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2個


    「什麽?」已經在後台準備就緒的古箏社社員,一齊發出了驚訝的叫聲。「要增加演奏者?」


    「嗯。沒錯。」槍之嶽點點頭,一點也不在乎十個人的視線同時盯著自己看。「演奏成員中要加入一名羽原羽高中的學生,和大家一同演奏。」


    學生們已經來到了體育館。


    和校舍及操場一樣,體育館的麵積也在改建後增加了不少。就算同時擠進了羽原羽高中一、二年級及百合百合學園的五百名左右的學生,空問仍然綽綽有餘。原本在『餐飲實習』課程中做為臨時廚房的流理台,現在都已經撤走,隻留下淡淡的巧克力香味。


    在體育館集合的學生肩並肩地坐在鋪在地板的地墊上。剛剛穿過地上一波又一波學生的小緣、曜子、槍之嶽三人,現在正和後台的古箏社學園生交涉。


    隔著舞台上的布幕,可以聽見布幕外學生們的嘈雜聲。舞台上鋪著全新的榻榻米,上麵放著十一張古箏。放在中間的那張古箏,想必就是主角曜子的樂器吧!


    就在社員們各自在調整個人樂器的音程(音的高低差)時,小緣等人現身了。槍之嶽隨即開口提出了『增加成員』的要求,此時,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其中一個社員說道:


    「太、太勉強了吧?本來是要在下午演奏的,結果臨時改成上午,害我們連預演的時間都沒有,現在又說要增加成員怎麽可能辦到呢?」


    「辦得到的。而且一定要辦到。」槍之嶽斬釘截鐵地迴答。「沒問題吧?小緣。」


    「沒問題。」小緣盡力讓聲音聽起來保持平靜,不至顫抖,接著用冷靜的口氣迴道:「我從十歲起,每星期都有家庭教師來為我上二堂古箏課。」


    這是真的。


    為了不辜負媽媽的夢想因此從十歲起,小緣就開始學習各式各樣的才藝。


    在這之前,小緣一直抗拒相關方麵的學習,不管源之助好說歹說,她老以麻煩為借口,不願意花時間去學才藝。一直到十歲左右,知道了媽媽的夢想之後,為了要讓媽媽開心,同時也為了報答媽媽的心意,小緣開始積極地學習起各種事物。其中『古箏』也是她學習的項目之一。


    自此之後,每周二次,知名的古箏師傅會固定到小緣家中個別指導琴藝。因為不是為了和他人比較(尤其是避免參加各種賽事),因此小緣並不清楚自己的實力到什麽程度,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一路上她的確是紮紮實實地學過來的。


    「我學古箏已經有七年的時間了。有名的曲子也大多熟記了起來,就算是初次看譜也有現場彈奏的能力。當然在技術上可能不及各位,不過我相信不至於會扯各位的後腿。」


    如果她扯後腿的話,大家就要死於非命了。


    「絕對不會失敗的。」


    可是社員們依舊麵麵相覷。這時槍之嶽又開口說話了。


    「她叫作古都緣。是koto前任社長的女兒,也是現任社長古都源之助的孫女。」


    社員們一聽全都倒吸了一口氣,緊盯著小緣的臉看。小緣氣到斜眼瞪著槍之嶽,槍之嶽本人則忽然吹起口哨、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小緣歎了口氣。不過因為槍之嶽的這一句話,社員們看著小緣的眼神倒是明顯改變了。


    這種眼神我最清楚了。


    從中學起,一旦周遭的同學知道小緣的真實身分後,總是以這種眼神看著她。驚訝、忌妒、還有畏懼。原本感情很好、無話不談的同學,也會突然之間開始和她保持距離,甚至有事沒事就拿她的身分開玩笑總之,就是再也不能像一般同班同學那樣子相處了。


    就因為自己是koto的古都緣。不管何時何地,班上同學的腦中對於小緣一直有這個揮之不去的形容詞。當他們對小緣的認識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而是一個『有權有勢的女孩』的時候,態度也變了。就像眼前的古箏社員一樣,由於小緣的身分,讓她們無法再繼續板起臉拒絕下去。原本就生活在上流階層的這些女孩,正因為了解權力的世界,因此對於小緣的背景,更加無法視而不見了。


