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牆的冰冷透過外套傳到背上,琦莉抬頭看看,透過小巷子的縫隙能夠看到鏽橘色的天空二她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然後拉起外套領子。


    今天晚上似乎會變冷。殖民祭連假結束後就進入冬天了。


    話說迴來,寄宿學校規定的黑色外套怎麽會如此適合現在這場麵?琦莉看看自己一身黑的打扮與此刻的立場她自嘲的心想:如果再戴上墨鏡就更完美了口琦莉想起了去年殖民祭連假時看過的偵探小說她當時因為太無聊,而去圖書館借了那本適合小孩閱讀的偵探小說,結果一讀之下更無聊(真正的偵探才不會是這種一眼就看穿的打扮吧)。


    下士,我們迴去吧?跟蹤不是什麽好嗜好喲。


    琦莉背貼著牆、抬頭望著天空,一邊說出不知是第幾遍的提議,結果給俺閉嘴靜靜跟!垂掛在脖子上的小型收音機迴答了猶如反派般的台詞,幹脆地駁迴了琦莉的提案。


    琦莉無奈地歎口氣,在收音機與她東扯西扯時,她從小巷子的陰影處悄悄窺視對麵的街道。在有段距離的遠方,能夠看到那個修長的背影在行人不多的舊市鎮街道上走著,夕陽將那頭紅銅色頭發染成更加黯淡的鏽橘色。


    一瞬間,那個背影似乎要轉過身看向這邊。哇,會被發現!快躲!琦莉聽到收音機的聲音,連忙縮迴腦袋。


    心髒狂跳不已,琦莉等了一會兒,轉頭再看一次,哈維的背影正轉入稍微前方的岔路。


    他轉彎了!動作快!在提帶末端搖晃的收音機慌張地催促。


    跟蹤真的不是什麽好嗜好喲,


    琦莉抱怨道,企圖正當化自己的行為。她奔出小巷子,小跑步追上那個消失的身影。


    話說迴來,他們為什麽會開始玩起偵探遊戲呢?


    在嘉年華會的鎮上住了一晚後,今天早上搭乘恢複通行的列車,於接近傍晚時分抵達目的地的車站。這裏是東貝裏教區東側外圍的大型轉運站,通往四麵八方的鐵路線在此交錯。琦莉他們從位於西方的東貝裏中心區來到這邊,從這裏再往東邊去的極東之處就是砂之海,往北經過教會首都區的北海洛教區就能抵達首都。機械都市。


    最後是那條目前廢止、沒有列車通行的南方線。不過,琦莉他們要前往的廢礦坑就位在這條南方線的盡頭。雖然哈維說不太遠,但那一定代表很遠,果然不出琦莉所料,那段路的距離大概必須從清晨走到太陽下山。於是在琦莉的抗議下。一行人改在隔天一旱出發。


    因為這樣,當他們在車站附近找到今盼過夜的地方時,哈維卻說:這樣正好,我有個地方要去。說完就一個人出門去了。


    那個薄情寡義的家夥竟然也會有專程要去的地方,真教人好奇啊!


    收音機認真地說完。旋即命令琦莉跟蹤。跟蹤不是什麽好嗜好喲!琦莉發著牢騷,但還是乖乖聽話,開始跟蹤哈維的去處。說起來。琦莉自己也很好奇。


    琦莉在哈維轉入的小巷角落停下腳步,偷窺哈維的動向。隻見狹窄的小巷往上接續著緩坡道,左右被矮牆包夾的道路視線不良,再加上細小的岔路與樓梯延伸長成讓人迷路的樹枝狀。坡道盡頭能夠看到高高聳立的石壁。z字型的階梯在壁上綿延。石壁上頭似乎還有聚落。


    據說轉運站所在的這個舊市鎮,過去是東貝裏地區戰場的根據地。此要塞都市有堅固城壁(雖說現在早巳老舊而多處坍塌了)包圍,鎮上也隔丁數層內城牆。因而形成極度錯綜複雜的迷宮構造。不知情的人誤入之後還能夠平安抵達目的地的話,鐵定是僥幸。


    然而,哈維看來似乎不是不知情的人。雖有幾次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尋找符合記憶的景色,但一走人錯綜複雜的坡道,他便很輕鬆地穿過數個斜坡,最後走進一條細窄道路。


    這一帶全是寂寥的老房子,似乎都已經沒人居住了。被崩塌矮牆圍繞的房子,大多數都荒廢了,從荒野吹來的黃沙堆積在道路上。


    哈維在一棟位於深處的房子前停下腳步,從外頭望了好一陣子後,消失在矮牆後方。


    進去了。


    琦莉在收音機的敦促下連忙趕向前,她放低身子,麵朝矮牆裏側露出半張臉。


    牆的那邊是一個樸素但整理得相當整齊的前院,一棟鋼骨打造的老舊房子矗立在黃昏的天空下。那是一棟比附近其他房子要大一點的建築,正麵有石砌階梯與雙扉的大門。


    入口正麵上方的門廊上擺著大大小小的香草盆栽.琦莉看到這兒感到有些驚訝,她一直認為,現在這種時代還有閑情雅致養花蒔草的。唯有居住在大宅裏的富裕夫人而已。因為她們的家事全由仆人代勞.導致閑散時間太多。


    門廊上頭可以看到一個男人的上半身,他正拿著白鐵花灑澆水。那名滿臉皺紋、長相又不和悅的白發老人,乍看之下實在看不出他喜歡植物。


    老人發現站在人口處不發一語抬頭仰望的哈維,立刻露出警戒的表情,接著原本埋在深深皺紋中的雙眸大睜。


    你迴來啦


    老人說這話時,剛才臉上的冷硬表情已經不留絲毫痕跡地消融了。琦莉他們聽到哈維小聲地說著:我迴來了。聲音小到教人懷疑不知道老人有沒有聽到。


    別站在那邊,進來吧。這裏是你家呀。


    老人示意哈維進屋,便從門廊上消失了身影,下來開門。哈維依老人所說,踏上大門前的階梯,才踏上一階,就突然停住腳步迴過頭。


    啊!


    琦莉的視線正好對上紅銅色的眼眸,不自覺喊了一聲。下方的收音機也發出同樣聲音。自圍牆陰影處探出頭的琦莉孰這麽僵在那裏.哈維半眯著眼,無奈地歎口氣。


    你在做什麽?連下士也來了?都怪下士說要跟蹤的嘛這話琦莉隻敢在心裏說。


    你什麽時侯發現的?


