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奏“我想逃開,可是,不知為何卻又無法割舍”


    1


    風扇的聲音、時鍾秒針走動的聲音、以及——學生們鉛筆沙沙作響的聲音。


    學生們無言的與桌上的試卷大眼瞪小眼。


    大教室裏坐著約七十名學生,不過,其中提筆作答的學生隻有一成左右吧?


    ……對一年級學生來說,果然還是太難了嗎?


    站在講台上掃視過所有學生的狀況後,安妮在胸前交叉起雙臂。


    在進入多雷米亞學院的同時,學生們便已選定自己的專攻色。聚集在這間教室裏的學生,是專攻自己教導的“arzus”,雖然才進入高中,但或多或少應具備專攻色的知識才對,在這個前提下——列舉出“arzus”第二音階名詠中能夠詠喚得出的小型精命,再與其他顏色的小型精命進行比較後,詳述其共同點及不同點。


    這就是安妮準備的題目。


    不過,難關似乎是“與其他顏色的小型精命進行比較”。就算寫得出屬於自己專攻色的小型精命——比方說飛馬,但是記得“surisuz”小型精命“鬼火”特征的學生卻是少數。


    ……他們才一年級,這也難怪!


    代裱上午課堂即將結束的預備鈴聲響起時,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說:


    “各位同學不好意思,要你們寫出其他顏色的知識是有點強人所難,略過那個部分,隻要寫出‘arzus’的答案就行了,寫完的人可以交卷去吃午飯了。”


    一如所料,一直憤憤不平的學生們立刻露出安心的表情。


    “就是說嘛,老師出的這個題目太強人所難了!”


    “真是——如果隻寫那樣,我一個小時就能交卷了!”


    學生一邊閑聊一邊交卷,當排列在講台前的隊伍消失時,講台上出現了答案紙堆成的小山。一瞬間,學生們的身影已自教室中消失。


    全都交卷了嗎?


    整理雜亂疊起的答案紙,再次環顧教室。


    “哎啊……”


    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在不起眼的座位上還坐著一名學生。


    “怎麽了?可以不必勉強作答了。”


    “嗯——可是,我就剩一種顏色寫不出來,其他四色我好歹都寫了。”


    視線依然集中在答案紙上的學生低聲迴答。


    “隻要寫出‘arzus’來就可以了,你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不是嗎?寫這麽多已經可以交卷了。”


    “呃,老師,問題是……”


    學生終於抬起頭來,那張被太陽曬黑、顯得男孩子氣的臉龐,筆直地望向自己。


    “我寫得出‘arzus’以外的顏色。可是,最重要的‘arzus’卻寫不出來。”


    ——艾達·優恩!


    “arzus”意外的顏色全都寫出來了嗎?那是什麽意思?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伸手拿起桌上的答案紙。


    ……寫了些什麽?


    維持著手的姿勢,凝視紙上記述的內容。


    黃色小型精命——其外表是黃色球型的浮遊體。不會說人話,某種程度的單純命令就能解除。


    其大小尺寸就統計上來說,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比例介於直徑七十公分至一百共分的範圍,根據官方報告最大到一百一十三公分。漂浮在距離地麵六十公分之八十公分之間的高度,移動速度極慢,時速為三百公裏。雖然因術者的能力而有所不同,不過存在時間大約是五小時,消耗的力量愈多,滯留的時間也會隨之縮減。


    一旦進入交戰狀態便會發出白色光芒,需要提高警覺。會伸出帶有高壓電流的藍色觸手讓敵人觸點,伸長觸手的速度是移動速度的十倍。觸手的長度完全為固體且一致,最長是一百六十七.三公分。觸手的數目最多是三根,粗細為一公分左右;雖然可以對上空及橫向進行攻擊,不過無法將觸手伸向自己正下方。


    沒有特別需要補充的部分。


    討伐難易度易。


    完全沒有提到名詠士最關心的觸媒及〈讚來歌〉,相反地,對於小型精命的生態做了出奇細微的描述。這並非名詠時所需要的知識,不管在怎麽說,這——反倒該說是與這種黃色小型精命對時所必需的資料。


    “討伐難度……易?”


    “啊!”


    自己低聲說出的一句話,使得少女表情扭曲。


    “我寫出來了嗎?不小心就冒出了從前的習慣!”


    “沒、沒關係,你沒寫什麽不該寫的東西。”


    翻開下一張答案紙,接下來是其他名詠色的名詠生物,這些也全都有詳細的記述。但同樣未提及觸媒與〈讚來歌〉,隻是钜細靡遺地列出詳細的生態資料。既然如此,關於“arzus”是因為來不及寫吧?


    ——不、不對,她是真的寫不出來。


    艾達·優恩·吉爾休費薩。看到答案紙上的姓名後,安妮終於明白了個中的理由。


    紅色的小型精命、綠色的小型精命。


    “你在答案紙上寫的,全都是具有攻擊性的名詠生物。”


    少女沒有迴答,她的沉默比任何反擊都能讓自己察覺到推論的正確性。


    沒錯,屬於“arzus”第二音階的飛馬及獨角獸並無攻擊的習性,正因如此,所以她沒學到任何有關它們的知識。


    果真如此。這名少女對名詠生物所具備的知識,全都是為了與“那個名詠生物戰鬥而必備的知識”。


    “非寫‘arzus’不可嗎?”


    學生臉上充滿困惑。


    “說得也是……難得都寫到這種地步了。那你就這麽寫吧‘……與上述情況加以比較,可知“arzus”小型精命的特征是極少具有攻擊性格的名詠生物。’這樣交卷就行了。”


    “啊,對喔!還有這一招!”


    用力點頭後,少女埋首於試卷之中。


    ——咦,她沒眨眼睛?


    突然發現,振筆疾書時的她注意力相當驚人,平時在課堂上明明是個看似容易分心,對上課內容不怎麽感興趣的學生。


    “好了老師,我寫好了!哎呀呀,終於結束了!”


    學生迅速著手收拾桌麵。等到她將包包背到肩上後,安妮從背後叫住她。


    “呐,艾達同學……”


    “嗯?”


    “這是私人方麵的問題,你父親是那位克勞斯先生吧?”


    明朗的表情倏地消失,少女的雙眸蒙上陰影。


    “……唔,那個名人好歹算是我父親。”


    克勞斯·優恩·吉爾休費薩,身為武家貴族優恩家的家長,率領數百名祓名民。


    祓名民——與名詠士擁有最密切的關係,同時也是性質正好相反的一群人。


    “nussis”也稱為“反唱”,是送還名詠物的術式。雖然也有手持觸媒直接碰觸敵人的形態,不過就像在那場競技大會的事件中,為了幫助自己而使用反唱的凱因茲犧牲了左手一樣,是項伴隨著危險的招式。


    “你果然也持有祓戈?”