    小緣同時也覺得,自己現在就讀的這個班級真的是十分特殊。他們不在乎自己的背景,在二年c班,古都緣就是古都緣,真的是個很棒的環境。


    不管如何,槍之嶽那句話確實發揮了效果。社員們困惑地麵麵相覷,再也無法態度強硬地拒絕了。


    「社長的意思呢?」


    其中一個社員提出了問題,一直沉默不語的曜子嚇了一跳。


    「啊、唔」


    「霧島同學當然是讚成的啦?」槍之嶽代替沉默的曜子迴答。「妳應該沒有反對的理由吧?」


    這下子,大家的視線全集中在曜子身上。曜子縮著身體,感覺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現在不是退縮的時候吧小緣在心中如此獨白。


    『速水真事』的要求,就是要小緣和曜子一起演奏。就傳到鐵平手機的訊息來看,一旦她們沒有按照琴譜彈奏的話,炸彈就會爆炸。雖然小緣也不是很清楚確實的狀況,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自己非得登台演奏不可。知道內幕的曜子照理說應該要安撫不滿的社員,讓小緣能參與演奏。這種情形,曜子不會不清楚。


    但是就算清楚,也不代表她就有接受的勇氣。尤其知道自己的手上,關係著除了自己之外的,幾百條性命的生死,就很難不崩潰吧?麵對這個衝擊性的事實,要保持理智、維持自我,就已經幾乎要用盡全力了。


    小緣也了解。她不可能不了解。因為現在的她和曜子一樣,手上同樣握著幾百條的人命。


    隻有自己了解這種壓力,也明白自己能分擔對方的這種壓力。小緣輕輕地握住了曜子的手,曜子訝然迴頭。隻見她眼眶中泛著淚水,看得出來,現在的她內心正在痛苦掙紮著。


    小緣帶著鼓勵的眼神,認真地看著曜子泛著淚水的眼眸,點了點頭。


    曜子好像受到什麽震撼似的,飄動著眼神。不過,隨即咬了咬下唇,同樣點了點頭。


    「古都同學的技術相當好。」曜子氣若遊絲,語氣艱難地說著。「我可以保證。」


    社員們雖然不解曜子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所為而來,但還是帶著一臉疑慮地點了點頭。


    小緣低頭迴禮地謝謝大家。「那麽,請各位借一份琴譜給我我隻要十分鍾就夠了。」


    ***


    鐵平一個人站在台下。


    他站在體育館的一角,一個稍離台下中央、人聲鼎沸的位置,望著舞台的布幕。雖然由於布幕遮蔽,無法看清裏麵的狀況但鐵平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舞台的方向看著。


    小緣、曜子和槍之嶽三個女生(雖然要承認槍之嶽是女的有點困難)就在那片布幕之後。剛才又有一封指示炸彈構造和引爆原理的簡訊傳到鐵平的手機裏,文七和一太郎在剛才收到簡訊後,就連忙動身去確認炸彈的裝置和安裝地點了。槍之嶽說,一太郎具有機械方麵的相關知識,而文七因為是執行委員,熟悉地形,可以幫忙帶路。


    所以在舞台下等待的,就剩下鐵平一個人了。


    『五十嵐,你就待在這裏看著吧!』槍之嶽對著原本要跟著大家一起走的鐵平說道。『你有義務在這裏看著重要的人奮鬥的樣子,好好守護著她。』


    而接下來的一句話,讓鐵平完全停住了腳步。


    『現在的你,也隻能這麽做了。』


    會場安置的炸彈數量為一個。『速水真事』指名小緣和曜子兩人演奏。一旦兩人在彈奏的過程中出現差錯,炸彈就會引爆。而若在演奏之前,他們就先企圖拆除炸彈的話很有可能炸彈也會馬上引爆。