    琦莉的跟蹤方式教人不發現也難吧?琦莉。


    現在才想要縮頭似乎有點晚了。琦莉悄悄縮起頭時,哈維厲聲喊她。琦莉縮起身子,抬眼窺視他的臉色,隻見哈維簡短說了句:進來吧。便轉身推開那扇雙扉的玻璃大門。那門已鏽得相當厲害,吱吱嘎嘎地響著。


    琦莉愣了一下,低頭看看收音機便連忙跑出圍牆玥暗處,追上消失在大門內的修長身影。


    她小跑步踏上階梯時,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抬頭看了看頭上的門廊,不解偏著頭。紅土盆栽仍舊好好擺在那兒,不過不曉得什麽時候,原本的香草葉子被搞光了。


    下士,這房子


    琦莉的視線由門廊轉向整間房子,一邊小聲說著。音機好像老早就注意到了。隻是以毫無感情的語氣迴應:俺知道。


    整間屋子裏的色調全以白色統一,老舊但幹淨。進了玄關,白色牆壁包夾的走廊往兩側延伸,哈維從其中一扇門內伸出頭說:這邊。旋即又消失了身影。


    琦莉來到哈維所在的房間時,明白了這裏是診療所之類的地方。毫無裝飾的房間中央,放置了簡單樸素的床鋪與鐵製的醫療用小型手推車。其中有一整片牆都是玻璃門陳列櫃,收納著各式各樣的藥品。


    窗邊有張粗糙的鐵桌,剛才的老人正坐在桌前望向這邊。


    她是琦莉。


    哈維非常簡潔地介紹呆立在門口的琦莉後,拉過床邊的圓椅輕輕坐下。椅子那歪斜的三隻腳正吱吱嘎嘎地傾斜差召


    琦莉微微點頭打招唿,還有俺。垂掛在胸前的收音機也自我介紹。老人意外地稍微睜大了眼,馬上又垂下眼角微笑了起來。


    歡迎。真是有趣的組合呀。你過得幸福嗎?


    最後的問題,老人是對著哈維問的。哈維被這麽一問,一時迴答不出來而看向琦莉。琦莉的臉上當然不會寫著答案呀!她隻是不發一語地迴


    望著哈維,哈維最後苦笑著說:


    現在的話。還不算差啦。


    他這樣迴答。


    不算差.琦莉認為,這說法在哈維的用語分類中屬於很好這一類。琦莉覺得有這句話就夠了。


    ※※※※※※


    小心點,好像快脫落了。


    嗯,我知道。無須收音機忠告,琦莉也一步步小心地踏上階梯。因為建築物已經相當老舊,即使琦莉放輕腳步,地板仍舊會發出吱嘎聲。


    趁著老人與哈維專心迴憶往事,琦莉離開診療室.在診療所中到處走動.


    一到二樓,就看見正麵盡頭是那個從大門口看見的門廊,左右延伸的白色走廊兩側則和一樓一樣是一扇扇的門。門廊上的盆栽再度出現綠葉,琦莉斜眼望了望。若無其事地往走廊右邊走去,窺探了幾扇門。每間房間的窗邊都有一、兩張床。簡紊清潔。這些是病房吧。


    真是個好地方啊。


    收音機靜靜地說。是呀。琦莉微笑。


    屋子裏沒有一項多餘的東西,也不可否認它的確是老舊,但是隨處可見的整潔感與隱約流露的溫暖,可以窺見診療所主人的人品。在這個僅剩下岩石荒野與流沙海、碳礦早已挖盡的行星上。這安穩的住所,真的是最適合這般疼愛花草之人居住的地方。


    琦莉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獲得了慰藉,於是在走廊上悠閑走了起來。突然間,她嚇了一跳停下腳步。


    走廊盡頭有誰在那裏?就在最後的那扇門前,有一個個子比琦莉嬌小的少年,他貼著牆壁偷窺房間裏。


    你?


    琦莉出聲叫他的瞬間。意識被少年吸了過去,突然變成以少年的視角偷窺房間。


    這房間也和其他房間相同,裏頭是一整片幹淨的白色牆壁。窗邊妝點著與門廊上種類不同的溫柔綠色植物。


    窗邊的床上有一位病患.正是琦莉也很熟悉的紅銅色頭發青年。比現在稍長的頭發,亂七八糟到無可救要的地步,背靠著枕頭,上半身坐起。但因為右半身傷殘的關係身子偏左傾。傷殘應該說右半身一半都沒了才對,白色襯衫從右邊肩膀開始便沒有肢體撐起,袖子隻是空蕩蕩垂釉身側;蓋著腿的被單下,原本該有的右腳部分也空無一物。腦漿該不會也少了一半吧?他臉上一副空洞的表情望著半空。偶爾會對窗外的聲音反應而眨一下眼。


    琦莉與少年合為一體,從門的陰影處戰戰兢兢觀察著對方的樣子。


    要和他當好朋友喔,塔達伊。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琦莉一迴頭,看到一名年輕男子站在那裏,模樣和剛才的老人相仿,不過已經有點年紀了。父親。琦莉開口,接著對方輕推她的背,琦莉誠惶誠恐地走進房間。床上的青年以緩慢的動作,將此刻還無法對焦的視線轉向這邊。在背後父親地催促下,琦莉對青年伸出一隻手原本打算伸出右手,半途又改成左手。過了一會兒,對方也打算舉起左手,卻半路失去平衡向左傾倒,順勢滑落病床。


    琦莉連忙幫他起身,同時也因為他滾落的精彩動作而笑了出來。當時那名青年臉上,原本毫無變化的空洞表情似乎也有了些微的笑意,真的真的是很細微,但卻很溫柔的微笑。


    喀噠,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讓琦莉迴過神來。琦莉一個人站在房間裏,不見少年與父親的身影,隻有鋪著白色床單、空無一人的病床。


    下士,剛剛的景象你看到了嗎?


    琦莉環視房間說。看到了。胸前的收音機簡短迴應。


    兩人聽到樓下再度傳來喀噠喀噠的粗暴聲音,還未完全迴過神的琦莉靠近窗邊往下看。哈維正毫不客氣地踢開人口那扇咬合不全的玻璃大門,往前院走去。


    你要去哪裏?


