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就讀的「東京都立程久保高中」是一所公立的普通高中。
程久保高中——通稱「程高」,位於東京的西部,關東平原的終結多摩丘陵的起始處、大大小小連綿不絕的丘陵的一隅。
校舍坐落於其中一座丘陵中,景致很好的高崗之上。從教室的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到遠處奧多摩的連綿山嶺,晴天的日子甚至連富士山的景象都一覽無餘。
那一帶原是昭和中期砍伐山林開發成的衛星城域,周圍依然殘留著許多雜木樹林,雖說已是東京區域卻是自然資源豐富的地方。
程高是升學高中。偏差值超過了六十,大學升學率大約百分之八十,每年都有數名學生考入東京大學。
與其卓越的升學率相比,在體育運動方麵就相差甚遠了。雖然社團活動也很興旺,但是卻沒有一支隊伍能夠達到打入全國大賽的水平。
棒球部也一樣。絕對不能算是弱旅,卻也不十分強勁,並沒有達到能夠打進指甲子園的水平。之前最好成績還是二十多年前的唯一一次進入了第五輪(前16)【注1】。而一般情況下,程高在第三輪的時候便止步不前了。
對於這些情況,南是清楚的,所以原本便也沒有對現在的棒球部抱很大期望。可即便如此,在剛一進入棒球部時南還是大吃了一驚。現狀實在是太糟糕了。不要說甲子園,能不能贏得一迴戰都很難說。
南成為棒球部經理的時候,正是東京都夏季預選賽戰敗,三年級生剛剛退部之後的時期。所以這段時間的訓練幾乎都沒有隊員參加。
並不是說隊裏特意的安排休息的,訓練應該照常進行。可大多數的隊員還是沒有任何理由甚至都沒報告一聲就翹掉了訓練。
這一時期的棒球部便充盈著這麽一種氛圍,出席還是休息完全自由。自由這個詞聽起來很美好,可事實上這僅僅是單純的紀律散漫而已。無論你休息了多少天翹掉了多少訓練,都不會有人來責備你。
南第一次參加棒球部訓練那天,出席的隻有五人。整個棒球部一共有23名球員,也就是說有四分之三以上的人缺席了訓練。而且,這種情況持續了整整一周時間,而暑假已經近在眼前。
這種情況下,即便是一向很淡定的南也開始焦急起來。就這樣什麽也不做的進入暑假,不行!至少,要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誰,尋找誌同道合的同伴,一起行動才行。
於是,南便開門見山的把自己的想法向教練和僅有的幾名參加練習的隊員們表達了出來。
「我想把棒球部帶入甲子園。」
聽了這話,大家的反應各不相同。有認真聽著的,有心不在焉敷衍的,還有根本不得要領的。不過,歸納起來大家的迴答去表達了一個共同的觀點,無論是誰對於這件事持著否定的態度。
教練加地誠這樣說的
「這果然還是不可能的吧。雖說甲子園大賽舉辦已有九十多年的曆史,但西東京地區的都立學校打入甲子園的至今隻有一所——都立國立高中。不僅如此,西東京地區還是私立學校的激戰區,擁有櫻美林、日大三、早稻田實業【注2】三所曾經問鼎甲子園的高中。想要出席甲子園大賽,就必須要打敗好幾所那樣強的學校。這目標,太不現實了。」
隊長星出純的說法是
「老實說情況真的很嚴峻啊。我們的隊員啊,並不是為了打進甲子園而練棒球的。隻不過是為了鍛煉鍛煉身體啦,多交幾個朋友啦,留下一些高中時代的迴憶什麽的……也有那種因為從小隻接觸過棒球啊,沒有別的什麽事可做之類的原因入部的隊員。跟這樣一群人說什麽‘目標直指甲子園’,沒有誰會響應吧。」
野手的核心、捕手柏木次郎的說法則是
「我說呀,這也太難了吧。雖然我理解你這種心情,可是隨便說什麽以甲子園為目標,到時候卻無法實現的話笑話不就就鬧大了嗎?所以啊,一開始還是不要說大話,把目標定做突破三迴戰什麽的還說得過去。」
次郎一陣沉默後,向南這樣問道
「話說,你是認真的麽。真心打算做經理麽?已經可以了麽?……可是,之前還那麽討厭棒球的——」
這時南卻以兇狠的眼神狠狠地瞪了次郎一眼,打斷了他的話。
「誰也不準說多餘的話。」
「……我知道的啦」次郎輕輕地縮了縮脖子。
南最後一個征詢意見的對象是一年級的女生經理,北條文乃,她是這樣迴答的
「噯?啊,恩……甲子園麽?噯,啊,嗯……這樣啊……不,那個,沒什麽……。啊,嗯……」
迴答就這樣終止,最後文乃根本沒有表態。
結果,讚成南的想法,支持南的人一個也沒有。
即使這樣,她也沒有消沉下去,反而鬥誌昂揚。
有意思——南這麽認為。正是因為沒有同伴相助,反而很有挑戰的價值。
南正是這樣的性格,越是陷入逆境越是鬥誌高昂。
此外,南也並非完全的孤立無援。不久之後,她找得到了一名強力的夥伴。
【注1】程高位於西東京賽區每年預選賽至決賽大約共進行八迴戰單淘汰賽製八戰全勝才可出線
【注2】桜美林高等學校、日本大學第三高等學校、早稲田大學係屬早稲田実業學校高等部(2010年出線的是早稻田實業)
2
成為棒球部經理後,南首先做的事情是查閱「經理」這個詞的含義。經理到底代表著什麽,南並沒有一個清楚的概念。
翻閱家裏的廣辭苑後,呈現在麵前的是這樣的答案。