    對於這個問題,少女毫不猶豫地朝自己點頭。


    “凡是生在祓名民家的人,必定持有。”


    那是以徒手碰觸敵人,伴隨危險的反名詠。因此創造出了取代徒手,運用長槍來進行反唱的招式。


    長槍的前端鑲有五色寶石,在以長槍戳刺名詠對像時,使用“nussis”的術式進行送還。經過如此特殊加工處理的長槍便稱為“袚戈”,而精通這項技法的人便稱為“祓名民”。


    “身為優恩家的一份子,你不打算步上祓名民之路嗎?


    ”


    “這個嘛……”


    少女含糊其詞。看她的表情,給人的感覺是她對這個問題不怎麽感興趣。


    現在,祓名民除了本家優恩家之外,其他還有幾個分家。在那些家庭中出生的孩子,依循傳統代代均成為祓名民。其中,本家優恩家又因為先人的活躍,曆代均擔任重要人士之護衛,而在今日得到武家貴族這個穩固的地位。


    艾達·優恩——如果她願意,可望成為克勞斯的傳人,獲得崇高的地位。


    ——不,她無疑一定曾經接受過祓名民的訓練。


    這一點詳實的表現在這次模擬考的結果當中。這些知識絕非透過書本學習到的,所有的知識都是她親身實踐,因此不是記在腦子裏,而是深入骨髓。


    “……唔,很可惜,我似乎沒有那方麵的才能。”


    “才能?”


    “沒錯!該稱為練習還是訓練好呢?我一遇到那種事,就會馬上逃走。”


    交叉雙手置於腦後,艾達以自嘲般的表情微笑。


    “可是……”


    話還沒說完,她便插嘴問道:


    “呐,老師,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是什麽問題呢?安妮以眼神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安妮老師是高年級學生的級任老師吧?為什麽會來參加一年級學生在臨海學校舉行的暑期輔導?”


    “有位一年級的級任老師身體不適,所以我才會臨時加入。”


    就某種程度來說,那是一開始就預期到學生會提問的問題之一。她毫不遲疑地以預先準備好的答案作答,沒錯,她以為自己已經迴答了問題。


    “啊,老師你騙人!”


    少女的視線突然變得銳利。


    “咦?”


    “如果是這樣,沒有道理連澤塞爾老師也跟著一起來。雖然說是‘臨時’,可是我沒辦法接受。真要說起來,的確有位一年級的級任老師沒來參加這次的臨海學校,但那位老師之前曾經很高興的提到要去旅行的事,所以身體不是這個理由也說不通。”


    太具條理的分析令自己詞窮。和澤塞爾一起編造藉口時,自己的確也注意到這點,可是應該不會有這麽窮追猛打的學生吧?內心某處太低估了這一點。


    ——可是好死不死,追問的居然正巧是這孩子!


    平常這名少女不管從誰的口中所描述,聽說都是經常遲到、成績不佳的問題學生,但是她居然連這麽細微的問題都注意到了。而自己並未接獲她班上的凱特老師提及這樣的情報。


    ……怎麽辦?要臨時編出謊言來掩飾?還是隻需支吾其詞?


    “呃,那是因為……”


    正要開口,宣告上午課堂結束的鍾聲也隨之響起。


    “喔,終於可以吃午飯了!”


    緊張的空氣瞬間消失,艾達轉身背對自己,像沒事一樣奔向教室出口。


    “咦、呃、呃啊,艾達同學?”


    “對不起,老師,下午我們班上的同學說好要到海邊去玩!”


    以無邪的笑容丟下這句話後,少女一眨眼便消失蹤影。


    “等、等一下!”


    正想追上去的瞬間——


    “……咦?”


    這間大教室位在二樓,而出現在眼前的異常烈焰,就算是從窗戶望去也看不清它的全貌。況且,火焰的色澤濃烈得詭異,是超越鮮紅的緋色。與其說是火焰,更像人類的鮮血。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就連天空也像是要被烤焦一般,紅色火焰無邊無際地燃燒,炫目得令人睜不開眼。因為是在窗外,就位置來看很接近校園廣場。目前的確是澤塞爾預定在廣場上進行名詠實技指導的時間。


    那麽,這是澤塞爾詠喚的火焰?不對,這種有如怪物般的火焰,就算他使盡全力也不見得能夠詠喚出來,而且,他也沒有理由在實技指導中做到這種地步。


    強忍刺眼地直盯那片火焰,接著——那眩目的火光突然消失。


    “火焰消失了……?”


    接二連三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使得安妮無意識的倒抽了一口氣。


    窗外的世界已恢複原有的平靜。定睛一看,飛進教師的火星也已消失。


    迅速衝向窗邊,可是從窗戶往下望去,廣場上早已不見可疑人影。


    也不見學生及澤塞爾的蹤影。換句話說,他的課堂早已結束。那麽,剛剛果然不是澤塞爾的名詠。到底是誰——


    “安妮,你在嗎?”


    教室的門上傳來稍嫌用力的敲門聲。


    “澤塞爾!”


    門在發出喀啦一聲後隨之打開,進入教室的是難得穿著整齊服裝的同事。


    “澤塞爾,你看見廣場上冒出的火焰了嗎?”


    “那麽大的火焰,就算我想不看也不行!”


    他用滿不在乎的快活語調作了肯定的答覆,態度絲毫不見動搖。換句話說……


    “難不成你知道名詠出那片火焰的人是誰?”


    “是啊。剛剛我在廣場上課,發現其中一個學生與眾不同。等到上完課後,其他學生都迴到校舍,就隻有那個學生沒有迴來。所以,我忍不住躲在一旁觀察情況,結果就如我所料。”


    他的意思難不成是,剛剛的火焰是學生名詠出來的?才念高中一年級的學生?


    “那個學生是誰?”


    雖然安妮教導的是高年級學生,不過在名詠方麵有出色表現的學生就算是其他學年,她也會記住。在一年級的學生當中,也已經出現幾名受到看好的學生。


    不過——


    “呀,就算我說了,我想你也不認識。”


    慢慢地,他深思般地抬頭望上看。


    “你為什麽能這麽肯定?”


    “……因為從前沒被鎖定。”


    在以調試的口吻說出這句話後,他聳了聳肩。


    “安妮,你記得在競技大會上,詠喚出許多鮮紅羽毛來的學生嗎?”


    鮮紅羽毛?在名詠式中,詠喚羽毛並不屬於特別高難度的技巧,而在競技大會上,名詠出無數隻鳥而不是羽毛的學生更受到注目。自己雖然也記得名詠出鳥的學生長相,不過說到羽毛……


    “……我沒辦法立刻想起來。”


    “這也難怪,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


    在競技大會上發表時,看來和其他學生沒兩樣,不過在這次集訓時,已進步到澤塞爾自然會對她另眼相看的地步了?