    琦莉打算打開窗子,結果窗戶根本就沒有玻璃。於是地直接從窗口探出身子,朝底下出聲喊道。如果他就這樣把我丟在這裏。一個人獨自離開的話就糟了。


    天空漸漸從黃昏的橘色轉變成黑夜的藍灰色,空氣也冷了起來。最後的日光將哈維的修長身形拉得更長,在院子裏延伸出長長的影子。


    哈維轉過頭抬起視線。嘴上叼著煙。


    哈一根!


    冷冷地簡短迴答。琦莉花了數秒鍾才理解過來,他是為了抽煙所以走出院子去。在裏麵抽煙會被罵。診療所內禁煙。哈維對愣怔的琦莉補充道,嘴邊掛著笑容、稍微縮縮脖子。


    呃,可是這裏鄂已經琦莉偏著頭打算反問時


    那家夥就是對這種怪地方特別講究。


    有人從背後出聲。迴頭一看,那位老人正站在房間門口苦笑著。該如何反應才好呢?琦莉不知所措地呆立窗邊。於是老人以溫柔的口氣問道:


    要不要看些舊照片?


    我要看!


    琦莉下意識地大大點頭。老人笑了笑,示意琦莉跟上來後。身影就消失在走廊上。


    追上去之前,琦莉再一次俯視窗外:哈維蹲坐在玄關前的階梯上。抽著煙望著遠處的天空發呆。琦莉確定這點後才離開窗子。


    走出走廊,老人已經走到門廊隔開的走廊那頭,在那一側盡頭的房門前等著。琦莉留意著不讓地板發出過大的吱嘎聲跑向老人,老人走進房間裏,催促著琦莉進來。


    這房間裏雜然擺放著家具,因此感覺比剛才看到的其他病房要窄,且充滿了生活感。床鋪的床單也不同於其他病房那工整的白,褐色的毯子隻是適當地整理整齊而已。這裏應該是老人的臥房吧。


    床邊的茶幾上擺了個生鏽的相框。琦莉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走近將它輕輕拿起,手中感覺著金屬相框沉甸甸的重量。


    相框裏有張三個人一起拍的相片。中年男子與年輕男千的眼睛部分非常相似,看來應該是父子,另一位是有著紅銅色頭發的青年這照片已經有幾十年丁?總之,那張感覺相當老舊的褪色照片中,有琦莉認識的哈維。他的模樣和現在完全相同。


    真的一點也沒變老耶。


    垂掛在琦莉胸腹間晃來晃去的收音機也看到了照片,流出呆然的聲音。讓自己呆然的原因,卻也正是哈維感到最頭痛之處。


    琦莉則有不同的感想。照片的背景看來好像是昨天到訪過的嘉年華會,不曉得拍照地點是否就是那個城鎮,或者是其他的表演場合。可以確定的一點,是照片攝於祭典最熱鬧的時候。哈維與另一位年輕男子似死黨或兄弟般,手搭著肩靠在一起,天真無邪地笑著。


    原來他也會這樣子笑啊!琦莉所認識的哈維,有百分之八十的場合都是麵無表情,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則是麻煩死了或無趣斃了。頂多偶爾來點苦笑或著冷笑之類的。照片上的笑容卻出乎意料地讓他看來像個孩子,給人一股溫暖的感覺。


    琦莉雙手謹慎地捧著相框,低頭看了照片好一會兒後,她迴過頭看向佇立在身後的老人。


    這個是老爺爺?


    琦莉對老人指了指照片上那位臉上露出穩重微笑,站在兩位少年身後守護兩人的中年男子問道。老人笑著搖搖頭:那位是我父親,在他前麵的是年輕時的我。他指指和哈維站在一起的年輕人。


    我父親原本是軍醫,戰爭結束的同時開了這間診療所。照顧那些因戰爭而受傷的人們,是個讓人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的慈善家。不僅如此,他還參加慈善團體,埋葬那哇棄置在東貝裏各地古戰場,如山一般多的遺體。然後就在迴程途中撿到了這家夥。真的隻能用撿到來形容。老人苦笑著:聽說他被埋在士兵們的屍體堆裏。當時我還小,聽到父親要我和那個,等於從墳墓底下被挖出來的半死人當好朋友時,內心真的是衝擊萬分啊!


    老人以容易理解的緩慢速度說到這裏。眯起深陷在皺紋底下的雙眸,迴想著往事。


    啊啊,果然沒錯,剛剛的少年就是眼前的老人。琦莉來迴比對著老人容貌與手上的照片,她的心頓時溫暖了起來。那個臉上表情總讓人以為他內心滿是空洞的青年,原來也能夠在少年與少年父親麵前這樣笑著啊!


    這是最後的照片,沒過多久,那家夥就離開這裏了。


    然而老人這句話又將琦莉拉迴了現實。這麽說來,哈維的確是一直在這個星球各處旅行。而不是住在這個家翠。


    自照片中抬起頭的琦莉。一臉疑惑地看向老人想知道為什麽。老人沒有立刻迴答,隻是垂下了視線。


    琦莉,不死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呀。收音機代替老人平靜地迴答。如果哈維在少年長到照片上的年紀前就一直在這裏,表示他已經在這裏待太久了。周圍的其他人不感到異常才奇怪吧?教會對不死人的懸賞通報獎金不少,通知教會兵得到的賞金。可足夠買一艘船了。


    琦莉低頭看了收音機一眼,沉默地將視線轉迴老人,老人垂著眼點點頭。


    拍了那張照片後沒多久,父親就過世了,主要原因是戰爭時的舊傷惡化。另外,似乎也因為母親早逝而累積了不少辛勞。葬禮結束後。那家夥便消失蹤影,此後就再也沒迴來過這裏了。


    連一次也沒有?


    其實,我們最後是吵架告別的。


    老人自嘲地笑了起來,琦莉大感意外地凝視他的臉。眼前這個如照片上的父親般,感覺溫柔穩重的人竟然會吵架?錯的人鐵定是哈維!琦莉瞄袋中擅自想像著,當事人未曾提及的莫須有罪名。這時


    他那時候說,你的意思是我父親對你有恩,但是你對身為兒子的我可沒任何義務。既然我父親死了,那麽你也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裏了,是這樣嗎!?


