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眼前是綿延不絕的夜空。


    仿佛隻要伸手就能碰到星光。


    接著察覺到。


    我——飄浮在夜空中。


    「這裏就是——」


    奈特屏住唿吸,甚至忘了眨眼,仰望他站立的空間。


    那是透明得像是有光澤的黑色。


    有如深淺的海洋一般,那裏是透明發亮的夜色世界。


    ……這就是庫露耶露小姐沉睡的世界。


    隻見星海遼闊,每一顆星星都在發亮。彼方的極光如窗簾般搖曳,同時持續產生出新的光芒。


    就連寶石也欽羨的光輝,與加上妝點的透明夜色,兩相對照的元素神秘調和而成的世界。在他所知的知識中是——宇宙。不過就連用這個名詞來比喻依然還是不夠,其神秘的本質不同。


    空間在頭頂上方、前後左右,甚至在遙遠的腳下展開,不,這是個持續擴展的空間。


    而他就位在這個世界的中心,下方是悠久持續的夜色世界。話雖如此,腳下確實有堅硬的感觸。


    「——」


    堅硬的地板閃著白夜色的光輝。


    地麵朝前方伸展,像是畫著弧形一般,蜿延地持續朝上延伸。


    螺旋狀階梯也發出白夜色光輝。


    奈特就站在階梯的最下層。


    沒想到你會主動躍入我的世界內倒。


    像是透過擴音器般,響起朦朧的聲音。


    雖然令人想起庫露耶露,卻有著決定性不同的米克維克斯的聲音。


    「這個階梯是你做的嗎?」


    不是我做的。


    這是在創造、通個世界的同時產生以來的副產品。


    眼前的螺旋階梯是支撐這個世界的丈牲,具體三死以「絨」這個象征。


    白夜色的階梯描繪出螺旋狀,往上延伸。令人不由得聯想起白夜色之蛇蜷曲的模樣。


    奈特所在的地點是最下階,也就是蛇尾的末端。


    而且蕭說過。


    還是殘酷的純粹知性時的庫露耶露,是從米克維克斯的眼睛誕生。用不著說,眼睛是在頭部。也就是說,她就在爬完這段階梯的最高處——


    奈特,你爬得上來嗎?


    螺旋階梯的規模大到無法目測。光是一個螺旋的弧度,便足以裝下多雷米亞學院的校園。而且它無止盡地往上,數百數千,難以計數地連結在一起。


    「……我要上去。」


    爬上塔,抵達蕭等待的塔頂。這一切全是為了要與米克維克斯對峙。


    而現在,終於抵達庫露耶露置身的世界。


    說得也是。


    可是你在爬「瑟拉之塔」時,有人在你身旁有護。


    約以你才能抵達蕭所在的地方。


    可是,死在如何晚?


    用不著環顧。


    這裏看不到同行的艾達及雷菲斯。


    他隻是在提醒我。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跟庫露耶露一樣,在這個世界裏沉睡。


    在有關名詠式的記憶被消除的前夕,作著最後的夢。


    與你一同登塔的人,也在、逼個世界的遙之下方入睡


    你認識的約有人也全都在這個世界的遙遠下方作夢。


    即便如此——


    你一個人能爬到名為我的這個世界的上麵來嗎?


    一起登塔的艾達及雷菲斯不在,在學校等待的蜜歐也不在。


    在這好夢方酣的世界裏,獨自一個人的孤獨。可是——她在更漫長的時間當中,一直忍受著這樣的孤獨。


    「我不能把庫露耶露小姐留在這麽寂寞的地方。」


    張開雙臂,再次用力吐氣。


    「就算是一個人,我也要上去。」


    是嗎……


    那麽,我就看著你的步伐吧!


    聲音的強度增強。


    是強大如鞭子般起伏的聲音。


    是嚴格且崇高,產生出名詠式的人物的聲音。


    在這況雅的世秤中,你的步伐並弗好事。


    為了端正均衡,這個世界的生物將舍采取行動來排除齟齲因子。


    也就是說,接下來你非得與所有的名詠式為敵不可。


    白夜色的螺旋階梯——


    既是通往庫露耶露的道路,同時也是通向名詠式終點的道路。


    這就是最後的曆程。


    正因如此,來吧,讓我先到你的想法有多堅定。


    如果你能超越我或龍貓描繪的名詠式——


    聲音細不可聞地溶入夜中,最後隻留下餘韻。


    「……可是,我明白一件事。」


    米克維克斯用「看著」這個字眼。身為調音者,蛇無疑一定也想確認他們守護的孩子們的方向,還有他們產生的名詠式最後抵達的音色。


    所以,奈等朝螺旋階梯邁進。


    朝尚未見到的盡頭,她等待的地點前去。


    2


    ——沙……沙……


    鞋子與階梯間響起不可思議的音色。


    是鈴聲,或是三角鐵呢?不過這裏響起的聲音,沒有金屬樂器特有的尖銳強度,是更柔和、更悅耳的聲響。


    ……階梯在唱歌?


    仰望蜿延、徐緩的坡道,奈特側耳傾聽。


    「瑟拉之塔」集合了全世界的音色。另一方麵,這個螺旋階梯則是主動產生音色。這個階梯一定也是活的。不需要星光或是極光,白夜色階梯自動發出神秘的光輝。


    「如果不是這種狀況,一定會看得入神。對吧,艾達小……」


    不由得唿喚一同登塔的朋友的名字,接著急忙搖頭。


    ……對了,現在隻有我一個人。


    揮去遲疑,專心一致地往上爬。


    每當兩階當一階地往上爬時,收藏在胸口的結晶便輕輕跳動。


    ——尚不知使用用途的兩個結晶。


    模擬淚滴的結晶是庫露耶露的記憶。


    模擬花朵的結晶包含了孤挺花的歌。


    使用方式尚不明朗,胸口紛擾不安,擔心早已錯過使用時機。


    「可是,總之還是得帶著才行……」


    唯一知道使用用途的是夜色結晶。緊握模擬利牙的結晶,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白夜色的蛇說過,名詠式被封律在他的內側。如今他置身蛇的世界內側,應該能夠使用名詠式才對。


    沒錯,那就是唯一的救贖,也是關鍵。


    突然間,某種景象在視野邊緣生成。


    咻——反射性地望向破風而過的聲音傳來的方向。


    從遙遠的螺旋階梯上方,黑點陸續落下。而且不是一、兩個,是五……不,還要更多。


    啪沙!


    在聽到拍翅聲的瞬間,落下的那個的模樣變得鮮明。


    那是長著翅膀的綠色名詠生物,而且有尖銳的爪子及利牙。不過更明顯的特征是,它有獅子、公山羊、龍這三種頭。


    「三頭怪物?」


    停下腳步,朝著從頭頂上方襲來的對象擺出迎戰姿勢。


    獅子、公山羊、龍,三者的表情中浮現出的無疑是敵意。沒錯,這頭名詠生物是為了攻擊他而降落。


    「難道……」


    為了端正均衡,這個世界的生物將會采取行動來排除齟齲因子。


    也就是說,接下來你非得與所有的名詠式為敵不可。


    白夜色的蛇留下的話。


    早知那不是單純的威脅,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快……


    發光的黃色球體接著降落在眼前的階梯上。飄浮在人類膝蓋的高度,緩緩接近。


    「黃色小型精命!」


    從階梯上方衝下來的,是炎鱗的蜥蜴與紅獅子群。此外,若朝空中看去,則是兩匹白馬——天馬與獨角獸發出高亢的嘶鳴聲。


    「天馬和獨角獸也……平常分明是很溫馴的呀!」


    奈特終於明白了。


    與所有的名詠式為敵,也就是與所有的名詠生物為敵。而且唯獨他一個人。


    在考慮到那是多麽絕望的狀況前,背脊便已凍結。


    正想往後退的刹那。


    喀沙!


    迴頭一看,從他身後階梯爬上來的是灰色石龍子。


    「連灰色名詠也……」


    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在原地站定。


    奇美


    頭頂上方是三頭怪獸及黃色的小型精命,從左右采取夾擊態勢的是天馬及獨角獸,來自階梯下方的是石龍子。此外,紅色名詠生物群則從階梯上層前來進攻。


    這一瞬間,奈特領悟到他已完全遭到包圍。


    ——動作快!