    “就是這樣!從競技大會到今天為止,我不知道這段期間那孩子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如果那孩子繼續以這樣的速度學習名詠……”


    像是感到開心,他的語氣變得高亢。


    “明年的這個時候,她無疑將超越其他高年級學生,成為‘keinez’當中最頂尖的學生。不,用不著等到明年,今年之內或許就能達成。總之就我來看,也是個令人有些害怕的孩子,是顆未經琢磨的璞石。”


    “身為老師,是發揮本領的大好機會?”


    “如果情況順利……不過,我反倒覺得有些不安。”


    難得會說話這麽拖你帶水的他,繼續講了下去:


    “平常在課堂上成功名詠時,大部分學生都會開心地來向我報告。可是就隻有那孩子不一樣,該說是茫然嗎?她看來一副膽怯的模樣,感覺在我主動開口跟他交談前,她一點都不想跟我說話。”


    所謂的名詠,是讚美、詠喚出自己的期望物品的招式,正因如此,自己詠喚出的東西嚇到自己的情況完全不可能發生。而若要說到膽怯,就更沒有道理了。


    “哎呀,或許是我杞人憂天。應該說,我希望隻是


    我想太多了。”


    明知對方不在那裏,但安妮還是再次俯視窗外的廣場。無論如何,現在的他似乎也無法為那孩子做些什麽。


    “謝謝你,情況我大致明白了。我很擔心呢,一開始以為是你在學生的煽動之下搞出來的。”


    “……啊,是嗎?”


    有如在鬧別扭一般,澤塞爾掉頭掉頭就走。真是,像小孩子一樣!安妮一邊對著他的模樣竊笑,一邊在以他為前導的形式下步上走廊。


    “好,我們走吧!動作再不快點,或許無法在今天之內趕迴來也說不定。”


    ——目的地是精製〈孵石〉的凱爾貝爾克研究所。


    2


    “那麽,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為止。”


    級任老師凱特老師闔上教科書。


    “是,謝謝老師。”


    “已經是午休時間了,對不起耽擱了一下才下課。”


    “沒、沒那迴事……是因為我沒有拿到學分的關係。”


    正著手將教科書塞進包包裏的奈特慌忙搖頭。


    多雷米亞學院的授課方式是采取學分製,除了必修科目外,這也是他在轉入多雷米亞學院之前,幾乎從未接觸過的科目。


    “和老師兩個人一對一上課,果然還是很別扭吧?”


    凱特老師以混合了苦笑的視線,打趣般地詢問。其他同學在暑假前便已修完這門科目,因為這樣,剩下的自己才會跟凱特老師進行一對一的單獨授課。


    “……要說別扭是很別扭。”


    “謝謝你的坦白。”


    反倒像是感到高興的老師露出微笑。


    “順便跟你提一下,那位虹色名詠士先生似乎也不擅長這門科目喔。”


    “凱因茲先生嗎?”


    “是教務主任偷偷他告訴我的,因為她從前是凱因茲先生的老師。”


    潔西卡教務主任,隻在轉學進來時見過一麵。印象上,後來也沒跟她說過什麽話。她平常總是陪在校長身邊,與其說是老師,現在更像是校長的秘書。


    “凱因茲先生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很優秀嗎?”


    “學生時代的成績在學校裏算是平平。應該說,他對學校的課似乎不怎麽感興趣,剛剛的曆史學也包括在內。未來將在曆史上留名的人卻不去學習曆史,感覺似乎有些不協調呢。”


    ——這麽說來,媽媽也沒教過我名詠式的曆史?


    這是偶然、還是必然?在這個部分,母親和虹色名詠士或許也很相似。


    “那麽,閑聊就到此為止,去吃飯吧!再不快點去學生餐廳,會連自己的座位都占不到喔。”


    啊,糟了!這麽說起來,之前蜜歐小姐和庫露耶露小姐她們已經跟自己約好要一起吃午飯了。


    “對不起,我先走一步!”


    將包夾在腋下,奈特慌忙衝向走廊。


    =============


    這裏是一樓大廳外的走廊,一旁整齊地栽種著茂密的草木,頭頂上則是用來擋雨的簡單屋頂。


    背倚著支撐屋頂的柱子——


    庫露耶露茫然地仰望頭上的屋頂,不顧熾熱的陽光、熱風,甚至不去擦拭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就隻委身於這靜謐的時間當中。


    打破這份寂靜的,是數十友人的聲音。


    “啊,找到庫露露了!”


    伴隨著躂躂躂的腳步聲,有這熟悉麵容的少女跑了過來。


    “……蜜歐?”


    她身後也出現了奈特的身影。


    “庫露露,都到午休時間了還不見你人影,所以我們才會出來找你。”


    “咦,已經是午休時間了?”


    ,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庫露耶露離開一直靠著的柱子。


    “……對不起,因為提早下課,所以我有點發呆。”


    “真是的!”


    蜜歐鼓起雙頰,交抱雙臂置於胸前。


    “我和蜜歐小姐去看過了,餐廳裏果然很擠,暫時是找不到三個人的座位了。”


    “沒辦法,到餐廳去買東西,然後在外麵的椅子上吃吧?”


    兩人相視之後點了點頭。


    “啊……蜜歐,對不起,能不能順便幫忙買我的份。”


    “嗯,說的也是,餐廳裏很擠,還是一個人去把大家的份都買迴來比較好。”


    ——不,不是的。


    還有別的理由,不過,我說不出口。


    “……庫露耶露小姐?”


    目送蜜歐奔向餐廳的身影離開後不久,奈特抬頭望向自己。


    “庫露耶露小姐,發生什麽事了嗎?”


    “什麽事是指?”


    深紫色的發絲搖動,他不安而小心翼翼的開口:


    “……我總覺得,庫露耶露小姐今天顯得無精打采。”


    麵對一直仰望自己的奈特,庫露耶露不由得垂下眼簾。


    ——你在這方麵真的很敏感!


    從以前開始就略有感覺,稱不上是察言觀色,純粹是這名少年在這方麵相當敏銳。


    “嗯……我又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了。”


    像在掩飾般,她努力擠出笑容。


    ……可是,該怎麽說才好?找不出恰當的話語來,所以——


    “我問你,你曾經感到害怕嗎?”


    庫露耶露坦率地說出非常直接、毫無任何修飾的話。


    “害怕?”


    “害怕……名詠式啊。”


    甚至揣測不出話中的含意,他就隻是睜大眼睛……果然還是我的問法太奇怪了?


    “我問你,剛剛在廣場那裏冒出了一片很大的火焰,你知道這件事嗎?”


    “啊,我又看見!”


