無關。迴來之後,日常生活也不再是以前的日常生活了。


    貝佳.我要睡了喔。


    她試著和之前一樣收拾書桌井轉頭看向牆邊床鋪上的貝佳,和之前一樣與室友說話。


    晚安.琦莉。


    再也聽不到那個會以開朗語氣迴答的美聲女高音了。雙層床的下層是琦莉收拾到大概可以得到五十分左右的床鋪.上層則空蕩蕩的.床墊上還積了一層灰塵。那位會躺在那邊假裝念書的室友;那他不在乎琦莉正在寫功課而不時和她搭話.還要琦莉迴應的室友.那位任性又自由奔放的室友.已經不在了。


    隻剩下一個人的房間,感覺奠名寬敞了起來。


    琦莉轉頭看向床,定住好一陣子不動之後,緩緩將低俯的視線轉迴書桌.來到了擺在書臬角落的舊收音機上。收音機上到處坑坑洞洞.塗裝也幾乎剝落,喇叭破了好幾次.上頭還有修補過的痕跡。琦莉伸出手把收音機拿近身邊.打開開關.一陣令人愉快的雜音過後.喇叭傳出的小聲音樂流泄整個房間。


    收音機的頻道與琦莉第一次看到時一樣,那並非正規的廣播電台.而是知道的人才知道的遊擊隊電台。搞不好調頻器早就壞了.可是琦莉害怕會找不到這電波微弱的頻道.因此也不敢試著亂轉台。


    最初是誰轉到這個頻道的呢?琦莉腦海中立刻浮現一個紅發男子盤腿坐在列車座位上,一麵被差使著,一麵轉動調頻器的模樣。再過去點.再過去點,啊啊~過頭了。笨蛋!不是說再稍微一點點就好了嗎!?哈威。


    此刻的收音機隻是送來遙遠城鎮的旋律.再也不會語帶雜訊,粗暴又充滿人情味的低聲對我說話了。再也不會看到轉動調頻器的修長手指點起香煙,以略感厭煩的動作從斜對麵座位望向我.或者對我伸出手了。


    他在廢棄車站月台上打算觸碰我臉頰的那隻手,我為什麽會在那瞬間覺得害怕而避開呢?琦莉一想起那件事就後悔不已。她明知道哈維本人是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人,她甚至都能感到他那股自責的痛楚。她明知道在嘉年華會上緊握著自己的邪隻溫暖大手,早已不再為戰爭而存在了。


    琦莉緊咬著唇,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情感。


    哈維一定安全逃走了!他此刻一定是以一副看都看膩了的表情眺望著極東的砂之海。聽見即將啟航的鍾聲了,他彎下腰、拿起行李,快步走向搭船處如果他能轉過頭叫我的話該有多好我要拋下你嘍,琦莉!你在幹嘛!?海自這麽稀奇奇嗎?


    不行!別再想了


    琦莉精疲力竭地伏身趴在書桌上.額頭頂著冰冷的收音機,企圖讓自己的淚線也冷卻下來。似乎這樣做就能夠阻止淚水流出。


    我短暫的旅行結束了。拜拜,琦莉,我們不會再見麵了


    ※※※※※


    結果,琦莉的報告承遠都不用寫了。


    前一天晚上她就耶副德行睡在桌上,弄得早上起來時臉頰半邊都是紅紅的收音機壓痕,於是她決定早上的課全部自動休假。就在這時,漢妮老師突然找她。是因為我翹掉昨天下午全部課堂的關係嗎?還是我接下來打算翹掉今天的課這事,因為某些不明原因而被她識破了呢?總之


    .一大早就被帶進校長室.八成是不打算再繼續發援助金給我.


    要把我趕出宿舍了吧?琦莉心裏這麽想著,跟著漢妮老師走進枝長室大門。她連最基本的禮貌話都忘了說。


    校長就坐在房間最罩頭最大的辦公桌前.是一位身穿聖職者黑色長袍的中年女性。琦莉想不起自己曾和校長有過任何重大牽扯。


    房問裏還有一個人,對方就坐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是一位身著地方巡禮神官服裝的年輕男子。


    哎呀.琦莉,能夠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神宮以溫柔待人處世的態度離座起身,站到琦莉麵前。琦莉愣愣地往上看,這時校長開心的聲音從神官背後響起:


    這位是首都來的約雅敬先生。聽說你們之前見過?


    聽到校長的話,琦莉一時之間反應不出她說的人是誰。她抬起臉凝視著修長男子的臉,對方也朝下看著琦莉。


    琦莉的心髒感到一陣刺痛;連續假期時我總是抬頭望著的那個人,他的眼睛也在同樣的高度。琦莉總算想起來了,對方就是在轉運站遇到的那位神官。雖說她隻記得藍灰色的眼眸以及與哈維相似的身材。


    啊她驚訝地叫出聲。首都?此刻,琦莉終於被校長剛才所說的前半部台詞嚇到而睜大了眼睛,再度仰望對方。他是首都的神官,那不就是教會的幹部嗎!?


    神官穩重的眼神帶著惡作劇的微笑。


    驚訝嗎?


    是的.因為實在看不出你是這麽偉大的人。


    琦莉直率地點點頭。看來似乎是太直率了,琦莉的視線越過,神官肩膀,看到他背後的校長僵住了臉上的笑容。琦、琦莉!斜後方也傳來了漢妮老師慌張的低語聲。


    沒關係的,我還是個新手。神宮以慣用的應酬話讓兩位女性安心,然後再度轉向琦莉。東貝裏正好是我曼後的訪問地,想謝謝你前陣子的幫忙,所以順道過來看看你。


    你特地為這種事過來?


    要說有什麽因緣的話,也不過是在車站前的那幾鍾而已.我連他的長相都不記得了呢!他是看了我的製服,才知道我的學校吧?可是我又沒做出什麽需要讓他專程過來的事情。


    神官對於琦莉的疑問毫不害躁、很直接地迴答:嗯,困為我無論如何都想再見你一麵。他彎下修長的身子,擔心地盯著琦莉的臉。


    我剛剛聽校長說.你好像遭遇了不得了的事件,沒事嗎?


    說是不得了的事件,隻不過從老師那兒聽來的,應該是琦莉要被吃掉的版本。其宴琦莉一點也不覺得是什麽不得了的遭遇.然而那句沒事嗎?卻不知為何讓琦莉有了他全部都懂的感覺,便突然不自覺掉下眼淚。明明從那件事情之後,她一次也沒哭過的呀!


    我不耍緊


    琦莉垂下頭勉強擠出這句話,其他想說的話語已出不了聲:我不要緊.對方沒對我做什麽。如果你們要問我的話,我會請你們別再追那個人了。


    琦莉忽然哭了起來,這讓校長與漢妮老師都困擾的無言以對。好一陣了,校長室甲隻聽得見琦莉死命壓抑的嗚咽聲。校長總算故意輕咳了一聲,誤解琦莉的反應而說道:


    唉唉,這些痛苦迴憶就別再提了。企圖轉換現場的氣氛。


    約雅敬先生有件很棒的事情要告訴你喔。


    璉莉用製服袖了擦掉眼淚,抬起頭。與琦莉驚訝的視線完全成對比的,是校長臉上寫滿對於來自首都、大有未來的年輕神官的絕對信賴。相對於笑容可掬擺出良善教育者的校長.堆越一臉笑容的琦莉心中卻沒有任何感激,隻是慎重點點頭。


    約雅敬先生要讓你以獎學金學生的身份,進入首都神學校的中等科。


    校長突然這麽告知。琦莉眨了幾下眼睛,反芻著校長的話,然後轉動視線,這時神官微笑補充道:


    我聽說你無家可歸,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首都?