マネージャー【manager】支配人。経営者。管理人。監督。
經理【manager】(商店,公司等的)經理。經營者。管理人。監督。
在這一詞條的旁邊同時登載著
マネージメント【ma】管理。處理。経営。
管理【ma】管理。處理。經營。
讀了這些之後,南將便將「經理(manager)」理解為「進行經營管理的人——也就是進行ma的人」。
之後,南就出發去了附近的大型書店。想要找一找具體介紹關於經理或者是管理的書籍。
來到書店的南向店員詢問道:
「有沒有關於‘經理’或者是‘管理’的書呢?」
年輕的女店員聽了之後,走向店麵的深處,很快便拿著一本書迴來了。一邊把書遞給南一邊介紹道:
「這本書怎麽樣?這是關於‘經理’或者說‘管理’的書中最有名的一本。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書。雖然說成書已經三十多年了,可到現在還在大賣的長期暢銷品。這本是概括了要點的《基礎版》,當然店裏也有《完整版》,但是剛開始接觸這方麵知識的話我還是推薦先讀這本。」
南將書拿到手裏看了起來。題目直截了當的寫著《管理學》,作者是彼得?f?德魯克,上田惇生編譯,ダイヤモンド社(暫譯:鑽石社)出版。
就這樣,連內容都沒有看一眼,南便把書買下了。雖說兩千一百日元的價格有些貴,不過這可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書。
而且想這想那也不能解決問題——南這麽想著。
——本來就連「經理」的意思都不明白,這樣的自己還談什麽辨別書的好壞呢。這種時候,便什麽也不要想,先把書買來讀了再說。
買完書的南迴到家中馬上就讀了起來。但是,她很快就開始後悔了。書裏麵一點也沒有跟棒球相關的內容。那是跟棒球沒有關係的關於「企業經營」的書。
認識到這件事後,南整個人都
沒了精神。
——買的時候至少應該確認一下書裏有沒有寫關於棒球的東西呀。我也太性急了。哎,至少看看書裏都寫了什麽吧。
這樣想著,南馬上轉換了心情,接著讀了起來。
——花了兩千一百日元買的書,怎麽也該先讀完了再說。就算跟棒球沒有關係,「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書」這一事實還是不會改變的,總會有些參考作用的吧。
就是這樣,南具備反省後迅速轉換心情的特質。稍稍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可急躁的性子的卻一點也沒有改變。
不過接著讀下去後,南卻發現這本書還真是出乎意料的有趣。而且,這本書也並不單純隻是講了關於「企業經營」的問題。而是全盤講述了包含企業在內的所有「組織」的經營問題。
而且,也並不能說跟棒球部一點關係也沒有。從廣義上來講,棒球部也是一種組織。所以說,組織經營的相關知識與棒球部的經營還是有聯係的。
明白了這些,南鬆了一口氣。
——買了這本書也不能算是完全浪費了啊。
不過,就算撇開這點不談,這本書還是很有趣。雖然南並沒有完全理解書中寫的所有內容,
但是她非常明白最重要的東西都被寫上了。這些被看做是很有分量很珍貴的每一個詞,南都銘記於心。
被吸引住的南沉醉在書中不可自拔。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讀完了三分之一的內容。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襲上心頭,就像靜謐的心湖被一顆小石子砰地一聲打破了平靜。
因為,南看到了書中寫的這樣一句話。
經理的資質(一二九頁)
這幾個字觸動了南。
這它們出現在《經理》這一章節。這一章寫了關於經理的各種內容。經理的資質是其中的一個小標題。
看了這幾個字,南想到
——這裏麵一定寫了要成為經理所必須具備的資質是什麽。
想到這裏,南又擔心起來
——如果我不具備那些資質怎麽辦呢……
一定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的,南想著。那就像給自己打上對經理這個職務失職的烙印,而且,也像進一步宣告了將棒球部帶入甲子園的目標破滅似的。
恐怕假如有其它人說南不具備經理的資質的話,她並不會怎麽介意。事實上,在棒球部裏,並沒有一點否定南的聲音。
但是,隻有這本書,不想被這本書界定為沒有資質。不隻是因為這本書在世界上最受歡迎,更重要的是南自己也深深被此書吸引。
進一步來說,因為南喜歡上了這本書,所以,絕對不想自己喜歡的書否定自己適合成為經理。
因此,南戰戰兢兢的繼續讀了下去。於是,書中是這樣寫的。
具備管理人的能力,能夠主持會議、進行麵試。能夠通過管理體製、晉升製度、獎勵製度等方案來有效地開發人才的潛力。但是隻有這些並不夠,還需要具備最基本的資質。那就是真摯。(一三○頁)
那一瞬間,南就像被電擊了似的深受震動。拜此所賜,南不知不覺的抬起頭來,呆了好一會。
然而,南終於迴過神來,再次將目光轉迴到書上繼續讀了下去。書上這麽寫著。
