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次談話後,南就開始集中精力著手準備對棒球部的市場營銷工作。


    首先是要取得夕紀母親宮田靖代的許可。


    雖說決定要夕紀來做此工作,但是要跟二十多名隊員逐一單獨談話,這對於還在住院治療期的夕紀來說是不小的負擔。而且,要談的內容不隻是聊天那麽簡單,要問出他們的對棒球部的現實情況、欲望、價值期許的看法。這絕不會是一份輕鬆的工作。


    即使這樣,靖代還是很爽快的答應了。


    因為靖代十分信任南。隻要是南對夕紀的邀約,靖代從未拒絕過。從小時候起,隻要南到家裏玩,靖代總會熱情的歡迎,好好招待。


    南成為了棒球部經理,這一點也沒有變,甚至可以說比以前更加溫柔。這時候,對於南提出的要求,靖代便欣然接受了。


    接著,便是要獲得領隊加地的許可。


    南向加地說明了情況,加地聽說南此舉的目的是弄明白隊員們的煩惱和期望,收集相關資料,立刻就答應了。


    加地自己也覺得與隊員之間有隔閡是不得不正視的問題。隻是,單憑自己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如果能夠讓夕紀——唯一一位能與自己傾心交流的女子經理,來作為與隊員們溝通的橋梁,也許真的可以縮短自己跟大家的距離也說不定。


    而且,南還從加地那裏獲得了允許隊員在「探病日」休假的許可。其實,原本練習時的休假有沒有領隊的許可大家並不在意,但是南打從心底覺得這個不好的習慣一定要盡快改正。所以,向加地取得了大家的休假許可後才展開行動。


    再接下來,就是一個一個邀請隊員們去探望夕紀了。南本以為至少會有幾個人拒絕,出乎她意料的是全員都同意了。這裏麵當然也包括慶一郎,所有人一聽到是要去探望夕紀都很痛快的答應了。


    南覺得,這種出現情況也雖然有可能是大家想要翹掉訓練的借口,不過更重要的還是夕紀的人緣好吧。


    南一直擔心夕紀的病情,所以本來希望早點去探望,但是男生去為女生探病總感覺好像有那麽一點抵抗情緒。而這次,由南提出邀請,則為大家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契機。


    最後,南跟夕紀認真商討出了對策。


    「那麽,問話的方麵就全權交給夕紀你了」南說。與隊員們一一交流,然後詢問出她們想要獲得的消息,這一重任便落到了夕紀身上。南特意對夕紀再次明確的強調了這一點。


    於是,對棒球隊的市場營銷就此拉開了序幕。南首先調整了隊員們的訓練日程,一一的將隊員帶到夕紀的病房,時間定為一小時左右,在這期間夕紀需要問出他們在棒球隊追求的是什麽,想要什麽,有何希望等。


    南和夕紀把這一市場營銷行為稱為「探病麵談」。而這探病麵談的第一個對象就是一年級的經理文乃。


    南認為,既然要推進對棒球部的管理,同是女生經理的文乃的協助是必不可少的。當然,無論哪位隊員的協助都是必要的,可是離自己最近,而且相處時間最久的人是文乃,得到她的幫助尤其重要。


    合宿結束後十天左右,正好是夏季甲子園大賽開幕的那一天,第一次探病麵談開始了。麵對被南帶到病房來的文乃,夕紀單刀直入開口便直切主題。


    「文乃,請你來是有問題想問你」


    「噯?啊,恩。」


    麵對正襟危坐的夕紀,文乃稍微有些緊張,挺直了後背。


    「今天要進行市場營銷」


    「市場營銷——麽?」


    「對。我和南有許多問題想要詢問棒球部的成員們。『你參加棒球部追求的是什麽?』」


    「噯?」


    「想聽聽大家的答案作為參考。今後對棒球部進行管理的時候,大家的意見是很重要的。大家到底是怎麽想的,想要做什麽是非常關鍵的問題。我們想根據大家的想法,來製定今後棒球部的管理方案。」