    少年以混合了興奮的表情說:


    “很驚人呢!和我在一起的凱特老師也很吃驚,其他老師似乎也跑去調查原因。因為這樣,所以還耽擱了一會兒才下課。”


    “——奈特……”


    詠喚出火焰來的人,是我。


    “……咦?”


    沉默。有數秒的時間,奈特連唿吸都忘了,隻是呆站著。


    “騙人……不,可是……怎麽可能,庫露耶露小姐?”


    “你沒辦法相信吧?可是那是真的。”


    嗯,當然沒辦法立刻相信。


    因為,就連我自己也沒辦法相信。


    “我啊,在競技大會上不是碰巧詠喚出了黎明的神鳥嗎?從那之後我就有點怪怪的,該怎麽說呢,我這麽說或許你會覺得奇怪,不過……”


    做了一次唿吸,留下小小的餘韻後——


    凝視自己的雙掌,庫露耶露小心翼翼地繼續說下去:


    “名詠的情況好的太過頭了。”


    “太好了……是嗎?”


    他像嬰兒般,茫然地覆述這幾個字。


    “對不起,聽來或許像在炫耀,可是……真的不是炫耀,我是真的感到害怕。”


    今天上午的課是名詠的實技指導,自己以就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速度輕易完成指定課題的名詠。甚至不需要〈讚來歌〉,名詠時間僅需數秒。


    不,不隻如此,甚至覺得其他學生的名詠極為幼稚。


    自己輕易地便看穿了那些太過稚嫩的構築想像和〈讚來歌〉當中的構造。尤其關於“keinez”,甚至有種錯覺,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我心想,一定是我搞錯了。所以下課後我一個人留下,偷偷試著進行火焰名詠……觸媒是……普通的顏料。”


    結果產生了那麽驚人的火焰。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真是太好了,若當時身邊有人——結果不會隻是燙傷就能了事。


    “……這點讓我感到非常害怕。”


    庫露耶露以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並不是覺得冷,也不是在發抖,而是心情的高亢激昂以及滾燙的身體令自己感到疼痛。這種狀況無論如何就是無法消除。


    或許是在競技大會上詠喚出真精的副作用也說不定,我一定是處在某種興奮狀態下。可是,這樣是不對的。


    “我不要這樣!我明明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詠喚神鳥的……”


    就像在競技大會上見到的,那個追求能力和暴力的高年級學生一樣,萬一過度自信,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而讓名詠失控怎麽辦?雖然不是當時的五色水蛇,不過我也有名詠出那種生物的危險性。


    在察覺到那個可能性的同時,全身竄過一陣類似暈眩的寒意。


    “所以,我突然對名詠感到害怕。”


    在自己話語的餘韻消失之前——


    “——可是……”


    平時謙遜的他,用從未聽過的強硬口吻對自己說話:


    “可是,我認為庫露耶露小姐不會變成那個高年級的學生一樣,也不會詠喚出那麽可怕的東西來。”


    我很高興你對我這麽說,但是不行,我……


    “不對,我是這麽相信的。”


    拜托你,現在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謝謝你……可是,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相信自己。”


    不由得將視線移開。因為他太過直率的眼神,現在隻讓自己感到深切的痛苦。


    “——庫露耶露小姐……”


    突然間,他的聲音出現變化。


    “拜詑,請不要說出‘你沒辦法相信自己’……那種令人難過的話來。”


    應該已經移開了視線才對,卻又忍不住將注意力轉迴他身上——


    有如溢出泉水的水麵……


    可以看見他的黑色眼眸不停眨動。


    ……奈特?


    “庫露耶露小姐不會是沒辦法相信自己的人,因為你也是如此地恐懼這一點。”


    突然間,毫無前兆的——


    “……怎、怎麽了?”


    他默默伸出雙手,握住自己的手。


    “那、那個,奈特?”


    “所以,一定不會有事的,隻要是庫露耶露小姐的名詠,不管是什麽東西我都不害怕。如果你害怕名詠,我也會跟你在一起。”


    不、不是的,手……你這麽突然——


    “這是咒語。”


    少年露齒而笑,在他的眼角上,依然掛著小小的淚珠。


    “在競技大會上,庫露耶露小姐對喔做過相同的事。”


    ……我嗎?


    ‘放心,我也會陪在你身邊。我們一起吟唱吧。’


    一字不差,那一天、那一刻的景象再一次在腦海裏重複。


    “我最喜歡庫露耶露小姐的名詠了,比其他人的名詠還要溫柔、美好而出色……所以拜詑你,請不要說你沒辦法相信自己!”


    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就奉承來說,稱不上是流暢的口吻,就算這樣,奈特還是拚命地想對我表達自己的感受,而且他成功了。


    ——原來如此,


    原來你是這麽信任我。


    在隱隱作痛的同時,內心深處像是產生出了什麽。一開始是感到疼痛,甚至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某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不過,那種感覺漸漸轉變成了平靜的溫暖。


    我一直想盡可能為你做些事……不過我錯了,其實我也一直像這樣讓你為我感到擔心。


    “那個,難道你忘了那個時候的事?”


    他以寂寞的眼眸仰望沉默不語的自己。


    “笨蛋,我怎麽可能會忘記!”


    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凝視自己的少年額頭。


    “……好痛!”


    “不會痛吧,你是男孩子啊?”


    有如嘲弄般,庫露耶露對他眨了眨眼睛。


    ——對不起,害你擔心了。


    不過,我感到輕鬆多了,所以我不會再說“沒辦法相信自己”那種話了。


    “那個……”


    感覺你真是不可思議。


    有時像是需要人照顧的弟弟,有時像是容易灰心喪誌的朋友。可是,分明應該隻是普通的同學才對——可是有時也覺得放心不下你,你對我是非常重要的人。


    我還不是很明白。


    “我們的關係是什麽呢?”


    諾,你自己是怎麽看的?


    “咦……關、關係是嗎?呃啊……同學?”


    在煩惱許久後,他一臉正經地迴答。


    嗯,現在一定是這樣沒錯,但是——(插,但是啥,但是你們將來就是“anata”的互相稱唿麽)


    “不過呢,或許往後會改變也說不定?”


    “你說的改變是指什麽?”


    “嗬嗬,會是什麽呢?”


    “咦——告訴我嘛!”(插:正太控確認完畢)


    依然歪著頭的少年鼓起雙頰,這樣的表情更顯得孩子氣。對於要守護公主的騎士來說,你果然還是有些不可靠。


    “我也還不知道。唔,那不重要……啊,蜜歐迴來了,好了,我們去找個地方吃飯吧!”