最近,態度和藹、樂於幫助他人、人際關係良好被當做經理所需具備的資質之一而深受重視。隻有這樣還不能稱為完全勝任經理這一職務。
事實上,運行良好的組織裏,一定要有一個從不幫助他人而且人際關係惡劣的老板存在。這樣的老板很難相處,而且我行我素,但往往就是這種人能培養出更多的人才。比起受人愛戴的人來說更能贏得尊敬。要求下屬要完成一流的工作,並且以相同的標準要求自己。製定較高的標準,並且期待員工能夠遵守。對事件進行判斷,隻針對事件本身不針對具體人員。除了真摯還要理智的評價個人的能力。
欠缺了這種素質的人,無論如何的態度和藹、樂於助人、人際良好,無論多麽有能力多麽聰明,在工作上都是危險的。作為一個經理,作為一名紳士,這都是有失水準的。
經理這一工作成為了體係化分析的對象。當必須勝任經理這一職務時,一些知識即使不刻意被傳授也可以通過自己學習而掌握。但是,隻有一種資質是不可學習、無法後天獲得的,必須是從一開始自身便具有的。不是才能,而是真摯。(一三○頁)
南反複閱讀這一部分內容,特別是最後的那句話。
——不是才能,而是真摯。
南小聲呢喃道
「……真摯,是什麽呢?」
就在那一瞬間,突然地,淚水從南的眼眶裏湧出。
南自己也被嚇了一跳。為什麽會哭呢,自己也不明白。可是,淚水卻怎麽也停不下來。從喉嚨深處也漸漸發出嗚咽的聲音。
止不住的眼淚,讓南再也讀不下去了。合上書,一下子趴到了桌子上,任淚水慢慢地流著。
開始閱讀到現在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太陽已然西沉,昏暗下來的房間裏,南獨自一個人潸潸淚下。
3
結業式那天,從學校出來的南並沒有直接迴家,而是乘上了開往市內某大型綜合醫院的巴士。她要去看望住院的朋友。
朋友的名字是宮田夕紀。夕紀跟南念程高同一年級,而且兩人還是青梅竹馬的發小。
來到病房時,夕紀的母親宮田靖代迎了出來。
「啊,小南你來了,歡迎~」
「阿姨好~」
但是,房間裏並沒有夕紀的身影。
「咦,夕紀哪裏去了?」
靖代算是從小看著南和女兒夕紀一起長大的,所以南跟靖代相處起來毫無隔閡,說起話來也像是對著自己的母親一樣沒有那麽拘謹。
「她現在,正好去散步了呢。」
南吃驚的「咦」地一聲。
「散步,身體受得了麽?」
「稍微散散步的話還可以。不過,也差不多該迴來了,啊,來了——」
南轉過身來,一身運動裝的夕紀正站在門口。
「啊,南。你來了,什麽時候過來的?」
「剛剛到的。不說這個,你沒事吧?這時候去散步了,不熱麽?」
「啊,沒關係的。你看這個——」夕紀指著自己的腦袋。那裏,戴著一頂嶄新的草帽。
「啊,好可愛~」
「是吧~我想戴著這個稍微出去試試看。」
至此,南才讚同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啊。偶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走走也不錯。」
「漂亮呀——隻不過穿了運動服的。」
夕紀淘氣的微笑起來。
靖代對著笑得開心的女兒說道
「那,我先出去買點東西好了。」然後轉向南「小南,夕紀拜托你了哦。」
「是,路上小心哦。」
靖代走出門去,南便熟門熟路地打開冰箱,拿出杯子到了麥茶,坐進了病床前的鋼管椅裏。迴到床上的夕紀出聲向南問道
「那麽,棒球部的事情怎麽樣了?」
「嗯。嘛,雖然剛剛開始,不過……」
「南,是不是沒太有人來練習?」
「就是的。啊啊,一直這樣——一般隻有四五個人出席。」
「這個時期總是這樣子。去年也差不多這麽些人的。」
其實,原來夕紀也是棒球部的經理。不過,跟南不同,她是從一年級就開始參加活動的專業人員。
但是,夏季的東京都預選賽剛剛敗戰,夕紀的身體突然垮了下來,隻能入院治療。而且,她的病情並
不似什麽輕症,需要長期的住院治療,根據情況甚至還有手術的可能。
對於這個事實,不僅夕紀自己,連南都深受打擊。對於南來說,夕紀不僅僅是青梅竹馬,更是真正意義上的摯友。
不過從另一方麵來說,這種事情對她們來說倒也是見怪不怪了。從小時候起夕紀的身體就比較弱,小學的時候幾乎每年都要住院。
而入院的地點,總是會選擇這所市立醫院。正因如此,對她們兩個人來說,這所醫院也算是很熟悉的地方了。
然而,距離南上一次來這個醫院探望夕紀倒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因為自從升入中學以來,夕紀的身體健康了很多,雖然不是說沒生過病,倒是沒有一次嚴重到住院的程度。
所以,夕紀再次住進這所醫院,對兩個人來說果然還是有很大的打擊。即使如此,夕紀卻從來沒有表現出沮喪或者膽怯的樣子,隻是比較平靜的接受了這一現實,開朗的過著住院的生活。
麵對這樣的夕紀,南從包裏拿出書來,一邊翻著書頁一邊說道
「其實,今天有問題想要問你。」
「問什麽,那本書是?」
「好啦,先聽我說。迴答了我的問題再告訴你。」
「嗯,知道了。」
「那麽,問題是——棒球部,到底是什麽?」
「噯?」
「棒球部是什麽?棒球部這個企業是什麽,它應該是什麽?」