    「噯?啊,恩。」


    「所以,希望文乃也可以一起幫忙」


    「噯、我嗎?」


    「是你」夕紀臉上掛滿溫柔的笑容「因為文乃也是棒球部的經理呀」


    「噯?啊,恩。」


    「那麽,首先要問你幾個問題。文乃加入棒球部想要得到什麽呢?」


    「噯?啊,恩……想要得到的——麽?」


    「嗯。對棒球部有什麽期望、希望棒球部怎樣發展、或者說是自己有什麽想要做的事情也可以。文乃,參加棒球部追求的是什麽呢?」


    「噯?啊,恩……」


    這時,文乃仿佛陷入了沉思,一時間室內陷入了沉默。她皺起了眉,抿著嘴,像是一心想要找到什麽答案。


    這樣,好長一段時間後,文乃終於開了口,這樣迴答道


    「沒,沒什麽特別想要做的……」


    在一邊關注著兩人對話的南泄了氣,肩膀也耷拉了下來。


    南一直坐在病房裏最不引人注意的一角,安靜的聽著兩人的談話。可是,聽到文乃的迴答後,還是無法抑製沮喪的表情浮現在臉上。


    ——果然,就算是夕紀也沒辦法套出文乃的真心話……


    「那麽,我換一種問法——」不過,夕紀的表情卻沒什麽變化,接著問道「文乃為什麽要加入棒球部呢?」


    「噯?」


    「你加入棒球部的理由是什麽呢?」


    「理由……」


    文乃僵硬了下。視線左右遊移開來,表情變得有些慌張。她不時的偷偷窺探下夕紀的表情,張張嘴巴又緊緊的閉上。


    這種表現,就連一向感覺有些遲鈍的南都立刻察覺到有什麽問題。


    ——文乃有什麽話想要說出來,可是還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開口!


    再等一會,說不定她能說些什麽——南正這麽想著的時候,夕紀突然開口了


    「啊、我知道了!」


    南吃驚地望著夕紀。


    ——嗄,為什麽?啊啊,再等等說不定她就說了呀!


    夕紀沒有理會一邊不解的南,直視著文乃接著說


    「果然是為了檔案上的評價吧?」


    「噯?」


    「你看,你不是優等生麽?考試成績一向都是第一名。所以,從檔案的評價方麵考慮,還是參加些社團活動比較好吧。因為這個原因加入棒球部的麽?」


    南瞪圓了雙眼看著夕紀。


    ——優等生?夕紀說了什麽啊!那個詞不是文乃的禁忌麽!可是,夕紀沒有停下,接續說道


    「優等生果然很辛苦呀。為了維持優秀的評價,要做到這種地步,不得不花費大量的精力在那上麵。果然,像我這種人說什麽做優等生——」


    「我才不是優等生!」


    不出所料,文乃大喊的聲音連病房外都聽得到。拜此所賜,南嚇的渾身都涼透了,就怕護士們或者為了給她們騰出空間的靖代聽到,會擔心地跑過來。


    然而,這一想法在南注意到文乃的表情後煙消雲散。她的眼睛裏孕滿了淚水,大顆大顆的淚珠就要破堤而出。


    文乃就以那種濕潤的眼眸,緊緊地盯著夕紀。


    「我不是什麽優等生!我最恨那種話了!」


    「噯?」夕紀的表情毫無改變,迴望著文乃的雙眼說道「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呢?」


    「我根本、完全不是什麽優等生!也不是什麽アンドロイド(android,機器人)!我是個普通人,身上也流著鮮血,我也想跟大家好好相處,做好朋友!」


    「『機器人』?」夕紀緊跟著問道


    「初中的時候,大家這麽說我!」氣都沒喘一口,文乃答道「


    那些人說我沒有表情,隻有成績好,根本不是人類。他們說我是機器人,身體裏沒有血液的機器人。所以,雖然成績好,卻沒有好朋友。初中時候,總是被大家這麽說這種話!一直一直他們都是這麽說!」