    因此,現


    在的鐵平也隻能祈求她們兩人能夠順利完成演奏了。調查炸彈的構造不需要三個人一起行動,況且鐵平也沒有相關的知識。現在的他,還真的是毫無用武之地。


    『那麽,我就趁現在,去找那個最後的炸彈』


    『五十嵐。』槍之嶽抓住正打算離開的鐵平的手臂。『你必須要留在這裏。』


    『可是,要我什麽都不做的站在這裏發呆,我辦不到啊!』


    『我換個說法好了。』


    槍之嶽將鐵平拉到自己身邊,突如其來的力量讓鐵平的身體倏地往前傾,槍之嶽的目光和他對視。


    『五十嵐,你必須要站在這裏看著小緣她們演奏。因為這是你現在不得不做的事。』


    雖然還是無法理解槍之嶽的意思,不過鐵平終於完全停下腳步,待在原地了。


    沒問題的。我已經向她們承諾過了。


    在教室時,我對小緣說過:在走廊時,我也對曜子說過。


    但是現在我卻隻能站在這裏,什麽忙都幫不上。


    鐵平隻能握緊了拳頭,怔怔地盯著舞台看著。


    ***


    「我想妳們也知道,在指定小緣和曜子演奏的那封簡訊傳進來之後,又有一封提示炸彈構造和引爆原理的簡訊進來。那封簡訊有提到,這顆炸彈透過計算機的設定,會厭應音頻的宣低。」


    槍之嶽以讓擔任主旋律部分的兩人能夠專心記譜和集中練習為由.請其它的社員到後台練習,舞台上隻剩下小緣、曜子以及槍之嶽三人。


    三人周圍放著十二張的古箏。剛剛文七才把小緣要用的那張搬了過來,和曜子的那張一同放在正中間。同時,文七不知道還在中間的二張古箏上做了什麽措施之後才離去。


    槍之嶽繼續針對炸彈略作說明。「一太郎和藤森依照簡訊內容,在三個喇叭中的其中之一發現了炸彈。由形狀和質量來推論,應該具有可以把整個體育館炸掉的威力請看剛才藤森搬過來的古箏,上麵可以看見小型的收音麥克風吧?麥克風和剩下的炸彈一樣有兩個,現在都依照指示安裝在古箏上了。麥克風收到的音會收到喇叭中,轉化成電子信號後送到炸彈裏。我想炸彈內應該有特殊的芯片將聲音訊號轉換成電子訊號吧。而當轉換過去的電子訊號,與芯片中原本設定的信息不符合的話也就是當演奏者一旦彈奏出錯誤的音符的話,引爆炸彈的裝置就會被啟動。換句話說,隻要妳們能按照琴譜,一個音都不差的完成彈奏,就等於解除了炸彈的引爆裝置了。至於拆除炸彈可能真的沒辦法。炸彈的線路太過於複雜,拆除的危險性太高了,而且『速水真事』可能在某處監視著我們,如果我們違反了他所訂定的規則,他有可能為了報複而引爆所有的炸彈。抱歉給妳們增添壓力,但是現在我們隻能依靠二位了。」


    小緣輕輕地點了點頭。曜子則怔著沒有迴應。


    「收音麥克風上有個小小的按鈕。打開開關後,收音麥克風就會開始收集訊號,因此請在開始演奏時再打開。一旦麥克風打開之後,在演奏之前,絕對不要碰觸到琴弦。小緣所彈奏的琴譜和曜子一樣,都是主旋律的部分。」


    「我明白了。」


    「那在演奏之前盡量練習吧!我先失陪了啊,對了,小緣。」結束說明正要走下舞台的槍之嶽,忽然迴過頭對著小緣說道:「五十嵐他會看著妳。」


    看見小緣稍微睜大的雙眼,槍之嶽微笑道:「祝好運。」


    小緣跪坐到放置於舞台中央的古箏後方。她先把手放在古箏的箏弦上,和等等要成為自己夥伴的古箏做初步的接觸。這把古箏外觀呈長方箱型,長度約和一個人的身高等長。不到三十公分的寬度上,整齊地列著十三條弦。


    雖然外型很一目了然,但嚴格來說,『古箏』和『古琴』是不同的樂器,古箏的弦在十三條以上,而古琴隻有七條。各箏弦的下方都有可以調節音律的『雁柱』,移動『雁柱』的位置可以調節琴弦的音色。琴中有『雁柱』的才叫作『古箏』,不過現在的日本,多把琴和箏混在一起了。


    小緣在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上麵各戴上了『義甲』,然後閉上眼睛,由上往下依序撥動了十三條箏弦,一個音一個音地確認著。不愧是古箏社的箏,音色調得很準。確認過音色之後,小緣睜開眼睛讀著琴譜。箏上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鬥、為、巾」十三個音,琴譜上也寫著這十三個音階。隻要照著琴譜依序彈奏即可。除了基本的音階外,琴譜上還加注了半音升音或節拍數等輔助記號。