    另一個聲音冷不防從老人身後插嘴介入。琦莉嚇了一跳。視線越過老人身體一看,修長的身影倚靠房門佇立在那兒。琦莉這才留意到周圍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外頭帶著青色的微弱光線。朦朧地照著房間內雜亂眾多的家具。


    他這樣怒吼完後,突然就一拳打過來。那邊那位看來人品善良的老頭子。年輕時候可是相當血氣方剛呢。基本上我認同他敢毆打不死人的勇氣,所以也沒還手。


    在一片昏暗中,哈維一派輕鬆地說著,臉上完全找不到照片上那天真無邪的笑容,有的隻是彎起一邊嘴角的微笑。現在這種個性究竟是幾時養成的啊?琦莉狐疑地盯著哈維。哈維則縮縮脖子避開琦莉的視線,手指朝下指著走廊對邊。


    琦莉。今天晚上我們就留在這裏過夜吧?我在一樓找到可以睡的房間,不過,灰塵有點多就是了。


    琦莉當然不會有其他意見,直接點點頭。隻不過,已經在車站前旅館訂好的房間就浪費了。算起來,行李也隻有總是背在身上的斜背包包和收音機而已(嚴格說來,收音機應該是哈維的所有物。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收音機變成總是掛在琦莉的脖子上。雖說這個模樣也挺剛好的)。


    那我們走吧。這裏沒有電,等一下就會一片漆黑看不見了。


    哈維催促琦莉後,身影便消失在門口。琦莉偷偷抬眼瞄了身旁的老人一眼,老人臉上露出苦笑對她點點頭,先一步走出房間。


    琦莉最後一個離開房間。一出房門就看到哈維與老人在走廊上並肩走著的背影。兩人似乎邊走邊說著些什麽。老人比哈維矮半個頭左右。不過態度可不輸他。


    那都怪你沒說明清楚,突然就說要離開的關係吧!?父親才剛過世,任誰都會誤解啊!


    一定要我講白了,你才聽得懂嗎!?


    沒那麽嚴肅吧?真是的。你這家夥從以前就這樣,話八是說得不清楚就是說得太多,太極端了吧?拜托你也稍敞考慮一下對象的心情好不好!?


    啊少對我說教,真的是有夠雞婆的!


    琦莉望著兩人的背影跟在後頭,拚命忍笑。這兩個家夥真夠孩子氣的收音機小聲地無奈說著。話說迴來,二經這把年紀講話還這麽毒的下士,似乎也沒資格說別人吧?琦莉愈發覺得好笑,暗中竊笑了起來。


    即使過了數十年,兩個人能夠再度像那張照片裏互相搭肩的死黨、好兄弟一樣聊著天,琦莉覺得這真是太好了。


    ※※※※※


    隔天早晨,琦莉從候診室裏彈簧壞了的沙發上醒來,身上裹著滿是灰塵的老舊毯子和自己的外套。


    診療所早巳不再使用。清晨冰冷清澄的空氣下層,沉澱著黃沙與塵埃;統一漆成整潔白色的牆上。塗料褪成了黃土色。處處剝落露出了牆裏的水泥。


    在每踏出一步地板就會發出吱嘎聲的廢屋裏。琦莉找尋著哈維的身影。登上二樓,裝飾著門廊的植物連枯搞的殘影都沒有,白濁的朝陽底下獨獨留下破碎的花盆。


    琦莉在昨夜的老人房間前停下腳步。床上沒有寢具。家具也看得出是壞的,有的被搬出房間了,房裏一片空蕩蕩。她走近裏頭的床邊茶幾.輕輕拿起倒下的相框。


    生鏽金屬相框裏的照片變成了乳白色,除了畫麵上的三個人外,其他部分皆難以分辨。


    抱歉。昨天要你跟我一起留在這裏。


    背後傳來沉靜的聲音,琦莉從照片中抬起頭,哈維和昨晚樣倚著門邊站立。不琦莉輕輕搖頭迴答,哈維露出比平常再稍微溫柔一點點.真的隻有一點點的微笑。


    我要去掃墓,要來嗎?


    教會學校位在內壁錯縱複雜的舊市鎮上層一角,旁邊的空地則成了窮人的共同墓地。圍成四方形的水泥圍牆一半都已崩塌,早晨冰冷而舒適的微風吹過整齊排列的墓碑間。


    昨天那位老人簡單樸素的墓碑,在墓地最角落的位:置。從荒野吹來的紅色塵埃薄薄地積了一層,看來至少已經過了好幾年。這麽一想,當老人還是記憶中那名少年時,應該是在戰爭結束後沒多久,但那也已經將近八十年前了。


    老人的墓碑旁,排列的是一座再稍微老舊些的墓碑。簡樸的墓碑上刻著適合其風格的簡單追悼詞哈維、塔達伊與盆栽們最親愛的父親.塔杜斯之墓。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沒有照顧他的家人或親近的朋友,老人自己的墓碑上什麽也沒刻。


    父親的墓碑旁邊還有一個墓碑,風化的情況比其他兩個還嚴重,不過上頭斑駁的文字勉強還能看得見塔杜斯最愛之子、塔達伊之兄。哈維之墓。


    ?琦莉不自覺盯著墓碑上的字看得出神。


    他們還有一位長男。哈維輕描淡寫地說明:聽說在戰爭結束的半年前戰死了。


    琦莉說不出半句話,抬頭看向站在身旁的哈維.哈維低頭看著墓碑的側臉上毫無表情。他視線低垂,好一陣子動也不動。琦莉猶豫著該不該出聲叫他。沉默地等在一旁。哈維總算顫了一下,眨了眨眼。以一如往常那個若無其事的表情看向琦莉。


    我還要在這裏待一會兒,你和下士去吃個早餐消窘時間吧。


    不能和你一起待在這裏嗎?