    「那麽?——」夕紀接著問「那麽,為什麽要加入棒球部呢?」


    「那是……」文乃有一瞬間的猶豫,不過馬上說道「我想跟大家做朋友!成為好朋友!我也想為大家做些有用的事!」


    文乃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我喜歡夕紀!」


    「噯?」夕紀這次終於睜圓了眼睛吃驚地看著文乃。南也是一臉的驚訝。


    文乃一邊哭著一邊接著說


    「我、我一直很憧憬夕紀學姐。我也想象夕紀學姐那樣為大家服務……我也想跟大家好好相處,一直一直都很想跟大家成為朋友!我、我……我真的不是什麽優等生!被、被夕紀學姐這麽說,我、我……」


    就在那個時候,夕紀突然從病床上起身,快步走向文乃。文乃和南都被嚇了一跳。


    夕紀握住文乃的手,說


    「對不起,我說的話太草率了。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傷到了你的心,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說這種話了,所以你能原諒我嗎?」


    這個時候,夕紀的眼睛果然也濕潤了。夕紀那雙含淚的雙瞳凝視著文乃。


    文乃目不轉睛的迴視著夕紀,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直直撲進夕紀的懷裏。


    夕紀抱緊文乃,溫柔的理著她紛亂了的頭發,然後吧臉轉向南的方向,以口型說出「對不起」的字樣,以抱歉表情的看著南。


    而這時的南深深為夕紀所折服,隻是呆呆的看著相擁的兩人。


    10


    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況。南沒有想到文乃會說出那樣的話,而更令她吃驚的是,夕紀竟然會用那麽極端的提問方式。


    南與夕紀交往已經有十年多了,可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夕紀那樣咄咄逼人的問話,這是南所不了解的夕紀的另一麵。


    文乃離開後,病房裏隻剩下了南和夕紀兩個人。兩個人交換了對於這次探病麵談的感想體會。


    這時,夕紀對於自己的問話方式進行了深刻的反省。


    「我自己都吃了一驚」她說。「我本來沒打算說出那種話的……」


    夕紀明白,「優等生」之類的話會傷害到文乃,所以之前根本沒有想過要提那種事情。可是,猛然間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對於這件事,她是這麽解釋的。


    「拚了。我,當時拚了命去問的。因為南把這個任務托付給了我,我希望自己可以起到點作用。所以希望能讓文乃說出真心話,我察覺到有什麽不對時,已經說出了那種話」


    「不要自責」南說道「雖然說我也小小的嚇了一跳,不過最後文乃也明白了你的用意了。從結果來看,她確實說出了真心話,我覺得這很好呀。我認為對於文乃來說,這也應該算是好事。以這件事為契機,她以後也可以慢對我們敞開心扉不是麽」


    「話是這麽說……」


    那天,直到最後夕紀一直在反省著。


    結果,事情的發展確實像南說的那樣。從那以後,文乃的態度有了轉變。迴答南的問題時不再隻是「噯?啊,恩。」,每次都會清清楚楚的表明自己的意見。


    以文乃為開端,在暑假期間南和夕紀對隊員們一個一個的進行著探病麵談。而且,取得了顯著的成果。兩個人不斷了解到之前從想都想不到的隊員們的另一麵。


    比如說,隊長星出純還有這樣想法。他是這麽解釋加入棒球部的理由的。


    「我呀,是為了檢驗自己的實力到底到了什麽水平加入棒球部的」


    純在棒球部裏麵是一個相當出色的存在。他的實力毫不遜色於經常入圍甲子園大賽學校的正式隊員。


    事實上,初中的時候,有很多名門私立中學都邀請他去就讀,不過,都被他一一拒絕了,按部就班的參加升學考試,然後進入了程高。


    關於理由,他是這麽說的。


    「就那樣一直打棒球,然後成為職業選手太沒有真實感了。」


    純好多次提到「真實感」這個詞。


    他覺得自己還沒有達到為職業選手的程度,所以,考慮到將來的出路,與其通過棒球這一特長來升學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學習——出於這種想法,他考入了程高。


    不過,進入程高後,後悔的念頭還是冒了出來。


    ——如果我進入私立學校的話,自己究竟能發展到什麽程度呢?