    第一眼的印象覺得這是首相當沉靜的曲子。節奏不快,指示也不多。雖然是個沒聽過的曲子但可以戚覺到這是首純淨、祥和的曲目。不過有點長因為演奏的時候不能看譜,必須背譜的關係,所以必須要趕快背起來但背得起來嗎?不對,這不是問題,非得背起來不可。不管如何,一定要背起來


    「嗚、嗚嗚」


    咦?小緣納悶地抬起頭。


    曜子抱著古箏跪坐在小緣身旁,低頭啜泣著。嗚咽的聲音伴隨著身體抽動,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壓在膝蓋的拳頭上。


    「霧島同學」


    「嗚、嗚嗚我、我辦不到」曜子痛苦地說著。「我辦不到嗚、嗚嗚我不敢彈嗚、嗚」


    「可是,我們非彈不可。隻有這樣才能救大家。」


    「所以我才說我辦不到嘛!」抬起頭的曜子看起來精神狀況已經很差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隻要演奏有一個閃失,炸彈就會爆炸了耶!在、在這種狀況下,我怎麽可能靜下心來好好彈呢!事情怎麽會變這樣?怎麽會變成這種狀況呢!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我一定要麵對這種事呢?這種情形叫我怎麽彈得下去呢,嗚、嗚嗚、嗚!」


    曜子將臉埋在雙手中,不停地啜泣。


    每當看到有人難過受苦,


    小緣總會安慰對方:「沒關係」。


    不需要忍耐,不需要勉強。既然覺得辛苦就放棄、就忘記,無所謂。不需要勉強自己一定要努力,也不需要勉強自己加油小緣總是會這麽跟對方說。


    但是就算是那樣的自己,在現在這種時候,


    還是必須要對想要放棄的人說聲『加油』。


    現在的自己必須要有這樣的勇氣。


    還要有說出了「妳非做不可。」的冷酷無情。「我們非做不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曜子用力地搖著頭。「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什麽炸、炸彈。太可怕了。而且,小緣妳還不是」


    曜子滿是淚水的目光望向小緣。


    「小緣妳自己不也是在發抖嗎?」


    小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發現雙手真的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沒錯。


    雖然自己很鎮定地跟其它社員說『沒問題』,接著還調了音、背了譜但其實自己心中卻是害怕得不得了。


    隻要一彈錯就會死。大家都會死。在這種狀況下,想要冷靜地思考根本不可能。


    「沒錯,我也很害怕」


    雖然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不讓鐵平一個人麵對拆除炸彈這種危險的任務,不讓鐵平一個人承受這麽沉重的壓力但是下定決心,並不表示就不會戚到害怕。


    一旦自己置身這種狀況,才初次發現到,自己從來沒有真正麵對『拆除炸彈』這個任務過。逞著口舌之勇對著鐵平說『我也要幫忙』的自己,其實沒有真正想過要幫的是怎樣的忙隻是假裝自己想過,隻是『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辦得到。說穿了,隻是在故作姿態而已。


    現在才發現,自己抖得這麽厲害。一個不小心,眼淚幾乎就要掉下來了,一個軟弱,就幾乎要認輸了。想要將初次閱讀琴譜的


    古箏彈得很完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其實自己多想將這一切全都忘掉,遠遠地逃開。


    「我也很害怕。」


    沒想到自己是這麽脆弱的膽小鬼。


    可是,


    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小緣的聲音幹澀不已。戴著義甲的手指緊緊地抓著另一隻手,幾乎要滲出血來。眼中的眼淚就要滴落了下來。「我們.現在.在這裏!」


    小緣目光緊緊地盯著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曜子的眼睛。


    「現在的我們完全找不到逃開的理由啊」


    曜子睜大了哭泣的雙眼。


    「這裏有炸彈,如果我們不做些什麽的話,炸彈就要爆炸了。一旦爆炸的話,有許多的人將會因此而死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實在沒有可以逃跑的理由,也不可能找到這樣的理由。霧島同學,如果逃了,妳原諒得了自己嗎?眼睜睜地看著許多朋友無辜地死去,妳原諒得了這樣的自己嗎?我絕對無法原諒自己這麽做。無論找什麽理由,我都無法原諒這麽做的自己。人命關天,偏偏又隻有我們可以改變這個事實。所以我們非做不可。知道嗎?我們非做不可!」


