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祭典?」


    暑假第一天,護歪著頭問。學生會幹事新舊成員幾乎都並排坐在早餐的餐桌邊。結業典禮結束後,大家一起出去吃飯,然後到絢子家過夜。「沒錯,神社的祭典。」摩耶邊喝咖啡邊點點頭。「——啊。」汐音接過話題。


    「你是指我們家附近的祭典嗎?」


    「嗯,規模不算太大就是了。就當作艾梅藍齊亞的結業&邁入東比大附屬高中暑假期間的紀念,大家一塊去逛逛如何?」


    「夏日祭典?那到底是什麽,tree(注:發音與祭典相近。)……?」


    這次換成艾梅藍齊亞不解地歪歪頭,代表的意義顯然和剛才的護不同。「……是夏季的祭典。」龍照解釋之後,「——啊……」她似乎意會過來,臉蛋猛然發紅地垂下頭。哈哈……看到艾梅藍齊亞的樣子,護笑了出來。「不錯耶。」杏奈笑著開口。


    「有什麽不好的,正好散散心嘛?」


    「我好期待……啊!我要穿浴衣去!」


    美月歡欣鼓舞,而瑤子點點頭。


    「我也準備浴衣吧——龍少爺也穿浴衣嗎?」


    「……我有點想看耶。」


    「嗚!」聽到艾梅藍齊亞的呢喃,龍照慌張起來。


    「就像艾梅藍齊亞所說的一樣,我想看龍照和護穿浴衣,好想看,超想看的,即使得付費也想看。視情況而定,還想拿你們脫下來的浴衣穿在身上……可是……」


    八木抱起雙臂,有些擔心地看著絢子。


    「去那種人山人海的場合,沒問題嗎?」


    「有海狼他們在。」


    希實子簡短地迴答。「對啊對啊!」由良理衝勁十足地接話,並且親近地猛拍八木的背。


    「還有我們在!絢子姐姐,請妳放心。萬一有哪個渾蛋想對妳不利,由我來收拾!靠愛來收拾!靠我對姐姐的愛的力量!」


    「不如說呢,各國的間諜和歹徒都知道絢子家的位置,他們若做出覺悟企圖襲擊絢子,那無論待在家裏或出門都沒什麽不同——如果不找地方躲起來的話。」


    汐音露出淺笑,朝絢子拋去惡作劇的眼神。


    幹什麽?正咬著麵包的絢子皺起眉頭,仿佛這麽問。


    「不過當事人卻拒絕接受這最安全的安排,我想堂堂地出門遊玩也沒關係才是?。」


    「絢子學姐,妳覺得呢?」


    收到護的目光,絢子放下吃到一半的麵包依序環顧護、汐音、艾梅藍齊亞——以及大家,最後注視著摩耶。麵對她宛如陰霾一掃而空的清澈眼神,「嗯?」摩耶歪歪腦袋。明日香微微一笑。


    絢子突然泛起微笑,聳聳肩。


    「——看來得從衣櫥深處拖出浴衣了。」


    於是,七月十七日晚上,護一行學生會成員出門參加夏日祭典,而且所有女生都穿浴衣。「家裏應該有我以前的舊浴衣,妳就穿那一件吧。」聽到絢子這麽說,「——貝雅特麗齊的浴衣!?」艾梅藍齊亞高興得跳了起來。


    ——事實上,不論是待在家中或任何地方的確都沒差別。海狼他們負責監控護一行人的周邊安全,即使碰巧發生麻煩,不是太嚴重的狀況都不致於波及絢子……如果造成麻煩的原因是有沒有護衛都毫無差別的強大怪物,不是碰巧而是布置萬全的陷阱,既然所在位置已經外泄,無論在家中或任何地方都一樣。


    護一行人和海狼他們,都還沒發覺從遠處注視著絢子家的影子。


    *


    她有多少年沒參加這種夜間祭典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希實子還很年幼時,父母返鄉時順便來日本碰上的祭典,大概是她最初也是最後的經驗。看著攤位上排成一排的巨大糖果,希實子受到衝擊。


    「——那是什麽?」


    「嗯?是蘋果糖……妳不知道嗎?」


    「…………糖果裏包著蘋果嗎?」


    真的有人吃得完這麽巨大的糖果嗎……護的迴答令希實子麵臨更進一步的衝擊,心中思索。她實在不敢相信。聽到美月的輕笑聲,她瞪了過去,卻被美月笑咪咪地無視。


    夏日祭典充滿樂趣。別說護他們,就連希實子都這麽覺得,可見場麵相當熱鬧。絢子自然地享受著祭典的氣氛;杏奈、瑤子、明日香與由良理吵吵嚷嚷地玩了釣水球又跑去射靶又吃烤花枝又吃炒麵:「嗬嗬嗬~」美月拿著萊卡相機愉快地對準大家連按快門;八木帶著一臉認真無比的表情挑戰戳糖模,艾梅藍齊亞和章照也被拉了過去;摩耶與一身浴衣如字麵含義般耀眼的汐音一起望著大家,兄妹正在閑聊——


    至於護,則不著痕跡但確實地待在絢子身旁。


    他待在絢子身邊,注視著她。護享受著和大家共度的夏日祭典,同時牢牢地守護絢子。希實子不知道絢子本人發現了多少,但站在旁觀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護朝絢子投注的眼神很溫柔,他的眼神強而有力——


    「…………」


    希實子望著這一幕好一會兒,最後轉身走開。她走到賣蘋果糖的攤位前買了三根糖,付完帳後拿著蘋果糖迴過頭,碰巧對上絢子的目光。


    「——那…那些……」


    絢子一臉錯愕,戰戰兢兢地指著蘋果糖發問。


    「全都是妳要吃的……?」


    我怎麽可能吃得完,希實子露出冷冷的眼神,「——那不然呢?」絢子似乎看懂了,噘起嘴巴說道。「海狼他們在神社後麵。」希實子迴答:


    「我想送點心過去。」


    「啊,原來如此——妳一個人去沒問題嗎?」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笑著說,「是啊。」絢子也露出微笑。希實子突然有種衝動,想告訴輕輕舉手示意「路上小心~」的絢子。她想告訴被護他們環繞在中心,麵帶笑容的絢子。


    ——妳知道妳現在十分幸福嗎?


    ——妳對妳多麽得天獨厚有所自覺嗎?


    ……不,說了也是多管閑事。


    絢子大概是明白這些,才能夠如此堅強。她和兒時的希實子一樣,麵臨因為比亞特利斯感應能力太強招來的悲劇,受到「whoracle」的保護免於悲劇傷害。她體驗到才能帶來的孤獨,如今仍置身於無數的麻煩中。


    真相似。然而,孩提時的希實子為何與絢子如此不同?


    她有點羨慕在困難之中也不厭惡自身才能的絢子。羨慕依然視才能為一種祝福,始終擁有自信的絢子……希實子甚至感到一絲嫉妒,她覺得自己的感情很丟臉,向絢子等人低頭致意後快步前進。


    穿越排滿露天攤販的步道後,她再越過一樣設著攤位的境內繞到神社後方,感到祭典的喧囂聲一口氣遠去。咚!希實子正抱著蘋果糖尋找海狼他們的身影,大氣突然震蕩著進出聲響。她迴頭一看,在夜空綻放的煙火正緩緩散開。


    「啊……」


    希實子嚇了一跳,停下腳步。


    她隱約聽見境內掀起的歡唿聲,宛如發生在遙遠的世界。逐漸散落的煙火光芒美麗地閃閃生輝,閃光在希實子眼前升上天空,下一瞬間再度綻放大朵光團。咚!停頓一會,發射聲再度響起。


    說這場祭典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大錯特錯。


    希實子自然地觸摸左眼眼罩,悄然低語。


    「——好漂亮……」


    煙火的火花,與很久以前,希實子還對自己的比亞特利斯控製力充滿自信,自認可以靠才能在世界闖出一番聲色時看過的比亞特利斯之光有一點點相似。


    希實子看煙火看得入神,沒發覺悄悄接近的人影。


    或許,即使沒有煙火她仍不會發覺。對方完美地抹殺氣息躲在黑暗中,希實子的部分神


    經也忘了對周遭保持警戒。她拿自己的過去與絢子的現在相比,兩人乍看相似卻有決定性差異的事實勾起感傷,占據了她的心思。因此當希實子發現時,對方已站到她身旁。


    「————!?」


    她赫然迴神,卻太遲了。


    希實子的手在迴頭時反射性地伸向皮包,卻被對手迅速拍掉。冰雪手工製作的改造電擊棒滑落地麵消失在草叢中。一隻布滿傷痕的厚實手臂抓住她的嘴角,直接拎起她整個身體。希實子發出呻吟,卻連聲音也被手堵死了。


    蘋果糖嘩啦啦掉在地上。


    一雙蜂蜜色的眼眸直射而來,她猛冒冷汗。撲通!撲通!希實子的心跳急促如擂鼓。痛苦與恐懼令她表情扭曲,抓著對方的手。希實子的右臂麻痹不聽使喚,隻能用左手指甲拚命猛抓,卻無法在那鋼鐵般的皮膚上留下傷痕。


    ——「對抗終點」……!