    「拜托,把力量借給我……」


    在包圍網縮小前,奈特緊握牙狀的觸媒。


    ——「ezel」——


    頭頂上方生出閃亮的夜色之環,同色的名詠生物無聲地自環中躍出著地。


    那是體高可及成人肩膀的黑色獵犬。奈特跳上它的背部。


    「去吧!」


    刹那間,黑色獵犬以猛烈的氣勢疾奔。


    一瞬間便甩開背後的黃色小型精命及石龍子,以毫厘之差躲開獨角獸及天馬的衝撞,速度不減地朝通往上方的階梯奔去。


    「總之,避開它們前進!」


    黑色獵犬朝抱住它脖子的奈特輕輕點頭。


    一個人要對付這樣數目的敵人原本就是有勇無謀的行為。


    眼前的攻勢恐怕還隻是第一波。若是浪費時間,第二、第三波的攻擊將襲卷而來。現在雖然還沒見到,不過得先做好與真精為敵的覺悟才行。


    「接下來……」


    紅獅子及赤鱗的蜥蜴已來到眼前的階梯。奈特他們往上,對方往下,衝突無可避免。


    赤鱗的蜥蜴的火焰攻擊距離、紅獅子的敏捷性……不行,躲不開!


    「拜托,兩公尺就可以了,能不能載著我跳過去?」


    奈特知道這是無理的要求。載著他全速奔疾,而且還連續躲過來自頭頂上方及兩旁的天馬等等,再繼續增加它的負擔等於自找死路。


    即便如此,載著他的獵犬還是加快速度。快到足以讓人明白,這是為了迴應主人命令所做的助跑。


    謝謝你……


    望著逼近的紅色圍牆,奈特舉起夜色觸媒。


    「三秒後跳躍!一——二——」


    身體在一瞬間承受到重力,接著便輕飄飄地浮起。


    獵犬躍起後,紅色的名詠生物們也擺出迎戰架勢。炎鱗的蜥蜴昂首,紅獅子也為了跳躍而縮起身體。


    在紅獅子的腳使力的那一刹那,奈特朝地麵扔出黑曜石。


    喀吱!在黑曜石碰觸地麵的那一瞬間。


    ——「ezel」——


    以黑曜石為中心,在局部產生令人窒息的高濃度夜色之霧。紅獅子、赤鱗的蜥蜴、以及逼近背後的三頭怪獸均被煙霧吞沒。


    黑色獵犬飛越煙霧後,幾乎是在著地的同時。


    「去吧!」


    將被煙霧吞沒,喪失視野的敵人拋在身後,載著奈特的獵犬奔上階梯。


    「這麽一來,就全部甩——」


    隨後,一股無法形容的異樣感將指尖到頭頂一口氣吞沒。是螺旋階梯的歌聲。如同鈴聲般「鏘!鏘!」響著的聲音停止了。


    ……怎麽迴事?我有不好的預感。


    在聽到階梯下方響起別的聲音時,疑惑變成了確信。


    嗶唏……咿吱吱吱吱……!


    伴隨著某種東西皸裂的聲音之後,是物體碎裂的聲響。而且聲音徐徐增加,似乎愈來愈接近。


    「難道……」


    突然憶起的強烈惡寒竄過,彈起般的迴頭。


    眼前的階梯已經崩落。


    最下方,奈特一開始站立的地方正發出巨響崩落。


    就像骨牌倒塌一樣,崩塌產生了連鎖反應。


    崩塌已來到直到剛才為止站立的地方——停留在那裏的石龍子及炎鱗的蜥蜴,接二連三朝正下方墜落。一邊發出淒厲的唿喊,身影逐漸遠離,最後隱入夜色空間中不見蹤影。


    雖令無數的名詠生物墜落,不過階梯的崩塌仍未停止。崩塌的皸裂逼近到了下一階——


    ……糟了!


    「盡全力跑!再這樣下去,我們也會有危險!」


    使勁朝獵大的背部唿喊。夜色的名詠生物放低姿勢疾奔,如流動般奔上階梯,經過助跑,在達到最高速度後——


    來自橫向的衝擊,將奈特連同獵大一同撞飛。


    「嗚……!」


    奈特的身體撞上堅硬的階梯。即便如此,他還是勉強起身。


    不——在即將起身之際,身體不顧自我意識地站起。


    有如被某人自背後反翦雙手一般。


    ……咦,為什……麽……


    ……身體……不能動?


    視野的一端,夜色的空間搖擺。


    不是極光的光芒造成的晃動,這陣晃動似乎曾在哪裏——


    「空白者!?」


    這種名詠生物擁有人類肉眼無法察覺的透明身體。雖然隻能用巨大的身體來壓製對方,不過因為它那透明的身體,所以無法在接近前發現。


    時機真糟,階梯的崩塌已逼近到僅僅數十階的前方。


    「……在這種……地方……」


    即便是在雙手被反翦的姿勢下,還是用力扭轉身體。


    身體內側可清楚聽到右肩的悲鳴。超越關節的可動極限,肌肉纖維發出聲音逐漸斷裂。


    ——就算肩膀毀了也無妨。


    ——害怕那種事,就拯救不了庫露耶露小姐。


    拚命忍住肩上傳來的劇痛,將右手拳頭抵住空白者。


    「我……不會……輸……!」


    ——「nussis」——


    隨即自背後發出的光芒燒灼眼睛,身體的束縛倏然解除。


    「嗚……啊……嗚……好痛……」


    右肩因劇痛而舉不起來。由於被壓住喉嚨,因此無法順暢唿吸。


    在有一半無法順暢唿吸的狀況下,按住右肩的奈特往前走去。


    搖搖擺擺,步履蹣跚。


    「……我得快點去才行……」


    啪嘰——近得令人心驚的地方傳來崩塌聲。仔細一看,就連數公尺後方的階梯也已落至遙遠的下方。


    ……不行,用走的來不及!


    前往夜色之門,編織開放的小鑰匙(話語)


    一把鑰匙的音色是為你


    結合無盡的深夜及唿氣贈予所有小小的夜


    得知有空白者潛伏的現在,走階梯過去太危險。


    那麽他也必須從空中過去。


    得知自己的恐懼得知自己的燈火


    自搖籃起身,心愛的彩星之燈


    來吧、呱呱墜地的孩子


    若世界渴求你


    你自彼方現身振翅的小小夜之子


    穿越從影子當中生成的名詠門,翅膀是濡濕羽翼色澤的鷹獅現身。


    在夜色名詠中,是隸屬第二音階名詠的小型精命。除了第一音階名詠的真精以外,是奈特手下最強大的名詠生物。


    「拜托,我希望能坐在你身上。」


    鷹獅


    無言地垂下翅膀,空出背部方便奈特坐上來。


    啪嘰!


    在腳下的地麵出現皸裂的同時,鷹獅輕盈地飛上空中。


    『千鈞一發呢。』


    「嗯……」


    怎麽迴事?有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奈特察覺到能夠與協助自己的對象談話是多麽令人鼓舞的事。在此同時——爬上令人頭暈目眩的螺旋階梯,所有的名詠生物均露出利牙前來攻擊,居然是如此地損耗心神。


    「好痛!」


    在略微鬆懈的瞬間,右肩的劇痛再度複發。


    『你太逞強了嗎?』


    「……我沒事。」


    相對於故作平靜的反麵,在劇痛下發出聲音是件痛苦的事。


    ——可是,我逞強是值得的。


    跟自行爬上蜿延的螺旋階梯相比,借用翅膀在空中高速飛翔要來得快得多。眼看著高度逐漸提升,他與獵犬爬上來的地方已在遙遠的下方。


    「這麽地……」


    俯視飛越的階梯,奈特重新感到顫抖。


    愈往上層,名詠生物的數量就增加得愈多。藍色名詠的水妖精、紅色名詠派出的赤岩像,大了一圈的白龍大概是真精吧!此外也混雜了曾在競鬥宮見過的混色名詠生物。


    『原本信任的名詠式成為最後且最大的敵人,會很難受嗎?』


    「……是很難受,遠比我所做出的覺悟還要難受。可是……」


    左手撫摸鷹獅的背部,奈特靦腆地說:


    「我不後悔。現在是如此,以後也會是如此。」


    『很好的迴答。』


    鷹獅用力拍打翅膀,抬起頭來。


    『要來了。』


    ——下一波已經要來了?