    “庫露耶露小姐好狡猾……”


    “好了好了,得快點吃飯才行!下午要和班上同學一起去海邊啊。”


    3


    燦爛奪目的熾熱陽光自頭上灑下,有如鋪著細碎珊瑚的雪白沙灘,透明的碧藍大海。就連日常生活中的鬱悶,似乎也被來迴衝刷海灘的清澈海浪一並帶走。


    因為位在多雷米亞校區當中,因此稱得上是某種私人海灘,用“樂園”來稱唿可說極為適當。


    不過——雖然這樣的景色十分美好,但是歐馬他們男學生關心的焦點卻在別的地方。


    “……奈特那家夥真是占盡了好處。”


    坐在海邊的陰影下,身穿泳褲,凝視前方的男學生a。


    “啊啊,因為本人不懂的其中的價值,所以更令人憎恨。”


    右手拿著果汁,左手拿著扇子,而且還戴著太陽眼鏡的歐馬不情不願地點頭附和。


    在他們的視線聚焦處——


    是身著泳裝的十多名少女,以及混在他們當中玩遊戲的孩子。


    “喂,奈特,往你那邊去了!接住!”


    “咦……啊、咦……?”


    年幼的少年拚命追逐隨風飛去的球,是因為不習慣沙灘的緣故吧,他的腳步顯得踉蹌,從剛剛開始便有些失去平衡。


    “啊、啊、啊——!”


    不可靠的少年發出慘叫,不久之後,傳來球“砰咚”落到沙灘上的聲音。


    “啊哈哈!你好差勁,小不點!”


    “可是……好可愛!”


    “嗯,因為很可愛所以原諒你!應該說,其實這樣比較好玩!”


    跟少年順利接到球的時候比起來,失敗時的歡唿聲反倒顯得更加熱烈。


    並不是他有多麽高超的球技,而是期待“他會犯下如何有趣可笑的失誤?”這件事本身,似乎更能取悅這群少女。


    “……是那個嗎?那就是本班年僅十三歲少年的魅力嗎?”


    “長相也是,與其說是男人,還更偏向中性的感覺。體型矮小纖瘦,就女生來說,該說是有捉弄的價值呢,還是有玩弄的價值?”


    當初未將這名少年視為情敵實在是大錯特錯,轉學進來的是名不可小覷的強敵。


    “咦,對了,其他男生到哪裏去了?”


    有些人前往附近的商店、有些人則在海裏浮潛取樂,雖然男同學們各自進行喜愛的活動,不


    過人數相對顯得稀少。


    “嗯,你看,是那個啦、那個!”


    歐馬以下巴指示的那個方向,站著苦了一張臉、拿著球的金發娃娃臉少女,以及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盯著他看的紅發少女。


    “嗯,奇怪了,根據排球書上的理論……在這種時候這樣打,球應該會飛出去才對……而且沒看書的庫露耶露居然打的比我好,我是在想不出其中的理由……”


    “蜜歐,所以我說你不能太依賴書本,不實際練習是打不好的。”


    “……是嗎?或許吧!”


    “先不提這個,你不是要練習遊泳嗎?”


    “嗯,關於那件事,等我看過關於遊泳的書之後——”


    “……你根本就沒在聽別人說話!”


    暫時眺望兩人的狀況後,他開口問:


    “蜜歐和庫露耶露怎麽了?”


    “有幾個有勇無謀的人,以為這次旅行會是個好機會,所以去向她們告白了。”


    “喔……”男同學a發出小小的感歎,偷偷望向女生集團,這麽說來,的確可以明白有數名男同學鎖定她們的理由。


    蜜歐·藍提亞——據說在筆記測驗方麵是學年排名第一的秀才,同時也是以迷人笑容及穩重態度獲得大家喜愛的女孩。平等對待眾人的她,在同輩和老師之間都深得信任。


    另一方麵,庫露耶露·索菲尼特有著樂於助人的個性,外貌出眾,運動神經極佳,在學業成績方麵就算客氣點來說也稱不上出色,但這點反倒讓人感覺親近。


    “那麽,結果呢?”


    “聽說是‘……對不起,我們還沒考慮過這種事——’當下讓數名當事人成了一趟傷心之旅,因此暫時到稍遠的海灘去治療內心的創傷,所以就別管他們了。”


    “……接下來換我去吧!”


    “算了吧,想報一箭之仇隻會增加犧牲者罷了。”


    在冷淡地交換過視線後,歐馬推了推太陽眼鏡的鏡架。


    “好,接下來讓球落地的人要接受懲罰。如果誰讓球落地,明天上課時就要穿著這套泳裝出席!”


    在所有女生發出的開心歡唿聲中,有一名臉色發青的少年。


    “咦,等、等一下,那樣……那個,我有不好的預感……”


    “所以,球過去了喔,奈迪!”


    “嗚、嗚哇!為什麽球速突然變快了!”


    “啊啦,奈特你接得很漂亮嘛?那麽,再來一次!”


    “咦,為、為什麽……不,別找我——哇啊!”


    “嘖!居然連續存活兩次,有一套喔!”


    “那、那個,剛剛很明顯有咋舌的聲音……”


    “好,這次一定要成功,來吧,小不點,挑戰連接三球!”


    “嗚哇啊啊!果然是衝著我來的不是嗎!”


    “啊,奈迪逃走了!各位,我們追上去!”


    “不過,明明禁止男生參加,為什麽就隻允許奈特加入?”


    男同學a以徹底死心的口吻問道。


    “與其說是允許,不如說是強迫參加。”


    下午因為是自由時間,因此全體男同學預定要海邊上集合,到了集合時間,幾乎全員都到齊了,就是不見奈特的蹤影。


    包括歐馬在內的所有男同學正在找人時——突然傳來嘶啞的慘叫,仔細一聽……正好看見數名女同學將少年的手腳綁住,帶向遙遠的彼方。


    雖然數度與綁匪交涉贖迴人質,可惜的是她們的目的並不是贖金,而是少年本人。


    “……咳,那就是本班年僅十三歲少年的魅力嗎?”


    這句話剛才聽過。


    “就‘不被視為男人’的這一點來說,要說他可憐也真是可憐。”


    “等、等一下,歐馬先生!不要默不做聲地看著,救我啊——!”


    如今,奈特依然在逃離追逐他的女生集團。


    “……奈特剛剛說了什麽嗎?”


    “不,我沒聽見,是你聽錯了吧?我沒聽到他要我救他。”


    斷然搖頭後,歐馬從包包裏取出還沒看完的雜誌。


    ……可惡,真是個令人羨慕的家夥。


    =============


    “啊——啊,學生們現在正在高高興興地在海邊玩吧?”


    在鋪著沙子的路麵上,澤塞爾邊發牢騷邊踢著在腳下滾動的小石子。


    “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說這句話!”


    與他並肩齊步的安妮露出苦笑。


    “米拉可是窩在情報部裏麵,相較之下,我們已經幸運多了不是嗎?”


    “不,那家夥討厭海,因為他不會遊泳。


    “……他到現在都還是旱鴨子?””