「等、等一下。你怎麽突然問這些?」夕紀一臉驚訝地問道。「好好解釋一下。到底什麽意思?我一點也不明白。」
「哎呀,那個啊——」南看著書的封麵說「其實,我買了這本書……」
「《管理學》?」
「是的。當上了經理後,想要找找有沒有能作為參考的書就買下了。」
「那,怎麽樣,有參考價值麽?」
「嗯……還沒怎麽看懂。不過,這本書裏寫著,管理——管理是經理的工作——工作的進行,首先必須要從理解‘組織的定義’開始。」
「組織的定義?」
「嗯。《管理學》這本書這麽寫的。」
整個組織的共同理想、共同理解以及方向和行動的一致都需要明確規定「我們的企業是什麽和它應該是什麽。」(二十二頁)
「也就是說,要管理棒球部,首先必須要決定棒球部這個組織應該要做什麽。」
「奧……這麽迴事,所以你要問‘棒球部是什麽’這個問題。」
「嗯,就是這樣。所以,不弄明白這個就沒有辦法進行下去,可是我一點也不明白……」
「棒球部不就是為了打棒球而建立的組織麽?」
夕紀若無其事地說道。可是,南的臉上卻顯現出了衣服失望的表情。
「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管理學》這麽寫的。」
似乎沒有什麽比知道一個公司的業務是什麽更簡單或更清楚的了。一家鋼鐵廠製造鋼鐵,一家鐵路公司用鐵路運載客貨,一家保險公司承保火險,一家銀行出借款項。事實上,「我們的企業是什麽?」幾乎總是一個困難的問題,而顯而易見的答案往往並不正確。(二十三頁)
「也就是說,你認為‘打棒球’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大概是不正確的麽。」
「嗯,是的。唉……好困難啊。」
「所以,我也沒辦法了。棒球部,到底是什麽呢?我想過來問問夕紀可能會有答案也說不定。今天就是來問這個的……」
之後,兩個人想了很久,交換自己的意見。可是,怎麽也想不出一個能夠信服的答案。
「說起來,夕紀為什麽會當棒球部的經理啊?」
4
南跟夕紀是青梅竹馬的發小,可直到高中她才知道夕紀喜歡棒球。升入高中的時候,夕紀突然說「我想加入棒球部」,直到那時候南才第一次聽說夕紀喜歡棒球這件事。
但是,那個時候南並沒有詢問夕紀要做經理的理由。而之後,兩人也沒有再談起過這一話題。所以,南到現在也不知道夕紀成為棒球部經理的理由。
可是,聽到這個問題的夕紀,不知為什麽突然變了臉色。手緊緊抓住搭在膝蓋上的毯子,整個臉也避開了南的方向,視線無目的的落到了病床旁的牆壁上。
南也注意的了夕紀奇怪的表現。
「夕紀?」
可是,夕紀就像沒有聽到南的問話似的,久久沉默不語。
好長一段時間後,她終於轉向南,張開了口。
「……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
夕紀直視著南的麵龐,像要咬碎牙齒似的一個字一個字艱難的擠出這些話來。
「這些話本來早就應該跟你說,可是一直鼓不起勇氣,直到現在也沒有說出口。但是,我今天下定決心,一定要告訴你,南,你能聽我說嗎?」
「噯?當,當然了。不過,如果不想說的話就不要勉強了……」
「不,」夕紀立刻搖著頭說「我真的想告訴你。可是,我怕你聽了後會討厭我——我怕這些話傷害到你,所以,一直都說不出口。」
「噯?什麽呀?不要,夕紀你別嚇唬我啦。」
南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以玩笑的口氣說著。可是,夕紀嚴肅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氣氛反而愈加沉重。
夕紀扭頭再次避開了南的方向,瞪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好大一會,終於,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將頭轉向了南的方向,慢慢的張開了嘴。
「南,你還記得小學時全市大賽的決賽麽……你的那記再見安打【注1】……」
「啊……」南這時候才有些明白了,夕紀想要說的是什麽。
而與此同時,一些難過的迴憶也浮現眼前。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感情。有對夕紀所提及的那段記憶所感到的難過悲傷,更有對夕紀因那件事情而耿耿於懷所感到的愧疚。
——我怎麽這麽遲鈍啊。
南對自己都感到厭惡了,這麽長時間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夕紀的心情。
即使心中後悔不已,南還想盡量的以開朗輕快的口氣來迴答。可是,不知為什麽,一向伶俐的口齒突然變得笨拙起來。
「啊……嗯……記得……的。」
與南生硬的迴答相對,夕紀繼續說了下去。
「我跟次郎一起在選手席旁邊看的那場比賽。那時候,南在擊球位置,第一擊打空了對吧。球棒跟球離得那麽遠,節奏也完全不合……」
「……嗯」