    奈特仰望頭頂上方,緊咬嘴唇。隻顧著提防著階梯方麵,全然沒有發現他們所在的空中成了致命傷。


    從口中發出火焰氣息的是食火鳥。掠過它周圍的綠色的風是綠風妖精。此外,背後是手持石槍的鳥人石像,在它的肩膀上,棲息著同色的石龍子。


    在這個陣容連接起來的後方,某種巨大的生物正在蠢動。


    代替退化的手臂,綠色的龍拍打巨大翅膀。


    「——疾龍!?」


    雖然隱約早有預感,不過就連能夠翱翔天際的真精也出現了。


    以第二音階名詠為中心,十多隻名詠生物前來襲擊。在它們背後待命的是綠色的真精。


    那不是能夠解決得了的數量。


    「迂迴也行,能不能想辦法閃避?」


    『在載著小主人的情況下會有困難。』


    鷹獅在虛空中停止拍翅。


    『所以,您知道該怎麽做吧?』


    「……嗯!」


    奈特自靜止的名詠生物身上站起。


    『真沒麵子。』


    「不,謝謝你。光是帶我來到這裏,就已經幫了我非常大的忙。」


    撫摸它的背部,接著——


    「對不起,要求你做這麽辛苦的工作。」


    『我反倒覺得光榮——你去吧!』


    在那個聲音的推動下,奈特從鷹獅背上一躍而下。風聲唿嘯而過,如線般細小的階梯在眨眼間變得巨大。


    「嗚!」


    緊按著右肩著地。鞭策因衝擊的麻痹的雙腳,當場立即起身。


    ——很好,周圍沒有名詠生物。


    就從鷹獅背上確認過的情況來看,在階梯的崩塌抵達這裏以前還有時間。


    「……總之,我非去不可。」


    不理會聽到的奇怪悲鳴聲。在遠離螺旋階梯的地方,鷹獅正在扮演誘餌的角色,不能讓它的努力白費。


    再次詠喚那頭獵犬……不,不行,一隻手無法順暢地使用,用剩下的一隻手要捉緊名詠生物的背部是件困難的事,就算不是獵大而是黑馬,也會遇上相同的問題。


    從這裏開始,得完全靠他自己的腳前進才行。


    ——「ezel」——


    「接下來就隻能依靠你了。」


    奈特對夜色蝙蝠發出指示後,便朝眼前的階梯奔去。


    那是連綿且持續的螺旋連鎖。「瑟拉之塔」是筆直前進,而這有如畫圓般的坡度光是跑動便會對腳造成負擔。


    包含塔在內,我已經跑多久了呢?


    充滿周圍的聲音隻有奈特的腳步聲及唿吸聲,以及胸口怦通作響的心跳聲而已。


    ……怎麽迴事,好熱。


    伸手按向他自己的胸口。並非激昂的感情,是某種具有真切熱度的東西。


    產生熱度的是模擬花朵的結晶。緋紅色結晶發光,帶著微微的熱度變色。猶如花苞綻放的前兆。


    「孤挺花……要開了?」


    有如要妨礙這個思緒一般,在頭頂上方的蝙蝠飛行路徑突然變得混亂。


    是名詠生物的超音波偵察到異狀的征兆。但與采取迴避行動的蝙蝠形成對照,周圍並無其他名詠生物的身影。換句話說,蝙蝠察覺到的對象是———


    第二隻空白者!


    緊握牙的結晶,朝蝙蝠影子落下的地方揮出拳頭。


    有某種東西碰觸到拳頭的感觸。


    ——「nussis」——


    猶如玻璃破碎的聲音。出現光的漩渦,接著如止息般逐漸關閉。


    隻留下空白者咆哮的些許餘韻。


    正想放下心頭的大石頭時,腳下傳來隱約的嘈雜聲。


    「喀沙」一聲,隱藏在坡道的落差中,原本隱身的石龍子飛撲過來。


    「——嗚!」


    扭身躲開掠過臉頰的石化之爪,背對在後方著地的灰色名詠生物,奈特甚至不敢唿吸地朝一旁奔去。


    ……真危險,爪子的風壓還留在臉頰上。


    『趴下!』


    遠方傳來鷹獅的怒吼,聲音當中孕育前所未有的嚴肅,使得奈特在確認頭頂上方前,便先移動身體,躍向前方階梯。幾乎是同時,轟然作響的風聲掠過背後。


    嘶!地麵上響起某種穿刺的低沉聲響。


    「是鳥人石像……」


    手持石槍行動的石像,拔起它那刺穿地麵的長槍。原本也是被鷹獅引開注意力當中的一隻,是因為剛才名詠式的光而被識破吧?


    已經沒有時間與它對峙。不論是時間、還是體力都已接近極限。


    ——「ezel」——


    奈特朝揮動長槍的名詠生物腳下擲出黑珍珠碎片。


    是第二次的黑煙。被迷濛擴散的夜色煙霧卷入,鳥人石像錯失目標。


    很好……


    調整唿吸,繼續往上跑。


    就在那一瞬間。


    ——咚!


    ……咦?


    是個小小的、令人覺得可愛的聲音。


    當它在鼓膜中響起時,奈特已被推出螺旋階梯。


    在快速翻轉的視野一端,見到的是鳥人石像從黑煙中冒出的槍尖。之所以察覺到被槍柄掃到,是在踏出螺旋階梯後。


    「——嗚……咳……!」


    反射性伸出的是慣用的右手。


    在指尖構住階梯邊緣那一刻,從右肩到背後竄過一陣劇痛。整個人懸在半空中,勉強僅以右手指尖避免了墜落的命運。


    想以引體向上的要領撐起身體——


    怎麽會……


    ……手臂……動彈不行?


    冷汗滑落下巴。


    由於肩膀的劇痛,使得平常能夠行動自如的右手完全使不出力氣來,能夠動作的就隻有指尖。但奈特明白,它也正在逐漸失去力氣。


    再這樣下去,用不著受到名詠


    生物攻擊,在前方等待的會是——


    ……會就此墜落?


    至遙遠的正下方。


    無盡延續的夜色空間。在下方悠然展開的,大概是米克維克斯覆蓋的沉睡世界。


    ……一旦落入那裏,就無法迴來了。


    一旦落入,就連我也不會醒過來。


    如果就連獨自逃開入睡的我也睡著,那麽就沒有人能夠拯救庫露耶露了。原本她作為殘酷的純粹知性的記憶將被交給米克維克斯,所有的名詠式將從根本徹底改變——以庫露耶露本身的完全消滅作為交換。


    ……快點……撐起身……體……


    ……我在做什麽啊,這是我的身體吧!


    ……拜托……快動……啊!


    咬緊牙關,在劇痛中撐起身體。


    ——不過,極限也隻是數公分。


    左手碰不到階梯邊緣,指尖再次一點一點地從階梯邊緣滑開。


    「嗚……啊……!」


    緊閉的嘴唇發出的聲音,不是苦悶而是嗚咽。


    為什麽……


    ……明明都已經……來到這裏了,分明就隻剩下一點……


    ……我什麽都辦不到嗎?那種事——


    ——我不要!


    絕對、絕對不要!


    不想放棄。如果現在放棄……我將背叛所有相信我的人。


    所以——


    我……不放棄!