    小緣抓起了曜子的手。曜子身體顫動了一下。


    「拜托妳!拜托妳!」


    這時小緣說出了那句帶著魔法的話。當時鐵平對自己所說的,那句最重要的話。


    當需要時,總是一再地鼓舞著自己的那句話。


    「讓我看看妳的毅力!」


    小緣帶著淚光、用同樣幾乎要哭出來的目光,懇切地看著曜子的眼睛。


    曜子的身體僵了一下。小緣的身子則一直沒有再移動,眼神依舊堅毅地看著曜子。


    終於,曜子的視線低了下去,輕輕地說道:


    「那首曲子,」


    「呃」小緣看著手中的琴譜。不知不覺間,她把譜握得好緊,紙張摩擦的聲音沙沙作響。「嗯?」


    「是我自己作的。」


    「原來是妳作的啊!很棒的曲子呢!」


    「妳應該還沒聽過吧?」


    「可以讓我聽聽看嗎?我想彈彈看,和霧島同學一起。」


    曜子慢慢地抬起頭來。


    臉上依稀可見淚痕,眼睛因為哭泣的關係而顯得有點腫,臉色也十分蒼白。


    但是


    她的眼眸中出現了雖然微弱、雖然畏懼,但可以確定那是帶著肯定意誌的小小的光亮。


    「叫我曜子就可以了。」


    小緣微笑地改口道:「我想要和曜子一起彈奏看看。」


    「我也是小緣。」


    ***


    鐵平聽著迴來的文七和一太郎說明炸彈的結構,皺起了眉頭。「怎麽會這樣?難道我們就不能把它拆掉、或是幹脆把炸彈搬出去就好了這樣不是比較幹脆嗎?」


    「不行啦。萬一被那叫什麽『速水』的家夥看到我們做這些事,怎麽辦啊?」


    「可是,我實在不能接受把炸彈的問題丟給兩個女生,然後自己在這邊什麽也不做耶。」


    「沒辦法啊!對方就是這樣要求的。」


    「什麽叫作沒辦法!我」


    鐵平怱覺眼角餘光有個晃動的黑影正要確認的時候,右臉忽然被打了一下。這想象不到的一擊,來自想象不到的方向,但鐵平還是一下子就發現自己已經『被打了』的這個事實。


    鐵平搖晃腳步,背靠著牆壁,茫然地看著出手打自己的那個人。


    「灰原先生?」


    一個巨大的身影屹立在自己眼前。


    「你這樣太難看了,五十嵐。」一太郎用難以和他巨大身型聯想在一起的溫柔動作整理著自己亂掉的西裝。「你這樣太難看了,讓你的頭腦冷靜一下。」


    「可是」


    「我們現在什麽也不能做。你還是早點接受這個事實吧!」


    唔鐵平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現在十分焦急。可是你什麽也沒有辦法做。現在在戰場上的人,是小緣小姐和霧島小姐我們隻能當個旁觀者。」一太郎淡淡地說著。「請接受這個事實。」


    鐵平低下了頭。自己從來不知道。


    什麽都不能做的感覺,原來是這麽地難熬和不甘心。


    聖誕夜那晚和今天都一樣都曾讓他想著自己為什麽這麽倒黴?為什麽每次都是自己?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讓我來吧,多麽希望在上麵的人是我!


    讓我承擔這一切就可以了。不應該讓小緣她們去承受的。這種痛苦,讓我一個人麵對就夠了。不管怎樣,我實在不想讓小緣她們也承受這種沉重的壓力。


    而且,『速水真事』的報複目標原本就是自己。但是,現在卻把無辜的小緣以及曜子牽扯進來,連累了她們。就算這不是鐵平的本意但害毫無關係的人被牽連進來卻是事實。如此沉重的事實,多希望讓自己一個人承受就可以了。


    如果說讓鐵平戚到痛苦難堪,是『速水真事』的目的,那他已經完全成功了。現在束手無策的鐵平,正承受著前所未有的煎熬。


    「你要相信她們。」


    「咦?」


    鐵平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這時,一太郎的視線已經從鐵平身上栘開,專注地看著舞台認真的眼神,就和剛才看著鐵平時一模一樣。