    可是,為什麽是我


    啊啊~琦莉,這是多麽捧的一樁美事呀!


    還沒等琦莉問完,漢妮老師已經拉開喉嚨發出拔尖的叫聲,她仰望著天花板,雙手交握胸前,閉上眼睛一副恍惚的表情說道:這是神的旨意啊!像你這樣不得恩惠的孩子,神還是會給予公平的機會呀!


    琦莉的視線自神官身上移開,麵無表情地轉望漢妮老師、盯著她的無框眼鏡。當著不得恩惠的孩子麵前說出不得恩惠這種話,她真想問問這位坦白又善良的信徒:老師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話,為什麽不給那隻黑貓一點點食物與能夠遮蔽寒冷的屋頂呢?


    然後琦莉突然想起一件事,也許這顆星球上還是有神,她隻是毫無缺點、具備堂堂正正又公平之卓越性格者。


    無論強者弱者、無論是有錢沒錢,她都隻是平等看待罷了.絕不插手幹涉任何一邊。有這樣的神多麽令人慶幸啊!去死吧!


    ※※※※※


    東貝裏教區東邊的轉運站,今天也被旅行者的活力渲染得熱熱鬧鬧。往西走的話,經過東貝裏的中心區後就是西貝裏地區;往東走.就是跨越大陸的砂之海;往北通過北海洛教區後便進入教會首都.每條鐵路分別往各大目的地延伸。


    琦莉靠著車窗,臉頰貼在冰冷的玻璃上.若無其事地望著帶了大型行李、在月台上繁忙往來的人們。


    真教人難以相信,上次看到這副光景不過是一個禮拜前的事情。上次琦莉他們才在這站下車,去拜訪哈維從前的家.接著就往南方已廢棄的鐵路前進。


    哈維會不會還在這附近?找找看說不定能夠遇到他。琦莉沒來由的產生這樣的期待而有些心神不寧,這樣的反應連她自己都感到厭煩了。


    別再胡思亂想!哈維都說不會再見麵了!再說,我接下來要前往遙遠的地方


    現在人都已經坐上開往首都的列車,等待開車時刻了。


    琦莉原本並不想進神學校繼續升學,固此打算拒絕首都的獎學金.但是卻因為校長與漢妮老師毫不懷疑地相信,琦莉對於能夠前往首都一定很開心.因此東貝裏給予琦莉的援助金那時已經理所當然地終止了。最後,琦莉就在忤逆不了老師們的情況下接受前往。


    她希望自己能夠早一天獨立生活,這樣才能自己決定想去的地方。從那趟旅行經曆後,琦莉隱約有了這種想法。不過.她現在的立場仍舊必須仰賴援助金或獎學會過日子。


    另外還有一點.琦莉本身沒有必須堅持待在東貝裏的理由,這也是她拒絕不了首都行的原囡。在東貝裏沒有家人,沒有貝佳,也沒有人要我在那裏等著.說會來接我


    有誰?


    (還在想)


    琦莉深入自己的內心,歎了口氣。這時候


    給你。


    旁邊遞來一個錫製馬克杯,上頭緩緩飄起白色熱氣,有著甜甜香味的褐色液體在杯中搖晃。琦莉雙手接下杯了.抬起頭看著微笑的年輕神官,他手上拿了一杯比琦莉那杯還更深的液體,在包廂席對麵的位置坐下。


    好像還要一會兒時間才會發車,你就邊喝邊等吧。


    琦莉把熱可可拿近嘴邊稍微舔了舔(真是奢侈品!宿舍的餐廳當然不可能出現這種東西),她抬眼看向神官,說了聲:好好喝喔。


    喜歡的話再多來幾杯吧。


    約雅敬先生好親切又好細心喔。琦莉直接說出想到的話。結果約雅敬喝著自己的咖啡.同時眨了下眼睛。


    這是和誰比較後的結果嗎?你有個不親切又不細心的朋友?


    不.沒有。


    琦莉含糊迴應.逃開視線。明明坐在斜對麵就可以了,幹嘛專程坐到我的正對麵盯著我,害我莫名緊張了起來。


    琦莉喝下一口熱可可,斜眼瞄向約雅敬.結


    果那對藍灰色的眼睛還在熱切注視她。琦莉覺得對方似乎在打探些什麽.讓她心裏愈來愈覺得不舒服。可能是我想錯了吧?他耶乍看之下對人溫柔的微笑,似乎掛著一層薄薄的麵具,教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為什麽會對我這種人有興趣呢?隻因為我在車站前稍微幫了他,他就要送我進首都的學校,這也未免過度親切了吧?


    琦莉不知道該看向哪裏,視線隻好落在杯中的熱可可上。這時候,車廂突然前後搖動了一下,差點將可可打翻潑在製服裙子上頭。雖說這身寄宿學校的製服已經不需要了.但她的便服都在行李裏,最後隻好穿上這身一如往常的黑色製服。


    她看向月台,看到列車前方似乎正在進行什麽作業。到底在做什麽呢?琦莉定眼一看,啊!立刻從座位上半坐起身,臉貼在車窗上。


    此刻.堅固的黑色車廂正要連接上琦莉搭乘列車的第一節客車車廂。那個黑色車廂與襲擊廢礦坑.教會兵乘坐的裝甲列車好像喔不,應該就是!


    約雅敬先生,那是在做什麽?


    琦莉仍舊以貼在牟窗上的姿態發問。約雅敬倒是一直也不在意,悠閑地喝著咖啡說道:


    火車頭的狀況似乎不太好,剛好被派到東貝裏的教會兵要迴去了,就順便請他們的機器拉客車到首都。發車時間雖然有些延誤,不過那機器較有力量,速度很快。


    教會兵


    琦莉語帶緊張的小聲低喃.凝視著前方的車頭作業。


    三節黑色車廂連接在前頭.加上十節客車與最後兩節貨車,形戰共計十五節的長列車。琦莉看到在月台上進行作業的人之中,有幾個穿著白色裝甲服,心跳不禁快了起來。


    她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哈維真的逃走了嗎?


    就在這時.座位旁邊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音。琦莉嚇了一跳,轉頭一看,走道上站了一個人.身上穿著和外頭同樣的裝甲服。琦莉差點叫出聲,但還是想辦法將聲音吞了下去,搖搖晃晃的背撞上了車窗。


    教會兵當著嚇得站不起身的琦莉麵前,靠近約雅敬耳語些什麽後.便響著嘎嘰嘎嘰的腳步聲走出包廂。


    直到腳步聲消失在車廂門的另一頭後.琦莉仍舊僵硬地緊貼車窗.全身上下似乎血液盡退。教會兵與神官分屬教會組織的相對極端位置,管轄的範圍應該也不同才對.因此琦莉一直沒想過約雅敬會和廢礦坑那件事有關。然而仔細想想.既然他是教會幹部.教會兵會向他進行報告也不奇怪吧!


    我去一趟前麵的車廂看看,晚點再過來。


    教會兵離去後,約雅敬也自座位站起身。他看著一臉慘白、僵住不動的琦莉,溫柔的說:怎麽了?不用擔心。


    請問


    琦莉盡最大努力讓聲音不顫抖,想辦法開了口:和我在一起的不死人逃掉了嗎?還是被抓到了?可是她的努力壘是白費.細小而顫抖的聲音從她的喉嚨傳出。


    那個啊.兩個都不是喔。


    約雅敬臉上仍帶著微笑如此迴答,說完便留下不解的琦莉走向走道。稍微走了幾步後,他停下來輕輕轉過身,臉上還是同樣的微笑,隻是表情似乎有些莫名扭曲了。


    放心.他已經死了。


    然後補上這句話。


    ※※※※※


    好像有人在叫我?琦莉睜開眼睛。


    一時之間.她不曉得自己剛才是不是睡著了。列車早已出發.傳進琦莉耳裏的收音機音樂,音量小的幾乎要被車上的噪音蓋過。她剛剮才從行李中拉出收音機來,放在膝蓋上。


    約雅敬離開後還沒迴來。


    剛才他好像說了什麽?死了?不死人怎麽可能會死?笨蚩蛋竟然撒那種謊!