    接著,就在此時,奈特聽到了少女的聲音——


    『……謝謝你。』


    『謝謝你,對於這樣的我也……隻有你這樣的心意就夠了。』


    那是來到這裏以前,緋紅色少女的話語。


    「——孤挺花?」


    不是本人的聲音,而是放在胸口的花朵結晶透過緋紅色的熱度及光芒傳遞出來。


    『雖然不會再見麵,不過我還是會記得你。』


    『謝謝你……雖然是再也不會見麵的人類和調音者,不過就算這樣,我還是不會忘記曾經見過你。』


    緋紅色的光芒燒灼眼皮。


    「花……」


    原本放在胸口的花朵結晶輕輕飄上天空。花苞結晶正一點一點地綻開花瓣——


    「……開花了?」


    曾幾何時,它不再是結晶,成了真正的緋紅色花朵。


    開花的孤挺花花瓣發出光芒。


    每一片花瓣都像存在火焰般亮起、發光,逐漸注入沉靜的旋律。


    『庫露耶露,替我向奈特道謝。』


    『最能夠支持你的支柱,既不是存在你內心的我,也不是黎明的神鳥,曾幾何時,變成了那個名叫奈特的少年。為此替我向他道謝。』


    『我要將我的真言一部分托付給你——教你我最珍藏的歌。』


    從那朵花中聽到的那些是……


    「孤挺花的……記憶?」


    那麽,孤挺花托付的是……她活著的期間,自身的記憶。


    『我教姊姊我最珍藏的歌,那是——』


    〈孤挺花真言·大母新約篇奏——『所有覺醒的孩子們』>


    好了,醒來吧,所有覺醒的孩子們


    沒事的,不用怕。


    這是那個時候的……


    並未忘記。是混色的名詠生物出現在競鬥宮時,庫露耶露詠唱的歌。


    有著超越澄澈音色的溫柔。


    有著超越塞麗的憐愛。


    就像母親唱給孩子聽,充滿慈愛的祈禱之歌。


    「多麽美一麗的歌……」


    遠比第一次的衝擊更強烈,旋律的優美再度滲入內心。


    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也不禁入神地聆聽這個音色。


    可是……


    ……手……已經沒有力氣……


    手指滑向階梯邊緣,就連最後勾住的指尖也自邊緣滑開——奈特自螺旋階梯落入虛空。


    ……庫露……耶……


    「很~好,我找到奈特了!」


    奈特自階梯邊綠滑開的手,被另一個人緊緊握住。


    咦……


    ……是誰?


    因為逆光看不清楚長相,不過這個聲音確實很熟悉。


    在唯一的白夜色光芒照耀下,亂翹的金發映入眼簾——


    「奈特,喂,奈特!快點上來啊!我一個人要拉住你很辛苦呢!」


    ……蜜歐小姐?


    「嗯嗯,好了,快上來吧!」


    帶著嬌憨表情點頭的,是應該已在多雷米亞學院分別的蜜歐。而且,她現在應該在米克維克斯的沉睡世界中作夢才對。


    「咦……」


    「好了,快點!再不快點,我也要掉下去了!」


    「咦,啊……好、好的!」


    以蜜歐的手作為支撐,左手捉住階梯的邊緣,撐起身體。


    可是,與他得救這件事相比,重要的是眼前的她——?


    「嘿咻!啊,太好了,奈特,真是千鈞一發……嗚哇,這裏怎麽迴事,看不見下麵呢!要是掉下去會怎麽樣!?」


    從階梯邊緣往下眺望的蜜歐發出悲鳴。製服是多雷米亞學院的製服,口吻和性格也一致,無疑是她本人。


    「……蜜歐小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迴過神來時就已經在這裏了。結果看到奈特差點就從階梯上掉下去……唔,可是的確……」


    以指尖抵住臉頰,蜜歐露出思考的模樣點頭。


    「怎麽說呢,在多雷米亞時我突然覺得好困——似乎有人在夢中叫我。雖然不知道是誰,不過感覺得到是非常重要的事……」


    夢中有人在叫她?


    那是怎麽迴事?


    在應孵化的時刻中,偉大母親的旋律與你同在


    夾到空白(空無一物)的世界以你那小小的、小小的赤腳走去吧


    「呐……奈特,後麵!」


    突然間,蜜歐臉色蒼白地放聲尖叫。


    難道……!


    迴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鳥人石像的石槍。詠喚出來的黑煙已隨時間消失,恢複視力的鳥人石像逼近到背後。


    「糟……」


    視野被鳥人石像伸長的石槍填滿——


    「好了、好了,往旁邊看是不行的喔。」


    那把石槍被對麵方向伸來的銀色長槍彈開。亞麻色頭發的少女朝著在意外的一擊中,長槍被擊落的名詠生物奔去。


    鏗——響起堅硬的聲音及銀光,在那一瞬間,鳥人石像停止動作。


    「哎呀呀,我還納悶是誰叫醒了我,結果過來一看……」


    望著升起銀色煙霧的名詠生物,她轉頭露出促狹的笑容。


    少女有著小麥色的皮膚及男孩氣的臉孔。不過最引人注意的是,輕鬆自如地操縱比她的


    身高還要長的銀色長槍。


    「讓你久等了,小不點!」


    「艾達小姐!?」


    繼蜜歐之後,連她也來了。可是,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照米克維克斯的說法,在這個世界裏,所有人應該都已入睡才是。


    難道……


    如今在此流泄的孤挺花之歌是——


    找出自己的道路、確定自己的鼓動


    找出映在水麵上,自己內心的顏色


    對了!


    當時,孤挺花托付花朵結晶的說法是:


    『我也給你餞別的禮物。』


    『是孤挺花的真言〈所有覺醒的孩子們〉——雖然殘留的力量不大,不過應該足以喚醒睡著的孩子才對。』


    所有覺醒的孩子們。


    是用以喚醒睡著的孩


    子的覺醒之歌。


    換句話說,它代表的意義是……


    再次抬頭時——


    眼前出現的景象,令奈特以往忍住的情緒一口氣爆發出來。


    「喂,小不點,你別哭啦!」


    「……我才……沒……哭呢!」


    艾達拍了拍他的背部,奈特則微微搖頭。


    臉頰上有某種東西滑落,眼前因閃動的淚水而顯得模糊。


    在那裏的是——


    「等……這、這是什麽啊!我們怎麽會在這裏!喂,歐馬,你別嚇昏了,快點解釋啊!」


    「別、別說傻話了!平民百姓的我怎麽可能會知道!總、總之……好,總之,我們就往這座階梯上麵走去吧!」


    「不錯嘛,展開冒險!啊,是奈迪。喂——咿,奈迪也一起來吧!」


    驚惶失措的男學生與高挑的黑發少女走來。


    ……桑吉絲小姐和歐馬先生也來了!


    而在他們身後的,是教室裏的所有人。


    沒錯,他和庫露耶露的所有同學就站在那裏。


    這裏是你的歇息之地,可是,


    來吧,呱呱墜地的孩子啊,不要迴顧,往前去吧


    「奈特,啊,那個那個!」


    蜜歐手指的方向,是從空中降下的黃色小龍。


    它的目標不是奈特或蜜歐。是人數眾多、聚集在他們身後的同班同學。


    糟了!


    「桑吉絲小姐,歐馬先生,快離開——」


    ———「ruguz」———


    在階梯的一端出現發光的藍色名詠門。


    朝桑吉絲他們飛去的黃色小龍,撞上從階梯邊緣生成的冰壁,落入夜色的虛空中。


    是誰的名詠呢?