    「希實子……妳從前曾因為自己的比亞特利斯控製失控,傷及家人吧?」


    他用英語低聲說道。聽對方說話時,希實子不停動腦。「對抗終點」為何會在此出現?不,他前來日本的理由不就隻有一個嗎?他的目的並非絢子。不知是如何發現的,「對抗終點」的視線投向希實子左眼。


    在帛琉時被他發現了……!?


    「原來如此,於是『銀之瑪莉亞』把『whoracle』給了妳……那女人在這方麵還是一樣天真——我不討厭妳。我知道妳為何偶爾會以憂鬱的眼神,看著他人操縱比亞特利斯。妳了解能夠感應到比亞特利斯的悲哀……」


    希實子想對海狼或護他們其中一方唿救,「對抗終點」經過千錘百煉的手臂卻紋風不動,她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她什麽也辦不到,無法抵抗……!


    夜空再度進開光芒。咚咚咚!煙火的連續發射聲響徹周遭。在火光與巨響下,「對抗終點」伸出另一隻手。希實子隻能拚命扭動身體,不斷抬腳踹向他的腹側,「對抗終點」卻還是毫無反應。


    「所以,我不討厭妳——不過……」


    要被偷走了。


    驚人的焦躁感一瞬間湧上心頭,希實子幾乎陷入震驚狀態。再這樣下去,「whoracle」就要被偷了。世界上唯一能夠壓抑她的比亞特利斯控製力的「whoracle」要被偷了。希實子依然還不成熟,無法控製自己的力量。


    總有一天,她又會親手傷害珍視的人們——


    「不過——『whoracle』果然不該存在於世上。問題不在於『whoracle』的能力,效果對我來說無關緊要。若是如今已不受衰老束縛的『銀之瑪莉亞』,若擁有近乎永遠的時間,隻要照現狀繼續研究,總有一天說不定能完成超越原版,阻隔全世界比亞特利斯感應的『whoracle』這個可能極低,隻是假設罷了。」


    ——救救我。


    「對抗終點」抓住希實子嘴角的手加重力道,疼痛讓她的表情越發扭曲。「對抗終點」抓著希實子,扯下她左眼的眼罩。「……!」希實子試圖掙紮,依舊是徒勞無功。夜空撫上她始終緊閉的左眼。


    「但那個『假設』,比其它任何事給予『他』更激烈的絕望。那女人說不定會從世上抹消比亞特利斯控製這門技術。問題不在可能性的高或低,即使實現的可能性僅有億分之一,成真的想象也會侵蝕『他』。」


    ——救救我。


    希實子注視「對抗終點」手中的眼罩顫抖地想著,劇烈的恐懼竄過背脊。「對抗終點」握著眼罩的手用力握緊,散發出赤裸裸的敵意。


    「『whoracle』的存在使『他』絕望。所以,我必須在他麵前破壞『whoracle』……!」


    ——救救我……救救我!


    「對抗終點」的眼睛倏然瞇起。


    一道特別大的煙火在夜空迸開火光。


    他放開希實子,粗魯地將人拋在地上——不如說是砸在地上。因此,一切都發生在希實子從他手中落地的短短瞬間。


    「對抗終點」轉過身將眼罩拋向半空。咚!海狼的槍聲淹沒在煙火爆炸聲中消失了。「對抗終點」輕鬆彈開掠過眼罩飛來的子彈,此時,愛德華-巴雷爾與冰雪分別從旁邊及樹叢中撲了上來。


    冰雪的手中生出冰劍。「對抗終點」抓住她的手腕擋下筆直刺來的劍刃,扭動上半身閃避愛德華-巴雷爾揮落的刀子。刀鋒似乎擦過皮膚、血花頓時四濺,「對抗終點」布滿傷疤的臉龐又添一道新傷。冰雪與愛德華-巴雷爾一臉不甘,下個剎那赫然掠過恐懼之色。


    脫離「whoracle」的抑製取迴比亞特利斯感應能力後,現在的希實子也清楚地感受得到。就像蜘蛛網纏住獵物一樣,「對抗終點」充斥周遭的意誌已徹底地捕捉兩人。真的隻是一瞬之間,速度快得遠遠超出常識。


    冰雪他們設法防禦,然而——


    空氣爆炸,冰雪和愛德華-巴雷爾被打飛出去,分別狠狠摔在地上動彈不得。海狼瞇起眼睛,舉槍準備再開火,與半途中已不再看著冰雪他們的「對抗終點」目光交會。希實子並非刻意而為。


    話語彷佛從心中深處湧上,她自然地發出吶喊。


    以有生以最大的音量吶喊。


    「——吉村學長,救救我!!」


    「……!」幾乎是叫喊的同時,墜落地麵的衝擊令她窒息。


    在半空中飛舞的眼罩同樣飄落地麵,海狼就像以此為信號般開了火,子彈卻對迎麵而來的「對抗終點」不管用。「對抗終點」衝上前瞬間逼近與海狼的距離,粗暴地揪住慌忙想退後的海狼衣領。


    「我也不討厭你,海狼。我不會殺你。」


    「——怪、物…………!」


    「對抗終點」把海狼扯了過來,手貼上他的額頭。啪嚓!一陣電擊爆開,海狼失去意識頹然倒地。飛上夜空的煙火宛如柳樹般彎折,十分美麗。


    衝擊迫得希實子無法唿吸,隻能按著身體蹲在地上,「對抗終點」走向了她。「——還有『魔女貝雅特麗齊』在吧?」他撿起落在地麵的眼罩,這麽說道:


    「如果我是怪物,那女人又算什麽?」


    「對抗終點」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她才是集比亞特利斯的祝福於一身的真正怪物吧?上天究竟為何要給予『銀之瑪莉亞』那種人力量,卻不選擇『他』。這是錯誤的——…………」


    「對抗終點」淡淡地說著,手指插進眼罩縫隙間。


    「……啊——」希實子發出沙啞的聲音。


    她剛才陷入混亂……一想到我的「whoracle」要被人偷走腦袋就一片空白,忘了——即使愚蠢、即使醜陋,希實子腦海中的高熱仍迅速褪去,胸口凍結。不對,希實子現在佩帶的「whoracle」並非「whoracle」,隻不過是複製品。


    「對抗終點」的側臉抽搐了一下,吐出沒有感情的低語。


    「——不對。」


    我——……希實子愕然地思考。


    我果然像這樣——


    真正的「whoracle」在哪裏?


    希實子隻拚命顧著不讓她的「whoracle」被偷,一團混亂地什麽也沒想。她不該唿救的,不該向護與絢子唿救。一股自我厭惡襲來。為什麽我會想著「救救我」?


    為什麽唿喚了吉村學長?


    為什麽……發出可能引來絢子的悲鳴聲?


    ——我無論何時,都隻顧自己……


    「對抗終點」從眼罩中抽出複製的「whoracle」,與真品非常相似的複製品表麵發出綠光。「對抗終點」注視著複製品好一陣子,瞪向希實子。


    「——希實子。」


    那一眼就讓她背脊凍結,渾身僵硬。麵對他充滿猛烈憤怒與殺氣的視線,希實子倒在地上恐懼得動彈不得。「對抗終點」的眼神就是如此淩厲。


    「真品怎麽了?」


    不行,希實子咬住下唇。我不能輸給恐懼。每次每次每次……她總是隻想到自己的問題,隻會給重視的人添麻煩,希實子討厭這樣的自己。


    原先被混亂攪亂的思緒正一點一點恢複冷靜,她全身都被冷汗沁濕,指尖像冰一樣寒冷。戰勝可能會失去複製品的恐懼,別像過去給葛蒂添麻煩一樣,對護他們——對她新的夥伴造成危害。她要戰勝——


    *


    「拯…拯救金魚嗎……!?」驚訝的艾梅藍齊亞,在瑤子的建議下挑戰撈金魚。艾梅藍齊亞凝聚精神,與漆黑的凸眼金魚大眼瞪小眼。護正和絢子微笑著在旁邊守候,突然聽見那個混入煙火發射聲與祭典喧囂聲的聲音。


    「…………!?」


    當他吃驚地抬起頭,「……怎麽了?」「——護?」絢子和艾梅藍齊亞分別轉身問道。護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神社後方,小聲迴答:


    「——剛剛……」


    他沒有聽錯。比起單純的聽覺,護有種近乎預感的更深層感應。由於同一時刻似乎還傳來比亞特利斯的騷動,護抱著確信。


    「妳們有聽到希實子的聲音,喊著『救救我』嗎……?」


    「咦——?」絢子和艾梅藍齊亞都吐出一口氣,卻沒有懷疑護的話。艾梅藍齊亞拿著連一隻金魚也沒救到泡得稀巴爛的破網子站起身,絢子望向護所看的方位。「嗯?」一旁觀看撈金魚的其它同伴不解地歪歪頭,他們三個麵麵相覷。


    「——地點是神社後方?」


    應該是,護聽到絢子的問題後點點頭。「……我記得……」艾梅藍齊亞手貼在下巴上,開始思索。


    「她送點心去給海狼他們了。」


    當時希實子拿著三根蘋果糖。


    夏日祭典的喧囂乍看之下毫無改變,點亮夜空的煙火之美也毫無改變,某種不好的感覺卻令護寒毛倒豎。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胸中的緊張感使得一股熱流逐漸填滿全身每個角落。周遭的比亞特利斯開始搖曳,傳來一絲洗煉精密的比亞特利斯控製氣息。他似乎記得這種氣息——


    難道……護心想。


    他有著不祥的感覺。一張布滿傷疤的危險臉龐閃過腦海。


    「——怎…怎麽了!?」


    護聽見汐音眨眨眼睛,自背後問道。


    她們三人不約而同地衝了出去。


    從帛琉迴來的路上,希實子悲傷的呢喃在護胸中複蘇。於是,他當時的迴答也跟著複蘇。護與她做了約定。別擔心。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們都會好好保護希實子——那是當然的。希實子已經是他們重要的夥伴與朋友。


    無法遵守與重要夥伴之間的約定,別說變強,他哪有資格站在絢子身邊!