    身體某處的神經似乎麻痹了,渾身無力。她耳邊聽著收音機的音樂,發呆看著車窗,窗外景色全都包覆在夜晚的黑暗中,看不清楚。一片漆黑的玻璃反而映著自己的臉與車內的樣子.那是仿佛正在看著半透明靈魂的奇妙現實感。


    好像又有誰在叫我?


    琦莉稍微轉頭.看向走道與對麵的包廂席。對麵包廂坐的是一位小女孩與看來像是父親的男子兩人;父親埋首讀書,小女孩靠在父親身旁睡覺。走道上沒有看到有人在走動。


    琦莉不解地偏著頭轉迴視線,這時


    莉!


    這迴沒聽錯,真的有人在叫她。琦莉環顧了一下四周,心裏一驚.拿起膝蓋上的收音機將耳朵貼近喇叭。琦莉那個混著雜音、若有似無聲音的確正叫著自己。


    下


    琦莉不禁冒失地突然大叫並站了起來,其他乘客全都透過包廂隔板投射怪異的視線過來。


    琦莉連忙坐迴位置上,弓起身子,小聲對著收音機說:下士嗎?可是她沒聽見迴答,將音量調大電隻能聽到極大聲的雜音。隔壁包廂的父親困擾地瞪向琦莉,睡覺中的小女孩皺了皺眉翻了個身。


    琦莉抱著收音機再度站起身,乘客們已經在各自的位置上做起各自的事情,看來沒有人懷疑琦莉詭異的舉止。琦莉仍然注意著四周的視線,快步往後方的車廂門走去。


    打開車廂門準備跨出一片黑暗的連廊處,車輪的噪音直接敲擊著耳膜,冰冷刺骨的強風吹亂頭發。琦莉趕忙關上門.岢貼著車廂壁讓風通過,一邊以不輸周圍噪音的聲音大叫:


    下士?下十嗎!?你聽得到嗎?


    她將收音機的音量轉到晟大,等了一會兒,雜音中傳來斷斷續續的迴應。


    琦莉聽得見嗎。


    雖然才分離沒幾天,世是那個混著雜音的聲音卻讓琦莉好懷念。她忍住快要掉下來的淚水,把臉貼近收音機同道:


    下士.怎麽了?你迴來了嗎?


    琦莉聽得見嗎來貨車廂。


    下士?


    琦莉聽得見嗎!來貨車廂。


    然而.收音機隻是單方麵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台詞.無法和琦莉對話。貨車廂?琦莉從連廊探出身於,望向連結在列車後方的車廂。她藉著從客車窗戶流泄的四方形黃色燈光定眼凝視著黑暗:這裏往後算有三節客車,最後麵連接著兩節貨車。


    琦莉來貨車廂


    收音機的聲音仿佛咒語般持續著。


    琦莉凝視著後頭的貨車廂,不發一語地點點頭,轉小收音機的音量後掛在自己的脖子上.離開連廊走往下一節車廂。


    沒有任何遲疑的理由。


    走出最後一節客車後方的連廊後,琦莉關上車廂門,身後的小窗射出昏暗的燈光。接下來就是貨車廂,然而這時琦莉有些猶豫了起來。


    眼前的貨車連廊隻有簡單的踏腳板,沒有像前麵幾節客車那樣的車廂門.因為貨車廂用來搬運貨物進出的大型拉門在側麵.出人口似乎隻有那甲了。車廂連結部分的間隔很寬,看來必須跳過去才行。


    琦莉來貨車廂


    知道了,下士。不要緊,我過得去!收音機仍舊單方麵不斷發出聲音,琦莉堅定地告訴自己做得到。


    深唿吸.咽了咽口水,琦莉心一橫便從連廊上跳出去。


    琦莉指尖夠到貨車的小小連廊,兩手抱住扶手後,立刻往車廂側麵移動。強風劇烈地吹動她的頭發和衣服,她踩著拉門的軌道,小心翼翼地貼著車廂壁走。幸好周圍黑看不見腳下.如果她看得到的話,鐵定會嚇得住動不了。


    再一點點


    琦莉想辦法伸出手抓.主拉門的門鎖,正要打開門時,她的裙子被風吹起起而飄了起來。


    腳飛離了地麵。


    啊!琦莉不自覺短促尖叫的聲音也在瞬間被風吹走,接著她的身體也開始往後飄動。


    就在幹鈞一發之際,靠門縫裏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琦莉的手腕。琦莉隻剩一手被抓著,身


    體在空中飛了約一秒,接著她被用力拉進貨車廂內.撞上手臂擁有者的胸口,摔倒在地。


    琦莉當然立刻就知道那是誰的手臂了。那隻纖瘦卻堅強有力的大手。


    哈維、哈維!


    琦莉匆匆忙忙起身開心地連續叫喚那個名字。


    哈當她抬起頭看見對方的臉時,琦莉的表情瞬間凍住。


    眼前的人的確是她一直想見的紅銅色頭發青年,然而現存那張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同為紅銅色的眼睛隻是空虛地張著,沒有焦點。


    哈維?


    琦莉感到愕然,暗綠色的士兵靈魂輕飄飄地離開哈維的身體.消失在收音機中就在這時,哈維原本還直挺挺的脖子突然折成不自然的角度,整個身體失去力氣倒下。


    琦莉承受不住那個修長身軀全部的體重而被壓倒在地,靠過來的紅銅色腦袋沿琦莉的肩膀滑落,撞到地板,發出一聲悶響。


    咦?


    琦莉癱在當場,屏息低頭看著哈維癱在地上的樣子。她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他的臉頰.冷冰冰的異樣觸感讓琦莉忍不住縮迴手,剛剛的手指痕跡就這樣留在哈維臉上。


    這個觸感,很明顯是屍體啊!


    不


    冷靜下來.琦莉!別吵,聽俺說!


    現在能夠讓恐慌不已的琦莉迴到現實的.就隻有掛在脖子上的收音機聲音了。不知何時,收音機已不再單方麵發言,而是能夠和琦莉好好對話了。


    下、下士!琦莉的臉靠向收音機,似乎打算用雙手緊緊抱住它。哈維他、為什麽、怎麽會


    是俺附身在他身上,讓他行動的。那身體完全走不了路,真是累死俺了。俺還能夠支撐到這裏,但那家夥的身體已經沒辦法再站立行走了,所以俺才借用遊擊隊電台的頻道,把俺的聲音送到你跟前。


    聽不懂!我聽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麽?


    琦莉一口氣聽完收音機的說明,腦袋反而被弄得愈來愈混亂。聲音也慌了,眼淚也趁勢流了出來,過去一直勉強壓抑下來的感情,現在全都亂糟糟地滿溢而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哈維不動啊!為什麽他會變成那個樣子?我想和哈維說話呀!我好想再見到他呀


    所以俺叫你冷靜!哭也沒用啊!


    收音機也跟著亂了調。琦莉拿在眼前的收音機.瞬間從喇叭裏吐出雜訊粒子組成的臉,讓她不禁向後退。琦莉抽抽搭搭地拚命擦去眼淚,側耳傾聽想弄懂情況。


    哈威現在的狀態就是普通的屍體,他的核已經被取走了,恐怕是在那家夥手上,就是那家夥指揮教會兵的。


    那家夥是誰?