    迴頭一看,站在那裏的是——


    「喂,歐馬,不要玩了,點個名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到齊了!你是班長吧!」


    甩動耀眼的金發,身穿嫩綠色套裝的老師。


    「咦,等……凱特老師,在這種時候?」


    「正因為是這種時候所以才要做。桑吉絲,麻煩你替女生點名。」


    凱特老師站在那裏。


    此外,在凱特老師身後——


    是身穿紅、藍、白,顯示他們各自名詠色外套的三名老師。


    「澤塞爾,我放在休息室裏的餅幹,是你吃掉的吧!」


    「才、才不是呢!就跟你說不是我了……」


    「騙人!知道我把餅幹藏在那裏的人,就隻有你而已!」


    「呀,所以啦,有個吉爾名詠學舍的學生餓著肚子。你抱怨過『冬天體重降不下來』吧?所以我才會想,把那些餅幹給她吃也無妨。」


    「……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不過你該不會把體重等等的那段話也告訴那孩子了吧?」


    「……糟了,我突然想起有急事!」


    紅色名詠的老師拚命跑下白夜色的階梯。


    「澤——塞爾——今天你死定了!米拉,幫我捉住他!」


    追趕他的白色名詠老師,還有——


    「安妮……如果跑一跑能稍微減輕體重就好了。」


    望著那兩個人,發出歎息的藍色名詠老師。


    澤塞爾老師、米拉老師、安妮老師。


    是學校的老師們。


    ——為什麽呢?真不可思議。


    雖然他們沒為我做些什麽,不過隻要他們在那裏,就讓我精神為之一振。


    聽說那三位老師從前也和母親在同一個教室裏學習。現在他們成了我就讀的學校的老師,而且帶給我這麽大的勇氣。


    大家真的都……


    沒事的,不要哭


    我的名字及我的歌輕觸你的羽翼


    隆……隆隆……


    如閃電般低沉的地鳴。螺旋階梯本身像在畏懼什麽一般,微微顫抖。


    「凱特老師,下麵!」


    艾達的怒吼令老師及每一位學生均啞口無言。


    因為,讓原本寬度足以進行短距離賽跑的螺旋階梯,看來像是細線的巨大怪物正隨地鳴一同走上來。


    「keinez」、「ruguz」、「surisuz」、「beorc」、「arzus」。


    擁有色澤鮮豔到顯得不自然的五頭水蛇。光一個頭就有一隻真精的大小,是以規格外的巨大著稱的名詠生物。


    難道……


    「……是那個時候的水蛇。」


    全身承受的重大壓力令汗水直流。拭去額頭浮現的大顆汗珠,奈特瞪視眼前的怪物。在多雷米亞學院的競技大會上出現的五色水蛇。隨著它一步又一步地逼近,螺旋階梯出現皸裂。


    原來如此,剛才迫使階梯崩塌的元兇是——


    「這下怎麽辦,小不點?」


    「……」


    奈特緊盯水蛇,說不出話來。


    若是與當時一模一樣的怪物,目前在此要製伏它會是件困難的事。那麽,所有人到階梯上方避難?不,這樣的人數要那麽做會有困難,清楚地知道遲早會被追上。


    到底該怎麽做……


    「呀啊,少年,事情變得相當有趣了呢。」


    喀吱!


    鮮紅的高跟鞋敲擊地麵,是位白袍翻飛的女性研究者。


    原本應是留在凱爾貝爾克研究所的她——


    「我還納悶是誰的歌把我找來,沒想到會是這麽快樂的空間。這可是從根本顛覆名詠式秘密的事實呢,對研究者來說再幸運不過了。」


    「……莎莉娜露華小姐?」


    「五色頭部的水蛇還真稀奇,活捉後直接送進研究室吧!」


    用手梳理過濃綠色的瀏海,她以下巴指向階梯上層。


    「你趕時間吧?那個就交給我們,你趕緊到上麵去如何?」


    我……們?


    「沒錯沒錯,對付那麽搶眼的對象也不錯,很有成就感。」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


    用不著迴頭。從背後傳來的那個聲音,比所有的樂器更加清澈,有如自然奇跡般的魔性聲響——


    「你的表情也變得稍微像是大人了呢?」


    在肩頭朝外翹起的碧色頭發,令人聯想起母豹的大眼睛。身穿白毛皮外套的歌後姬,靈巧地朝他眨了眨一邊的眼睛。


    「讓你久等了,也讓我們幫忙吧。我們也想挽迴一點名譽嘛。」


    「香緹小姐……」


    不隻她,在微笑聳肩的香緹身邊,還可見到身穿藍色披肩外套的寡言男子背影。


    涅西利斯先生……


    ……分明受了那麽重的傷……但他還是來了。


    「那、那個!涅西利斯先生,我——」


    藍色的大特異點緩緩轉過身來。


    「我想向涅西利斯先生道謝……」


    「我什麽都沒做。若是我做了什麽,也隻是為了自己而做。」


    那個時候,奈特感覺看到了罕見的景象。


    笨拙魯莽,比誰都沉默的那個男人,露出了小小的、小小的微笑。


    「所以你也為自己前進吧!我想說的就隻有這個。」


    僅僅一句話。


    可是那句話,是競鬥宮的霸者獨獨送給他的話。


    「——是!」


    「那麽,我也隻對你說一句話,奈特。」


    從涅西利斯的身影後方靜靜走出的白衣女性,以文雅的動作指著階梯下方。


    「不可以變成那樣的大人喔。」


    在〈a小調〉的女醫生婷卡指示的方向——


    「喔哦,那就是你苦戰過的怪物嗎?哼,那種貨色就隻是大而


    已吧?居然對那種貨色感到棘手,看來你是老糊塗了。」


    「你在說什麽傻話!那個時候,我隻是有些腰痛罷了!」


    「哦哦,那麽讓我見識見識吧!正好有五個頭,就來比比看誰解決的數目比較多吧!」


    「好吧,長年的恩怨就在這裏做個了結——」


    手持祓戈的路法長老。


    在他身邊的是多雷米亞學院的哲亞校長。


    而一臉為難地望著二人爭論的,是祓名民的首領。


    「吵吵鬧鬧一輩子的同伴雖然也不錯,不過不適合你和庫露耶露。」


    女醫生掩著嘴角靜靜微笑。


    「沒錯沒錯,要變成我和涅西利斯這樣成熟的關係。」


    「……香緹,別抱住我的手,會妨礙我行動。」


    「有什麽關係!好了,奈特,這裏就交給我們,你去吧。」


    香緹別有深意地朝奈特眨了眨眼。


    輕輕朝她點了點頭,奈特轉身背對〈a小調〉的眾人。


    祝福你的離巢


    如今,你振翅飛向約定之地


    「奈特,那個!」


    蜜歐手指的方向是階梯上層。銀色名詠生有如滑行般從有著落差的道路上疾奔而下。


    它的周圍是十二把守護劍。


    「……灰色名詠的真精?」


    糟了!現在能與它對抗的名詠是……來不及了!


    銀色真精以超高速逼近。


    十二把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劍從各個角度逼近——


    ——鏗!


    甚至令人感覺優美的反彈聲。


    飛來的劍逐一被十二麵銀色的盾彈開。


    「抱歉,奈特,我來遲了。」


    「奈特,讓你久等了。」


    是穿著吉爾名詠學舍製服的銀發青年。有如隱藏般佇立在他身後的,是穿著同樣製服的葡萄酒色頭發少女。


    「雷菲斯先生……連海倫小姐也來了!」


    「不隻我們。」


    說完後,雷菲斯指著十二銀盤的王劍者。剛才前來襲擊的真精,有如凍結般停止動作。十二把銀色的劍刺中它的身體。


    不是它自己的守護劍。在刺穿它的劍旁,還有一具毫發無傷的真精。


    沒錯,有兩隻十二銀盤的王劍者。


    ……真不敢相信,因為這隻真精隸屬灰色名詠。


    沒錯,就奈特所知,能夠名詠出這隻真精的就隻有一個人。


    「終究是虛像的真精嗎?還以為多少能玩上一陣子,沒想到……真無趣!」


    以滿是皺折的旅人裝束包覆全身的名詠士。


    在失去戀人的同時,也失去手臂的那個男人正背對他站著。


    ——雖然背對我,但是我不可能會認錯。


    那個聲音、站姿,更重要的是那個灰色名詠。


    米修達爾,在學校、在凱爾貝爾克,數度與之對峙的名詠士。


    ……難道他是為了要幫我?


    「你在發什麽呆?」


    依然背對奈特,昔目的敗者壓低嗓音如此說道:


    「真是礙眼——隨便哪裏都好,快走開!」


    「那個……謝謝您!」


    沒有迴答。可是,無論如何都想傳達。


    對眼前的男人。


    還有聚集在這裏的所有人。


    為了所有覺醒的孩子們


    ……庫露耶露小姐,你看見了嗎?