    這樣的疑問一直困擾著他。


    所以,為了找到答案,純加入了棒球部。在棒球部裏提高自己的實力,看看自己究竟可以達到怎麽樣的高度。


    所以,純練習的時候比誰都認真努力。入部不久後就成為了正式隊員,很快被大家認可為球隊的中心選手,最後終於被選為了球隊隊長。


    不過,純確實也有自己的煩惱。


    「我是為了磨練自己的實力而加入棒球部的,可是作為隊長不得不在方方麵麵照顧大家,老實說這對我來講是個不小的負擔」


    所以,這樣下去的話可能什麽也做不好了。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可以辭掉隊長的職務——說出這些話的純讓南和夕紀見識到了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她們從未想過一向認真又誠實的純,對於隊長這一職務竟會抱有如此消極的想法。


    對於這件事,南在感慨的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麽之前純與自己相處時的態度總是那麽冷淡疏離。


    除了純之外,另一名正式隊員——外野手、二年級的朽木文明的話也讓南和夕紀大吃一驚。


    文明說成為正式隊員讓他很煩惱,因為在正式球員中他的擊球成績是最差的。


    不隻是擊球,在防守的方麵他做的也不算好。既然這樣,為什麽文明還能夠成為正式隊員呢,理由可能隻是因為他的速度吧。


    文明的速度在球隊裏是最快的。文明的速度快並不是那種普通意義上的快,在全校的體力測試中他的速度可是力壓了田徑隊的隊員成為全校第一。


    所以,在升入二年級後,幾乎是自然而然的便成為了正式隊員。而且,在比賽的時候,在以速度決勝的搶壘中,他也為球隊的勝利作出了貢獻。


    隻是,雖然他很希望能夠在場上更加活躍,可比賽中自己卻(因為擊球太差)很少能有上壘的機會。而這一情況漸漸成為了他的軟肋,最近更是發展到讓他煩惱不已的程度。


    「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應該退出棒球部」。探病麵談的時候,文明這樣說。「隊裏有比我更適合做正式隊員的人。我的優點也隻有速度快這一點而已。所以,我也在考慮倒不如加入田徑隊來得好。其實,田徑隊也有來邀請過我的。那樣的話,我也就能輕鬆了吧」


    南和夕紀想都沒想過會有人不願意做正式隊員,聽了這些後相當吃驚。


    兩個人還發現了一年級的桜井佑之助未曾展現的一麵。他說,因為無法喜歡上棒球自己很煩惱。


    佑之助的家庭是棒球世家,而他是家裏的三男,從小家裏人就以棒球隊員為目標培養他,對他來說打棒球是理所應當的。在這一過程中,他的實力不斷提升,從小學起就一直是正式隊員。


    特別是他對棒球的感覺十分敏銳,在隊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在上入程高後,這種他的地位也沒有改變,夏季大賽時,雖然他還是僅僅是一年的選手,但一直作為六棒球員先發出場。


    可是最近,他突然意識到「我從來沒有覺得棒球有趣過」


    一直以來把棒球當成理所應當的事業來進行,自己卻從


    未認真想過是不是喜歡。


    夏季大賽時候的失誤讓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其實,在夏季大賽上慶一郎被替換下場的原因正是出在佑之助身上。而那件事情,可以說讓佑之助在棒球生涯中第一次體會到挫折的滋味。因為自己的失誤,不僅輸掉了比賽,還讓球隊間產生了隔閡。


    那時候,佑之助才第一次思考「自己為什麽要打棒球?」可是,他連一個理由也沒有想出來。


    所以,他對自己是否應該繼續打棒球有了遲疑,參加球隊活動時也一點都感受不到樂趣。這成為了他的一大煩惱。


    那麽,他為什麽沒有退出球隊呢,果然心中還是有所掙紮的。因為從小到大一直在打棒球,感覺自己除了棒球以外再也沒有什麽長處了。如果連這唯一的長處也拋棄了,自己是不是就一無是處了呢,佑之助很不安。


    就這樣,南和夕紀大體了解了隊員們的各種情況。這是她們通過探病麵談,一個人一個人,一點一滴的了解出來的。


    11


    最後一個進行探病麵談的是球隊的王牌投手——淺野慶一郎。


    南特意把慶一郎安排在最後,因為她覺得慶一郎可能會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造成棒球部如今這種不和諧氣氛的元兇正是慶一郎。他一個人鬧情緒,卻對整個棒球部都造成了不良影響。