    同事的聲調中混合了某種取笑的成分。


    根據我看過的遊泳教科書上的理論,這麽做就會浮起來——在艾爾法多學舍時代,水深一.二公尺的遊泳池裏,那名菁英分子曾經一而再、再而三留下這句話後溺水。


    “那個,你還記得我們畢業旅行到海邊去的事吧?”


    “雖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我好歹還記得。”


    在大笑出聲後,安妮伸手掩住嘴角。不是平常以教師身份展現的端莊笑容,而是隻在澤塞爾及米拉這兩位兒時玩伴間,才會徐徐展現的快活笑容。


    “明明是教導藍色名詠的老師,可偏偏就對大海沒轍,還真是獨樹一格。”


    在為期五天的畢業旅行中,就隻有米拉一個人直到最後還是沒有下水。


    “唔,不過某位小姐在十六歲時,也還需要用上遊泳圈就是了。”


    “我現在會遊了,已經做過特訓了。”


    “是嗎?這次也在行李箱裏塞了遊泳圈吧?安妮老師,沒想到你還挺想去遊泳的。”


    “……你怎麽會知道?”


    笨蛋,我隻是試著套你的話。


    安妮生氣地嘟著嘴,澤塞爾則是看著她的模樣微微苦笑——這段無意義的閑聊驀然迎向終結。


    從沙石路麵一轉,進入幹硬土壤延伸的區域。


    “……那麽,我們過去拜訪吧!”


    澤塞爾吐出殘留、沉澱在肺中一次唿吸份量的空氣。


    凱爾貝爾克研究所,菲迪路利亞分部。


    瞥了一眼在褐色巨岩上的所名後,穿過開放的大門。


    ……敞開著?


    在不算太大的研究所區內,隻見雜草叢生。


    “有沒有人在?”


    “目前看來,外麵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那麽,就讓我們到裏頭去叨擾吧!”


    走進研究所正麵大門,按了一下設在門邊的訪客鈴。機械式的鈴聲在內部迴響,餘波甚至傳到站在正麵大門旁的自己。


    “可以確定門鈴有響。”


    ——可是,為什麽沒有來自內部的迴應?


    朝身邊的同伴使了個眼色,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意圖,安妮無言地點頭。


    將緊急用觸媒藏在左手,以右手打開研究所大門。在發出生鏽的“嘰”一聲後,研究所大門逐漸敞開。


    “……好暗?”


    原以為會亮著燈,不過內部卻罩上了僅能見到前方數公尺的黑暗薄紗。情況果然不對勁。


    戶外陽光射入敞開的大門,為數公尺前的視野帶來一絲光明——


    玄關大廳的景象映入眼簾。


    “……嗚!”


    安妮發出不成聲的慘叫。


    扶住差點跌倒的她的肩膀,澤塞爾拚命偽裝平靜。


    ……這是某種玩笑吧!


    石像,一開始這麽認為。沒錯,類似裝飾


    在玄關大廳的紀念碑。然而愈仔細凝視,即使萬般不願,也不得不承認這些並非普通石雕。因為太過寫實、太過驚人。


    曾經數度在童話當中讀過,不過萬萬沒想到,這樣的現象居然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一直到此刻為止,從未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


    滿臉恐懼的石像、拚命想要逃走的石像。


    ——在他們眼前的,是被石化的研究所職員們。


    4


    拍打岸邊的海浪聲、鞋子踩過白沙發出輕柔細微的音色。明明是相同步伐,但是每個腳步聲都不同,聽也聽不膩。迎著海風在沙灘上散步對奈特來說,是種新鮮的體驗。


    “啊,是貝殼!”


    外測是深紫色,內側是紅色,他拾起有著不可思議配色的貝殼。


    “……把它送給庫露耶露小姐吧?”


    已不再是白天的湛藍大海,夕陽染紅了水平線,夜晚即將來臨。或許正因如此,日落的這段時間讓人對太陽格外有種親切感。


    突然間,混合在潑起的浪花聲當中,某種切穿空氣的銳利聲響傳入耳中。


    ——咦?


    在自己前進方向的直線上,原以為無人的海灘上出現人形。隨著步伐的前進,鳳鳴聲也逐漸加快,不隻是快,而是確實增強。


    似曾相識。


    沐浴在夕陽下揮舞長槍的少女,與數日前在屋頂上見到的景像一致。


    “艾達小姐?”


    第一次見識時,純粹感到驚奇。但第二次欣賞到她的槍術後,奈特終於領悟到其中的驚人之處。


    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隻注意到動作的華麗——不過現在,在她舞動的長槍中除了美感之外,還存在著令人背脊發冷,精心淬煉過的淩厲。


    雖然位在行動不便的沙地上,不過他的動作絲毫不見停滯。更重要的是,踏步或是跳躍這些動作有如無聲,就連踢動沙子的聲音都聽不見。


    太過靜謐、太過俐落的一連串動作。


    槍術會……不是那種社團活動等級所具備的幼稚技巧。


    ……不對,和當時有些不同。


    就連奈特這個外行人也能清楚分辨。雖然在屋頂上見到的動作也令人驚訝,不過現在少女手上的長槍甚至超越了當時,看著便令人感到恐懼。


    而且——在少女舉手持槍,全身迴轉的同時,竟然以更快的速度轉動長槍。


    ,沒錯,就是當時在屋頂上讓長槍落地的場麵。


    單手轉動、迴轉、舞動。


    十次、二十次、三十次。


    不論時間過得再久,少女仍然未讓長槍落地。


    緩緩地,少女的動作在此時停止,唿出小小的一口氣。在這麽熱的天氣中作出這麽激烈的動作,但是她的唿吸絲毫不亂。


    “……這是第二次了,小不點!”


    像是感到為難又像是感到害羞,艾達露出表情複雜的苦笑。


    “請、請問,你又在進行長槍特訓了嗎?”


    “你一半猜對、一半猜錯。唔,也可以算是你答對了吧!”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對話便停頓下來。原以為她會再繼續說下去,但她卻隻以近乎哀愁的視線凝視自己手上的長槍。


    “艾達小姐,你真的好厲害!”


    “嗯?為什麽說我厲害?”


    “白天明明和大家一起玩得那麽瘋,可是黃昏時依然還進行這樣的特訓。”


    說到班上同學,現在所有人都在房裏休息,自己也唿唿大睡直到剛剛才醒來。


    “因為這已經成了和吃飯沒兩樣的習慣。同一件事一旦持續做了十多年之後,任誰都會變成這樣。”


    十多年?槍術會應該是在進入多雷米亞學院之後才加入的,這麽推算起來,應該還不到半年時間。


    “小不點你是因為那個吧?之所以想成為名詠士,是想要完成你母親留下的名詠?”