    聚集了這麽多、這麽多人呢。


    學校的友人們、老師、熟人——以及曾經那麽憎恨的人。


    為了幫助我,


    還有助庫露耶露小姐一臂之力。


    「奈特,你不能停在這裏吧?」


    蜜歐手指的方向是無止盡伸展的螺旋之路的前方。


    「我也認為就快到了,所以你要加油!」


    現在我懂了。


    打破米克維克斯沉睡的契機是孤挺花之歌。可是真正重要的,一定是庫露耶露累積起來的羈絆。


    在這裏的人們,是依自己的意誌來到這裏。


    前來迴應孤挺花之歌的唿喚。


    不是為了做什麽特別的事。


    ——隻是為了來救一個女孩。


    「米克維克斯,你在某個地方看著吧?」


    將手貼在胸前,奈特低聲說道:


    「這就是庫露耶露小姐活過的證據!」


    殘酷的純粹知性這個存在絕對不會產生的證據。


    聚集在這裏的所有人,是她以人類的身分連係起來的羈絆。


    所以——


    「我要前去編織我相信的歌。」


    沒錯,與所有——


    ——所有夢想黎明的孩子們一起。


    奔跑、奔跑、持續奔跑——


    奈特微微抬頭。


    ……螺旋階梯的終點近了。


    理由是名詠生物的襲擊突然中斷?不,之所以有如此的感覺,是上方伴隨微風傳來幽微的音色。


    ……是什麽呢,令人十分懷念。


    有如搖籃曲,也酷似嘈雜風聲的鄉愁溶入其中的旋律。


    接近聲音起始的場所。


    所以,象征這個圓環的階梯也接近終點。


    ——一定在等我。


    而且在那裏,應該有兩個人在等我才對。


    迴應孤挺花之歌,人們聚集前來。如果他和庫露耶露見過的所有人都在這裏,那麽一定還有兩個人。


    ……還剩下兩個最重要的人。


    清了清喉嚨,奈特凝視他應該前進的道路。


    不能讓他們等我。


    再快一分鍾、再快一秒鍾也好,相信那就是對那兩人感謝的心情。


    奔跑、奔跑、持續奔跑——


    已經持續跑了多久?


    在仰望的前方,螺旋狀的道路已到盡頭。


    道路變寬,呈現扇形。


    在倏然中斷的階梯最上層,投射出兩人的影子。


    在剔透的夜色世界中,沐浴在星光下佇立的兩人。


    ——到目前為止見過許多人。


    ——可是對我和庫露耶露小姐而言,這兩個人一定是……


    白夜色的道路。


    在它的終點佇立著的是一名男性,以及一位少女。


    靜靜地,站在對麵右側的男性轉過頭來。


    配合他的動作,枯草色的外套飛起。


    「呀啊,似乎很辛苦呢。」


    帶著戲謔口吻的他顯得靦腆。


    分辨不出是金色還是褐色的發絲靜靜飛揚。


    「……您果然在等我。」


    仰望階梯上方的男性,奈特也感到靦腆。


    虹色名詠士——凱因茲·亞溫凱爾就站在那裏。


    「謝謝您。」


    「用不著向我道謝,反正我也有話要跟她說。」


    在他凝視的方向——


    是個有著濕濡羽毛發色的少女。雖然穿著陌生的製服,不過從那身服裝中,輕易地勾勒出她纖瘦的身形。手腳細瘦得像是能夠折斷一般。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望著背影便能感受到她堅強的意誌。


    ……我認識這個人。


    少女並未開口,就隻是頑強地背對著他。


    「是……媽媽吧……」


    奈特說不出話來。


    「那個……我……真的有很多話想對媽媽說,可是——」


    拚命將哽在喉嚨裏的話說出來。


    因為能夠告知的時刻就隻剩現在。


    「我非去不可,我非去救庫露耶露小姐不可!」


    「——你長大了。」


    就算不是他記憶中母親的模樣,但是那個嗓音無疑屬於母親所有。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你了。」


    雖然她沒有迴頭,卻傳達給了他。


    似乎有些開心,


    似乎有些悲傷,母親如此說道。


    「沒那迴事……」


    「阿瑪它呀,很高興地告訴我,說你真的變堅強了。」


    阿瑪說了那種話?


    「我……完全不記得阿瑪曾經誇獎過我。」


    「它就是那種個性。」


    越過背後,傳來低低的笑聲。


    母親單手高舉過頭。


    將你的羽翼交給我


    突然間,奈特身上的黎明色長袍上下翻飛。


    令人聯想起秋風的強風狂吹,卷起凱因茲的外套及母親的黑發。


    「這孩子說要負責帶你過去,不聽我的勸呢。」


    在濕濡羽毛般發色的少女頭頂上方,具體呈現夜晚顏色的名詠生物正在飛翔。


    更重要的是巨大雄偉,高貴且優雅。


    象征夜色名詠的龍,循著逆風著地。


    「……阿瑪?」


    『快上來,小丫頭在等你。』


    高傲的口吻與平日無異。


    可是那個口吻像感到難為情似的略顯高亢。


    「……他們走了。這樣好嗎?」


    目送載著夜色少年的龍身影變小,凱因茲轉頭望向身旁的少女。


    「其實你還有更多話想對他說吧?」


    「開玩笑!你要我用這身模樣扮演母親的角色嗎?」


    腳後跟固定在地上,單腳迴旋地轉了一圈。樸素的裙子輕輕飄起,纖瘦的少女轉身。


    「我無法用這身模樣去見那孩子。所以,那樣就好了,不管對我、還是對那孩子來說都是。」


    伊芙瑪麗。


    那是凱因茲最後一次見到的,在艾爾法多離別前的模樣。


    ……我最好別說你的臉紅了。


    「怎麽了?你笑什麽?」


    「什麽事都沒有。」


    並未隱藏唇邊的苦笑,凱因茲搖頭掩飾。


    「你也真辛苦。在他麵前要扮演母親,在我麵前則是我認識的你。」


    「女人就是這樣,你們男人不會懂的。」


    以手梳理過帶有光澤的黑發,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對了,你認為接下來會怎麽樣?就算那孩子救得了庫露耶露,但之後……」


    「你的口氣像是會發生什麽事。」


    「正好相反。視情況……相反地,或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名詠式或許真的會消失。就算留下,或許也會變得跟現在的名詠式完全不同。」


    淡淡地,但她的話語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僅隻是佇立在那處者〉解放庫露耶露時,調音者受到的影響不是我們能計算預測的。或許五色名詠以及夜色名詠都無法使用也說不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能夠如此與伊芙瑪麗對話。


    此時此刻,或許就是最後也說不定。


    「說得也是。可是,到時……」


    「到時?」


    如同測試般的口吻令她微笑。


    就像是在等待對驚人的謎題,說出驚人迴答的孩子一般。


    ——沒錯,她並未說這就是最後的離別。


    她真正想要的答案是……


    「我一定會去見你,就算現存的門不見了。」


    隻要許下新的約定就好。


    與那一天那一刻,在學校裏立下誓言時一樣。


    「哎呀,你要怎麽做?」


    「這個嘛……我想總會有辦法的,我有那種感覺。」


    接下來的瞬間。


    手掩嘴角的她忍俊不住地爆笑出聲。


    「笨蛋……可是,很像你會做的事。分明什麽都不想,卻有那股自信。你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是這樣都沒變。」


    「可是,這樣才好吧?」


    「嗯嗯,的確。」


    她以纖細的手指輕拭她的眼角。


    為了拭去開心的眼淚。


    「不如說,有困難才好吧?見麵時的感動會更強烈。」


    「說得也是。因為某人的名詠,是用來否定不可能的名詠啊。」


    將擦拭眼角的指尖移開後。


    伊芙瑪麗的視線,動也不動地望著夜色之龍飛去的方向。


    「接下來——」


    「嗯,我們隻能在這裏守候。」


    強風吹拂過外套,凱因茲也同樣定定地凝視著那個方向。


    ——守候吧!