    要想從這樣的人嘴裏套出真心話一定相當的困難,所以先跟其它隊員麵談,積累一定經驗後再來對付他。


    可出乎南意料的是,與慶一郎的麵談進行得十分順利。他來到病房後,態度十分開朗,毫不猶豫的講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不止如此,談話間他還會時不時的講些笑話,把南和夕紀都逗樂了。


    對於這一情況,南雖然感覺有點失落,但卻讓她明白了看一個人不能隻看表麵。不隻是慶一郎,整個棒球隊的每一個成員,在談話中都展現了讓人料想不到的另一麵。


    而且,他們大多都毫不遲疑的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除了對文乃的誘導比較困難之外,後麵其它隊員大都是自發地積極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這種情況一方麵出於夕紀高明的詢問方式,而另一方麵隊員們也希望夕紀可以更加了解自己。慶一郎也是一樣,在探病麵談之前,南一直固執的人為他一定是那種不好相處的人。可是一旦開始了交流,那種印象馬上就改變了。慶一郎其實是有問必答,很容易與人親近的人。


    不過,他也有態度消極的時候。一旦話題涉及到教練的時候,慶一郎的臉便晴轉多雲了,他是這麽說的。


    「在那個人手下,根本沒辦法打棒球」


    就像隊長星出純說的,慶一郎到現在還對夏季大賽時被換下來的事情耿耿於中。好像在那之前,他便對教練心存芥蒂,而夏季大賽則將矛盾激化了。


    「那個人根本不配做教練!」


    慶一郎惡狠狠的說。


    「那個人一點也不了解隊員們的心情。投手是怎麽想的他根本不明白。我從來沒想要責怪佑之助的失誤,甚至為了彌補那個失誤燃起了鬥誌。可是在那場比賽中卻適得其反。全力投出的球卻被擊中了,我都覺得對不起佑之助。所以,我想要扳迴比分,全神貫注準備投球的。可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就被換了下來。那時候我是什麽心情你們能理解麽?」


    在探病麵談剩下的時間裏,慶一郎一直在抱怨著對領隊的不滿。到最後,簡直變成單方麵的聽他發牢騷了。


    慶一郎迴去後,南和夕紀在病房裏針對慶一郎的探病麵談開起了反省會。最先開口的是夕紀。


    「我覺得淺野還像個小孩子」夕紀說。「不是貶義的意思,我覺得他像小孩子似的單純而且很坦率。所以,心裏想什麽全都那樣直接的表現在了臉上。如果是開心的話題,他聊起來就特別高興,可如果是討厭的話題,他馬上就陰下臉來了。他不服氣的心情直接表現在他那種慪氣的行為上了。」


    「嗯」南點點頭「確實是這樣呢」


    「所以,即使他在鬧別扭,周圍的人也不會特別在意。因為他並不是故意想要給大家造成麻煩的,隻是心裏感到委屈就那樣表現了出來。大家都明白這一點,所以很難對他有意見」


    「嗯嗯,對,就是這樣的」


    南一直很佩服夕紀的分析能力,所以總是老老實實的把心中的想法告訴夕紀,一有什麽問題就馬上詢問,有什麽意見的話也是直言不諱。


    南這麽做是有理由的,她是參考了『管理學』一書中的一個章節。『管理學』這麽寫的。


    管理需要通過生產性的工作使工作者有成就。(五十七頁)


    「使工作者有成就」是管理的一項重要任務。為了完成這一任務,南一直在思考「怎樣做才能使隊員們有成就」。


    於是,棒球部成員中與自己最為親密的宮田夕紀便是南第一個使其有成就的對象。而行動的參考當然還是『管理學』一書。書上是這麽寫的:


    中心在於工作本身。必須使工作有取得成就的可能。工作本身並不是一切,但它是首位的。(七十三頁)


    工作必須能夠取得成就。而關於如何取得成就書上是這麽寫的。


    為了使職工能夠取得成就,他首先必須能夠承擔起工作上的責任。這就要求:(1)富於生產性的工作;(2)反饋信息;〔3〕持續學習。(七十四頁)