    「請你相信小緣小姐和霧島小姐。」


    「」


    「現在的五十嵐需要的是勇氣。」一太郎的視線依舊落在舞台的方向。「把你肩上的重擔,分一些出去的勇氣。以及信任。」


    鐵平這時才發現。


    一太郎的拳頭正緊緊地握著,微微地顫抖著。


    「徹底地信任,並陪伴在身旁。這樣子就能給予對方力量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


    舞台旁邊出現了槍之嶽的身影。她拿著麥克風,帶著滿臉的笑容說道:


    『讓各位久等了!現在音樂課程正式開始!』


    學生們此起彼落地鼓掌。


    『這次音樂時間,要進行的是音樂欣賞。自古以來的傳統文化古箏的演奏,演奏者為私立百合百合學園古箏社的社員們,其中,羽原羽高中也派出了一位代表,2年c班座號六號的古都緣同學!那麽從現在起,就讓我們一同進入古箏音樂寂靜之美的世界吧!』


    舞台的布幕緩緩地拉開了。


    「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候」一太郎的聲音,在陣陣的拍手聲中,依舊顯得清晰可辨。


    「小緣小姐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


    『演奏曲目,是由學園生霧島曜子所獨創的曲子』


    出現在舞台布幕後麵的,有十二個人。


    左右兩側各有五人,學園生全正坐在楊楊米上,古箏則置於各人的膝蓋前方。小緣和曜子被左右兩側演奏的學園生包圍在中央。兩人同樣正坐,麵對著人群。


    「『迎向光明』。」


    *


    布幕拉開後,數百名學生的眼光出現在眼前。


    無數的視線。注目。拍手。


    臨場戚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視覺和聽覺因為現場的氣氛和聲響而受到極大的壓迫,沉重的壓力一下子湧上心頭。一種想哭的厭覺忽然衝上喉間。


    !!這裏所有人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彈指之間。


    小緣的手心滲著汗水。不管之前帶著多麽堅定的決心!!內心還是很容易就讓脆弱給占據。厭覺好像在下一刻,曾經堅定不栘的決心就要粉碎瓦解了。


    小緣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曜子,隻見她同樣鐵青著臉。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仍舊不斷地顫抖著,實在令人很擔心待會能否順利地撥弄纖細的箏弦。


    啊啊


    !


    信心眼看就快消失了。


    這樣的念頭閃過腦海。放棄的念頭在小緣的腦中隱隱浮現正當小緣的心慢慢感到寒冷絕望之時,他們的身影映入了眼簾。


    體育館的一角離舞台其實有一段距離的位置,鐵平他們正看著自己。熱切又直接的眼神,綿密地落在自己身上。


    一太郎、文七、以及鐵平。正專注看著自己和曜子。


    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鐵平微動的雙唇,似乎正在說著什麽。加油?不是。


    『我相信妳。』


    原來如此。


    小緣寒冷絕望的心,逐漸溫暖了起來。


    現在守護著現場所有人的性命的人,


    小緣依舊麵向前方,接著她用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曜子的肩膀。可以感覺曜子驚訝的轉向自己。


    是我們兩個沒錯。


    不過我們不是孤單的。


    還有一太郎。還有文七。還有槍之嶽。還有曜子。還有鐵平。


    小緣沒有轉過去看曜子。但她肯定的點了點頭。在心中對曜子說


    別擔心。


    我們可以辦到的。


    然後她聽見了一陣深唿吸的聲音。


    「好,我們開始吧!」曜子的聲音聽起來意外地抖擻。「音樂時間到了。」


    古箏這類的樂器所彈奏出來的音樂,和搖滾、流行樂、古典樂之類的音樂是完全不同的。


    相對於其它屬於『外放』型的音樂直接透過耳朵傳達到腦中震撼聽覺的音樂,古箏的音樂是屬於『內斂』的、沉著的。可以讓高昂的情厭找到出口,讓喜怒哀樂的情緒化為沉著的心情。古箏就是這種彈奏著安靜音樂的樂器。


    因為喜歡古箏的特質,所以小緣才會選擇學習這項樂器。而學了之後,她才知道爺爺當初為什麽一直希望自己學古箏。每當專心彈著古箏的時候,心境就會變得很透明。不論是心情不好,或是難過的時候,隻要彈彈古箏,心情就會立刻平靜不少。讓她可以很快的找迴那個心情平和的自己。