    就是那個和你一起搭乘列車的男子。俺躲在月台角落看到你們了.俺的直覺果然沒錯。該死!早知道就應該更警覺些。


    約雅敬?琦莉原本要加上先生,中途又收迴。


    琦莉.有件事情俺之前沒告訴過你,這是俺以前聽哈維說的。教會之所以獵殺不死人,井非因為不死人是戰爭犯罪者.也不是因為不死人反對神的存在,這些都隻是說給信徒們聽的漂亮話罷了。其實他們的目的是不死人的核.那東西代表戰爭之前能源文明時期的最後結晶,因此教會那些家夥想要得到核的技術與資源。


    就為了那種東西


    愕然聽著收音機說話的同時,琦莉稍微恢複了冷靜。她再度轉頭看向一旁哈維的屍體,右腿與右肩幾乎整個被削去.都已是這副悲慘模樣了,敞開的上衣前襟還可以看到胸口中央輕而易舉被開了個洞,焦油狀的血液弄髒了衣服。


    眼前的哈維與七年前祖母還活著的那時候,死在自己麵前的不死人模樣重疊。


    太過分了


    琦莉緊咬著嘴唇,企圖忍住又要湧出的淚水,她伸出雙手,緊緊抱住那個頭發沾上焦油血味的腦袋。之前問他時.他無所謂地說能夠無視疼痛,可是現在被弄成這副殘破的模樣,他一定很痛苦吧!


    琦莉.要哭待會兒再哭,你辦得到嗎或者你也可以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地迴到客車去。如果你選擇後者,俺也不會有意見。


    你認為我會那麽做嗎?


    琦莉語帶哭聲反問,結果收音機幹脆地說:就是不這麽認為.才會叫你過來呀。琦莉僅是微微笑了笑,將哈維的頭輕輕放在地板上。他現在不可能會感到冷了,但琦莉還是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伸手輕輕台上他空虛的眼瞼.靠近他的臉頰小小聲地說:等我。


    接著她斂起表情,確認脖子下的收音機提帶掛好後,站起身。


    有人看守。


    琦莉從車廂門上的小窗偷窺著客車內,小聲說明後把頭縮迴到連廊處。第一列客車前麵連接著教會的車廂,通往那個車廂的車廂門前站著兩位教會兵。琦莉的身子就貼在他們正前方另一頭的車廂門外側。乘客們自然地坐在位置上.不過教會兵立正站在自己麵前,多少還是會有影響吧!靠近教會兵部分的乘客姿態幾乎都很僵硬。


    嗯.這是正常的。下方的收音機迴應道。它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好辦法,於是問道:這下子,咱們該怎麽通過


    我們走上麵。


    琦莉沒等收音機說完便接著說,並抬頭看向客車的車頂。車廂外壁上設有工作用的簡易梯子,應該能夠從這裏爬上去。琦莉毫不猶豫就踏了上去。


    喂.你玩真的嗎?太危險了!


    沒有其他辦法了呀。


    琦莉淡然迴答時已經爬上梯子了。她的頭探出車頂時.突然迎麵吹來一陣強風。等等她先縮頭讓風吹過,同時把收音機的提帶打個結弄短一點,以免被風吹跑。


    接著她心一橫攀上車頂,肚子貼緊車頂匍伏前進。迎麵襲來的刺骨強風毫不留情地吹著她的衣服與頭發,不一會兒手腳就凍僵了.差點就失手滑下列車。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再也不穿裙子了!這個礙事的頭發也要剪掉!琦莉心中這麽決定。


    還好嗎.琦莉?肚子底下傳來收音機含糊的聲音。


    嗯.再一下下琦莉迴答的聲音也被強風吹到後頭去了。


    她拚命往前進,爬到了另一側車頂的邊緣,她以手指勾住邊緣處,手臂用力把身體往前拉近,幾乎是以從簡易梯子上滑降的姿勢來到這節客車的前側連廊。


    從車廂小窗可以看得到教會兵的後腦勺。這時候,教會兵突然轉過頭,琦莉心中尖叫著將背緊貼車廂壁.壓住差點飛出去的心髒屏息等待。等了一會兒後再度窺探,小窗另一頭的教會兵已經把頭轉迴去了。


    唿好了,我們走吧!


    你還真是厲害啊收音機佩服地說。


    什麽厲害?


    琦莉一麵繼續行動,一而簡短迴答,心裏想著:我現在的語氣還真像哈維啊!我好想再聽一次哈維那有著清晰口吻與偏低語調的聲音,喉嚨附近有點哽住、帶著些許雜音的低沉聲音。琦莉發現,這個想法為她帶來了連她自己也想不到的行動力。


    四周完全籠革在黑夜中。但是從狂吹的疾風、車輪的轟隆聲與腳下的激烈震動就能夠知道.左右兩邊的景色正高速飛逝而過。


    前方是一扇黑色鐵門。車廂的車頂比客車還高,似乎在阻擋閑人靠近般聳立眼前。


    琦莉確認過背後的小窗便低下身子跳過連廊,背貼在黑色車廂的門上。這邊的車廂門卜也有小窗,隻是以琦莉的身高看不到裏頭。琦莉僅能勉強知道門的另一頭沒有人影。她握著門把試著拉開門,門隻是比較重而已,但還是打得開,她拉開一個自己進得去的縫隙鑽了進去。


    門順著重量自動關上.門外的轟隆聲突然安靜下來。


    車廂裏還有一層出入口,隻有一顆電燈泡從天花板垂吊下來跟著振動搖曳,照亮狹窄的空間。左手邊


    有扇小門,看來似乎是廁所;右前方是一扇車廂門.這迴門上的小窗不需琦莉伸長身子也能看見裏頭了。


    細小的走道延伸到另一頭的車廂門.等距設置的電燈以昏暗的燈光照亮走道。左側車廂壁上是一道道等距設置、和電燈位置相同的門。看來這裏是個人房的車廂。


    琦莉靜靜關上車廂門,踏進走道。


    半路上聽到麵前的個人房裏傳出說話的聲音,她本能地準備逃走。轉過身時.聽到對方的談話內容似乎與自己無關.隻是一般的談天說地罷了。琦莉窺進個人房的小窗,看見三、四個裝甲服脫到一半的士兵正坐著聊天。她壓抑住緊張狂跳的心髒.悄悄通過那間房前。


    下一個房間看來是置物間,裏麵雜亂堆放著大大小小的箱子。


    當她經過置物問時,後頭突然毫無預警的傳來開門聲。琦莉的尖叫聲已經到了喉嚨頂端差點喊出來,她硬是把尖叫吞了下去,快速躲進置物間裏,抱緊收音機背靠著牆壁。裝甲服的金屬腳步聲漸漸靠近了


    就因為有人肯拿出足以買艘砂船的金額來換取這顆爛石頭.人類才會這麽無藥可救。話說迴來,這種從前采到不想采的東西,還不是你們這些家夥發起戰爭反這都摧毀了?