「我看到那裏,特別擔心。因為,連從來沒打過棒球的我都能看出來南你那一擊一點都沒有掌握節奏。而且,站在旁邊的次郎還這麽說過‘啊,球棒揮那麽高,打不到的啦。應該更加跟緊球的說’所以,我就更擔心了。」
「那家夥說過這種話啊」南苦笑著「那個是演技啦。為了讓對方放鬆警惕,故意空振的。」
「我知道」夕紀認真的點頭「後來,聽說了的。」
「咦?」
「嗯。所以,在聽說之前我一點都沒看出來那是演技。那時候,真的是很擔心,心裏撲通撲通地盯著擊球位。然後,你,第二球、第二球……啊啊,南,我一想起那時候的事就不自覺的會掉眼淚。」
南吃驚的望著夕紀的臉,夕紀眼睛中果然湧出了淚水。
「我,真的超感動!」夕紀流著淚,哽咽著「當那球穿過右場中間飛出去的時候,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麽的興奮那麽的感動,那感覺到現在都忘不掉。真的是太高興了!那個瞬間,那種興奮我肯定一輩子也不會忘掉了。」
南什
麽也沒說出口,她隻是靜靜地一直看著淚流滿麵的夕紀。
「那就是我想要當棒球部經理的原因。那時候的事情,我一直都忘不掉,我還想再多體會一些那時候的感動。所以,我加入了棒球部,成為了球隊的經理。我想,當上了經理,說不定什麽時候可以再次體會到那種的感動。所以……所以我加入了棒球部……對不起,南!」
夕紀突然大聲叫了出來。
「如果那時候,我把這些話說出來,怕傷害到南!……所以,一直說不出口!」
「笨蛋」南的臉上浮現出無奈的表情,「那種事情怎麽會傷害到我呢」
「我一直都想問的!」夕紀用更加期待的目光盯著南說道「我一直想讓你知道的。我想把看到你揮棒時那種感動種傳達給你的!一直一直想要說出來的!想讓你知道的!可是,說不出口,我鼓不起勇氣……對不起,對不起……」
說完這些,夕紀放聲哭了出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南手忙腳亂的撫著夕紀的後背,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手也撫在夕紀的背上不曾離開。
【注1】是指後攻隊在九局下半的時候,在原本落後或者平局的情況下打出了安打,並且有隊員依靠這支安打迴本壘得分,然後依靠這次得分贏得比賽
南就讀的「東京都立程久保高中」是一所公立的普通高中。
程久保高中——通稱「程高」,位於東京的西部,關東平原的終結多摩丘陵的起始處、大大小小連綿不絕的丘陵的一隅。
校舍坐落於其中一座丘陵中,景致很好的高崗之上。從教室的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到遠處奧多摩的連綿山嶺,晴天的日子甚至連富士山的景象都一覽無餘。
那一帶原是昭和中期砍伐山林開發成的衛星城域,周圍依然殘留著許多雜木樹林,雖說已是東京區域卻是自然資源豐富的地方。
程高是升學高中。偏差值超過了六十,大學升學率大約百分之八十,每年都有數名學生考入東京大學。
與其卓越的升學率相比,在體育運動方麵就相差甚遠了。雖然社團活動也很興旺,但是卻沒有一支隊伍能夠達到打入全國大賽的水平。
棒球部也一樣。絕對不能算是弱旅,卻也不十分強勁,並沒有達到能夠打進指甲子園的水平。之前最好成績還是二十多年前的唯一一次進入了第五輪(前16)【注1】。而一般情況下,程高在第三輪的時候便止步不前了。
對於這些情況,南是清楚的,所以原本便也沒有對現在的棒球部抱很大期望。可即便如此,在剛一進入棒球部時南還是大吃了一驚。現狀實在是太糟糕了。不要說甲子園,能不能贏得一迴戰都很難說。
南成為棒球部經理的時候,正是東京都夏季預選賽戰敗,三年級生剛剛退部之後的時期。所以這段時間的訓練幾乎都沒有隊員參加。
並不是說隊裏特意的安排休息的,訓練應該照常進行。可大多數的隊員還是沒有任何理由甚至都沒報告一聲就翹掉了訓練。
這一時期的棒球部便充盈著這麽一種氛圍,出席還是休息完全自由。自由這個詞聽起來很美好,可事實上這僅僅是單純的紀律散漫而已。無論你休息了多少天翹掉了多少訓練,都不會有人來責備你。
南第一次參加棒球部訓練那天,出席的隻有五人。整個棒球部一共有23名球員,也就是說有四分之三以上的人缺席了訓練。而且,這種情況持續了整整一周時間,而暑假已經近在眼前。
這種情況下,即便是一向很淡定的南也開始焦急起來。就這樣什麽也不做的進入暑假,不行!至少,要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誰,尋找誌同道合的同伴,一起行動才行。
於是,南便開門見山的把自己的想法向教練和僅有的幾名參加練習的隊員們表達了出來。
「我想把棒球部帶入甲子園。」
聽了這話,大家的反應各不相同。有認真聽著的,有心不在焉敷衍的,還有根本不得要領的。不過,歸納起來大家的迴答去表達了一個共同的觀點,無論是誰對於這件事持著否定的態度。
教練加地誠這樣說的