    *


    「——『銀之瑪莉亞』竟然連——這種『whoracle』的複製品都完成了?數量隻有這一個?不,既然她已成功複製過一次,我也不能再拖延下去。真不敢相信……」


    「對抗終點」苦澀地俯望著複製品,開始咬牙切齒。比起憤怒與焦慮,他的口吻聽來更充滿巨大的憎惡,希實子感到發寒的背脊冒出雞皮疙瘩。她仿佛看得見從「對抗終點」身上冉冉升起的漆黑氣息。


    「……除了除掉『銀之瑪莉亞』本人之外,果然沒有其它方法能從世上抹消『whoracle』——抹消『他』的絕望嗎?」


    綠色的煙火連續在夜空上散開,啪啦啪啦的聲響慢了一拍之後傳來。無力起身的希實子仰望著煙火照亮「對抗終點」被憎惡扭曲的臉龐。


    「希實子,我隻再問妳一遍。」


    「對抗終點」站到她眼前,露出冰冷無比、毫不留情,每一眼都宛如利刃的目光低頭看過來。她蹲下來抓住希實子的下巴,探頭注視她的眼眸。


    「我沒有時間了,不許敷衍我。前陣子,妳在帛琉帶著真正的『whoracle』對吧?我不認為憑這種複製品,也有力量阻斷我的比亞特利斯控製——真正的『whoracle』在哪裏?」


    如果試圖隨口敷衍,這男人說不定會殺了我。希實子心想。「對抗終點」剛才說他不討厭希實子的發言應該不是謊話,這話出自他口中也算是很高的讚美了。然而,他絕不會因此手下留情。她再度渾身打顫。


    「對抗終點」最後簡短地要求。


    「說。」


    希實子想著止不住顫抖的自己。這份恐懼是純粹針對「對抗終點」而發?還是因為失去「whoracle」複製品的關係?她不確定,或許兩者都有。滴答、滴答……汗滴流過臉頰。她逃避似的緊緊閉上雙眼。


    希實子在心中拚命說服自己。我要戰勝小時候依賴「whoracle」,給葛蒂造成大麻煩的可恥自己。我要戰勝一味依靠同伴,甚至無法照顧好自己的愚蠢軟弱——


    希實子做個深唿吸,隨著睜眼的同時微微一笑。


    「比起找真品,你不逃也沒關係嗎?」


    她用英語說完後,「對抗終點」眼角一跳。


    「——什麽?」


    「你自己不也說過,沒有時間了嗎?」


    希實子繼續微笑,以從容不迫的眼神迴瞪「對抗終點」,其實內心快被恐懼壓垮了。她很想就此吐露一切,馬上脫離抓住下顎的兇惡之手恢複自由。別發現、別發現——希實子在腦海中一再默念。


    她舉起發抖的手撫摸發稍連珠炮似的往下說,不讓「對抗終點」有所反應。


    「正是如此。你要從我身上問出情報應該不難,但鷹棲絢子來到這裏的速度可會比你快得多。所以我才給你忠告,還是快逃比較好吧?那個『whoracle』的確是複製品,但目前的複製品據說隻有那一件。你就安心地拿著它,快點逃到哪邊去吧?」


    前陣子在帛琉的戰鬥中,「對抗終點」逃離了絢子。正因為身為實力驚人的高手,他應該非常清楚。剛才那句「沒有時間了」的台詞,也是出自此一因素——「對抗終點」畢竟敵不過絢子,絢子是特別中的特別人物。


    所以,希實子才掛著微笑拚命繼續道:


    「不然的話,你幹脆抓我當人質和她打一場試試?如果你覺得麵對那位『魔女貝雅特麗齊』,還加上『魔王之劍』連手也有一丁點勝算,就帶著我逃亡呀於我會全力抵抗喔?別被鷹棲絢子他們追上就行囉?我想他們已經注意到我的叫聲了——你打算怎麽做?」


    「對抗終點」加重握力,即使忍受著痛楚,希實子還是加深臉上的微笑。她相信微笑具有力量,現在的希實子能夠相信。她確實看見「對抗終點」的眼眸露出一絲猶豫,他咬緊牙關。


    「妳這家夥——」


    「還是仔細考慮一下吧?不,可惜你也沒閑功夫考慮。當你讓我有機會唿救時,你就已經輸了。如果你再多等一會,別選在祭典上,等我迴家之後再下手就好了。趁現在離開,應該還逃得掉喔?」


    「——你打算怎麽敞?」


    希實子再度挑釁地補上一句。


    「對抗終點」的殺氣猛然膨脹。


    希實子現在敏銳的感覺,切身地感應到周遭的比亞特利斯立刻納入他的掌握。這感覺就像躺在猛獸咧開的利牙上,不知道將在幾秒鍾後被輕易咬死。希實子沒有別開視線,也沒有收起微笑。我會死在他手上,就在她浮現這念頭的瞬間——


    護他們的身影躍入視野。


    是護、絢子與艾梅藍齊亞。


    「希實子——!


    」


    「……希實子!」


    就在「對抗終點」的比亞特利斯控製即將撕裂希實子的身軀時,護與絢子的聲音打散他凝聚的集中力。「對抗終點」低聲呻吟,粗魯地放開希實子。在帛琉時似乎也是如此,他一瞬間下了決斷。


    「對抗終點」拿著複製品縱身逃跑。他迴頭瞥了一眼,眸中浮現出難掩的憤怒之色。我贏了——


    希實子心想。當然,複製品被偷走不算什麽勝利,起碼可怕的災難不至於降臨到絢子他們身上——


    撲通!


    附近一帶的比亞特利斯一起鼓動,那強烈的感受令正想放鬆的希實子倒抽一口氣。強烈的比亞特利斯感應仿佛將夜色化為漆黑、彷佛使空氣不祥地為之扭曲。她迴過神時,「對抗終點」原本被打散的意誌再度掌握了周遭的比亞特利斯。


    希實子泛起雞皮疙瘩,心髒宛如凍結了。


    「對抗終點」停下腳步迴頭望向絢子,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神直盯著她,布滿傷疤的臉孔浮現希實子至今不曾見過的喜悅。


    複製品被扔到地上,那個不足以封印「對抗終點」怪物般的比亞特和斯感應能力。


    「——希實子。」


    在煙火的隆隆聲中,他沉靜的低語聽來卻十分清晰。「對抗終點」冷靜地緩緩轉向絢子他們,吊起嘴角。希實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對抗終點」的台詞抹去她扮演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理由,不過原來是這麽迴事。妳想騙我逃走吧?隻要時機再錯開一點,我真的會上當——……『whoracle』在那裏嗎?」


    「——嗚……!」


    希實子皺起眼角咬緊牙關。「對抗終點」早已不再看她,隻盯著絢子——手腕上的「whoracle」。希實子領悟到,事態已完全脫離她能力所及的範圍。


    這是她唿喊「救救我」而招來的狀況,是她總是給別人添麻煩的軟弱招來的狀況。然而,希實子卻無能為力——……


    ——像小時候一樣。


    ——如果不操縱比亞特利斯的話。


    她腦海浮現這個念頭的瞬間,恐懼竄過全身。從前的記憶如針一般刺入希實子的心。在這種緊要關頭,由我動手?發動足以引開「對抗終點」注意力的比亞特利斯控製?她曾多次進行過一些不痛不癢的比亞特利斯控製,幾乎毫無抵抗感。不然的話,即使希實子下定決心絕不接觸實戰的比亞特利斯控製,主要目的是學習研究的入門知識,她也不可能考慮轉入東比大附屬言同中。


    可是,不一樣。


    談到在實戰多少能派上用場,有一般水平以上的比亞特利斯控製,事情就截然不同了。希實子已有好幾年沒施展過大規模的比亞特利斯控製,能力搞不好變得穩定了一點。


    也可能完全沒變。


    希實子還順著被「對抗終點」拋下的動作倒在地上,咬著嘴唇抓住地麵。如果是小規模的就無所謂,沒什麽關係。但如此高階的比亞特利斯控製,她實在——結果一定會像小時候的那一天。就像她傷害了自己的左眼與雙親般,同樣傷及護與絢子…………


    ——可是,這樣……好嗎?