    躺在昏暗個人房的簡易床上,約雅敬一手高舉黑石一臉無趣地盯著它。堅硬的黑石約有成年拳頭的大小仔細看看就會發現,其實那並非普通石頭,整個表麵都是用日來聯係各種活體線路的端子,從粗的到微血管程度的都有。鎖在內部的琥珀色光芒緩緩反複著一明一滅.仿佛心髒的鼓動。


    這個琥珀色的內容物就是不死人動力源的真麵目,透過活體線路連結血管與體內組織.提供半永久的能量與超出常軌的治愈能力。


    藉由假存的少數戰前資料,可知核送出的血液中含有修複細胞機能的特殊微粒子,微粒子活性化時就會變成黑色焦油狀大致上是基於此看似台理的說法。但一切製造技術、研究設備、作為材料的物質,都隨著那場愚蠢漫長的戰爭消失殆盡了。因此,他們現在雖然知道核表麵上的組織構造,卻設辦法複製。


    真是活該呀.艾弗朗。


    小聲說完.他的嘴角浮現微笑,毫不在乎的將核拋向空中又接住。高層那些家夥如果看到他這樣做,八成會發出哀嚎吧?光想像就覺得愉快。


    能對我安泰的生活有所貢獻,你應該也會高興吧!我準備玩樂個三十年左右。啊,幹脆來建艘太空船吧?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能夠永遠在無邊無際的寧宙中旅行。


    他若無其事說出這天外飛來一筆的想法後,似乎感到十分中意,自己一個人微笑了好一會兒,跟著又沒來由止住了笑.眯起眼睛瞪著手上的石頭。


    喂.艾弗朗,你的玩具真教人生氣欸!我明明坐在她正前方.她卻不把我放在眼裏.隻顧想著你的事,那個臭婆娘!


    那個並不排斥不死人的女孩子他原先打算暫且用她來排解無聊,沒想到要馴服她竟然這麽費工夫。她對艾弗朗就那麽有心,為什麽對我就不行?無聊透頂!令人生氣!不論是艾弗朗或是那個臭婆娘,還是教會高層,全都教人生氣!


    他突然氣到極點坐起身,轉頭就把核往車廂壁砸去(高層那些人看到的話,鐵定嚇得魂都飛了).核打到車窗的金屬百葉窗簾,稍微撞凹了窗簾的金屬片後滾落地麵。


    他半眯著眼、垂下視線,瞪著隨地麵震動而小幅度搖晃的黑石.拋下一句:活該。隨後突然感覺自己的勝利非常空虛.於是咂舌一聲。這時候,走道上傳來金屬腳步聲靠近的聲音,腳步聲在房門前停住,可以聽見士兵的敲門聲與壓低聲音的說話聲。


    約雅敬閣下。


    煩死了約雅敬口中抱怨著、斜眼瞪向房門.隨手撿起核,放進脫下的外套口袋裏之後站起身。


    辛苦了,有什麽事?


    約雅敬打開門迴應時.臉上是一副穩重、值得信賴的年輕幹部侯補的表情。站在門外的士兵從護具後頭結結巴巴說著:


    跟您在一起的那位少女。從客車廂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她不在車廂內。


    士兵說出了令人想揍人的消息。約雅敬當真準備揍人似的握緊掌頭,推開士兵奔出房間那個臭婆娘!


    唿俺的命都去了一犬半了。


    腳步聲細匆忙忙地經過門外,直到車廂門關閉的聲音靜下來之後.懷中的收音機才開始發牢騷。你明明早就死了。琦莉一句話駁迴收音機的埋怨。她站起身,從門上小窗確認沒有半個人在之後,再度迴到走道上。


    由聲音的距離判斷.剛才教會兵前往以及約雅敬出來的房間.應該是最裏麵那間吧?於是琦莉跳過中間的其他房門.避免發出腳步聲的小跑步直奔那間房。


    從小窗窺去.裏頭雖與其他房間差不多,但是比較高級.擺放了桌子、椅子和簡易睡床,琦莉再度確認左右邊的車廂門後.閃身進入房中.反手將身後的門關上。


    琦莉不自覺屏住唿吸,眼睛環視昏暗的房間。隻有床底下塞了個大型的波士頓包與行李箱.其他就沒有稱得上是行李的物品了。琦莉迴頭瞄了眼身後的小窗,然後踏入房中.跪在地上拖出床底下的包包。


    她先搜索波士頓包,裏麵隻有衣服、書以及日用品。接著她想打開行李箱時卻停手


    鎖上了。琦莉傷腦筋地小聲說道。


    琦莉,你稍微把俺舉起來。


    琦莉稍微想了一下收音機那不親切的指示後,雙手拿著收音機微微向上舉。收音機喇叭釋放出比平常克製許多的衝擊波,不過破壞行李箱正麵的聲音還是相當響亮。


    俺很有用吧!看來,俺應該有當小偷的天分吧!


    隻是把行李箱弄壞而已嘛


    收音機得意洋洋的聲音讓琦莉呆了半晌。她用雙手和鞋尖將扭曲的行李箱用力打開,以自己這麽暴力的手法看來.似乎也沒資格說收音機吧!


    看看行李箱裏頭,有了


    就是那個嗎?


    收音機語帶雀躍地說。


    裏頭有個堅固的金屬盒子。琦莉也滿心期待地心跳不已.雙手拿起那個盒子,然而期待下了就落空了。沒有鎖的盒五裏是空的,裏而有一個直徑十公分左右的球形凹洞.很明顯是要用來收納核。


    仔細想想,他不一定會把那東西擺在行李裏,也許那家夥隨身攜帶著。


    這樣的話,我們要怎樣才拿得到呢?


    琦莉的問題讓收音機停頓了一會兒後,垂頭喪氣地說:沒希望了嗎琦莉也歎口氣在床上坐下。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候啊!可是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琦莉完全沒了頭緒。剛剛還幹勁十足的想幫助哈維,結果卻什麽也做不到。琦莉緊咬嘴唇,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緊握的拳頭握到了什麽??


    她轉頭看向旁邊,約雅敬隨意將剛才穿的外套弄成一團放在床上。她突然靈機一動,本能地將外套拿起。


    黑色的物體滾落床上。


    找到了


    片刻後,說不出話的琦莉才呆然呢喃。與小時候看過的不死人心髒相同,裏麵包著黯淡琥珀色光芒的黑石。


    竟然會在那種地方收音機也逸出無力的聲音。


    琦莉伸出顫抖的雙手拿起黑石,手中感覺到紮實的重量,黑石的溫暖配合著琥珀色光芒的明滅傳了過來。這股溫暖與觸感,就是在嘉年華會牽著自己迴旅館時.那隻大手擁有者所有的觸感。應該更小心點保管吧琦莉以沙啞的聲音喃念,將黑石緊緊抱在胸口。


    快點.咱們該迴去了!


    嗯!


    琦莉點頭迴應收音機,快速站起身時


    房間的門打開了,琦莉正要離開床鋪的身


    子在原地。她轉過頭,約雅敬就站在那裏.身後還跟著數名穿著裝甲服的教會兵。


    喂喂,真是教人意外的小偷啊!


    約雅敬看著琦莉的手冷冷一笑.那張笑臉的一邊正抽搐著。琦莉瞪著對方.將核硬塞進裙子口袋裏,心中道歉著:哈維.再忍耐一下喔!


    還來!


    為什麽要還你?這是哈維的東西!


    你是個好孩子,趁還沒吃到苦頭時快點交出來!你知道那顆石頭有多值錢嗎!?


    約雅敬伸出一隻手走向琦莉。他向前一步,琦莉就後退一步,如此反複幾步後.琦莉的背後就碰到車廂壁了。


    琦莉,引他過來。收音機以隻有琦莉能聽到的音量低語,接著又被上一句:站穩了。


    琦莉乖乖待在牆邊抬眼瞪著約雅敬,靜靜地等著。年輕神官一副和藹可親樣子緩緩靠近,臉上笑容卻莫名扭曲。


    很好.真是好孩子。


    伸出的手指就要碰上琦莉臉頰的一刹那收音機的喇叭發出咆吼,一口氣發射出震耳欲聾的高音聲波。


    集中最大力量的衝擊波直接轟向約雅敬的臉,他身後的上兵也遭到波及,一起飛出去撞上走道的牆壁。琦莉也因為衝擊波的反作用力而彈出去,背部狠報撞上牆擘而喘不過氣,劇烈地咳了起來。


    快跑!