「這果然還是不可能的吧。雖說甲子園大賽舉辦已有九十多年的曆史,但西東京地區的都立學校打入甲子園的至今隻有一所——都立國立高中。不僅如此,西東京地區還是私立學校的激戰區,擁有櫻美林、日大三、早稻田實業【注2】三所曾經問鼎甲子園的高中。想要出席甲子園大賽,就必須要打敗好幾所那樣強的學校。這目標,太不現實了。」
隊長星出純的說法是
「老實說情況真的很嚴峻啊。我們的隊員啊,並不是為了打進甲子園而練棒球的。隻不過是為了鍛煉鍛煉身體啦,多交幾個朋友啦,留下一些高中時代的迴憶什麽的……也有那種因為從小隻接觸過棒球啊,沒有別的什麽事可做之類的原因入部的隊員。跟這樣一群人說什麽‘目標直指甲子園’,沒有誰會響應吧。」
野手的核心、捕手柏木次郎的說法則是
「我說呀,這也太難了吧。雖然我理解你這種心情,可是隨便說什麽以甲子園為目標,到時候卻無法實現的話笑話不就就鬧大了嗎?所以啊,一開始還是不要說大話,把目標定做突破三迴戰什麽的還說得過去。」
次郎一陣沉默後,向南這樣問道
「話說,你是認真的麽。真心打算做經理麽?已經可以了麽?……可是,之前還那麽討厭棒球的——」
這時南卻以兇狠的眼神狠狠地瞪了次郎一眼,打斷了他的話。
「誰也不準說多餘的話。」
「……我知道的啦」次郎輕輕地縮了縮脖子。
南最後一個征詢意見的對象是一年級的女生經理,北條文乃,她是這樣迴答的
「噯?啊,恩……甲子園麽?噯,啊,嗯……這樣啊……不,那個,沒什麽……。啊,嗯……」
迴答就這樣終止,最後文乃根本沒有表態。
結果,讚成南的想法,支持南的人一個也沒有。
即使這樣,她也沒有消沉下去,反而鬥誌昂揚。
有意思——南這麽認為。正是因為沒有同伴相助,反而很有挑戰的價值。
南正是這樣的性格,越是陷入逆境越是鬥誌高昂。
此外,南也並非完全的孤立無援。不久之後,她找得到了一名強力的夥伴。
【注1】程高位於西東京賽區每年預選賽至決賽大約共進行八迴戰單淘汰賽製八戰全勝才可出線
【注2】桜美林高等學校、日本大學第三高等學校、早稲田大學係屬早稲田実業學校高等部(2010年出線的是早稻田實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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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棒球部經理後,南首先做的事情是查閱「經理」這個詞的含義。經理到底代表著什麽,南並沒有一個清楚的概念。
翻閱家裏的廣辭苑後,呈現在麵前的是這樣的答案。
マネージャー【manager】支配人。経営者。管理人。監督。
經理【manager】(商店,公司等的)經理。經營者。管理人。監督。
在這一詞條的旁邊同時登載著
マネージメント【ma】管理。處理。経営。
管理【ma】管理。處理。經營。
讀了這些之後,南將便將「經理(manager)」理解為「進行經營管理的人——也就是進行ma的人」。
之後,南就出發去了附近的大型書店。想要找一找具體介紹關於經理或者是管理的書籍。
來到書店的南向店員詢問道:
「有沒有關於‘經理’或者是‘管理’的書呢?」
年輕的女店員聽了之後,走向店麵的深處,很快便拿著一本書迴來了。一邊把書遞給南一邊介紹道:
「這本書怎麽樣?這是關於‘經理’或者說‘管理’的書中最有名的一本。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書。雖然說成書已經三十多年了,可到現在還在大賣的長期暢銷品。這本是概括了要點的《基礎版》,當然店裏也有《完整版》,但是剛開始接觸這方麵知識的話我還是推薦先讀這本。」
南將書拿到手裏看了起來。題目直截了當的寫著《管理學》,作者是彼得?f?德魯克,上田惇生編譯,ダイヤモンド社(暫譯:鑽石社)出版。
就這樣,連內容都沒有看一眼,南便把書買下了。雖說兩千一百日元的價格有些貴,不過這可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書。
而且想這想那也不能解決問題——南這麽想著。
——本來就連「經理」的意思都不明白,這樣的自己還談什麽辨別書的好壞呢。這種時候,便什麽也不要想,先把書買來讀了再說。
買完書的南迴到家中馬上就讀了起來。但是,她很快就開始後悔了。書裏麵一點也沒有跟棒球相關的內容。那是跟棒球沒有關係的關於「企業經營」的書。
認識到這件事後,南整個人都
沒了精神。
——買的時候至少應該確認一下書裏有沒有寫關於棒球的東西呀。我也太性急了。哎,至少看看書裏都寫了什麽吧。
這樣想著,南馬上轉換了心情,接著讀了起來。
——花了兩千一百日元買的書,怎麽也該先讀完了再說。就算跟棒球沒有關係,「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書」這一事實還是不會改變的,總會有些參考作用的吧。
就是這樣,南具備反省後迅速轉換心情的特質。稍稍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可急躁的性子的卻一點也沒有改變。