    不,抱哈維說到一半便哽住般切斷了話,險上露出曖昧的笑容,轉開視線閃避。歉,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


    琦莉瞬時呆立原地、定眼看著哈維的臉,一股哽咽的感覺襲上胸口,她咬住唇、吞吞口水。琦莉,咱們走吧!聽到收音機催促的聲音,琦莉才後退兩三步。


    那我們走了


    喉嚨僅能勉強擠出這句話,琦莉轉身,逃走似的離開了現場。


    在墓地的出口處轉過頭,琦莉看到哈維用膝跪在墓碑前的背影。她重新轉迴來不再迴頭,全力奔跑、一口氣衝下內壁階梯時。收音機與背包啪啪啪地搖晃著,撞擊著她的身


    ※※※※※※


    三輪計程車速度緩慢的駛入


    車站前廣場,圓桶狀的爛科箱裝置在車頂上,那副樣子真的很難看。車子通過琦莉他們的氏椅前,車後頭粗粗的排氣管噗嚕噗嚕的,吐出燃料未燃燒完全造成的黑煙。正準備咬下第一口早餐的琦莉不禁被嗆到。


    咳咳


    三輪計程車完全不在意自己造成了別人的困擾,徑自往圓環駛去。琦莉一邊咳嗽,一邊瞪著計程車,一對帶著大批行李、一副有錢人模樣的夫婦自計程車上下來。從北方駛來,準備往東方開去的早班列車就快進站了。旅行打扮的人們紛紛由車站前廣場上的長椅起身,走入車站裏去。


    雖然琦莉沒什麽食欲,卻還是重新整理心情,繼續吃著她的食物(那是車站的垃圾食物店買的豆子三明治,材料就是硬麵包夾上奶油煎豆子與壓扁的蔬菜)今天八成要走不少路,述是吃點東四儲存體力比較好。想到這裏,琦莉突然記起一件事,於是間著和背包一起擺在長椅上的收音機。


    下士,哈維都不用吃東西嗎?


    他有吃東西呀。


    收音機幹脆地迴答。不過琦莉這裏所說的吃東西,與下上說的吃東西,指的應該不足同一件事。


    琦莉和哈維一起旅行,到今天早晨已經足第四天了,這期間她從沒見過他吃東西。啊。不對!就像收音機說的,他的確有把東西放進嘴裏。那些琦莉吃不下的無味肉幹,還有咬不斷的硬麵包,哈維似乎完全不在意,把它們放入嘴裏咬碎後吞下肚子,夠了就停止,隻是這樣而已,他對吃這個行為毫不戀眷。


    仔細想想,就琦莉所知,她也不曾見他睡過,頂多是閉起眼睛的程度而已,隻要一和他說話,他立刻又會睜開眼睛迴應,隻不過臉上帶著非常不耐煩的表情。


    不死人不需要吃飯睡覺嗎?琦莉無法想像不吃不睡是什麽狀況。不睡覺的話,意味著世界沒有分界點,就不會有今天結束、明天到來的感覺。數十年持續生活在毫無起伏的時間裏。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不死人的身體完全仰賴心髒的動力源維持活動。因此不需要自己費心去過日子。也因為這樣,他才會這麽敷衍了事的生活。敷衍了事的生活這說法真夠犀利,不過雖不中亦不遠矣。再加上那顆心髒送出的血液具有讓細胞再生的異常能力,讓他成為不死之身。這樣的身體真算得上是便利到了極點。


    收音機口氣半帶怨恨地說明蓉。琦莉咀嚼著豆子三明治裏扁塌難咬的蔬菜,與昧盎然地側耳傾聽。


    仿佛奇妙生物般向傷口聚集的焦油狀液體,讓哈維即使身受足以致命的重傷,也能夠迅速恢複。琦莉無法想像那液體到底是什麽成分,至於送出那液體的心髒動力源這部分。琦莉就能夠想像了。正確說來應該是,她記得自己曾親眼見過那個機械模樣卻又似生物的硬邦邦黑石。


    那顆石頭不死人的心髒,到底是什麽做的?


    據說是超高純度的能量資源結晶。戰爭前,各地都能采集到純度比現在高很多的化石資源,因而打造出這顆行星的能量文明,不死人的核就是此文明技術的集大成。然而,長期戰爭造成這些資源與技術的消失。剛剛那個醜陋的三輪計程車,車頭所裝載的動能碎石炭,就是那些化石資源的殘渣。


    聽完收音機充滿諷刺地說明後,琦莉看向車站前的圓環。那裏停了數輛三輪汁程車,每一輛車都承載著巨大到快壓壞車頂的燃料桶。琦莉曾在學校學過關於化石資源的部分曆史:為了爭奪資源而席卷全行星的醜陋戰爭,最後伴隨資源枯竭而自然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隻有百害而無一利,徒然造成勞民傷財的浪費,破壞整個行星罷了。


    車站人口附近突然熱鬧了起來。列車進站了,眾多久潮推擠著出站。原本在圓環煙灰缸周圍,一臉無聊抽煙的計程車司機們,突然個個換了張臉,開始親切招唿客人。


    琦莉麵無表情地望著車站前的活力氣息,繼續一口口吃著早餐。即將吃完時,到站乘客與搭車乘客的人潮流動也正好告一段落。幸運載到有錢客人的計程車們,按例發出黑煙與噪音,駛過琦莉麵前遠去。


    車子排出的廢氣讓琦莉皺眉。就在她要吞下最後一口豆子三明治時,一輛朝琦莉方向開來的三輪計程車,若無其事地進入視線一角。


    半途,那輛計程車的前輪突然轉換方向,對著琦莉的長椅撞過來。


    哇啊!


    琦莉驚叫著,雙齷反射的縮上長椅。幸好在幹鈞一發之際,前輪切往了相反的方向,計程車像酒醉駕車的車輛般在車道上左搖右晃,蛇行一小段後緊急停車。車上的司機一臉慘白地跳寓計程車,看看自己的車子與四周,不解地再度坐進車子裏。


    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附在上麵


    琦莉半身攀在長椅上,背部仍然虛軟地貼著椅背。她望著駛離車站的計程車黑煙,還未完全迴過神地呆然低語著。她在一瞬間看到了車頂燃料桶上,有個模糊的黑色人影探出身子,遮住前方的擋風玻璃。


    不過是惡靈的惡作劇罷了。最好別和對方牽扯上。


    身旁的收音機不是那麽在意地迴應,但是接下來的發言就顯得有些緊張了。為了預防萬一,咱們還是走吧。該迴去找哈威了。收音機補充道。


    嗯


    琦莉點點頭,緩緩將縮在長椅上的腳放下,但雙眼仍注視著計程車離去的方向。可別發生什麽大車禍才好。


    琦莉!走吧!如果哈威不在時讓你受傷了,俺可是會被他砸爛的!