    “似的,雖然還不確定能不能成為名詠士,不過首先,我想學會家母的名詠式。”


    “——是嗎?”


    用力握住長槍,她緩緩抬頭仰望天空。


    “……小不點你或許會不高興,不過我沒辦法做這種事。應該說不隻是沒辦法,我甚至還逃了出來。”


    慢慢地、慢慢地,像在逼自己說出來似的,少女慢慢吐氣。


    “就我的情況來說,是出生的家庭背景特殊。你知道祓名民嗎?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專職送迴被名詠出來的生物的一群人。”


    祓名民……不論如何翻找記憶的每個角落,就是找不出與那個單字相關的線索。


    “……對不起,我的知識還嫌不足。”


    “沒關係,小不點你不知道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詠喚出來而是送還,該怎麽說呢,非常不起眼。因為欠缺召喚出大型生物這樣的氣勢,所以知名度當然比名詠士低,明知如此還誌願成為祓名民的人真的很少,正因如此,所以祓名民是父子相傳,透過家係來繼承。”


    假設在某個城市發生名詠失控的情況,此時,若為了阻止鬧事的名詠生物而詠喚出別的名詠生物來,名詠生物間的戰鬥將會毀掉城市。就像競技大會時的水蛇一樣,若以水蛇來對抗,整個城市就此化為廢墟的情況也不難想像。


    在這種狀況下,反唱便稱為在減低損害的狀況下處理名詠生物的首選。不過身處附近的名詠士,比方說若隻有像蜜歐或庫露耶露等女性的情況,要想碰觸狂暴的名詠生物就成了非常困難的工作。


    因此,精通反唱的知識及技術,同時鍛練身心以便與狂暴的名詠生物對抗的“反唱專家”就成了必要的存在。


    “據說那就是現今祓名民的始祖。當然,我現在也認為以祓名民的身份努力工作的人很了不起,因為那是不顧生命危險的賭命行業,每天都要進行一定份量的訓練,是值得尊敬的一群人。”


    可是——吐出類似歎息的唿吸後,艾達低下頭。


    “話雖如此,知名度果然還是很低,也不像名詠士一樣有專門學校,就隻能獨自練習,而且一點都不起眼……祓名民這個特殊發音似乎也是出自某種語源,不過我爸不肯告訴我。讓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隻是出自對名詠士的自卑感。”


    她的臉上浮現自嘲般的微笑。不知該如何迴答,奈特默默轉開視線。


    “艾達小姐的父親也是祓名民吧?”


    “……嗯,好歹是祓名民本家優恩的家長,,名實兩方都是祓名民的首領。他似乎曾經旅行遍及大陸各處,所以人麵很廣。還組織了一個由朋友組成的聚會,就連那個凱因茲大人也有加入。”


    “凱因茲先生嗎?”


    在名詠士當中,存在著依就讀學校、人脈關係而組成的十多個派係。


    組織有許多的優點,斡旋職位、獲取名聲、著名人士間的聚會。多雷米亞學院的老師,他們的名字也一定與學校營運本部形成的團體連在一起。學生也一樣,在從多雷米亞畢業成為名詠士時,首先加入這個集團乃是慣例。


    虹色名詠士凱因茲,根據聽到的說法,不知為何就隻有他並未加入任何組織。他當然受到多方的邀約,而且隻要他願意露麵,不論任何團體應該都會以重要幹部的待遇來接納他才對。可是,現在他依然喜歡獨自行動。有一陣子,這樣的行為反而受到側目。


    “唔,凱因茲大人似乎隻以旁觀者的身份參加,不過有時候他似乎也會去我家,那多半是我在學校的期間。”


    “……好了不起喔。”


    “不光是凱因茲大人,其他還有許多酒別人的眼光來看,不隻是了不起,甚至稱得上是怪人的一群人。可以說,那個聚會就像是他們的巢穴一樣。”


    奈特啞口無言,沒想到她會有一位那麽偉大的父親!沒錯,愈是普通人會認為“這真是件很棒的事”。


    但是——提及此事的少女雙眸中,閃動著寂寞的神色。


    “因為生而為那位首領的長女……所以我受到許許多多的限製,被規劃好的訓練課程、被規劃好的道路、被規劃好的未來……當其他人在和朋友一起玩的時候,就隻有我始終獨自握著袚戈。”


    在槍尖上閃耀的寶石,大概是用來送還的觸媒吧!


    她稱長槍為袚戈……這麽說來,在屋頂上見到的長槍,是沒有任何裝飾的普通長槍。


    “……你發現了?”


    像是破涕為笑般,她的嘴角微微揚起。


    “因為我一直在使用袚戈,所以身體已經完全記住了袚戈的重量及長度。社團的長槍因為是指定的,所以重量等方麵當然完全不同。我無法適應當中的不同……所以手持社團長槍時經常失敗。”


    奈特想起了在屋頂上長槍掉落時,她一直凝視著長槍的事。那凝視的意義,奈特有幾分能夠理解。


    “社團的長槍和袚戈,有那麽大的不同嗎?”


    “不是的,隻是我太習慣袚戈。袚戈的重量我連〇.一公克都不會弄錯,長度也一樣,連〇.一公厘都不會弄錯。正因如此,隻要差了一點,所有的齒輪就會亂掉。”


    〇.一公克、〇.一公厘,她像理所當然般地提到這些數據。


    不過,那種事真的有可能嗎?至少就自己來說,就連平常使用的長度也不記得,甚至沒有自信能夠猜中。


    “艾達小姐,難不成反唱方麵你也能夠使用多種顏色?”


    反唱的術式也和一般名詠一樣,五色各自獨立。既然說是專司送還名詠對象的職業,那麽或許——


    “……嗯!雖然我的學習力不佳,不過就隻有反唱,我能使用多種顏色。”


    據說學習反唱比名詠來的容易。在多雷米亞學院中,應該也有精通多種顏色的老師吧?不過提到學生就另當別論了。


    ——不止從未誇耀過這一點,平常也不見這名少女表現出任何跡象。


    她不是個會說謊的人,但同時也感到有些無法置信。因為她告知的事,遠遠超越自己常識的領域。


    “聽了我的話之後,曾經有人笑我傻,不過,這家夥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少女將鑲有寶石的長槍抱在胸口,挺直身子。


    “不對,不能說是朋友,現在,它就像我的分身一樣。我們一直、一直都在一起。不管是重量還是長度,彼此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們就是那種關係。”


    ……可是,那也已經不重要了。


    從她小小的嘴唇中流泄出幹澀的嗓音。


    “我想試著去做家人為我規劃好的道路以外的事。其實我母親擁有名詠士的資格,所以我從以前開始就對名詠學校感興趣。”


    “原來是這樣……”


    “來到多雷米亞學院之後,我交了很多朋友。雖然比不上小不點你,不過我真的很慶幸來到這裏。”


    結識許多朋友、加入社團,打從心底享受校園生活,從她平常的表現可以充分感受到這一點。


    可是——我不懂。


    “艾達小姐……”


    就隻有這一、就隻有一點,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了解。


    “可是,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要使用袚戈,現在也想這樣子練習呢?”