不過接著讀下去後,南卻發現這本書還真是出乎意料的有趣。而且,這本書也並不單純隻是講了關於「企業經營」的問題。而是全盤講述了包含企業在內的所有「組織」的經營問題。
而且,也並不能說跟棒球部一點關係也沒有。從廣義上來講,棒球部也是一種組織。所以說,組織經營的相關知識與棒球部的經營還是有聯係的。
明白了這些,南鬆了一口氣。
——買了這本書也不能算是完全浪費了啊。
不過,就算撇開這點不談,這本書還是很有趣。雖然南並沒有完全理解書中寫的所有內容,
但是她非常明白最重要的東西都被寫上了。這些被看做是很有分量很珍貴的每一個詞,南都銘記於心。
被吸引住的南沉醉在書中不可自拔。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讀完了三分之一的內容。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襲上心頭,就像靜謐的心湖被一顆小石子砰地一聲打破了平靜。
因為,南看到了書中寫的這樣一句話。
經理的資質(一二九頁)
這幾個字觸動了南。
這它們出現在《經理》這一章節。這一章寫了關於經理的各種內容。經理的資質是其中的一個小標題。
看了這幾個字,南想到
——這裏麵一定寫了要成為經理所必須具備的資質是什麽。
想到這裏,南又擔心起來
——如果我不具備那些資質怎麽辦呢……
一定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的,南想著。那就像給自己打上對經理這個職務失職的烙印,而且,也像進一步宣告了將棒球部帶入甲子園的目標破滅似的。
恐怕假如有其它人說南不具備經理的資質的話,她並不會怎麽介意。事實上,在棒球部裏,並沒有一點否定南的聲音。
但是,隻有這本書,不想被這本書界定為沒有資質。不隻是因為這本書在世界上最受歡迎,更重要的是南自己也深深被此書吸引。
進一步來說,因為南喜歡上了這本書,所以,絕對不想自己喜歡的書否定自己適合成為經理。
因此,南戰戰兢兢的繼續讀了下去。於是,書中是這樣寫的。
具備管理人的能力,能夠主持會議、進行麵試。能夠通過管理體製、晉升製度、獎勵製度等方案來有效地開發人才的潛力。但是隻有這些並不夠,還需要具備最基本的資質。那就是真摯。(一三○頁)
那一瞬間,南就像被電擊了似的深受震動。拜此所賜,南不知不覺的抬起頭來,呆了好一會。
然而,南終於迴過神來,再次將目光轉迴到書上繼續讀了下去。書上這麽寫著。
最近,態度和藹、樂於幫助他人、人際關係良好被當做經理所需具備的資質之一而深受重視。隻有這樣還不能稱為完全勝任經理這一職務。
事實上,運行良好的組織裏,一定要有一個從不幫助他人而且人際關係惡劣的老板存在。這樣的老板很難相處,而且我行我素,但往往就是這種人能培養出更多的人才。比起受人愛戴的人來說更能贏得尊敬。要求下屬要完成一流的工作,並且以相同的標準要求自己。製定較高的標準,並且期待員工能夠遵守。對事件進行判斷,隻針對事件本身不針對具體人員。除了真摯還要理智的評價個人的能力。
欠缺了這種素質的人,無論如何的態度和藹、樂於助人、人際良好,無論多麽有能力多麽聰明,在工作上都是危險的。作為一個經理,作為一名紳士,這都是有失水準的。
經理這一工作成為了體係化分析的對象。當必須勝任經理這一職務時,一些知識即使不刻意被傳授也可以通過自己學習而掌握。但是,隻有一種資質是不可學習、無法後天獲得的,必須是從一開始自身便具有的。不是才能,而是真摯。(一三○頁)
南反複閱讀這一部分內容,特別是最後的那句話。
——不是才能,而是真摯。
南小聲呢喃道
「……真摯,是什麽呢?」
就在那一瞬間,突然地,淚水從南的眼眶裏湧出。
南自己也被嚇了一跳。為什麽會哭呢,自己也不明白。可是,淚水卻怎麽也停不下來。從喉嚨深處也漸漸發出嗚咽的聲音。
止不住的眼淚,讓南再也讀不下去了。合上書,一下子趴到了桌子上,任淚水慢慢地流著。
開始閱讀到現在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太陽已然西沉,昏暗下來的房間裏,南獨自一個人潸潸淚下。
3
結業式那天,從學校出來的南並沒有直接迴家,而是乘上了開往市內某大型綜合醫院的巴士。她要去看望住院的朋友。
朋友的名字是宮田夕紀。夕紀跟南念程高同一年級,而且兩人還是青梅竹馬的發小。
來到病房時,夕紀的母親宮田靖代迎了出來。
「啊,小南你來了,歡迎~」
「阿姨好~」
但是,房間裏並沒有夕紀的身影。
「咦,夕紀哪裏去了?」
靖代算是從小看著南和女兒夕紀一起長大的,所以南跟靖代相處起來毫無隔閡,說起話來也像是對著自己的母親一樣沒有那麽拘謹。
「她現在,正好去散步了呢。」
南吃驚的「咦」地一聲。
「散步,身體受得了麽?」
「稍微散散步的話還可以。不過,也差不多該迴來了,啊,來了——」
南轉過身來,一身運動裝的夕紀正站在門口。
「啊,南。你來了,什麽時候過來的?」
「剛剛到的。不說這個,你沒事吧?這時候去散步了,不熱麽?」
