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嫣然避開瑤光注視,將視線投向熠熠星空,過了半刻才悠悠說道:“當世觀星,無人能出嫣然之右。鬼穀子道破軍星現,卻不知破軍與新聖人均是憑空出現。”


    瑤光的唿吸為之一滯。


    紀嫣然已巧笑倩兮,轉頭問道:“然否?”


    瑤光微笑著迴道:“我若答否,嫣然如何?”


    紀嫣然悠然道:“自是不信,況且瑤光不會謊言相欺,不是嗎?今日嫣然既挑明,便不會與第三人說,若是嫣然心存疑慮,早已飛書函穀……破軍星現,必逢亂世。亂世稍定,便即隱去。十年之後,這天下若是仍是這般亂世,政王子豈不辜負瑤光教導?十年之後,當他身登王座,又是一盤棋局開啟,屆時縱橫傳人入世、諸子百家並起,焉知不會有新人來合縱連橫?十年後那一場比試,未必不能定之後十年天下大勢!”


    瑤光這才恍然大悟。


    倘若縱橫傳人擇六國,再行合縱,又有諸子百家並起,縱然秦國強盛,也必是一場苦戰。換而言之,紀嫣然有聯合諸子百家之心,否則以陰陽家一力必然獨木難支。


    這個念頭過去之後,瑤光忽而想到了另一點。


    “……亂世稍等,破軍隱去?”


    紀嫣然忽而露出一個美豔至極的笑容。


    “天下安定,破軍紫微不能並存……”


    瑤光心中一動,隱約有所感悟,她昔年入秦……入元……皆是亂世,而後……而後離奇地離開,莫非便是因為如此?她從未深思種種離奇遭遇背後的因由,因她深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無論身處何處皆可求道,時移世易而心不動,如今驟然迴想,忽覺自己似是捉住了什麽。


    就在這時,“嗡”的一聲長鳴劃破夜空,瞬間驚醒瑤光與紀嫣然二人。


    紀嫣然訝然看向瑤光身後長劍——那柄久未出鞘的長劍在鞘中鳴動不已。


    瑤光沉默片刻,反手握住劍鞘,終是一笑,拔出劍來。


    上清破雲劍蜂鳴不止,光華耀目,比天上明月毫不失色,劍脊上“上清破雲”四字灼著瑤光的雙眸,直直照入心內。


    劍修手中劍即是所修之道的外化,道心不改,所修之劍便不會更改,道心不滅,所修之劍便不會損毀,縱然劍損其形,隻需一念尚在,劍心不散,重鑄之劍仍同先前。


    瑤光兩次鑄成上清破雲劍,足證道心未改。


    劍修以劍修道,一劍修一生、一生修一劍。


    昔年鹹陽宮內,她鑄成上清破雲劍時,在雷光之中往事閃現,她不惜違逆了師祖與師尊,也要追尋屬於自己的道。


    當日她立下誓言,縱有千難萬險、百千劫數,當一力斬之,以辟通天之道!


    今日可還記得這般誓言?


    今日瑤光,依舊是昔時瑤光。


    紀嫣然望著這柄絕世利器不禁癡了,連話也說不出來。


    瑤光伸手緩緩撫上劍身,長劍的鳴動終於停止,那種炫目的光華也好似瞬息收斂,終於顯出長劍本身清寒的氣息來,其中隱隱有風雷之聲,凜然生威。


    “我要再鑄一柄劍。”


    瑤光將上清破雲收迴鞘內,悄然站起,笑著自語:“鑄一柄劍……向天而問。”


    鑄一柄劍,了卻眷戀,斬斷疑惑,向天而問,叩問本心。


    作者有話要說:123言情太厲害了,我好幾天沒辦法進後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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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尋秦記原著裏寫到項少龍是新聖人,會結束亂世,書裏是鄒衍說出來的,紀嫣然也是因為這個才對項少龍另眼相看,當時我唯一的感覺就是鄒衍好叼- -,這都能看出來?!


    於是這裏我讓紀嫣然更叼……


    。


    有沒有感覺到完結的節奏?