    希實子顫抖地想著。即使過去的迴憶刺穿心房,她作為學生會一分子在東比大附屬高中度過的每一天仍然掠過腦海。絢子堅定不移的耀眼堅強,護直率的笑容從腦中閃過,希實子咬得嘴唇滲血。


    ——……像平常一樣畏縮,保持那副愚蠢醜陋的樣子真的好嗎?


    ——我還要再……用不成熟當借口……


    ——當個隻會給重要夥伴添麻煩的我嗎!?


    *


    護從精神與肌膚兩方麵感受到周圍的比亞特利斯遭人支配,空氣一口氣緊繃起來。他全身汗毛倒豎,敵意的漩渦刺得護皮膚發麻。是那個傷疤男……!他怎麽會在這裏?護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對手早已進入備戰狀態,四周充斥著不祥的殺氣。


    護環顧周遭,除了希實子之外,海狼他們也各自倒地。三人似乎全都喪失意識,看不出傷勢深淺。護心想,一定沒有大礙——


    「……貝雅特麗齊!」


    艾梅藍齊亞緊迫地喊道。她迅速撿起落在地麵的厚刀刃,站到最前方。


    「不——不行,不行不行!是那家夥,先不提其它人,隻有那個男子……!退後!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時刻!」


    「『對抗終點』——」


    絢子的神情嚴厲起來,喊出對方的名字。


    「對抗終點」揚起一絲笑意,雖不明顯但他的確笑了——這是護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那雙蜂蜜色的眼眸注視的對象早已不是希實子,當然也不是護與艾梅藍齊亞。


    而是絢子。


    「對抗終點」隻看著絢子一個人。


    「……!」感覺到身旁的絢子倒抽一口氣,護望向她。絢子學姐——?麵對「對抗終點」激烈的眼神,絢子眼瞳突然一動,美麗的臉龐蒙上驚訝與陰影。


    「對抗終點」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絢子不知為何突然嚇了一跳,發出輕喊:


    「啊————」


    「……beatrice.」


    「對抗終點」的嘴唇微微蠕動,呢喃聲乘著夜風流散。空中再度綻放一朵巨大的煙火,「對抗終點」隨著亮光吼出什麽。護聽不懂他所說的話。


    護能夠辨識的單字隻有一個。


    ——「whoracle」。


    「對抗終點」龐然的身軀緩緩晃動。


    「——!」


    下一瞬間,疾馳的他已出現眼前。「對抗終點」對準絢子、對準護住她的護揮下宛如兇器般千錘百煉的右臂。護擊中精神瞪著「對抗終點」,周圍的空氣閃閃發光——此時,艾梅藍齊亞從旁邊衝過來。


    刀鋒映出煙火的光芒,「對抗終點」移動原本砸向護的右臂抓住艾梅藍齊亞揮刀的手。他的手像老虎鉗般握得死緊,「……嗚!」艾梅藍齊亞痛得表情扭曲,「對抗終點」迴望著她的臉孔也因憎惡而扭曲。


    「——貝雅特麗齊!」


    艾梅藍齊亞再度厲聲唿喚,聲調迫切。


    「退後……!快點——」


    啪嚓!艾梅藍齊亞來不及說完,周遭已進出火花。護背脊發寒,這是「對抗終點」的比亞特利斯控製……!他領悟到這一點,霎時間施展比亞特利斯控製。熠熠生輝的光點呈網狀展開,覆蓋護、絢子和艾梅藍齊亞。僅有厘毫之差,「對抗終點」的意誌幾乎同一時間掀起爆炎。


    強韌又正確無比,毫不留情全力施為的比亞特利斯控製——憑護小時候幢憬的耀眼比亞特利斯之光,實在難以完全擋下。盡管熱度與衝擊被削去大半,要全數抵消卻是不可能的。爆風橫掃而過,護伸手抱住絢子的肩膀,兩人交纏在一塊滾向地麵。雖然麵露痛苦,艾梅藍齊亞仍擺出受身動作迅速站起身。


    「……貝雅特…麗齊!」


    艾梅藍齊亞再度唿喊,要她快逃。


    「對抗終點」揮下手臂,繼續施展比亞特利斯控製。


    浮遊於大氣中的無數比亞特利斯掠過一圈漣漪。


    幾乎融入夜色的黑暗光熱波盤旋成形,無聲地襲向護與絢子。光點迴應護的意誌,再次展開障壁。然而,這波攻勢似乎真正是「對抗終點」的全力一擊。「……!」光點一觸及光熱波,護險些被對方的意誌壓潰。


    他咬住嘴唇,拚命忍下呻吟。


    ——好重……!


    剛浮現這念頭,光之盾就被吹散。迸散的光粒仍然削去熱波大半的熱度衝擊,但還是無法完全擋下。護再度摔倒,臉頰傳來貼著地麵的感觸。爆風帶來強勁的衝擊,震得


    護全身嘎吱作響。絢子學姐呢……!?他竭力抬起頭——


    發現絢子一個人跪在原位。


    唯有衝擊的餘波,撫過絢子的長發。


    她明明應該和護一起再度遭爆風吞沒,卻沒被打飛,僅僅一臉茫然地仰望著迫近眼前的「對抗終點」。為什麽…………焦慮的護腦中閃過在帛琉的迴憶。


    「whora……cel————?」


    希實子在帛琉保護他的時候,撲向護的「對抗終點」比亞特利斯控製之所以煙消雲散,是靠著「whoracle」之力嗎?就像能壓抑佩帶者的比亞特利斯感應能力,它也可以直接壓製襲向佩帶者的比亞特利斯控製。阻隔人與比亞特利斯的比亞特利斯機器——


    護與艾梅藍齊亞同時反應過來奔向絢子,卻來不及了……!「對抗終點」朝她伸出手。絢子仰望著「對抗終點」,仍然動彈不得。


    「絢子學——」


    護慌亂地唿喚。


    「絢子姐姐——!!」


    由良理宏亮得驚人的叫聲響起,打斷他的話。不隻是由良理,摩耶與汐音等學生會成員全都跟在護他們背後趕來此地。「對抗終點」的視線一瞬間轉向眾人,手跟著停頓。此時,艾梅藍齊亞投擲的飛刀劃破空氣。


    射得中——護這麽想著,「對抗終點」卻敏銳地縱身往後一跳,於千鈞一發之際閃過刀鋒。護衝上前趁機抓住絢子的手臂,使勁拉扯沒有行動的絢子。


    「怎麽了!?」


    即使聽到護的問題,絢子還是一片茫然。


    護在相握的手上使力,比剛剛更粗魯地拉扯她。


    「絢子學姐!振作一點!」


    「——護……」


    這時候,絢子才好不容易迴神。


    咦——?護困惑起來。絢子迴過頭時臉上已不見趕來時的表情,看來有些蒼白。雖然有一小段距離,但「對抗終點」還在眼前,現在不是問問題的時候。就像艾梅藍齊亞所說的,他必須先叫絢子退後。


    「暫時退後吧!畢竟對手太難纏了……!」


    「嗯、嗯——」


    絢子點點頭後暫時閉上眼睛打起精神,恢複凜然的神情。她配合護拉手的動作,自雙膝著地的姿勢站起身。不,是試圖站起身。


    艾梅藍齊亞站到護與絢子麵前,以左臂格擋「對抗終點」的手刀。她的拳頭埋進「對抗終點」腹側,然而他毫不畏縮,反倒用另一隻手抓住艾梅藍齊亞的臉龐。


    「嗚——!」


    艾梅藍齊亞被「對抗終點」的蠻力按倒,同時踢出右腳打中他的側臉。這一擊終究造成傷害,「對抗終點」的膝蓋搖晃,手上也放鬆力道。「對抗終點」雙膝落地,艾梅藍齊亞倒在地上。但雙方都在一秒後重整體勢,幾乎同時進行比亞特利斯控製,正麵互相開火——


    「咦、咦……?」


    絢子拚命緊抓著護的手,使勁到連指甲都陷進肉裏,一臉愕然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腳。她瞪大眼睛,與其說是不敢相信,更像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狀況。


    「怎——怎麽迴事……?」


    絢子站不起來。


    她依舊雙膝跪地,下半身宛如凍結般一動也不動。


    「絢子學姐——?」


    「等…等等,護,我現在就——」


    這時候,護突然發現他緊握的手沁滿冷汗,還微微顫抖著。絢子猛然咬住嘴唇,再度嚐試起身,卻還是失敗了。「啊——」險些癱倒的她發出驚唿,護慌忙扶住她。


    咻!撼動大氣的聲響並非煙火。


    艾梅藍齊亞與「對抗終點」的正麵互擊幾乎勢均力敵,然而艾梅藍齊亞畢竟略遜一籌。她被爆風壓得連踏數步,最後仍站穩步伐。艾梅藍齊亞一邊格擋「對抗終點」的追擊,一邊急切地大喊:


    「——你在幹什麽!」


    這句話已非對絢子,而是對護而發。「對抗終點」一邊與艾梅藍齊亞對打,其實殺氣與敵意全都投向絢子。即使正以肉搏戰壓製艾梅藍齊亞,他有部分意識始終鎖定絢子。站在絢子身旁的護一直感受到一股令心靈凍結的重壓。