    琦莉存收到收音機指示的同時,咳嗽著猛然踢了牆邊一腳.順勢彈起身奔出房間。她完全不顧那些交疊著嵌在走道牆上的人們,隻是徑自向右轉,跑向後方的車廂門。


    快追!背後響起怒吼時,琦莉已經一口氣跳過連廊了。


    快追!腦袋有一邊聽得見士兵慌張的聲音與腳步聲,感覺斜上片有人蹲了下來,接著他扣到對方向上叫道:不行,他死了!


    約雅敬冷不防地睜開眼睛。


    咿!


    剛剛靠過來檢視他狀況的教會兵叫了起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約雅敬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坐起身。背後遭到波及的兩名士兵已經氣絕不動了。或許是被壓死的吧.誰知道呢?


    約雅敬一隻手摸了摸臉,結果聽見了血肉模糊的不快聲音.臉上的碎肉片黏到了手上。


    琦莉.真有你的


    他說話的同時,臉頰肉被削去的部分發出了咻咻咻的漏風聲。


    約雅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旁的士兵嚇得癱坐在地上.下巴一開一合地抬頭看向他。約雅敬麵無表情地瞥了士兵的醜態一眼,搶過他手裏的碳化槍。


    金屬腳步聲追了過來。琦莉頻頻迴頭注意著後麵,在客車廂的走道上跑著。


    乘客們都為了不知名的騷動而驚訝地站起身,看到琦莉身後拿著碳化槍的教會兵追過來後,全都發出短促的悲鳴、縮頭躲進座位角落。收音機憑依靈估算著距離.打算再來一發衝擊波.可是這樣於會波及無辜乘客。總之,唯今之計隻有盡快離開客車廂才是上策。


    琦莉來到最後一節客車後頭的連廊,這同根本沒時間去思考恐不恐怖.隻顧著急忙眺過貨車廂。然後與第一次過去時一樣.腳踏著拉門軌道攀到車廂側壁。


    教會兵追到客車廂連廊了。琦莉眼角瞄到他們進身子正好由拉門縫隙滑進貨車裏。


    關上拉門後。順手拿了附近的鐵棍擋住門,心理上總覺得有比沒有好。即使她氣息紊亂仍不休息,連忙走近藏在貨車陰暗處的哈維身邊跪下,翻開他的外套。理所當然,躺下的人不可能翻身.哈維仍舊是跟剛剛相同的姿勢躺在那裏。


    琦莉焦急的從裙子口袋中拿出核,用雙手捧著看了一會兒。


    下士.真的有這個就可以了嗎?哈維就會迴來了嗎?


    沒試看看怎麽會知道呢?不行的話再說吧!


    琦莉咽了咽口水,沉默地點點頭,將核緩緩靠近哈維胸前的空洞。如果不行我就陪你一起死吧!雖說講出這種話一定會被哈維罵。


    她還是不自覺地抖著手,以危險的手勢戰戰兢兢將核推進它應該在的位置。


    石頭內的琥珀色光芒似乎有一度明亮了起來。她不禁停止唿吸.滿心祈求地等待著。


    然而,隻有這樣。


    失敗了嗎?


    收音機失望地說。還不曉得,一定還琦莉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呢哺著。但她似乎連自己也說服不了,後頭的聲音愈來愈小.最後她垂下頭咬住唇。


    心中的絕望迅速蔓延。果然,向神祈求是沒有用的!如果現在惡魔出現在這裏.她一定會開心地與惡魔訂定契約


    給我打開!這時,車廂外頭傳來含糊不清的怒吼聲,以及粗暴敲擊拉門的響聲。突然聽到一聲槍響!拉門上有一處冒著煙往內側凹陷.三名穿著裝甲服的教會兵踹倒扭曲變形的鐵門,一個接著一個進來了。


    琦莉單膝跪地轉身將哈維護在背後。收音機的喇叭咆哮著.最後一個爬進車廂門口的教會兵吃了一記衝擊波而失去平衡.低聲哀嚎著掉進門外的黑暗裏。收音機又間不容發的聚集起力量.準備發射第二發衝擊波。


    可是喇叭卻隻是沒用地泄了氣,接著還噴出黑煙。抱歉,俺剛剛浪費太多力量收音機的聲音突然隨著片片段段的雜音一起消失。


    下士


    琦莉低頭看向收音機的瞬間感覺有人靠近,她立刻抬起頭。


    剩下的兩名教會兵將槍口對著琦莉走過來,琦莉一看到這情形也沒多想,用力一蹬便撞向其中一人的腹部。她沒辦法撞倒對方,隻是拚命抱住碳化槍想要搶下來。


    這個臭小鬼!


    裝甲服教會兵的粗糙手套抓住琦莉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提起,她的雙腳懸浮在半空中。放開我!琦莉一邊大叫.一邊用力踢向對方的小腿脛,孰料堅硬的裝甲服絲毫不受影響.反倒是琦莉的腳整個麻掉。


    喂!你看這家夥!


    進入貨車廂的另一名教會兵對他的夥伴喊道,聲音被麵具遮著而含糊不清。這不是在廢礦坑殺掉的那個不死人嗎?你怎麽把屍體帶到這裏來的?他俯視著橫躺在貨車陰暗處的屍體,吃驚地說道,並且伸出手指不客氣地亂戳紅銅色的腦袋。


    住手!


    琦莉更加激烈的踢動雙腳。


    不準碰!不準碰哈維!


    你給我乖一點!


    琦莉腦袋上方吐出不耐煩的聲音,頭側同時遭到鈍器衝擊.她的眼前瞬間一片黑暗。當她察覺自己是被某個東兩毆打時.身體已經被粗魯地拋在地上了。


    琦莉按著暈頭轉向的腦袋,充滿敵意地瞪向對方。這時


    唔哇!


    車廂內側的士兵突然發出驚愕的叫聲。


    琦莉嚇了一跳轉過頭去,視線前端的屍體突然動了起來,用肩膀撞向那個教會兵。被撞飛的教會兵順勢滾到失去門板的車廂口,連同地板上扭曲變形的鐵門一起卷出車外去。在麵具遮掩下的慘叫聲轉眼問就變小,消失在黑夜的另一頭。


    你、你這家夥!


    另一個呆滯的教會兵連忙把槍口轉向哈維,這時哈維已經搶先做出下一個動作了;他抄起剛才那個士兵丟下的碳化槍,趴存地上采臥姿扣下扳機射擊。


    碳化搶發出一聲悶響,在側壁與天花板引起迴音。腹部中彈的十兵飛向後方的車廂壁,倒在牆腳後便一動也不動了。


    在這一連串瞬間發牛的動作結束前,琦莉一直撫著太陽穴呆坐地上.直到發現精疲力竭的哈維又不再動作時才迴過神來,


    哈維!