    以此為參考,南為夕紀的工作作了如下規劃。


    首先要使她的工作富有生產性。所以,將管理活動中最重要的「市場營銷」工作交給了她。


    其次,是情報的反饋。麵談結束後,一起開反省會,把自己的評價和感受誠實的的傳達給夕紀。而且,自己傾聽了所有隊員的心聲後,也將感受反饋給她。


    最後,夕紀自身的持續學習也必不可少。她不止也一起讀了『管理學』,為了能更好的誘導隊員們說出自己的心聲,與大家交流,她還參考了許多其它書籍。而且,她還與父母、病友們也廣泛交流,多方麵的收集情報。


    這樣,夕紀便承擔起了自己工作上的這責任。


    而且,成就顯著。例如,夕紀與文乃的麵談時讓南都吃驚不已的問話方式。那正是夕紀的責任感使然。在那次麵談後的反省會上,夕紀自己也坦言「因為南把這個任務托付給了我,我希望自己可以起到點作用。」,有強烈的責任感正是夕紀展現出來的新的一麵。


    就這樣,夕紀的工作取得了成就,而「探病麵談」也獲得了成功。這件事情,更加堅定了南對於管理棒球部的信心,而且使她越發信賴「管理學」一書。


    12


    結束了對慶一郎的探病麵談,第二學期也進在眼前了。南認為,對棒球部的管理應該進入第二階段了。


    接下來,南專注於「管理的組織化」,這就要求將之前自己一個人負責的工作交付給由多人組成的團隊一起完成。特別是教練加地,南覺得應該從他那裏得到些參考。


    要說加地是棒球部裏最重要的人也不過分。他不僅是棒球部的核心從業人員,更是重要的顧客,而且從字麵上講教練不也正有經理的含義麽。


    如果沒有加地的協助,不要說打進甲子園大賽,連棒球部的管理都難以進行下去。


    南思考著怎樣才能構建與加地的合作關係。而『管理學』中的一節正好給了南提示。『管理學』中針對加地這樣的人員作了說明。


    他們被稱為「專業人員」。


    專業人員需要一位管理人員(經理)。他的主要問題是他那領域的知識和專長同整個組織的成就和成果之間的關係問題。因此,專業人員有一個信息交流方麵的重大問題。如果他的產


    出不能成為其它人的投入,他就不能取得效果。他的產出是思想和信息。這就要求他的產出的使用者了解他試圖說的和做的是什麽。


    可是,從他的任務的性質來說,他傾向於用他的專業用語。事實上,在許多情況下,專業用語是他唯一能流暢應用的一種語言。除非他被人有所了解,否則他就不能取得效果;而他要被人有所了解,他就必須努力去發現他的“顧客”,組織中其它的人的需要。


    管理人員(經理)的任務就在於使專家了解到這一點。把組織的目標翻譯成專家懂得的語言,而把專家的產出,翻譯成其預定使用者懂得的語言,這就是管理人員(經理)的工作。(一二五頁)


    第一次讀到這一段時,南便驚訝於加地與「專業人員」的描述何其相似。實在是太符合加地的情況了,「這段寫的不就是加地麽?」南曾這樣懷疑。


    就像書上寫的,加地最大的問題正是「交流」。加地可是曾經在東大打過棒球的人,棒球專業知識十分豐富。南曾經就棒球的相關問題多次諮詢他,每次他都會十分詳細的解答,迴答過程中總是包含了大量的棒球知識和信息。


    不過,大多數情況下,南並不能理解那些內容。究其原因,加地的迴答中總是使用大量的「專業用語」。而且,那還是混合了兩種不同的專業用語。一種是棒球的專業用語,而另一種則是學習成績優異的好學生經常會使用的一些複雜晦澀的詞匯。所以,真的是很難讓人理解。


    所以加地的產出無法成為組織的投入,他的工作無法取得效果。加地的工作無法滿足他的顧客,也就是隊員們的需要。


    不止如此,隊員們的欲求——也就是顧客的需要他也無法把握。所以,才會發生夏季大賽中慶一郎那樣的事情。


    『管理學』裏有這麽一段


    換句話說,專家正是依靠管理人員(經理)來把自己的產出同別人的工作結合起來。專業人員雖然為了取得效果,需要有一位管理人員(經理),而管理人員(經理)卻並不是他的上司,而是他的工具,他的向導,他的銷售員。


    從某種角度來看,真正的專業人員事實上是而且應該“高於”他的管理人員(經理)的,應該是教師和教育家。(一二五頁)


    讀到這裏,南又一次吃驚了。


    ——加地不就是我們的「教師和教育者」麽!