    「快帶貝雅特麗齊離開……!」


    我知道。我知道,快啊、快啊……!護也十分焦急,卻辦不到。絢子無法靠雙腳自行站穩,她的膝蓋格格打顫,表情緊繃。護緊抱住她顫抖的肩膀。從絢子緊咬的嘴唇,也能知道她是多麽竭盡全力想站起來。護知道得太清楚了。


    「抱、抱歉,護。我、我馬上、站起來,快點、現在、不要緊、現在。」


    可是,她站不起來——


    「——這…這是……怎麽迴事……?」


    絢子發出顫抖的聲音,臉上浮現幹笑。


    「騙人……為什麽!為什麽——」


    她的笑容不甘心地扭曲,蒼白的表情出現裂痕,被動搖破壞。喀……護甚至聽見絢子咬緊牙關的聲音,絢子緊握他的手,就像抓著救命稻草。


    「我站不…起來——」


    「——絢子!護!」


    學生會成員之中最快趕到現場的摩耶毫不猶豫地衝過來。「摩耶學長!」護迴過頭,對上他迫切的神情。由良理驚人之勢狂奔而來,穿越護他們身旁。交錯而過時,她一瞬間擔心地看了絢子一眼。


    「——你這個在帛琉沒學到教訓的……!」


    由良理用熊熊燃燒的眼眸瞪視「對抗終點」。


    瞪著正與艾梅藍齊亞交手的他。


    「戀童癖~~!」


    噴發的火舌撲向「對抗終點」。他揮動左臂張設比亞特利斯障壁吹散火焰,但終究在剎那間露出破綻。「對抗終點」擋不下艾梅藍齊亞的飛踢,被掃飛的龐大身軀滾落地麵滑行,拉開距離——然而,這一擊實際上能造成多少傷害很難講了。「——哈~!哈~!」艾梅藍齊亞抖動肩膀大口喘氣,無力追擊。


    「發…發生什麽事了!?」


    比摩耶與由良理晚一步到達的汐音驚慌失措地問。也許是覺得自己太接近可能會礙手礙腳,汐音他們在一小段距離外停下腳步。「怎——」杏奈叫道:


    「怎麽辦!怎麽辦!吉村!絢子!我…我們該如何才好!?」


    「老姐,妳冷靜點!吉村學長——」


    「拜托大家去幫希實子和海狼先生他們!他們說不定受了傷!幫忙查看一下傷勢!」


    護抱著絢子的肩膀大聲迴應,「好、好的!」杏奈、汐音與其它數人點點頭,正要衝出去的八木半途轉過身來。


    「除…除此之外呢!?還有什麽是我們能做的嗎!?」


    他這麽問。


    「除此之外——」護脫口喊出臨時想到的答案。


    「……請…請替我們加油!!」


    「加油~!」嗶~嗶~美月拚命吹著不知從哪邊拿出來的笛子,非常認真地拉高嗓門大喊。


    「絢子~!」「加油!超級加油!」「我…我支持你們~!」緊接著,汐音、瑤子與友香也紛紛聲援。「艾梅藍齊亞學姐!加…加油!」龍照有些自暴自棄地叫道。聽到這句給艾梅藍齊亞學姐的聲援,護望向艾梅藍齊亞。


    那記飛踢果然並未對「對抗終點」造成多少傷害,他再度接近艾悔藍齊亞,兩人赤手空拳地搏鬥。由良理也加入戰局,一再攻擊「對抗終點」——!即使如此,艾梅藍齊亞這一方還是略顯下風。她在打鬥時還得保護後方的護與絢子,說不定是一大原因。


    「艾梅藍齊亞——!」


    護不禁放聲唿喚,壓抑著想奔向她的衝動。


    護注視絢子。絢子露出驚慌失措的眼神俯望自己的手腳,顫抖著垂下頭。


    他不想離開,想繼續抱著她的肩膀——護


    心想。然而,艾梅藍齊亞和由良理苦悶的呻吟斬斷了這天真的念頭。「——摩耶學長!」他唿喚自己打從心底信賴的人,抬頭以真摯的眼神望著摩耶。「……嗯。」摩耶也筆直地迴望著護,點頭答應。


    「絢子學姐——拜托你了!」


    「交給我吧。」


    摩耶眸中閃爍著迫切的光芒,包含了他長久以來一直守候著絢子的思念,時間遠比護更久。


    「雖然我完全不能代替護,但至少——在這短暫的片刻會保護好絢子。如果連臨時代班的角色都做不好,我多年來待在絢子身邊又是為了什麽!」


    護抓住怎麽嚐試都站不起來的絢子雙肩。絢子赫然抬頭,護從正麵近距離地注視她的眼瞳。他確實看見了絢子眼中浮現的陰霾,以及她拚命想隱藏的感情。


    ——看見那份恐懼。


    強烈到令她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慌亂。


    「絢子學姐,不要緊的!」


    夜空中的煙火到底正為誰獻上祝福?到底替在場的哪個人打了氣?那美麗的光芒,到底想照亮什麽……?護輕輕吻了絢子在火光中浮現的美麗臉蛋、吻她柔軟的臉頰。


    他溫柔的微笑。


    「請相信我們。」


    「護——…………」


    護鬆手放開呢喃的絢子,摩耶穩穩支撐住她搖晃的背部。摩耶點點頭,護也點個頭後,轉身離開絢子奔向艾梅藍齊亞她們。摩耶硬是抱著她,退到後方。


    艾梅藍齊亞躲不開「對抗終點」的一擊,臨時舉手防禦的嬌小身體被沉重的踢擊踹飛。護接住不斷翻滾,痛苦得眼角扭曲的她。


    「艾梅藍齊亞——」


    「——護,由良理她……!」


    他順著艾梅藍齊亞焦慮的叫聲望去,「對抗終點」的手刀正逼近由良理,這一掌揮來的時機無從閃躲。由良理不甘心地瞪著「對抗終點」時,眼前輕輕浮現光之鎖鏈,纏住「對抗終點」瞄準她咽喉的手刀不放。


    「對抗終點」驚訝地瞪大雙眼,轉頭看著護。


    護感到背脊發寒,光是麵對他的視線,感覺就如遭到槍擊一般。他渾身直冒冷汗,臉頰彷佛被火烤般陣陣刺痛。護清楚感受到「對抗終點」改變了目標,比起艾梅藍齊亞、比起由良理——他此刻的確決定先擊潰護。


    護已透過在帛琉交手的經驗深深理解,「對抗終點」並非什麽強敵之流。就算護稍有成長,當然仍不是他的對手,即使和艾梅藍齊亞、由良理連手也稱不上必有勝算。不過……「對抗終點」一直看著絢子。他看著絢子笑了。


    「對抗終點」出現在這裏的理由,身在日本的理由,想必是為了絢子——不,是絢子持有的「whoracle」。因此護不會退後,也絕不能輸,無論對方是多駭人的怪物都一樣。「——護!」艾梅藍齊亞小心翼翼地瞪著「對抗終點」,發出警告。


    「他要出手了……!」


    「對抗終點」衝出來撞飛采取警戒動作的艾梅藍齊亞,一瞬間逼近了護。護抬起頭,看見「對抗終點」高舉的右手散發黑光。擋得住嗎?護的表情嚴厲地扭曲,同時聚精會神。「——護……」他聽見絢子那微弱卻急切的悲鳴。


    正當護和「對抗終點」的視線撞在一塊時,周圍的比亞特利斯突然強烈地跳動,雙方的舉動同時停止。這強烈無比的比亞特利斯感應,不屬於護、不屬於「對抗終點」不屬於艾梅藍齊亞、不屬於由良理——


    啪吱!大氣中火花四射。


    是誰——?護大吃一驚地環顧四周,目光停留在由美月和杏奈攙扶站起的希實子身上。希實子的左眼——沒戴眼罩,緊閉的左眼裸露在外。她麵露被焦慮驅策的神情,看著護和「對抗終點」。希實子臉色蒼白卻不顧一切,咬著嘴唇拋開恐懼,顫抖地露出堅強的眼神。為了幫助護,她正試圖操控比亞特利斯。


    就在護察覺的瞬間——


    「…………嗚!」


    啪吱啪吱!希實子的神情痛苦地扭曲,空間各處再度迸出激烈的火花。護與她本人都產生危險的預感,他看到希實子眼中搖曳著恐懼與焦躁,知道她正竭力控製比亞特利斯。試著操縱它們。然而四處飛舞的火花沒有平息,反倒越來越激烈。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希實子流露了近乎絕望的感情拚命大喊:


    「——不行……!!」


    ——失敗了。護反應的速度之所以比任何人……比艾梅藍齊亞與「對抗終點」更快,是因為前幾天聽希實子提過她往日悲傷的迴憶。


    因為希實子充滿真實感地自己表明失去左眼,獲葛蒂借予「whoracle」的經過。


    比亞特利斯爆炸了。威力足以輕易打飛一個人的爆炸像先前的火花般連續卷起,襲向包含希實子本身在內的所有人。接著,遵從護的意誌展開的光之網,幾乎完美地——抵消除了撲向「對抗終點」以外所有的爆炸。