    隻要和平常一樣彈就可以了。


    舞台左邊的某張古箏,已經開始演奏了。接著,其它的社員也陸續撥動著箏弦,逐漸增加著旋律。音色從一層、二層、三層慢慢地增加隨著聲音深度的加深加廣,音樂也漸漸地滲入每個人的心中。雖然是十分安靜的音色,但那真實的存在感,卻一波又一波地震動著空氣。


    不久,在十個人的合奏之中,又融入了兩人的音色。小緣的手指已經在無意識之下輕輕地撥動了箏弦。


    身旁也響起了相同的聲音。曜子宛如一麵鏡子似的反射著小緣的動作,奏出了相同的旋律。古箏的彈奏,是用右手壓住箏弦,再以左手撥動,賦予聲音表情。而兩人所彈出來的聲音表情,簡直一模一樣。


    完美的合奏讓旋律化為一體。


    此時的小緣和曜子,幾乎給觀眾兩人已經融合在一起的錯覺。


    小緣的腦中背的譜已經消失了。音符全部跳躍在雙手的指尖上,自己隻是順著音符的躍動彈奏下去而已。現在的小緣,不需要去思考下一個動作應該動哪根手指、應該彈奏怎樣的音色,因為不需要思考,小緣就能自然體會了。


    啊啊!真是一首美麗的曲子。


    這首曜子親自譜的曲子,完全將曲子『應有的表情』表露無遺。將意外的轉折、轉音、變化等不必要的要素完全排除,是首讓聽者聽起來隻覺『行雲流水』的流暢曲調。


    因此,小緣隻要順著曲子的流動彈奏即可。曲子該在什麽時候結束,時候到了,小緣的手指自然會知道。就這樣,小緣流暢地撥動著箏弦,舞動著音符。


    這首曲子,就好像是曜子身體的一部分似的。


    迎向光明。


    小緣已經不需要再看著箏弦了。現在的她,閉上眼眸也可以看見箏弦的位置。古箏變成是用身體去記憶、去演奏的一部分或者說,其實是古箏在演奏著自己。


    曲子超越了由人演奏的層次。達到最高的境界。


    這種境界絕對不是高昂的情緒,也不是激烈的情感和洶湧的熱血澎湃。


    而是一種冷澈透明的感受。五感宛如浸在冰水之中般寒凍,也因此顯得特別敏銳清晰。一切的躁熱都自身體消散,隻剩下冷冽的感覺在體內通透,所有的鼓動都沉靜下來,所有的騷動也都緩和下來。世界宛如覆上了一層單色的薄紗。


    一個隻有古箏音色的世界。


    世界,就是古箏的音色。


    沒有任何不純之物存在。一切隻剩下純粹的事物。


    音樂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


    就在萬物正值美好之際,一個微小的不完美劃破了寂靜。


    這個不完美,外行人無從察覺,是個隻有長年習箏之人才聽得出來的,極其細微的失誤。


    不是小緣。也不是曜子。


    是古箏社的社員所犯的極小失誤。


    「」


    爆炸的條件,是小緣或曜子其中一人彈奏失誤。收音麥克風也隻收集她們兩人的音符而已。因此她們兩人以外的失敗,是不會讓炸彈啟動的。


    但是,音樂世界中的行雲流水,已經被打亂了。


    完美的世界產生了扭曲牽動了連鎖效應。


    「啊」


    小緣原本遵循的那道軌跡不見了。靜謐的寂靜世界,再度染上了物質的顏色,強烈的緊張感再度排山倒海而來。


    「啊、啊」


    節拍之間無法連貫。下一個音符就這樣消失了。想不起來。手指停了下來。失敗的恐懼襲來,大家就要死於非命了。


    自己的生命也要結束了.


    讓我見識妳的毅力吧!


    一股微小卻震撼的聲音。


    連小緣都差點要錯過的,十分細微的聲音。


    但是這個聲音卻確實地在小緣的腦中迴蕩著。


    剎那之間,小緣找迴了對琴譜的記憶。但是就算如此,原有的那個音樂世界已經瓦解了。就像平靜的水麵,一旦起了波紋,就很難再度迴歸平靜一樣。


    但也正因為如此。


    正因為如此,


    才更需要拿出毅力來!