    至此,南確信了成為加地的翻譯者——也就是把組織的目標翻譯成專業人員懂得的語言,成為專業人員的「道具、向導、銷售員」,是自己的任務。


    暑假結束的時候,南以想跟夕紀一起向加地匯報探病麵談的結果為理由,將加地請到了夕紀的病房來。


    不過,南並沒打算向他匯報隊員們的想法和願望,特別是關於慶一郎的。南想要了解的是,在夏季大賽時,他是處於何種考慮下令換下慶一郎的,對於那件事現在的他又是怎麽想的。


    明天就是八月三十一號,第二學期開始的日子。南和加地一起,來到了夕紀的病房。


    首先,是由夕紀來匯報探病麵談的情況。她將與隊員們交流的過程中,大家所表達的自己的現實、欲求、價值等情報,在允許的範圍內傳達給了加地。


    之後,南開啟了關於慶一郎的話題。她將夏季大賽時慶一郎的想法、被換下後的感受、以及對棒球部和教練的看法之類的一一傳達給了加地。當然,並不是用的慶一郎的原話,而是盡量婉轉而又不改變原意的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他。


    聽完南的敘述,加地如此迴答


    「我一直不知道淺野是那樣想的」加地愣愣的說「我以為,他受到桜井失誤的影響,破壞了情緒,自己想要下場,所以我才把他換下來的……」


    南吃驚的問「噯?可是,從那以後淺野不是一直鬧情緒麽,練習時候也不認真」


    「啊,是嗎?他不是從前就一直那個樣子嗎?不管怎樣,都經常發發小脾氣的麽,所以我一直沒意識到」


    就連一向反應不敏感的南也呆住了。加地到底跟隊員們的距離到底有多遠啊,遲鈍也該有個限度吧。南雖然知道自己一向神經大條,可跟加地比還真是差得遠呢。


    不過,事情要是真是這樣的話,那就好辦了。如果加地不了解慶一郎的想法是問題僵持的原因的話,那麽消除了誤會不就能解決了麽。


    於是,南提議


    「教練,您能跟慶一郎談一談麽。就把您剛才講的話告訴他就好。我覺得這樣的話就能消除淺野對您的誤會,也能讓他打起精神認真訓練。」


    不過,加地想了一會,一邊斟酌用詞似的慢悠悠的開了口


    「不過,怎麽說好呢,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之間確實有誤會。我自己也有想的不周到,做得不夠的地方,這一點我承認。」可接下來,加地態度奇怪的疏離起來,像是講別人的事情以毫不在意的口吻說道「不過,跟淺野談了會怎麽樣呢?就算我開口了,結果他就能夠接受麽?有可能反而使我們的關係更複雜不清也說不定。所以,由你們來轉達就可以了吧,我直接說的話還是不太好吧。這可不是上策。」


    加地講了一堆理由,結果還是拒絕了直接與慶一郎談話。


    送走加地後的反省會,是開始探病麵談以來氣氛最壓抑的一次。


    「又說這個又說那個,結果他還真是不簡單呀」這一次,很少見的由南首先開了口。「找了那麽多理由,還不是在逃避問題」


    「確實是呢」夕紀同意南的觀點。「而且,他這種態度會讓淺野更加固執呢。因為淺野人那麽單純,如果能好好談談的話一定會接受他的解釋的。真可惜啊」


    「就是。如果有我們來轉達的話,才可能產生反效果的。他肯定會講『有話不自己直接說』什麽的,然後更加慪氣的」


    即使這樣,南還是覺得「翻譯」是她作為經理的一項重要工作,於是便將加地的話傳達給了慶一郎。


    慶一郎麵無表情的聽著。南無法判斷他到底接不接受加地的這種解釋。南說完後,他隻應了一句了「啊,這樣」,就再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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