    嗯琦莉很直覺地迴應收音機略顯不耐的催促聲,然後呃?什麽意思?她愣了一下才反問。一說完。耳邊便聽到燃燒著化石燃料的豪邁引擎聲。


    琦莉吃驚地抬起頭,和剛剛那輛計程車同款的另一輛計程車。從正麵大道轉過直角來到車站前。剛才的黑影也同樣抓著燃料桶,從車頂上倒吊,窺視著前方的擋風玻璃。計程車忽左忽右的蛇行,然而司機不知為何沒踩煞車,竟以超快的速度在路上飆行。


    在其行進方向前方.琦莉看到有一位剛從車站出來的旅行者,帶著大包包心不在焉地走著。


    危險!


    大聲叫喊的同時,琦莉用力一蹬長椅飛奔出去,抓住旅行者的衣服,在生死存亡之際將他拉到路邊。線果因為衝力過猛,琦莉反而被對方壓倒。一起摔向路邊,飛出去的旅行袋掉落在柏油路麵上發出聲響。計程車像在威嚇琦莉的礙事般噴出廢氣,然後迅速飆離車道。


    琦莉跌坐在略旁的柏油路上,驚甫未定地目送著超速計程車。計程車在車站前緊急停車,一名看起來自以為不起的胖男人,自以為了不起地怒吼著迅速下車,看來他沒趕上列車。真危險,活該!琦莉帶著怨恨的目光轉往車頂上,剛剛的惡靈飄浮在狂飆計程車上方,猶如被陰影遮蔽般的臉上浮現輕蔑的微笑、望著圓環。惡靈異常的長雙臂垂在兩側,靈體隻有上半身,下半身從一半開始便消失在空氣中。


    琦莉的視線從惡靈轉迴身旁同樣跌坐略邊的旅行者時,不自覺愣了一下,定眼看著他的側臉。她覺得旅行者的視線似乎也正看著上空的惡靈。


    那個


    琦莉出聲打算叫對方,對方立刻很幹脆地挪開視線。仿佛沒在看什麽。他站起身,一手拍拍衣服上沾到的塵埃,另一隻手則伸向還愣在原地的琦莉。對方拉著琦莉的手臂,協助她站起身。


    謝謝


    我才要說謝謝呢。


    溫柔道謝的旅行者微微笑著.琦莉站在他身旁,發現他的身高與哈維差不多。這名年輕男子給人的感覺和哈維有些神似,讓琦莉的心跳不自覺快了幾拍。她拍拍裙子的塵土企圖掩飾,同時抬眼看著對方,這時她才注意到對方不是個普通旅行者,他身上穿著材質良好的漆黑神官服那打扮是正在進行地方巡禮的神官。


    為什麽會有一瞬間覺得對方和哈維相像呢?琦莉仔細看過後,發覺除了年齡和身高之外,其他沒有一處相似呀!藍灰色的雙眸充滿柔和的氣氛,對方看來像是位誠實的好青年。


    那身衣服是東貝裏寄宿學校的製服吧?


    看來琦莉在觀察神宮的同時,對方也在觀察琦莉。他低頭看看琦莉一身黑的打扮,有些意外地間道:你穿著製服一個人旅行嗎?


    啊,我是為了寫報告而出來旅行,不是一個琦莉下意識地迴答(為什麽會連寫報告的事都說出口,琦莉自己完全想不起來)之後,瞄了眼擺在長椅上的夥伴,差點哇的一聲大叫出來。


    幾時靠過來的?那個半身惡靈挑釁般輕蔑地笑著、飄浮在收音機上方,而收音機喇叭吐出的雜訊粒子隱約結成士兵的臉,頭部朝上張開嘴,似在威嚇對方。


    (哇啊!下士!)


    琦莉在心中發出悲鳴。對不起,我有急事。再見!單方麵向神官道別後連忙奔向長椅。抓起收音機和背包,不再看向惡靈與神官就逃離車站前。


    ※※※※※


    好了


    自言自語的哈維放下拿著小刀的手,手臂頂著蹲下的膝蓋、支著臉頰望向自己的作品,好一陣子自我陶醉著。


    他笨拙地在原本空白的墓碑上刻下了文字一一塔杜斯之子、哈維的弟弟也是哥哥、最初的朋友,塔達伊之墓.


    總之,你就忍著點用吧。


    哈維對著墓碑如此說道。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蠢而苦笑了起來。不過,他還有一件事情想說:


    總的來說。我的生活沒那麽糟糕。你就不用擔心了。每個情況有每個情況的樂趣,再說,現在有人陪著我。隻是他說著說著便將臉埋進交錯在膝蓋上的雙臂裏。


    我已經覺得厭煩了。你想想嘛,每個遇上的家夥都拋下我自己死去。你也是呀,也不懂別人的心情,光你自己活夠了就死掉。


    墓碑底下的兄弟已經不會再像昨晚一樣和他說話了,然而,哈維心中仍舊還有一絲絲的期待。等了一會兒,隻聽見積聚地麵的黃沙被風吹起的幹燥聲音。


    啊~啊~果然還是沒有半個人願意來接我。


    他歎口氣的同時還不忘毒舌。拍拍塵埃站起身,再度俯視一眼刻上新文字的墓碑,簡短默禱後抬頭轉身。再不出發的話,恐怕太陽下山前都還到不了遺跡呐。哈維不希望讓琦莉露宿荒野。


    算了,再忍一陣子吧。


    離開墓碑前,他又在嘴裏低聲說了這句話。與其說是講給長眠墓碑底下的兄弟聽,倒不如說是單純的自言自語。


    ※※※※※


    琦莉!喂,琦莉!快停下來!會壞掉的!雖說日積月累的毛病早就到處都是了!


    劇烈晃動的收音機近乎慘叫的抗議。終於讓琦莉停止奔跑。她剛剛一直抓著收音機的提帶全速奔馳。


    琦莉調整紊亂唿吸的同時看向四周,他們已經逃寓車站前的廣場,進入舊市鎮了。


    早晨已經過了大半。但路上行人卻不太多。不知自何時開始不再清掃的街道,到處四散著已遭風化的垃圾,空氣中充滿著其他地方所沒有的放棄氛圍.車站周邊的新市鎮拜轉運站所賜,沒有因為地處邊境而沒落,然而離車站稍遠之地的處境,便和東貝裏舊車站附近一帶相同,成了持續荒廢的老舊廢棄城鎮。


    啊.嚇死我了。你也真是的!如果真的在那種地方暴動起來可就糟了!


    琦莉壓低聲音說著,重新將收音機與肩包背迴平常的位置,但她沒停下腳步,繼續往共同墓地的方向前進。


    俺隻是想稍微嚇退他罷了,再說,那是對方先靠過來的吧?