    閃閃生輝的殘光緩緩在周遭飄蕩,空間充滿寂靜。煙火此時也已經落幕,唯有響應護意誌的比亞特利斯之光溫柔地擁抱沉靜的夜間空氣。


    另一方麵,「對抗終點」雖也臨時做出防禦,但麵對來得措手不及又難以預測的不規則爆炸,他也無法完全擋下。男子被爆風炸飛,神色痛苦地按著血淋淋的左臂。


    艾梅藍齊亞沒有錯過良機。


    原本受希實子的比亞特利斯感應失控影響,仍有火花散落的周遭空氣瞬間染上緊繃的寒氣。混亂顫栗的比亞特利斯轉眼間受到管理,艾梅藍齊亞隨著一聲充滿氣魄的叫喊揮落手臂。半空中生出數百柄之多的大小冰刃,宛如機關槍般對準「對抗終點」傾注而下。


    攻勢還不隻如此。


    「對抗終點」表情一歪,伸出血淋淋的左臂當擋箭牌衝了出去,無意抵禦艾梅藍齊亞的冰刃風暴。


    這舉動令護和艾梅藍齊亞都吃了一驚,冰刀撕裂「對抗終點」,刻下恐怕、永遠不會消失的深深傷痕。他當成擋箭牌的左臂滿目瘡痍,鮮血如煙火般散落。縱然如此,「對抗終點」也沒有停下腳步。


    他的目標不是護他們。


    ——絢子學姐!


    護、艾梅藍齊亞、由良理與其它眾人全都赫然驚覺,但「對抗終點」已拖著血跡即將到達絢子身旁。「——貝雅特麗齊!」「絢子學姐……!!」艾梅藍齊亞和護分別想實行比亞特利斯控製。


    摩耶抱住絢子的肩膀,準備拿自己的身體當盾牌。


    「——『whoracle』!!」


    「對抗終點」朝絢子與摩耶伸出唯一無傷的右手——


    一個聲音響起。


    「從今以後,妳的人生還會碰到無數這種程度的困難吧。這世上唯有我能保護妳不受任何威脅。不是妳那些沒用的同伴,不是吉村護,隻有我。」


    在快要觸及絢子與摩耶之際,「對抗終點」的右手停在半空。現場宛如凍結般鴉雀無聲,「對抗終點」瞪大雙眼直盯著對手——那個突然躍入眼簾,從旁邊抓住自己右手腕不放的人。


    煙火發射的聲響與光芒再度傳來。


    凍結的時間開始運轉——


    「隻有我才配得上妳,貝雅特麗齊……不。」


    嘎吱……「對抗終點」的手隨時會骨折的傾軋聲,也傳入護的耳中。「對抗終點」發出痛苦的呻吟想要甩開箝製,對手卻紋風不動。啪擦!那是骨骼被捏碎的聲響……


    號稱魔王的男子注視著絢子,溫柔地呢喃。


    「絢子,我的新娘…………」


    「——哥哥!?」


    隨著艾梅藍齊亞的驚唿,「對抗終點」擰身起腳踹向約翰。約翰連閃也不閃,隻緩緩一眨眼構成肉眼看不見的障


    壁,輕鬆反彈「對抗終點」的飛踢。


    約翰依舊抓著「對抗終點」的手望向他。


    「原來如此,你就是『對抗終點』?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如果你企圖出手的對象不是絢子——」


    與「對抗終點」痛苦的表情形成對比,約翰麵帶優雅的微笑。那妖豔的笑容,連身為男性的護都不禁看得著迷。一個喚起畏懼與服從,魅惑與迷幻的魔王之笑。


    「對抗終點」試著施展比亞特利斯控製,空氣開始震動。


    約翰的笑容消失了。


    「——我倒可以陪你玩玩。」


    「對抗終點」引發劇烈的電擊襲向約翰。約翰卻一派蠻不在乎,甚至沒嚐試防禦。啵!正遭受雷擊時,他高舉的右手亮起一簇火苗。


    僅此而已。


    明明僅此而已。


    「——!」一股除了驚人兩字外都無法形容的感覺令護顫栗不已。他半年前也體驗過,這種被無從彌補的巨大差距壓倒的感受,彷佛世界為之震動的比亞特利斯控製。無可懷疑的世界最傑出比亞特利斯操縱者,不容其餘任何天才相提並論,準備登上至高寶座者的力量——


    約翰握緊拳頭,將火焰關在掌心。然後——對準「對抗終點」的胸口,揮落這世上除了絢子之外無人能夠承受的魔王鐵錘。


    火花四散的一瞬過後,火花朝「對抗終點」爆開。規模雖小卻毫不留情的兇惡爆炸在他胸口迸開,「對抗終點」連一聲慘叫都沒發,也發不出來。他龐大的身體頹然搖晃————直接倒下。


    戰鬥就此結束了。


    有好一陣子,無論誰都說不出話來。甚至是對葛蒂暢所欲言的由良理,感應到約翰的比亞特利斯控製後也啞口無言。約翰轉動目光,在望向絢子和艾梅藍齊亞之前先看著護。


    護自然地吐出低語。


    「……普魯士…魔王……」


    「——吉村…護。」


    約翰也迴應般地呢喃,但沒多再說任何話。他繼續調轉視線,把驚訝得呆在原地的艾梅藍齊亞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或許是在確認她有沒有受重傷。放心之後,約翰轉而注視抱著絢子肩膀的摩耶。


    他揚起冰冷無比的輕蔑笑容。


    「周藤摩耶,就憑你也配抱住絢子的肩膀嗎?」


    「……!」摩耶咬緊牙關,「摩耶……」明日香在後方不安地守候著。「——哥、哥哥!」這時,艾梅藍齊亞好像終於想到似的唿喚,衝到約翰身邊。


    「你…你什麽時候來日本的!?哥哥的傷勢——」


    「沒問題。不必擔心,艾梅藍齊亞。我是誰?」


    「——這世上最強的魔王。」聽到艾梅藍齊亞的迴答,約翰揉揉妹妹的頭。


    「不過……幸好及時趕上。」


    這時,他的眼神重新投向絢子。


    絢子蒼白的臉上浮現警戒之色,卻有些無力。


    「一抵達日本,我立刻連絡鷹棲尚幸的秘書——是叫菊川來著?聽說妳出門參加祭典了。我在前來這裏的路上感應到艾梅藍齊亞和那男人的比亞特利斯控製,便加快腳步。真是危急啊,看來吉村護他們和『銀之瑪莉亞』的私人傭兵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場?」


    「……你說什麽?」聽著約翰嘲笑的口吻,被汐音抱起的冰雪呻吟。她似乎已勉強恢複意識。「我說的是事實吧,小嘍囉。」約翰越發愉快地歪起嘴角。


    「除了這個『對抗終點』,企圖對貝雅特麗齊不利而盯上她的鼠輩,其它還有五、六人喔?笑死人了,你們誰也沒注意到嗎?前來此地的路上,我順道收拾了那群家夥。」


    約翰出乎意料的發言,「咦————?」令絢子大受衝擊地眼眸一動,她的腦海中不知掠過了什麽影像。約翰朝絢子伸出手,所有人都隻能入神地看著約翰的動作,看著他的手即將輕輕觸摸絢子的臉頰——


    「——不可以。」


    護從旁邊抓住他的手不放。


    護既像瞪視又像挑戰地往上看,與傲然俯視的約翰四目相對,火花四射。護的背脊一陣顫栗,拚命鼓舞險些認輸的心。「護、護……!?」艾梅藍齊亞不安地喊。「……你想幹什麽?」約翰冷冷地開口:


    「放開你那隻無法保護絢子的軟弱小手。」


    「我不放。別碰絢子學姐。」


    約翰不悅地吊起眼角。在劍拔弩張、隨時都可能破裂的空氣中,護絕不從約翰身上別開目光。他絕不退讓,以熊熊燃燒的眼神和約翰互瞪。


    半年前,護以絢子戀人身分刻下的感情複蘇了。


    我不會輸,我不能輸。絢子說過護才是她的中心,她的心意不允許護軟弱。我要變強,變強到不輸給約翰,變強到令全世界的人都認同「魔女貝雅特麗齊」的戀人是護——


    「……你該不會忘了。」


    護一字一字強調。


    「這次的事件,一開始還不是你們惹出來的?你們沒資格對我們說三道四,我也無意為你剛才救了絢子學姐而道謝。即使你沒來,我們也——」


    「……關於這次的事件,我向各位賠罪。」


    約翰打斷護的話,坦率地表示。


    「我承認,關於adastra的失控以及由此衍生的一連串問題的確是我們的責任,沒有找借口的空間。」


    約翰邊說邊粗魯地甩掉護的手,互瞪的兩人之間再度迸出火花。哼!約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視線又轉向絢子。他沒再嚐試觸摸她,取而代之地用目光撫過她的臉頰。「——絢子,好久不見了。」聽到約翰的問候,絢子驚跳了一下。