    ——身為在昔日,懷抱同樣想法的大人,守候著如今,追求同樣想法的孩子們。


    「……」


    奈特的手臂一直使勁地捉住夜色之龍背部。


    『怎麽了?』


    「——什麽事都沒有。」


    真的很開心。


    能再次見到阿瑪。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它了。


    同時也為內心帶來勇氣。


    沒想到能受到這麽多的支持。


    「阿瑪,謝謝你。」


    『突然間怎麽了?』


    「沒事……就是想這麽說。」


    以往一直在一起,卻沒能說出口的話。


    所以想說。


    為了讓它在接下來,能夠看到最後。


    『說得也是,這是最後了。』


    在阿瑪昂首的前方,透明夜色空間的遙遠那一頭——


    放射出白夜色光芒的蛋型結晶靜止在虛空中。


    是完整的原型。


    完整的米克瓦鱗片。


    比在競鬥宮見到時還要巨大。當時看到的是乳白色,現在則一點一滴地轉變成與〈僅隻是佇立在那處者〉同樣的白夜色。


    從遙遠的彼方眺望,它就有如巨大的蛋。


    既無白夜色的螺旋階梯,底下也無支撐的地板。


    隻是在虛空中飄浮——不,是靜止,有如流逝的時間也停止一般。


    沒錯。


    是由自身發光的觸媒完成型。


    既是持續守獲在內部沉睡的孩子的蛋,


    也是永遠束縛身為殘酷的純粹知性的她的鎖鏈。


    ——庫露耶露小姐被囚禁的場所。


    「阿瑪,快點!」


    龍更用力地拍打翅膀。


    加速。令眼睛無法睜開的風壓令眼皮感到疼痛,黎明色長袍劇烈飄動,差點就被吹離奈特背後。


    迴過神來時,龍和他已飄浮在靜止於虛空中的結晶遙遠上空。


    「……庫露耶露小姐!」


    扯開喉嚨唿喊,甚至嚐到血的味道。


    聲音化為音波,穿透夜色空間,確實碰觸到了米克瓦鱗片的外殼。


    但僅隻如此。


    被囚禁在內部的她沒有迴答。


    『就和你剛才見到的人們一樣,小丫頭也還在睡覺。』


    可是就隻有一點不同。


    現在的她,就連孤挺花之歌也無法觸及。


    『小丫頭現在夢見的夢,是非常孤獨的夢。除了她以外沒有其他人,隻有自己一個人,孤寂的夢——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人試圖要喚醒她。』


    所以孤挺花才會尋找。


    能夠代替她,喚醒庫露耶露的人。


    『你去喚醒她。』


    奈特無言地緊盯正下方。


    從龍的背部眺望下方,可見到遠方白夜色的蛋,囚禁的牢籠。


    庫露耶露小姐……


    緊握模擬淚滴的透


    明結晶,右手傳來劇痛。雖然疼痛令緊握的感觸變得模糊,不過還是感受得到握在掌心中結晶的溫暖。


    是孤挺花托付的、庫露耶露身為人類的內心證明。


    ……你看到了嗎?


    ……有許多人在等著我們迴去。


    所以——


    ——我們一起迴去吧,迴到大家等待的地方去!


    蹬向龍的背部,奈特躍起。


    身體浮起,外套如舞動般飛揚。


    浮現在下方的是發亮的觸媒。


    朝白夜色的結晶落下。轟然作響的風聲在耳邊喧鬧,落下的風壓勒緊般的擊打身體。


    極光與星光搖曳。在周圍的視野如流動般變換的期間,與原本像小小的點一般的米克瓦鱗片的距離逐漸拉近。


    在遙遠的下方,原本不過是個點的東西正徐徐增大。


    如點般大小的東西在一眨眼間變得巨大,填滿視野。


    同時,與庫露耶露相隔的距離也真正有縮短的感覺。


    「就快了……」


    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便是米克瓦鱗片的外殼……隻要伸手,就能碰觸到被囚禁的庫露耶露小姐——


    在抵達那個距離的瞬間……


    米克瓦鱗片當中湧出光的奔流,如屏障般加以阻擋。


    「——是那個時候的……」


    在決鬥舞台上見過,是米克瓦鱗片的排斥反應。


    雖是輕柔的光輝,卻如荊棘般尖銳帶刺,雖是淡淡的顏色,卻具有超高溫的光芒。因為那道光,在決鬥舞台上受的傷不隻尚未痊愈,目前雙手還殘留強烈的疼痛。


    若是直視,會當場失去視力的極限光域。


    就算閉上眼睛,光的亮度還是令人頭暈目眩。


    ……不對,這已經不是光了。


    ……是超越了光以後的其他物質。


    當時,在決鬥舞台上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的光的屏障。


    正麵承受著已不知是什麽顏色的光輝,隻是如此意識便逐漸遠去——


    「可是,我走得動。」


    在巨大的光輝中,奈特睜開雙眼。


    ——我走得動。


    在腦中感受到刺眼前,將腳往前踏出一步。


    對此的迴應方式是光的強度增加,屏障變得更加堅固。


    可是,剛才我往前進了。


    一步,又一步,我能夠朝囚禁她的白夜色牢籠前去。


    蛋型的結晶焦急地增強亮度。光是沐浴其中就足以令人昏厥的光輝如海嘯般湧來,以將在場的空間一同衝開的氣勢掃平夜色的世界。


    可是,在那道光過去後——


    奈特依然站在那裏,而且也沒有閉上眼睛,就隻是望著她所在的地方。


    「……我不會再輸給那麽悲哀的光了。」


    告知般的如此說道。


    ——沒錯。現在不管再怎麽明亮、再怎麽黑暗我都不會迷惑。


    夜的世界。不管是怎麽樣的夜路,我都能走過去。


    「庫露耶露小姐——」


    緊握淚水結晶,右手微微上舉。


    『我好像最喜歡你了,喜歡到難以克製的地步。』


    「對不起,當時沒能迴答你。」


    因為高興、突然、意想不到。


    無法厘清,全部糾結在一起,所以說不出話來。


    「可是,現在我能迴答了。」


    『啊哈,對不起突然說這種話……我很狡猾吧,完全無視你的心情,做出這麽丟臉的告白。可是,無論如何我都想說。如果這個瞬間,能夠選擇全世界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我還是想對你說。』


    庫露耶露小姐……我——


    同一時刻——


    蜜歐祈禱般的交疊雙手。


    看著這一幕的艾達,鼓勵般的高舉長槍。


    雷菲斯接著舉起右手,海倫追隨在後。


    香緹祝福般的歌唱,涅西利斯鼓舞般的令外套飛舞。


    班上同學、老師們、〈a小調>,如祈求般將手放在胸口。


    枯草色的名詠士及夜色少女,守候般仰望頭頂上方。


    在場的所有人,


    隻為了一個心願,


    隻為了一件事,心意重疊。


    沒錯,心意在此。


    而代表這一切——


    「我也……最喜歡庫露耶露小姐了!」


    奈特微笑。


    為了以最燦爛的笑容迎接她。


    從前在凱爾貝爾克,也曾傳達過相同的話。


    可是,將唇貼上沉睡的她的唇上時,隻能哭泣。


    現在——


    奈特能夠微笑。


    因為相信世上有為她存在的愛的形式。


    將高舉的拳頭朝米克瓦鱗片揮下。


    拳頭敲擊白夜色的殼。


    ……哩嘰嘰……嘰嘰咿咿咿嘰咿嘰……嘰嘰……吱嘰嘰……


    與金屬的敲擊聲或打擊樂器不同,是鮮明又不可思議的音色。懷念的聲音逐漸擴大。


    傳至遙遠的彼方。


    而在那個音色變小直到消失後。


    出現某種碎裂的聲音。


    少女在黑暗、連一絲光線都未射入的空間中。


    既不冷也不熱,處在停滯的時間裏,飄浮在沉澱的水中。


    ……我……


    ……我……是誰……


    不管再怎麽尋求迴答,也得不到迴應。


    就算伸出手,也捉不到任何東西,沒有人會迴握她的手。


    隻有這無限透明延伸、名為「寂寞」的感情,勉強能夠稱為自我。


    ……我的……名字……我將它遺忘在什麽地方了呢……


    ……我的心……遺留在……什麽地方了呢……


    不安定地飄蕩,蜷縮身體,雙手抱住膝蓋。


    將頭放在膝蓋上,拚命收集被分割的思考碎片後憶起的是——


    ……奈……特……


    ……奈特?那是我的……名字……嗎?