    說別和他牽扯上的,不就是下士你嗎!?


    琦莉嘟著嘴反擊。唔!收音機含糊地說:那個,總之_硬是轉換話題。


    總之從結果來看,幸好你離開了那個人類。離開那個惡靈固然好。不過俺有點掛心剛剛那個人,你最好也別和那家夥有什麽牽扯。


    為什麽?


    突如其來的忠告讓琦莉一愣,低頭看向在胸腹間配合步闊晃動的收音機。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說不上來。俺正想好好確認時,那個找麻煩的惡靈就靠過來了。


    說來說去就是沒理山嘛。我倒覺得他是個好人喔。


    琦莉迴想著剛才那名神官的長相,腦袋裏卻隻剩下美麗如夜空的藍灰色眼睛,以及剛剛他與哈維的臉在一瞬間莫名重疊的記憶。至少琦莉不覺得他是壞人。


    收音機原本還打算說些什麽,卻自顧自結束了話題:算了,反正咱們就要離開這個城鎮,應該不會再遇上了。


    也對


    琦莉隻是簡短迴應,接著好一陣子不再開口。


    今天走上一整天的話,晚上就能夠到達遺跡了吧?琦莉這才意識到,什麽時候目的地已經近在眼前了?在此同吋。她也突然察覺即將隨之而來的分離。琦莉原本一直以為這事還遠得很,閱此到此刻為止都還沒有什麽實際感覺不,或許足她在潛意洪中告訴自己別去想這件事吧?


    殖民祭連續假期已經所剩無幾,從遺跡迴來後,琦莉就必須迴到寄宿學校去廣。即使迴去,貝佳也已經不在了。卜士迴到墳墓去的話,那麽哈維要怎辦呢


    那個抵達遺跡後,我就要和下士道別了,是嗎?


    琦莉彎過通往共同墓地的岔路時,丟出這個問題。收音機短暫沉默後迴答:是啊。我不要!可是又不能說出口,因為那是下士的心願。和貝佳的情況一樣,這都是死去的人必須經曆的過程。


    琦莉從鋪著柏油的窄路沿內壁爬上殘破的階梯,途中經過已經廢校的教會學校,旁邊的空地就是舊市鎮的共同墓地了


    唔~?


    才剛走到階梯最上麵的平台處,突然間有人自身後拉住琦莉的脖子,琦莉不禁發出仿佛空氣由喉嚨泄去的聲音。唿吸在一瞬間停住了,她訝然地迴頭看向背後。


    不可能的事發生了,空中出現兩隻長長的手臂,想要奪走掛在琦莉脖子上的收音機正確說來,是想要拉出收音機裏的憑依靈。


    放開!你這家夥!


    從飄浮的收音機裏被拉出上半身的士兵靈體叫喊著。琦莉的身子和收音機一起被拉倒往後摔,雙隨倒懸在空中。啊琦莉心想糟寧的同時,背部已經撞向水泥階梯.順勢滾落到下一層的階梯平台上。


    痛琦莉隱隱作痛的背部讓臉部扭曲。她起身看看四周。看到被扯離的收音機從脖子上滾落階梯,撞擊著階梯的地麵發出聲響。


    下士!


    琦莉忍痛起身,急忙追上收音機。她急不可待地跳過一階樓梯追著,衝力快到若是踩空一步,自己也會翻落。


    收音機發出一聲悶響高高強起,琦莉隻顧著伸手去拉住提帶,沒注意到踏出的腳下已沒有下一階樓梯了。


    啊


    她本能地弓起身,但是這迴她的身子卻滾過了樓梯平台,一口氣滾落到小巷子的柏油地麵上。!肩頭傳來強烈的劇痛.讓琦莉叫不出聲。


    琦莉!


    琦莉痛得受不了也動不了地伏著,這時她聽到後腦弋傳來收音機的叫喚。那個喊聲旋即變成怒氣衝天的吼聲,她想辦法抬起頭一看,那個半身惡靈飄浮在掉落前方的收音機上頭。兩條長臂纏著下士靈體的身側,打算將他從購音機裏拉出來。


    你要做什麽!?放手!


    與下士怒吼同時。收音機的喇叭瞬間鼓起成弧狀,擁聚空氣發射出衝擊波。惡靈輕飄飄往上方躲開,衝擊波劃過半空直接打向路旁的矮圍牆,破壞了水泥牆壁。


    在上空飄浮的惡靈嘴角彎成半月型,看得出他明


    顯的嘲笑意味。水泥牆的碎片似乎也在唿應著他的笑,喀噠齧噠地晃動了起來。然後飄到惡靈眼睛的高度,集結成圓錐狀。下士!快逃!琦莉看到圓錐尖端對著掉落眼前的收音機射去,雖然知道自己說丁也等於白說,但還是忍不住喊出聲。


    惡靈瞪向琦莉嫌她多事水泥碎片的圓錐陣也配合他的視線轉向琦莉。惡靈以異常的長手指示意,水泥碎片便一起襲擊琦莉。


    琦莉無法立即反應過來,隻是坐在地麵、睜大眼睛盯著上方。有自己的頭部那麽大的水泥碎塊整批飛了過來。


    她慢了幾秒才閉上僵硬的眼睛,就在半帶覺悟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一雙手臂從旁伸來,攔腰抱起琦莉。琦莉嚇了一跳再度睜開眼,眼角看到了幾秒前自己還坐著的地方,已被蜂擁而至的水泥塊刺人。琦莉在距離數公尺遠的地方被輕輕放下。


    哈維


    她無法理解整個狀況,有些恍神地抬頭看向幫助自己的,那雙手的擁有者.哈維僅在她耳邊簡短說了句:沒事吧?便轉頭看向上方。惡靈怨恨地扭曲了臉頰,仿佛自己的樂趣遭到破壞而壞了心情,轉向離開。


    你待在這裏。我馬上迴來……


    哈維仍然瞪著上空、低聲說道,他放開琦莉的手站起身。哈威!掉落在有些距離外的收音機叫道。哈維快速奔出搶過收音機的提帶,追著逃走的惡靈。


    哈維跑下小巷子的坡道,視線盯著飄浮在上空,那個隻有上半身的惡靈背影。下士用雜訊粒子聚集在收音機四周.形成臉孔的模樣咆哮著。喇叭發射出衝擊波擊向惡靈,卻總是被他閃過而在空中消散。


    惡靈轉過小巷子,消失在圍牆的另一頭。兩人跟著他奔出小巷子時,已經不見他的蹤影。下士,停!哈維小聲製止打算再擊出一發衝擊波的收音機,停下腳步。


    他們已經來到有行人往來的舊市鎮主要大街了。


    那家夥到底是怎麽迴事?隻是無意義地伸手作弄一下嗎?被哈維單手拎著晃來晃去的收音機煩躁地吐出這句話。


    可能是因為下士很稀有吧?