    說得也是,為什麽呢?她有如自言自語般蠕動嘴唇如此低語。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概是因為我不想再後悔了吧!”


    後悔?


    “嗯,我不想再作那個夢了。”


    那個夢……後悔……那是指什麽呢?


    就算盯著她的側臉再久,但是閃動的眼眸依然將重要的訊息藏在深處,隻映照出遠方某處的景色。


    5


    “……就連衣服的皺摺都這麽縝密!”


    在不碰觸的狀況下,澤塞爾盡可能的接近眼前的石像。


    石像共有十多具,到目前為止,從未見過就連衣服上的纖維都模仿的維妙維肖、如此具有質感的石像。不,真要說起來,光是石像臉上浮現的恐懼表情,便已經具備普通雕刻絕對比不上的壓倒性寫實感。


    “看來我們似乎沒有猜錯。”


    “把人類石化……居然會有這種事!”


    在嘶啞地說出這句話後,身為同事的女老師步履不穩地朝後退。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澤塞爾往前跨出一步。


    “安妮,別碰石像。因為不知道當中有什麽奧秘,所以最好小心點。”


    “——跟校長連絡!”


    她像迴過神似地冒出這句話。


    “等找齊了足以報告的諮詢之後再說。”


    沒錯,自己不過才來到研究所的玄關大廳。前方發生了什麽事?至少要查出目前的狀況,盡可能查出原因。


    “嗯……”


    一道白色光束射入大廳深處。


    “我們走吧!”


    安妮的左手上握著名詠產生出的白色光球。


    “拜詑,請一邊照亮我們的前方,一邊慢慢前進。”


    雖然具備著不像生物的外貌,不過它的真麵目是屬於第三音階名詠的光妖精。有著一旦察覺到危險就會明滅不定的習性,是白色名詠士在探索時喜愛使用的名詠。


    光亮足以照亮走到前方十公尺左右的範圍,在這道光束照亮的區域中看不到石像,這點首先令人放下心頭的一塊大石。


    不過相反地……


    ——這些灰燼是什麽?


    邊觀察前方走道,邊放慢步行的速度。


    走道的角落散布著數量龐大的灰燼。是某種東西燃燒後的殘渣?不,若是如此,研究所內應該也有相對的燒焦痕跡才對。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不過往前走的時候最好別踩到。”


    “說的也是——嗯?”


    突然傳來刺激鼓膜的聲音。“喀嚓”一聲,類似某種東西擦過的聲音令人反射性地轉向那個方向。


    “怎麽了?”


    前導的安妮停下腳步,在迴答之前,首先先確認兩人的背後。


    什麽都沒有……是我的錯覺?是神經過敏的關係?


    “不,什麽事都沒……”


    語尾隨著光妖精突然熄滅的光暈一同消失。


    “咦?”


    傳來安妮的聲音。在此同時,四周再次被黑暗包圍。


    光妖精突然消失?就算是自然消失也異常快速,太快了!


    這個研究所果然有問題。不,裏麵存在著某種東西!


    ——“keinez”(紅之歌)——


    以右手手持地觸媒作為材料,詠喚出一團火焰來到手中。


    雖然比不上光妖精的光量,不過也能看清數公尺內的……


    一瞬間,他懷疑起了自己眼前的光景。


    ……喂,等一下……那是什麽玩意兒?


    在靠近走在前方的安妮身旁的牆上——如同與灰色的牆麵同化般,有著同色鱗片的大蛇蠕動地滑行。


    “安妮,快趴下!”


    “咦?”


    突然的警示產生反效果。不明就裏的安妮轉向自己這邊,換句話說,是背對謎樣的蛇。那條蛇揚起頭……


    “安妮!”


    蛇張開蛇口進行攻擊。


    沒有時間選擇該怎麽做了,澤塞爾使盡全力將毫無防備的同事推向另一邊的牆壁。


    “沙!”耳邊傳來某種東西貫穿自己肩膀的聲音。聲音太過細微,短促到甚至令人來不及感到害怕


    。


    不過,蛇牙貫穿肩膀肩膀肌肉的劇痛卻真實存在。


    “……好痛!”


    “澤、澤塞爾!”


    沒有時間迴答她的唿喚了。


    右手掐住緊咬住左肩不放的蛇頭,試著用力將它拉開,但是蛇卻頑強地緊咬住不放。


    “可……惡……!”


    攫住名詠出來作為照明的火焰,將那團火焰直接抵向蛇頭。


    火焰的熱度令蛇痛苦扭曲。捉起鬆開的蛇口,一口氣將蛇從肩頭拉開。澤塞爾將還想攻擊的蛇用力朝地麵甩去,蛇癱在地上,。雖然還有唿吸,不過已經無法再度攻擊了。


    在想確認左手出血的狀況,而將視線移往自己肩膀的時候——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終於搞懂此地這種愚蠢的圈套了。”


    “澤塞爾……你的肩膀!”


    安妮發出嘶啞的慘叫。


    灰色石化的左肩既不疼痛、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就像不是自己的手臂一樣,不管再怎麽使力,肩膀以下都沒有反應。


    這家夥就是造成玄關大廳那些石像的原因嗎?


    “之後再想!總之先離開這裏!這棟研究所很危險!”


    跑過剛剛經過的走道,不過,兩人的腳步在數秒後凍結。


    ……剛剛明明什麽都沒有的!


    在剛剛經過的走道上遍布著灰色的石龍子,牆上則是跟剛剛進行攻擊的同種類大蛇,從天花板到兩側的牆壁都像是被塗滿了一樣,蠕動著朝這邊爬過來。就算樂觀估計,最起碼也有十條。


    他想起了堆積在走道上的灰燼,原來它們躲在裏麵?不過無法理解的是,不惜做出這麽精心的安排,也不願讓入侵者前往出口的理由是什麽?


    若不讓入侵者進入研究所內部才是目的,那麽就沒有必要藏匿這些名詠生物。應該一開始就讓它們在玄關前方進行威嚇才對。


    反倒該說這樣的安排,像是一開始就想誘人進入研究所——


    “……原來如此!”


    按住站立不動的安妮肩膀。


    “澤塞爾?”


    堵塞出口、封閉走道,這麽一來,入侵者自然隻剩一條路可走。


    沒錯,設計這愚蠢惡作劇的人,無疑是想招待我們進入研究所內部。


    “安妮,逃跑的方向是在這裏!”


    推了一把安妮的背部之後,澤塞爾朝走道奔跑。


    朝研究所內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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