    拚命地將腦中對琴譜的記憶拚湊出來。用力地、拚命地,把每個瞬間、每個音符都演奏到最正確的位置。同時努力地跟上從身旁流泄出來的音符,偶爾還用餘光觀察,就怕漏了節拍、錯了音階,鑄成大錯。雖然是首緩慢悠揚的曲子,但小緣卻漲紅著臉,手指在箏弦上不停飛舞著。雖然,曲調已經不再流暢,但是:


    看著我,鐵平。


    沒有錯。


    這就是我的毅力!


    這就是古都緣的音樂!


    「緣?」


    「咦?」


    肩膀被搖動的小緣,好像忽然驚醒一般。一切現實的景物這才一件件出現在知覺之中。


    這時,她發現如雷的掌聲正震撼著體育館。


    羽原羽高中以及百合百合學園的學生一齊起立鼓掌。不時伴隨著『太棒了!』、『太感動了!』的歡唿與讚美。


    小緣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雙手不停地顫抖著。疲勞從緊張中解放。迴頭看了舞台上的古箏社社員,大家也是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身旁的曜子,垂著淚哭著。


    「嗚、嗚嗚」


    「曜、曜子?」


    「太棒了。我們真的做到了。」


    曜子依舊是正坐著,但上半身卻仆到小緣懷裏。可能是因為曜子雙腳也發軟的關係吧,因此她仆倒進來的上半身衝擊力相對更大,小緣戚覺幾乎要重心不穩了。


    「嗚哇!對、對啊真的沒錯吧!」


    「咦?」


    「五十嵐說的,真的沒錯吧他所教我們的,拆除炸彈的絕招。」


    嗚哇啊啊!真的是用毅力和勇氣耶!曜子連話都快說不清楚地大哭道。


    小緣雖然被曜子突如其來的大哭嚇到,不過隨即摸了摸曜子的頭。可能是喜悅的情緒都被曜子帶走了的關係吧?小緣現在反而顯得冷靜不少。


    她邊撫摸著曜子的頭,邊搜尋體育館中眾人的身影,這才發現有個人哭得比任何人都更厲害。


    那個人就是鐵平。出乎意料地,鐵平竟然狠狠地哭著。


    看見那樣的鐵平小緣緩緩地覺悟了。到目前為止紛亂不清的思緒,好像找到了出口。


    『五十嵐會看著妳。』


    沒錯。


    所以我更要讓鐵平看看我的毅力和決心。


    小緣輕聲地在曜子耳邊問道:「曜子,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嗯?」


    「我爺爺,有沒有對曜子說過些什麽?」


    曜子的身體震動了一下。小緣透過手臂可以清楚的感受到。


    果然如此。


    源之助在背後策劃了這個活動,甚至派一太郎前來監視。就是為了要達到『徹底讓小緣離開鐵平』的目的。


    這一切要成立的最後一個條件,就是那個適合鐵平的女孩。


    也就是被分在同一組的霧島曜子。


    「我、我」


    「沒關係。」


    小緣打斷了哽咽的曜子。


    「鐵平是個很棒的人要好好對他喔。」


    ***


    「嘎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的房間中


    僅靠著顯示屏幕的光源照亮的黑暗房間中,大目玉發出怪異的尖叫聲,忿忿地蹬著地板。


    「為什麽?為什麽她們能成功呢?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在她的計劃之中,事情應該在這時就落幕了。初次彈奏的古箏,怎麽可能順利彈完呢?一定會因為不熟悉而產生害怕、緊張、不安,接著就會引爆炸彈,一切就幹淨利落地結束了。


    但是,那個少女竟然完美的演奏完了。安裝在喇叭中的炸彈因為收到了正確的信號而沉默。最後還因為成功的演奏而使得炸彈自動失效。


    隻剩下一個了。那是為了『以防萬一』而準備的最終手段。雖然是為了以防萬一而準備的炸彈,但是卻和之前登場的炸彈大相徑庭。


    不過現在還能用的,也隻剩下為了『以防萬一』所準備的那個炸彈了。


    「唔、可惡啊啊啊啊啊」


    太陽穴浮現著血管的大目玉,用力地敲了一下顯示屏幕。『咚!』一陣電流般的痛覺傳遍全身,但大目玉因為極端的憤怒而幾乎感覺不到。


    「既然如此」她怨恨地念著。「既然如此」


    憤怒已經壓過了理性,大目玉壓下了鍵盤,將啟動炸彈的訊號,傳送了出去。


    『以防萬一』的炸彈,終於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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