    哈維隨便找個理由敷衍,在小巷子一角小心翼翼她觀察狀況。好一陣子後,確定惡靈應該已經不在附近了。


    逃掉了嗎


    看來應該是走了。還不乖乖認輸嗎?虧他還能夠和咱們糾纏到現在,俺也是相當佩服。下次再來,就讓他變成破銅爛鐵!


    收音機還在沒完沒了地念個不停。反正你這身體隻用到今天不是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快點出發吧。哈維描淡寫地說完便轉過身去,心裏頭碎碎念著:結果你還不是挺愛那個身體的。


    沿著剛剛的路走迴去,途中哈維感覺到有股視線而停下腳步。迴過頭看向大街稀稀落落的行人,舊市鎮的居民們隻是腳步懶洋洋地通過。沒有誰特別留意哈維。大概是我多慮了吧?


    哈維快步走上小巷子的斜坡道,來到一半時,就看到用手扶著圍牆緩步下坡的少女。我不是叫你等我嗎!?哈維急忙跑近琦莉身旁。


    你沒事嗎,琦莉?真是抱歉。


    聽到收音機擔心的聲音,琦莉微笑迴答:我沒事,這不是下士的錯呀。她身上的黑色衣服更加突顯皮膚的白皙,纖瘦的手腳上到處都是擦傷,身上的傷應該更嚴重吧?斜斜掛在身上的肩背包從撞到的肩膀上稍微滑了下來。


    給我。


    哈維簡潔地說著便將手伸到琦莉麵前,琦莉卻隻是呆愣地抬頭看向哈維。輕輕歎口氣,哈維自琦莉肩膀上拿下包包。


    這種紳士行為你還是辦得到嘛!


    噦嗦!我哪一次不紳士了!?哈維撇著嘴迴應收音機的揶揄,將琦莉的包包背上自己的肩膀,另一隻手則將收音機舉到眼前瞪著它。真是的,明明有你陪著她還弄成這樣。下次再有這種事的話,我一定第一個把你變成破銅爛鐵!


    嘿,真是抱歉啊,這個身體隻用到今天。頑強的收音機也不惶多讓地迴敬。那不是我剛剛說過的台詞嗎?哈維半眯雙眼瞪著收音機,同時他注意到琦莉定眼不動凝視的視線。


    怎麽了?很痛嗎?要我背你?


    被琦莉的黑色眼眸盯著,哈維沒來由地感覺內疚,因此有些畏縮地問著。結果琦莉低下頭搖了搖,頓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低聲道:


    哈維已經沒事了?


    我?


    哈維不自覺反問後。一度露出難為情的笑容說:


    啊你說我啊?笨~蛋,不用擔心我啦。馬上又慌忙皺著一張臉。還能走的話,我們就出發吧。哈維說完這句話便企圖掩飾什麽而轉過身去。


    哈維配合著跟在身後少女的腳步聲,減慢了平常的走路速度,心裏同時歎息著:真糟糕!盛覺上明明是她一直在給我添麻煩。不知從何時開始,卻變成她的存在反而拯救了我。


    ※※※※※


    找不到貓被輾斃的屍體,所以你往東貝裏去吧!原本最初接到的命令是這樣。那是什麽意思?這樣反問之後我和好幾個蠢家夥交際應酬後(你家孫子的升學問題關我屁事),長篇大論後總算迴到正題,因為找到一些線索,得知事故現場發現了黑色焦油狀的血跡。那你要先說這件事呀!說話的順序明顯不對嘛!


    什麽?你還在轉運站鬼混啊?到底為了什麽事情在那邊磨磨蹭蹭?快點往東貝裏去追不死人啊!


    很抱歉,我今天有點不舒髒,所以動身晚了。都怪動貝裏沒給我什麽好迴憶。


    哼。我不認為有什麽地方會讓你留下好迴憶的。


    聽到電話那頭高高在上的聲音,他在心裏吐著舌頭,多管閑事!但表麵上還是以禮貌的遣詞用字迴應。請別這麽說啊。拜此所賜,我才有好消息報告呢!


    隻要從這裏進行繼續搜索,就可以輕易找到。


    這話怎麽說?


    轉運站這裏有不死人。以時間和移動距離來算,八成和東貝裏的家夥是同一個。而且對方是我認識的人喔,真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


    哦,誰?目的地是哪裏?


    名叫艾弗朗的討厭家夥。我怎樣都和他合不來。光是嘴上提到那個名字就叫他反胃。他們從廢棄的南方線往南走,那條略的盡頭就隻有廢礦坑了。


    我了解了。你就在那裏把工作做完吧,我會派車過去支援。


    單方麵說完這些話後,對方便幹脆地切斷了通汛。


    是是喳!他對著早巳聽不到電話的對方,應了兩遍夾雜冷笑的迴答,然後才切斷通信。咂一下舌,毫不在乎地將傳送中止的六寸畫麵摔到地卜。這些教會高層的笨蛋!隻要稍微假裝順從就開始得意忘形起來!我要何時取你們這幽家夥的性命都可以,懂不懂!


    接著他重新調整一下情緒,彎下穿著教會神官服的身子撿起通信機,心裏想著:八成壞了吧?不過也無所謂啦,再要個新的就好了。


    偶然的相逢有時會帶來絕佳的好運呢!引發車禍的惡靈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帶著收音機憑依靈的少女倒是相當少見。由於覺得很有趣所以跟上去看看,沒想到竟然會遇、一卜那個艾弗朗。哼,哦~那家夥還活著呀。那雙眼睛的顏色還是一樣。惹人厭!


    心情又變差了。朝腳下吐了口口水後,他的嘴角突然揚起,露出輕浮的笑容我想到一件好事了。


    那個女孩是艾弗朗的夥伴吧?那麽工作結束後,我就不客氣收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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