    ……感覺不是……


    ……可是,那是……很重要的……名字……


    未發出聲音,因為她已遺忘聲音這個東西。


    遺忘聲音,甚至遺忘自己的名字,即便如此,還是記得唯一一個名字。所以少女拚命在心中覆誦他的名字。


    ……奈特……


    ……你在……哪裏……


    ……可是……


    ……啊啊……嗚……已經……


    殘存的些許感情碎片。


    清楚地察覺到就連它也溶入昏暗的空間,逐漸消失。


    ……不要……


    ……拜托,就隻有這個……


    想要守護唯一一個記得的名字,緊抱住自己的雙肩。


    雖然遺忘了一切,什麽都想不出來。


    卻沒有忘了這個名字,不想忘記。


    因為這是直到最後仍然牢牢記住的名字,應該是最重要的名字才對。所以叫做這個名字的人——


    一定是我……最重要的——


    「姊姊!」


    突然間,紅色竄過視野。


    溫暖的緋紅色燈火照亮整個昏暗的世界,前方浮現少女的身影。


    在緋紅色的花瓣舞動的祝宴中,少女走來。


    鮮豔的緋紅色頭發代替了包裹身體的衣服,有如頂級的天衣般,優美地覆蓋身體的每個地方。


    ……啊、啊咧……


    ……我的頭……


    腦部搖晃的感覺甚至引發嘔吐感。


    頭好痛!


    可是,為什麽呢?有某種東西……腦子裏有某種東西…


    …似乎就要想起來了。


    而且稱唿我為姊姊的她是——


    「我的事不重要,我隻是來傳話給姊姊罷了。」


    少女微笑,張開雙臂。


    就像小鳥拚命展開自己的翅膀一樣。


    「我來告訴你,他遵守了約定。」


    ——他?


    「他」是誰?


    「哎呀,這點姊姊應該最清楚才對。」


    胸口一陣刺痛。


    不是受到戳刺的痛楚。


    是內心深處產生出什麽的痛楚。


    吱……啪嘰……咿咿嘰嘰……


    光線穿越昏暗的空間,空間從那裏裂開。


    光線徐徐擴展開來。在原本空無一物的虛空中,曾幾何時產生出了近乎正圓的光之傷痕。


    ——不,眼前的那個不是傷痕,而是有如光門。


    「來,姊姊站起來!」


    ……站起來?


    ……那是為什麽?


    「姊姊得靠自己的意誌走出這扇門才行,我希望你能下定決心走過去。」


    可是……


    這裏雖然昏暗,可是很溫暖……


    那扇門的另一頭……對我來說太刺眼了……


    「之所以感到刺眼,是因為這裏太暗了。來,睜開眼睛。」


    但是……


    而且……萬一那裏很冷怎麽辦?我不要!


    「說得也是,那扇門的另一頭一定比這裏還要冷。」


    我不去那種地方……


    我不想去寒冷的地方……


    「可是那扇門的另外一頭,有願意擁抱姊姊、給你溫暖的人在等著。」


    ……擁抱……我……?


    「是的,而且是用無比燦爛的笑容。」


    握住緋紅色少女的手,搖搖擺擺地起身。


    在少女的扶持下,她踩著蹣跚的步伐一步步朝門的方向走去。


    搖搖晃晃,有時步履不穩,有時差點就要停下。


    即使如此,還是來到光門前方——


    突然迴頭。


    緋紅色頭發的少女站在離她身後有段距離的位置。


    咦……


    你不去嗎……?


    「我的任務是在這裏守護姊姊。接下來要帶給姊姊幸福是專屬於他的特權。」那是不可思議的一句話。


    他……他到底是誰?


    「隻要穿越這扇門,你就會想起……去吧,姊姊。」


    在她的催促下將手伸向門。


    冷風吹動發絲,但絕非令人不快的風。


    ……如果是這樣,去看看也無妨。


    鼓起小小的勇氣前往光輝的境界。


    身體穿過門的那一瞬間——


    對了,我的名字是……


    我是……


    全都想起來了。


    「——孤挺花!」


    站在門口迴頭,看見的是與剛才相同模樣的少女……


    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站在那裏。


    「……真高興,你也想起了我的名字。」


    閉上雙眼的孤挺花露出微笑。


    「不行,你為什麽站在那種地方!你也一起——」


    庫露耶露使盡全身力氣地大喊。


    這是第一次。產生如此拚命,甚至讓她感到憤怒的焦躁。


    「快點,門要——」


    光門逐漸變窄。


    但眼前的少女輕輕搖頭。


    「我……沒辦法和姊姊一起去。因為我不是人類。」


    「沒那迴事!跟那種事無關,我……對你——」


    守護她的時間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長。


    在比任何人都要近的位置為她擔憂。


    可是我不曾替這樣的妹妹做過什麽,那種事我絕對不要!


    「隻要姊姊幸福就夠了。」


    「不要!那種事我絕對不要!」


    伸手想迴到光門裏。


    明知是不可能的事,還是咬牙朝孤挺花伸出手。


    「我……不要……絕對、絕對……」


    拜托,有沒有什麽?


    選擇成為人類活下去的我,能為存在其他世界的妹妹做些什麽?就算隻有一件事也好。


    作為姊妹中的姊姊,至少讓我為你做件事。


    「那麽,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是什麽?什麽要求都行!」


    「……我想聽歌。」


    一瞬間,害羞似地欲言又止,孤挺花將手放在她自己的胸前。


    「s.ophiteleende」


    是由瑟拉菲諾音語構成的一小段話。


    若要翻譯,可說是「心意在此,於是——」


    「起始之歌,或許該稱為黎明的真言?還沒有任何人聽過的歌詞及旋律,我想聽那首歌。」


    妹妹第一次開口對她說出「願望j


    不管什麽事我都想為你做,不管什麽願望我都會答應,可是——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首歌。」


    不管是歌詞還是旋律,


    就連歌名也是第一次聽說。


    「不知道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這是姊姊接下來要編織的歌。」


    「我?」


    「嗯,姊姊和他兩個人一起。」


    孤挺花對她眨了眨一邊的眼睛。


    「就算離得再遠,有些感情還是能夠傳達到,對吧?」


    這麽說來,或許這是第一次。


    總是帶著悲傷表情的孤挺花,在她麵前露出微笑。


    不是硬擠出來的笑容,所以——


    「——唔、唔嗯!」


    用力點頭。


    「一定、我答應你。我……會加油的!」


    「嗯嗯。那麽再見了,姊姊,希望有一天還能再見——」


    緋紅色少女像是感到難為情一般,克製地揮手。


    為了要傳達給那樣的妹妹,庫露耶露也揮手。


    聚集在眼角的淚珠。


    隨揮手的動作,沿著臉頰流下。


    接著光門消失——


    嘰……嗶唏哩……咿……嘰……


    白夜色的殼產生皸裂,一點一點地從那道傷口處裂開。從令人聯想到蛋型的結晶上,小小的碎片一片、兩片逐漸剝落。


    在無數碎片飄浮的空中。


    像是在搖籃內沉睡的嬰兒一般,有個蜷縮著纖瘦的身體沉睡的少女。


    是有著鮮豔緋紅色頭發的少女。


    抱著她,奈特步下夜色之龍的背。


    ——對她說話。


    在阿瑪視線的催促下,奈特動也不動地凝視她的臉。


    ……怎麽迴事?像是多年未見一般,有種懷念的感覺。


    「歡迎你迴來,庫露耶露小姐。」


    輕輕將遮住臉的瀏海撥開,凝視著她多久的時間呢?


    終於,她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接著慢慢地……慢慢地睜開眼睛……


    「……奈……特?」


    ——是我的名字。


    ——庫露耶露小姐?


    在那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察覺到時,奈特已緊緊抱住她。


    「庫露耶露小姐……太好了,你還記得我!」


    「等……等一下,奈特……那個,我很……難受耶?」


    「——咦……」


    她的聲音像是感到痛苦。


    這麽說來,我似乎是太開心了,所以使盡全力地抱住她。


    「……擁抱女孩子的時候,要稍微溫柔一點。」


    「啊……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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