    碳化槍落在一旁.哈維疲倦地躺在地上,那副模樣好像從最初就已經死在那裏似的,對琦莉的聲音一點反應也沒有。哈維,起來嘛再度襲來的不安讓琦莉快哭出來了.她雙手伏地爬到哈維身邊。


    起來哈維求求你


    琦莉跪在哈維身旁將臉貼近他,這時


    哇


    哈維癱在地上的左手突然勾住琦莉的脖子拉向自己,琦莉被猛然摟進哈維的懷中,


    眼前的核正閃爍著琥珀色的光芒。微弱,但確實開始脈動;焦油狀的血液緩慢流動.補起被撕裂的活體線路斷麵。


    這裏是哪裏


    看來他似乎還是沒什麽力氣。琦莉頭上傳來哈維斷斷續續的聲音,她稍微抬起被哈維的手臂固定住的腦袋,看著哈維的下巴。


    這是教會兵的列車喔。是下士把哈維帶來這罩的,然後我們一起把核拾迴來,然後


    琦莉口齒不清地說到一半時.哈維原本勾著她脖子的手碰了碰她的太陽穴.打斷琦莉的話.並眨了眨眼示意。那個被毆打的地方已經不那麽痛了.隻剩下一點熱而已.所以她一時之間也忘了這迴事。


    啊。那個沒關係.大概會腫起來而已


    少囉嗦了!你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啊!?


    哈維一下子就冷漠揭穿琦莉慌慌張張企圖掩飾的台詞。


    為什麽最後會變成你也一頭栽進來啊你完全不明了我是抱著什麽樣的想法送你迴去的嗎哈維最後的話像是在自言自語般,琦莉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麽,隻能感受他用力抱緊自己到喘不過氣的手臂力量,以及隱約傳來的體溫。琦莉放鬆精神,將臉貼在染有香煙味道的上衣胸口.就這樣閉上眼一會兒。


    琦莉


    約雅敬單手提著碳化槍,緩緩走在客車的走道上,蹣跚步行的腳下有時一個踉蹌。失去了一半的視覺和聽覺因此現在的知覺好像覆上一層膜般模糊不清。搞不好腦袋也被打飛一半了?


    朦朧視野的左右全都是膽怯看著他的人類視線,真令人生氣!竟然還有小鬼在哭,煩死了!等一下就把你們全部殺了!


    現在你們這些不值一提的螻蟻怎樣都無所謂,我此刻的目杯隻有前麵那個臭婆娘!


    琦莉


    約雅敬詛咒般低語著少女的名字,繼續往前走。


    抓著我。


    琦莉從貨車廂側壁來到連廊上後,急忙對後頭的哈維伸出手。她摟著哈維的修長身軀將他拉上連麻後,暫時鬆了口氣。再怎麽說,哈維目前都還是站不穩的狀態,沿著車廂側爬過來的途中,好幾次他都差點滑下去。


    兩人離開了剛剛的貨車廂.來到通往下一節貨車廂的連廊。他們打算放開最後一節貨車廂。要在這種速度下抱著琦莉跳車,以哈維現在的狀態實在太有勇無謀了。琦莉對此刻的哈維而言,是太過沉重的負荷。


    琦莉,再稍微撐著我一下。拖歉.麻煩你了。


    哈維爬上連廊後,將身子探出車旁,尋找放開車廂連結器的把手。用不著他說,琦莉也緊緊抱著他的背不讓他摔下車去。被夾在兩人中間的收音機仍是壞掉的狀態.沒聽見下士的抱怨,總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麽。


    抵達轉運站的話,就能夠隨著人潮逃走了。哈維一向將手伸向連結器內側的分離把手,一而快速地說著,後頭他好像還問了些什麽.聲音去卻被車輪聲與風聲蓋過。什麽?琦莉將臉靠過去問,哈維隻是側過臉說:


    西邊和東邊,你想去哪邊?


    咦?


    琦莉呆愣地凝視著對力的臉,好一陣子才迴應:


    沙之海,我想去坐船。


    隔了一會兒才聽到的答案,讓哈維笑了起來.他以一貫的輕鬆口吻說著:好.我帶你去坐船。琦莉的腦袋花了好幾秒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興奮地越過對方的肩膀追問:


    真的?你要帶我一起去?


    都這個時侯了還說什麽傻話!?沒辦法呀,我要負起害你變成通緝對象的責任


    哈維重新開始拉扯把手,可是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好像不對訂正一下。哈維停下手上的動作.再度轉過頭。一時之間皺著眉.思考著要說的話,然後


    請陪我一起去.琦莉。


    他重新對琦莉說。


    琦莉毫不猶豫地用力點著頭.將臉埋進眼前的背中。


    琦莉!


    此時,列車前方詛咒般的唿喚聲與狂風一同吹來。


    原本放鬆的緊張感再度襲向兩人。琦莉緊抓著哈維的上衣.在他背後縮起身子.從側壁陰影處窺視前方。神官打扮男子身上的長袍隨風飛舞.他正沿著側壁走向這邊。


    她與藍灰色的眼睛有一瞬間視線交會。琦莉,你逃不了嘍男子怒目瞪視琦莉並笑著.他隻剩下一邊的眼睛了。頭部被削去了半邊,從凹陷的頭蓋骨間,似乎可以窺見某些紅黑色的黏稠物體。


    哈維那副異常的模樣讓琦莉膽戰心驚地縮起頭。這時,哈維手邊傳來一聲短促的金屬聲拳頭模樣堅實交握的連結器鬆開了。


    沒事.快點過去那邊。


    琦莉在哈維的催促下往下一節貨車跳去。快點琦莉立刻轉過身對哈維伸出手.打算拉他一把,但她伸出的手卻落空了。哈維仍舊蹲在前節車廂的連廊上,沒有往這邊移動。


    鏗的一聲衝擊.車廂開始脫離。


    哈維!不!為什麽!?


    你先去吧!我還有點事要找那個蠢蛋。


    我不要!騙子!我也要跟在你一起琦莉大喊著想迴到哈維那邊,然而卻被哈維給我待在那邊!的尖銳叫聲與有力的手臂按住。哈維將臉靠近琦莉,以寧靜低沉的聲音小聲說道:


    我們去坐船吧.琦莉,我答應你。


    風嘯聲、車輪的轟隆聲,還有四周所有的聲音,似乎全都在那一瞬間靜止了。紅銅色的眼瞳就近在觸摸得到的身旁.他的歎息就在自己的唇邊。


    一瞬間.琦莉突然從肩膀被推開,落向背後的貨車。前方的景色、哈維目送的表情都在急速遠離,大聲喊出的聲音又被刮過來的強風吹散.連自己的耳朵也聽不見。


    可惡啊!琦莉!


    從車廂側擘來到連廊上的約雅敬大聲怒喊,極為焦躁的塒著鐵道那頭開了一槍,然而.脫離的貨車廂早巳消失在遠處的黑暗裏。


    快點給我停車!


    跟著他的士兵早就一個也沒有了,發現這點讓他更是火大,一邊大喊.一邊轉過身子。這時,背後突然伸過一隻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從另一側車廂側壁的陰暗處!可惡!這些混蛋家夥!


    約雅敬轉過因生氣而扭曲的臉龐.兇為半邊臉被打飛了,他當然看不見任何東西。於是他再轉過去一點,直到脖子發出扭斷筋的聲音,他總算才看到了對方的模樣。


    唷約雅敬,看來我們家琦莉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呢!


    艾弗朗!你這家夥怎麽會!


    越過肩膀.他看到那對可恨的紅銅色眼睛。明明已經殺死了.竟然又依依不舍地複活了。約雅敬毫不掩飾地咂舌一聲。


    你帶著她打算做什麽?


    啥?你還真有心啊。不過.那個臭婆娘也活不了多久吧?