    「我打從心底向妳致歉——不過,妳別誤解了。問題的本質不在表麵上,adastra的失控隻不過是一個案例罷了。隻要妳身為全世界最優秀的天才……遲早都會發生類似的麻煩。而且,必定會再度發生。」


    無聊的詭辯……!約翰彷佛想說服絢子的溫柔口氣聽得護咬牙切齒,緩緩移動。他站到絢子與摩耶麵前護住兩人,從正麵迎向約翰。「護——」摩耶驚訝的聲音傳來。約翰隻瞄了他一眼,視線立刻迴到絢子身上。


    「絢子——妳不可能沒想過吧。身為稀有存在的妳,會將身邊重要的人們卷入風波。老實說,這次adastra的失控真的是超出預定的意外,但無論如何——我和正樹都有意展開類似的行動。我們打算引發妳無法解決的問題,讓妳了解自己的歸屬是何處,帶妳和吉村護迴國。」


    「……!」艾梅藍齊亞的表情掠過一陣波動。她驚訝得杏眼圓睜,「哥哥……」小聲呢喃,不過約翰似乎沒聽見。


    「妳若再度拒絕加入『迴歸起源』計劃的話……不過由於這次的事件,看來也沒有必要了。妳應該徹徹底底地明白了吧?光是有妳在,妳的周邊就會被卷入危險。即使憑妳的力量,也不可能時時刻刻保護身邊的人事物——沒錯,就像現在一樣。」


    這就是正樹和約翰為了帶走護與絢子,所謂「如果兩人拒絕,那不擇手段也要成功」的計策,若沒發生這次的事件就會付諸實現……?一瞬的愕然之後,護拚命握拳握到手指發痛。


    也就是說,如果無法打動絢子,他們就會強行破壞絢子的歸屬——護他們在東比大附屬高中安穩的家園,也是絢子最珍惜的東西,藉此帶走她……先不提約翰,護不願相信正樹有這種念頭,但——


    「我說的像現在一樣,指的可不是『對抗終點』的襲擊喔?除了adastra與『對抗終點』以外,想對妳不利的鼠輩要多少有多少。每次遇到襲擊,妳未必能夠徹底守護一切。事實上,如果我沒有來……」


    約翰的台詞刺痛絢子的心。


    「剛剛監視妳的另一夥歹徒,說不定明天就會襲擊


    妳。而妳——說不定會再次像現在一樣,除了顫抖之外什麽都無能為力。」


    「…………!?」


    絢子倒抽一口氣,約翰溫柔地笑著告訴她。


    「到時候,就是吉村護、周藤摩耶和妳其它朋友,受到無法挽迴的傷害的時刻了。妳可能像現在這般無力的瞬間多不可數,即使妳本人平安無事,妳周遭的一切卻會受傷毀壞……我說個具體的例子吧。被『whoracle』無力化的妳待在那裏,結果受傷的不是妳,而是在妳身邊想要保護妳的所有人類。」


    絢子表情上的裂痕,這次已蔓延到無可挽迴的深處。護有生以來,從未有過比目睹絢子此刻的表情更令胸口抽緊的經驗。受傷的不是絢子,而是身邊的人。護感覺到,約翰剛剛的台詞的確破壞了絢子心中的某個部份。她美麗的臉龐泫然欲泣地扭曲,臉上浮現衝擊、動搖、恐懼、慟哭與絕望——


    護自覺指尖在顫抖。原本充盈全身的灼熱怒火反倒急速凍結,憤怒並非消失,而是逐漸冰凍。熊熊燃燒的不穩定火焰超越臨界點,收束成如利刃般具攻擊性的形態。憤怒化為明確的形式,變成驅策護的動力。


    「——住口。」


    比起約翰,他的聲音更讓其於眾人一臉驚訝。自從有生以來,護大概從不曾發出如此充滿冰冷殺氣的聲調。約翰俊美的麵容一動。


    「你的一廂情願也該有個限度吧,魔王……!」


    護打從心底無法原諒約翰,竟毫不在乎地說出比任何護罵更傷害絢子的台詞。


    約翰之前說過他愛絢子,現在也沒有隱藏自己的心意。約翰愛著絢子。既然如此,他為何能為了想得到她、為了想叫她參加研究、為了想邁向某種境界,就刺傷絢子的心!?害得絢子露出如此傷痛的表情!?


    為何能夠玷汙絢子如高傲女神一般的驕傲……!?


    我不會輸,我不能輸。怎能讓這種家夥碰絢子!


    因為絢子在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戀人,是護!!


    「我——我們沒有你所說的那麽弱小。別太瞧不起人……!我們在了解一切之後自行選擇,決心不讓任何人受傷,待在絢子學姐身邊。別搞錯了,這件事隻有我們做得到。你根本無法站在絢子學姐身旁!」


    「——你還是沒變,不,比起之前更加……」


    約翰瞇起眼睛,宏亮的優美嗓音轉為低沉。


    周遭的比亞特利斯反應約翰具攻擊性的意誌震動著。


    「囂張了……吉村護。囂張到我真想當場殺了你。」


    約翰和護雙方都不肯退讓一步,一瞬也不轉開目光,抱持堅硬的意誌互瞪。無論是絢子、艾梅藍齊亞、摩耶或汐音他們都無法介入兩人之間,甚至發不出聲音。唯有煙火的光亮與聲音在附近迴響——不。


    一陣騷動聲傳到護他們這邊來。


    「——糟糕。」艾梅藍齊亞迴過神低聲地說。即使有煙火發射聲與祭典的唁一囂掩蓋,他們在戰鬥中接二連三引發的爆炸,終究引來好奇的人群。「……護、約翰。」摩耶開口。「嗬、嗬嗬,沒、沒什麽啦!」美月對看熱鬧的遊客笑著說。


    「絢子。」約翰在最後呢喃。


    「吉村護他們無法保護妳,妳也無法保護他們。所以,妳至少現在……就待在我身旁吧。隻要妳在我身邊,愛怎麽罵我都隨便妳,要我對這次的失態賠罪多少次都行。包括adastra在內,我會把所有企圖對妳不利的鼠輩一一殲滅。若是我和妳,一定到達得了…比誰都更強大、高傲、美麗的究極高度。人類史上誰也不曾到達的領域——」


    眾人暫時迴到絢子家,當摩耶他們替海狼一行與希實子包紮傷口時,護之所以帶著絢子走到庭園,是因為對她的表情有所預感。與「對抗終點」交手時、後來聽到約翰拋來那番話時,絢於浮現龜裂的麥晴。


    彷佛她擁有的堅強全都遭到破壞,大大裂開的絕望神情——


    「——真不敢…相信……」


    胸中深處透出的冰涼緊張感彷佛令盛夏的悶熱也冷卻了,絢子以靜靜的聲調率先開口。她依舊背對著護絕不迴頭,長發隨風飄揚。


    「我真的真的……不敢相信——你也……看到了吧?」


    在宛如由煙火光芒散落而成的晴朗星空下,遠方傳來蟬鳴。帶著朦朧陰影的月亮從高空俯瞰護與絢子。隻有夜風輕輕地撫摸兩人。


    「看在護眼中,是什麽……樣子呢?」


    咦——?護突然心想。


    他有種既視感。


    「我那副什麽也辦不到……無計可施、派不上用場的醜態,丟臉的德性……我不想讓你、唯獨不想你——看見的,真不敢相信。一開始……我自己也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


    之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護思考著。那是什麽時候……?絢子也像這樣以泫然欲泣的口吻訴說著,在不甘心與憤怒之下暗藏怯色。


    「當那個比亞特利斯操縱者……『對抗終點』對我發出敵意,和那家夥目光相對,我想起自己現在無法操縱比亞特利斯的時候——雙腳就不聽使喚了。我幾乎什麽都無法思考……我第一次碰到這種經驗,一頭——霧水。」


    絢子吞吞吐吐的說著,顫抖的拳頭緊握到令人看了心痛的程度。


    「——我…………啊。」


    細微的聲音消失在風中,護沒有聽見。絢子一瞬陷入沉默,「——絢子學姐……」護開口唿喚,但她還是不肯迴頭。最後,絢子大聲重複一遍:


    「…………我很害怕啊!!」


    護想到了既視感的謎底。時間在他和絢子交往之前,第一次造訪絢子的房間,和她兩人獨處的時候。當時絢子也在不甘心與憤怒中藏著一抹膽怯,如要宣泄感情般吶喊著「我明明該保護你的!」情況或許有點相似——隻不過……


    隻不過,當時……


    「我害怕得難以置信!我雙腳發軟,身體顫抖,嚇連腰都挺不直,腦袋一片空白,一點辦法也沒有!沒想到少了比亞特利斯控製能力後麵對那種對手,竟然這麽可怕……!!我……以為自己是更堅強的人。以為即使沒有比亞特利斯控製能力,也沒有影響——可…可是,我錯了……」


    當時,是絢子從背後緊抱住護——


    「我…錯了。我隻是自以為是……誤以為自己很行。明明派不上用場,卻抱著錯誤的自信。哈哈,當成笑話都不好笑。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是這麽、是這麽——」


    現在換成護從背後抱住她,用力抱緊絢子驚跳的身體。


    絢子顫抖著哽咽地開口:


    「——弱小……」


    護隱約感覺到,她正拚命忍著淚水。然而,絢子似乎再也忍不住了。滴答、滴答……熾熱的水滴落在護環抱她腹部的手上。絢子的肩膀開始痙攣,嗚、呃……話語的間隔之間傳來拚命壓抑的嗚咽聲。


    「我居然如此可笑,如此無可救藥。無法操縱比亞特利斯的我,明明有護和大家在身旁,卻無用得什麽也辦不到……!太慘了、太慘了!那是我耶……在你們奮戰的時候害怕得發抖,我到底哪裏有堅強可言?別開玩笑了!什麽叫『魔女貝雅特麗齊』!父親會說我是怪物,也是當然的。」


    嗚、嗚……絢子的嗚咽聲越來越激烈。即使憑她強韌的意誌,也難以壓抑得住。護在環抱她小腹的手上加重力道,感受著絢子的悲傷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背上。


    感受到她心靈的叫喊。


    絢子右手腕上的「whoracle」映著月光與星光。


    「我會以為自己很堅強,純粹是擅長操縱比亞特利斯的關係罷了……!我的強大隻是出於力量。因為知道自己很強,我才辦得到許多事。這根本不


    算是堅強!其實那家夥說得對……這不就是怪物嗎?內在如此可笑,有的隻是力量,一旦失去之後甚至無法保護大家,這算什麽啊,真不敢相信。好無聊,好弱,不就隻是怪物——而已嗎?」


    絢子哭了。她的身軀無力地顫抖著,若沒有護從背後抱住隨時都會癱倒。這大概是絢子有生以來首度體驗到的重大挫折吧。她無法忍耐地用雙手捂住臉龐,淚水止不住地落下,痛哭不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明明害你們碰到危險,你們明明想保護我,卻隻有我什麽都做不到……!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說不定會害我的護受傷啊……!!」


    這大概是絢子有生以來首度體驗到,充滿挫折與後悔、悲傷得令人心痛的嚎哭——


    「大家至今為止,都是抱著這種心情——抱著那麽強烈的恐懼麵對敵意嗎?明明如此害怕,卻不氣餒地站穩腳步?啊啊……我不知道……至今為止的大家,護、摩耶、汐音、由良理和大家不是都比我堅強得多嗎……!在我們之中,我——是最無可救藥的。換麻大家的話,絕不會隻顧著害怕得發抖……我…我——」


    給妳一點時間考慮吧,約翰留下這句話。


    ——仔細想想,該怎麽做對妳而言才是最幸福的。


    絢子的吶喊漸漸轉弱、消失,隻剩下停不住哭聲與像孩子似痙攣的肩膀。她不斷哭泣,即使躺在護的懷中、感受到他的溫暖依然如此,怎麽哭也哭不夠。「我……」漫長的沉默過去了,最後絢子靜靜地繼續說。


    邊哭邊說,話語中包含了絕望的悔恨——


    「我……說不定……跟約翰在一起,不然就是請海狼他們帶我去藏身處會比較好。我隻是個礙手礙腳的累贅,不管發生什麽危險,也無法保護你、保護大家——」


    ——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為了這一刻。


    護胸中逐漸充滿強烈的確信。九年前開始憧憬比亞特利斯的奇跡;去年秋天在唯一盛開的櫻樹下與絢子相遇;逐漸熟悉絢子,喜歡上她;兩人開始交往後發生的點點滴滴。一切的記憶,全都隨著護對絢子的愛膨脹起來。就是為了這一刻,他心想。啊啊,許許多多的感情在心頭複蘇。


    困難、困惑、喜悅、恐懼、挫折、緩緩產生的真實感、和「那個人」的再會。


    隨著無數的思念流過,護確信道。


    他就是為此而變強的。


    他或許進步得很慢,或許程度還遠遠不夠。護還有很多不足之處,很多軟弱的一麵,一點還完全比不上絢子與艾梅藍齊亞。盡管如此,為了這一刻,他確實一步一步地變強了。自從喜歡上絢子開始,護一直很努力。


    從他成了絢子的累贅之後;


    從約翰上次讓他體認到兩者的差距後;


    為了不再站在絢子背後,而是與她並肩前進,護努力至今——


    「……絢子學姐,我剛才說過吧。請相信我們。」


    護依然從背後緊抱著她,嘴唇湊到絢子耳畔低語。他悄悄鬆手放開驚訝的絢子。「……護——?」絢子迴過頭,吃驚地瞪大雙眼。


    她美麗的臉龐被淚水弄得一團亂,紅通通的眼睛還止不住地流下淚水。看著絢子令人心痛的哭臉,進一步加強護堅定的決心,給予他絕對的意誌。包括護本身的疏失在內,他對害得絢子表情如此難過的一切都心懷憤怒。護朝絢子伸出手。


    「不行。絢子學姐不想躲起來吧?也不想拜托約翰先生吧?請別說這種話,我……我們大家會保護妳的。」


    他用指尖擦拭絢子的臉頰,有股強而有力的實感。


    「像剛才也是,即使約翰先生沒來,隻靠我們也能設法解決的。從今以後也是如此。我們想待在這裏,想跟絢子學姐在一塊,所以會待在妳身邊。因為擔心我們可能會受傷就離開,是對我們的侮辱。請更加對等地——信賴我們。」


    如果是還跟在絢子背後的——不久前的護,這番話一定無法傳入她心中。一定無法直視著絢子,替現在的她擦去淚水。對受傷的絢子說出的這番話,也不會有說服力。


    現在不同了。


    「絢子學姐隻要保護我、保護我們嗎?絢子學姐的立足點比我們高很多嗎?……絕對沒這迴事!我們可是妳的戀人、朋友、同伴喔?就像妳想守護我們,我們同樣也想守護妳。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雖然還不足夠,但現在的護,一定稍微有資格站在絢子身旁了。他正在靠近她,至少已接近到當絢子搖搖晃晃時能夠抱住她的肩膀。接近到絢子難得掉淚時可以替她擦去淚水,牽起迷惘的她的手前進……!


    「就像絢子學姐至今保護我們,往後也會保護我們一樣,現在輪到我們保護妳了。這樣很好。單方麵的保護,一定不是正確的關係。我們全都喜歡妳,絢子學姐也很喜歡我們……!!我也一樣。」


    護向絢子微笑。


    「至今為止,我很多次都害怕得雙腳發軟什麽也做不了,因為變成絢子學姐的累贅而失去自信。不過,我之所以沒輸給那些恐懼與絕望,不是因為我很堅強,都多虧了絢子學姐的鼓勵與支持。多虧有妳在。所以這一次……請讓我這麽做吧。」


    宛如在九年前在黑暗中;宛如去年秋天在櫻樹下;宛如至今有過的許多次,護在聲音裏傾注他對絢子所有的感情、充滿胸中的愛意以及和絢子度過的每一天迴憶。


    絢子的表情赫然波動——


    「因為我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更清楚,絢子學姐有多麽堅強、多麽美好……!請妳挺起胸膛,留在我身旁——」


    「——嗚……」


    她的臉蛋猛然一歪,口中發出嗚咽聲。絢子咬住嘴唇逃避似的慌忙垂下頭,護瞥見了她拭過淚的眼眸。雖然僅有一瞬間,他的確看見她眼裏再度泌出淚水。絢子握著護的手,將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吐出沒能壓抑的哭聲。


    「嗚……嗚嗚嗚嗚……」


    絢子纖細的肩膀顫抖著。護以空出的手環抱她的背,溫柔地撫摸。絢子緊握到他的手發痛。她用盡所有力氣,宛如抓住求生稻草般拚命抓住護的手。護感覺到絢子的淚水滴在胸前,一股熱流彷佛從那裏蔓延至全身,彷佛被她的感情填滿。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要緊——護聽著她的哭聲,想起剛剛瞥見的眼眸心想。他十分確信。剛才絢子的眼神裏,的確射入了掃開悲傷的光芒。絢子不會拜托約翰的。


    她會留在他們身邊,不輸給「whoracle」帶來的困難。


    隻要有護他們在,絢子不可能無法跨越這點程度的試煉,


    「絢子學姐——」


    護輕聲唿喚,親吻她的發絲,想用全身接納絢子痛哭的心情。自體內擁上的熱意給予護緊抱著她的手臂新的力量,他的臉頰淌下一道淚水。絢子哭泣著,光是這個事實就令護的心顫抖。即使沒有比亞特利斯,沒有其它任何東西,他們依然心心相印,情意相通,給予兩人祝福。


    「——我好喜歡妳,比起世上其它的一切都更喜歡妳。」


    絢子的逞強終於到達極限。她緊抓著護盡情宣泄第一次的挫折帶來的不甘、憤怒與悲傷,還有對護的感情,像小孩子似的放聲大哭。


    「嗚、嗚嗚嗚……護、護…………護!!護、護、護!!我、我……護……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這一刻。


    ——撲通。


    護察覺到附近的比亞特利斯產生了鼓動。他緊抱著絢子仰望頭頂,美麗的月亮應出漆黑的影子。


    黑影從空中降落,不,是墜落下來。


    間奏墜入愛河的比亞特利斯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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