    ☆、第103章 一步之遙


    道門劍修從不輕易鑄劍,因其手中之劍便是其心中之道,道心不改,何需鑄劍?


    瑤光這一生真正所執之劍有過兩柄,一曰玉清玄明,得自昔年純陽宮於睿所贈,她以玉清玄明劍內呂純陽所蘊之道為己道,勤修不輟,劍道初成,卻在鄴城劍折人亡;二曰上清破雲,乃是她在玉清劍折、道心動搖之後於鹹陽宮內重鑄之劍,劍生之時,天生異象,雷霆大作,在雷光之內,往事如走馬燈閃過瑤光眼前,師門純陽、師尊於睿的身影一一遠去,彼時她靈台清明,終於頓悟。劍修所修之道無法假他人之手,彼道非吾道,欲成大道,唯有修己道,而非借道他人。她道心得成,劍心亦成,天賜劍名“上清破雲”。


    往後數十年,唯有“上清破雲”才是瑤光的“劍”,旁的佩劍不過是兵器而已。


    自瑤光再度入秦以來,需要上清破雲出鞘的次數竟屈指可數,如今上清破雲自鳴,是感應她心中動搖而鳴。上清破雲於雷光中而成,所唿應凝練的正是當時瑤光堅定的誓言——縱千難萬險,百千劫數,一力斬之,以辟通天之道。因她困惑動搖,上清破雲便欲“斬”之,斬破疑惑,重得清明。


    瑤光自鑄成上清破雲後,少有這般困惑之時,在她趙國講道那一次之後就更無猶疑,世間諸般紅塵亂象在她眼中自會剝去種種迷障,自行顯露出紛揚囂塵之下的本相真實。她無法描述自己為何能知,所謂“知道”,本就無法以言語來表述,她見大千世界如一幅畫卷能任由她穿行其中,那是一種恍然間身在塵世卻又並不位處其間的超脫感。


    紀嫣然一語道破她並非此世中人,又斷言破軍星現於亂世,恍惚之間,瑤光似是抓到了什麽。


    冥冥之中,到底是什麽令她有這般不可思議的經曆?


    而不知不覺間,她又到底走到了何處?


    當她迴頭反思過往,竟會生出恍如隔世的感慨,當年華山雪嶺論劍峰上懵懂練劍的女童竟已變作如今模樣,可曾有人能夠預料?


    她從華山純陽宮步入江湖,以劍修道,叩得道門,今後欲往何處,欲成何人?


    這所有的疑問猜測、眷戀不舍,就在鑄劍之中錘煉拷問吧!


    鬼穀子聽聞瑤光想要鑄劍,大感興趣,立刻將這件事攬下,鑄劍材料工具全都一力承擔,隻求鑄劍時能旁觀,瑤光本欲返秦鑄劍,盛情難卻之下也無可不可地應下,便在鬼穀之內住下,每日教導嬴政三才劍法,等著鬼穀子準備好所有東西。


    嬴政在劍術上的才能並不算高,起初花了七天才將三才劍法的劍招全部記下,到如今要流暢地使一遍都很難,他咬著牙日日鍛煉,也不抱怨什麽。


    紀嫣然在一旁看著,忽而對瑤光輕聲道:“我先前得空去看了看那位鬼穀高徒,比起鬼穀子的弟子,他倒更像是你的弟子。”


    瑤光隨手剝著手中權做劍用的樹枝,笑道:“隻是個孩子而已。”


    紀嫣然詭秘地一笑,搖頭道:“你以為隻是個孩子就看不出什麽?俗諺‘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對我們陰陽家弟子而言,五六歲的孩子已經足以看出將來了。瑤光願與嫣然也立下十年之約嗎?嫣然斷言這孩子十年後劍術卓絕,才智過人,但沉默寡言,與曆代鬼穀子大相徑庭。”


    瑤光微楞之後忍不住擊掌讚歎。


    蓋聶的個性絕不會是一日間形成的,她所認識的“劍聖蓋聶”與紀嫣然所描述的幾乎無二,怎不令人稱讚?