    約雅敬吐了口唾沫迴應.對方則不快地眯起眼睛。看到討厭的人不高興.約雅敬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發出咯咯的笑聲。


    如果讓你失望的話也未免太可憐了,所以我就接收了她.你真應該要好好謝謝我呢!不過那也不需要了,那家夥比想像中還無聊。該怎麽辦呢?抓到她就把她殺了好?還是把她賣給人口販子好


    約雅敬原本隻是故意要惹對方生氣而已.沒想到卻愈說愈認真.不管要說多少都沒問題。可是這時候


    夠了.別再說了。


    對手突然做出出乎意料的舉動。他的手越過約雅敬的肩膀、抓住他的槍.一百八十度轉個方向對著自己扣扳機完全無視子彈也會貫穿他自己的危險。


    混蛋


    衝擊打穿了約雅敬身體的


    中心,使他朝後方飛了出去.也順勢波及到背後的敵手,交纏著的兩人從連廊上跌入疾走的黑暗中。


    ※※※※※


    唔


    在漆黑的暗夜中.貼著地麵的臉頰傳來冰冷的觸感,哈維知道自己還活著。


    他的身子像紙屑般被風吹跑.在空中翻轉了相當的距離後用力撞到地麵,全身上下無不受到岩石地麵的洗禮。幸好自己還有力氣阻斷痛覺,或者應該說痛感神經其實所剩不多了.所以全身都像麻痹般的沉重,隻有腦袋中心微徽滲出疼痛感。


    哈維咬著牙想要起身,這才發現打算用來支撐身體的右手不見了。他的右肩撞擊到地麵整個碎裂,而貫穿約雅敬的子彈也打到他.右上臂有一半不知到哪裏去了。他剛剛原本打算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的。


    靠著左臂想辦法站起了身,哈維環視著周圍的黑暗,隱約看見數公尺外躺著一個人。哈維拖著身體走近那人,看見神官模樣的男子倒落在地.脖子與四肢朝著不可能的方向扭曲。胸口正中央升起一縷煙.周圍散發著焦臭味。


    再往前一步,腳尖踢到了某個物體。


    往下定眼一看.那是顆拳頭大的黑石.表麵大半都碳化而焦黑了,內部琥珀色的光芒微弱閑爍著。哈維伸出手正打算把它撿起


    一瞬間.視線角落閃進約雅敬的手臂,那隻突然伸出的手異常有力,緊緊握著哈維的手腕。!


    哈維被約雅敬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而停止不動,下一秒就聽到一聲小小燒灼聲,核的光芒從眼前消失。


    在哈維伸出的手指前端,黑石化為燒盡的炭塊崩解。


    抬起眼,約雅敬張著隻剩一邊的藍灰色眼球瞪著哈維.已經一動也不動了。


    混蛋


    哈維小聲地說,一邊把約雅敬的手指剝離自己的手腕。手指印清楚的在他手腕上留下瘀青,哈維總覺得這似乎但他又十分確定,這些瘵青應該好一陣子都不會消失。


    當他直起上半身時!半途空然沒了力氣,當場癱坐下來。


    一旦坐下.他便再也起不了身。腦袋中心似乎有個沉重熾熱的固體,就這樣閉上眼睛的話.這次應該真的能夠睡著了吧?已經可以睡了吧?哈維囁嚅著閉上眼瞼。突然


    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一我已經和她約好了


    哈維腳步不穩、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看不見鐵道、分不出方向,可能會繞遠路也不一定,總之,還是先往看得到光的地方前進吧,完全隻是仰賴第六感,不過當時腦子裏,的確看到了那道從廢礦坑滅井射人的砂色天空光芒。隻要走到那裏就能握住她的手,就能結束一個人孤獨飄泊的漫長歲月了吧!


    神啊,如果你在的話


    開往沙之海的列車從西邊進站.轉運站一時之間騷動了起來。


    旅行者帶著大件行李、些許的疲倦,以及對旅行的無限期待匆匆忙忙走過,沒人留意倚靠候車室剪票口附近牆壁、望著列車的那一位少女。


    正確說來,少女並非獨自一人,她說話的對象掛在她的脖子底下。


    咱們差不多該放棄了吧?那些家夥也已經停止搜索了。


    說得也是


    琦莉若無其事地望著在月台上交錯而過的人潮,心不在焉迴應。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個禮拜。剛開始那幾天,教會兵還會進行臨檢盤問,現在都撤除了.車站再度恢複平日市民開朗聊天的模樣。


    琦莉幾乎從一外始就沒被懷疑過。那套再熟悉不過的寄宿學校製服.她已經不再穿了,剪短頭發的她身上,是完全不像女孩裝扮的合身羽毛外套與牛仔褲。頭發是她自己拿小刀割斷的,因此樣子實在不太好看,不過心情卻非常爽快。


    收音機喇叭流泄的快板節奏音樂.維持在琦莉剛好能夠聽到的音量。已經壞過好幾次的收音機,發出的音質實在有夠糟糕.但是那種雜音感反而讓琦莉覺得舒服。她也喜歡下士配合旋律說話的聲音。


    這樣真的好嗎,下士?我再送你去一趟廢礦坑吧?


    你們這些家夥老是找麻煩讓人掛心,俺怎麽可能安心消失呐?再說,俺反而覺得這個身體比較適合俺。


    我會小心不再把它弄壞的。


    收音機一副不愉快又帶些害躁的語氣,惹得琦莉不住發笑。到站乘客與搭車乘客多了起來.琦莉噤口不語。


    她雖然對收音機點點頭表示打算放棄.但她知道,自己明天仍舊會像今天這樣.來目送開往東邊的列車。明天過了之後,後天也會來不.或許後天就和收音機一起出發了。老是這樣什麽都不做地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琦莉希望自己成為一個人也能旅行的人。直到哪天再度相逢,才能讓他看到稍微變得堅強的自己。


    我們迴去吧!


    今天這麽早就迴去了嗎?


    嗯,明天再來看看.然後就放棄。


    琦莉沒等列車出發便離開了牆壁,隨著朝車站出口前進的到站乘客一起邁步向前。通道正麵是一座寬敞的階梯.戴著帽子的女孩興奮地跑跑跳跳走上樓梯來,她母親也帶著行李跟在她身後走了上來。


    媽媽.剛剛那個人怎麽了?


    死掉了喲。會有其他人找人去處理的,你別擔心。


    琦莉若無其事走過她們身邊.聽到這對話不禁停下腳步轉過頭。女孩在母親四周雀躍地蹦蹦眺跳.井以開朗的聲音說:咦好像沒死耶.他還活著喲!!


    聽到這話的瞬間.琦莉朝出口方向奔去。推開皺起眉頭的人們,穿過通道,來到階梯上方,這時她的眼睛已經能看到階梯底下四角形的光亮。階梯上擠滿了行人,不知道為什麽.隻有最下麵牆邊的角落有一個空下來的空間,每個走過的人都避開那邊。


    琦莉兩階並作一階飛奔下樓,收音機在她腹部上方跳動。


    求求你.神啊!琦莉在心中祈禱著。不是教會的神也無所謂.如果這個行星上仍然有神的話.求求你!此刻請先暫時卸下完全無缺點的公平假麵其.垂聽我的請求,我再也沒有其他請托了。所以神啊,求求你


    推開人潮,她看到階梯最下階上有個人靠著牆壁坐在那裏.少了一隻手臂、一條腿也無法靈巧步行,他正伸出那條行動不便的腿,死去般垂著頭。


    琦莉在數階前停下腳步。


    對方低垂的睫毛有些反應.睜開眼睛,紅銅色的腦袋緩緩抬起看向琦莉,疲憊的臉上露出苦笑開口:我走不上階梯,手借我。


    慢死了!真是的!我已經等你等到都累了


    琦莉以顫抖的聲音低語,彎下腰、伸出手。哈維極度疲倦地舉起自己剩下的於臂,握住琦莉的手.接著垂下眼,將琦莉的手背貼向自己的額頭。


    哈維?


    沒事.他簡短地說了什麽.似乎是在道謝。


    此時.遠處響起了鈴聲.宣告著開往東方的列車即將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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