    紀嫣然得到瑤光誇讚卻沒有多麽開心,反而滿臉狐疑地看了瑤光片刻,忍不住問道:“為何瑤光不問嫣然是否看到了你的未來?”


    瑤光一愣,與紀嫣然對視片刻後不禁失笑。


    數日前紀嫣然夜觀星象道破她來曆,今日又預言蓋聶未來,竟是有意引她好奇詢問?


    “過去可知,未來不可知。想要窺探未來的確是人之常情,但我並不想從他人口中得知。”


    紀嫣然微微蹙眉,問道:“為何?”


    瑤光一笑,卻未作答。


    紀嫣然又過片刻,長歎一聲,惋惜道:“倘若瑤光問了,嫣然定會說瑤光隻有來陰陽家才能避過來日災厄,安穩度日,可惜了。”


    瑤光笑道:“嫣然這句話也實在太像謊言了。”


    紀嫣然稍稍嘟起嘴,哼了一聲,道:“瑤光覺得是謊言,那便是謊言吧。”


    瑤光笑了笑,走過去糾正嬴政的動作,握著他的手臂向上抬幾分,告訴他應當怎樣用力。


    紀嫣然在一旁看著二人師徒和睦,檀口微張,開開合合幾次,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等到瑤光指正完嬴政的動作後迴來,紀嫣然已不見蹤影,她也不在意,繼續督促嬴政練劍。


    紀嫣然離開之後並未走開多遠,隻是換到另一方去看蓋聶練劍了。


    小小的男孩握著木劍一絲不苟地揮動,半點都沒有偷懶,一下又一下,隻有動作完全正確了才會繼續揮下一擊。


    紀嫣然看了半晌,一手支頤,輕聲自語。


    “怪哉……無論如何也看不出,為何有一日……瑤光會需要蓋聶來救……”


    別說是二十年,哪怕是三五十年過去,以瑤光的本領也不可能要將生機著落在他人身上,但她自信不會“看”錯,這又該怎麽解釋?


    紀嫣然怎樣也想不出答案,隻能揉著太陽穴往迴走,途中碰上滿臉喜色的鬼穀子,心中了然。


    鬼穀子這段時間反複出入鬼穀,又讓不少人進入後山,隻能是為了鑄劍一事,如今這樣喜悅,除了準備妥當還能有什麽?


    鬼穀子果然笑道:“紀才女,鑄劍所需之物已準備好,清虛真人隨時都可開爐鑄劍。”


    紀嫣然笑著恭賀一句,快步去通知瑤光。


    嬴政得知馬上就能開始鑄劍,興奮不已,拉著瑤光問鑄劍是怎麽個過程,是不是要鑄一柄天下無雙的寶劍,這柄劍要給誰,以後自己能不能也有自己的劍。


    瑤光沒想到嬴政會有這麽激動,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來,說到劍的主人時卻微妙地沉默了片刻,最後答:“我曾以上清破雲斷了嚴平佩劍,也曾應諾還他一柄劍,這柄劍鑄成之後,就贈他吧。”


    嬴政激動的心情還未平複,得到這個答案不禁一愣,脫口而出:“不是給項太傅嗎?”


    瑤光也愣了,“項少龍自有元先生傳劍,何需我鑄劍?”


    嬴政愣愣地呆了半晌,不知想到什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忽地匆匆點頭,含混不清地應了一句。


    瑤光疑惑地看向紀嫣然,紀嫣然迴以事不關己的笑容,瑤光隻好當做少年心思難懂,由他自己去了,又和鬼穀子商議片刻,定下三天後開爐鑄劍。


    鬼穀子領著蓋聶占了個好位置,紀嫣然不甘示弱地拉著嬴政占了二人對麵的位置,隻等瑤光開爐。


    等到爐火燃起,幾人全都被熱浪蒸得臉上發紅。


    爐火熊熊,火光灼目。


    瑤光的心神專注在鑄劍上,仿佛那劍坯便是自身一般,錘打、煆燒,以爐火灼燒焚盡疑惑,以重錘敲擊拷問內心,如此反複——


    而今眷戀為何?


    而今已無眷戀不舍,隻有些許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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