「啊,沒關係的。你看這個——」夕紀指著自己的腦袋。那裏,戴著一頂嶄新的草帽。
「啊,好可愛~」
「是吧~我想戴著這個稍微出去試試看。」
至此,南才讚同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啊。偶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走走也不錯。」
「漂亮呀——隻不過穿了運動服的。」
夕紀淘氣的微笑起來。
靖代對著笑得開心的女兒說道
「那,我先出去買點東西好了。」然後轉向南「小南,夕紀拜托你了哦。」
「是,路上小心哦。」
靖代走出門去,南便熟門熟路地打開冰箱,拿出杯子到了麥茶,坐進了病床前的鋼管椅裏。迴到床上的夕紀出聲向南問道
「那麽,棒球部的事情怎麽樣了?」
「嗯。嘛,雖然剛剛開始,不過……」
「南,是不是沒太有人來練習?」
「就是的。啊啊,一直這樣——一般隻有四五個人出席。」
「這個時期總是這樣子。去年也差不多這麽些人的。」
其實,原來夕紀也是棒球部的經理。不過,跟南不同,她是從一年級就開始參加活動的專業人員。
但是,夏季的東京都預選賽剛剛敗戰,夕紀的身體突然垮了下來,隻能入院治療。而且,她的病情並
不似什麽輕症,需要長期的住院治療,根據情況甚至還有手術的可能。
對於這個事實,不僅夕紀自己,連南都深受打擊。對於南來說,夕紀不僅僅是青梅竹馬,更是真正意義上的摯友。
不過從另一方麵來說,這種事情對她們來說倒也是見怪不怪了。從小時候起夕紀的身體就比較弱,小學的時候幾乎每年都要住院。
而入院的地點,總是會選擇這所市立醫院。正因如此,對她們兩個人來說,這所醫院也算是很熟悉的地方了。
然而,距離南上一次來這個醫院探望夕紀倒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因為自從升入中學以來,夕紀的身體健康了很多,雖然不是說沒生過病,倒是沒有一次嚴重到住院的程度。
所以,夕紀再次住進這所醫院,對兩個人來說果然還是有很大的打擊。即使如此,夕紀卻從來沒有表現出沮喪或者膽怯的樣子,隻是比較平靜的接受了這一現實,開朗的過著住院的生活。
麵對這樣的夕紀,南從包裏拿出書來,一邊翻著書頁一邊說道
「其實,今天有問題想要問你。」
「問什麽,那本書是?」
「好啦,先聽我說。迴答了我的問題再告訴你。」
「嗯,知道了。」
「那麽,問題是——棒球部,到底是什麽?」
「噯?」
「棒球部是什麽?棒球部這個企業是什麽,它應該是什麽?」
「等、等一下。你怎麽突然問這些?」夕紀一臉驚訝地問道。「好好解釋一下。到底什麽意思?我一點也不明白。」
「哎呀,那個啊——」南看著書的封麵說「其實,我買了這本書……」
「《管理學》?」
「是的。當上了經理後,想要找找有沒有能作為參考的書就買下了。」
「那,怎麽樣,有參考價值麽?」
「嗯……還沒怎麽看懂。不過,這本書裏寫著,管理——管理是經理的工作——工作的進行,首先必須要從理解‘組織的定義’開始。」
「組織的定義?」
「嗯。《管理學》這本書這麽寫的。」
整個組織的共同理想、共同理解以及方向和行動的一致都需要明確規定「我們的企業是什麽和它應該是什麽。」(二十二頁)
「也就是說,要管理棒球部,首先必須要決定棒球部這個組織應該要做什麽。」
「奧……這麽迴事,所以你要問‘棒球部是什麽’這個問題。」
「嗯,就是這樣。所以,不弄明白這個就沒有辦法進行下去,可是我一點也不明白……」
「棒球部不就是為了打棒球而建立的組織麽?」
夕紀若無其事地說道。可是,南的臉上卻顯現出了衣服失望的表情。
「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管理學》這麽寫的。」
似乎沒有什麽比知道一個公司的業務是什麽更簡單或更清楚的了。一家鋼鐵廠製造鋼鐵,一家鐵路公司用鐵路運載客貨,一家保險公司承保火險,一家銀行出借款項。事實上,「我們的企業是什麽?」幾乎總是一個困難的問題,而顯而易見的答案往往並不正確。(二十三頁)
「也就是說,你認為‘打棒球’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大概是不正確的麽。」
「嗯,是的。唉……好困難啊。」
「所以,我也沒辦法了。棒球部,到底是什麽呢?我想過來問問夕紀可能會有答案也說不定。今天就是來問這個的……」
之後,兩個人想了很久,交換自己的意見。可是,怎麽也想不出一個能夠信服的答案。
「說起來,夕紀為什麽會當棒球部的經理啊?」
4
南跟夕紀是青梅竹馬的發小,可直到高中她才知道夕紀喜歡棒球。升入高中的時候,夕紀突然說「我想加入棒球部」,直到那時候南才第一次聽說夕紀喜歡棒球這件事。
但是,那個時候南並沒有詢問夕紀要做經理的理由。而之後,兩人也沒有再談起過這一話題。所以,南到現在也不知道夕紀成為棒球部經理的理由。
可是,聽到這個問題的夕紀,不知為什麽突然變了臉色。手緊緊抓住搭在膝蓋上的毯子,整個臉也避開了南的方向,視線無目的的落到了病床旁的牆壁上。
南也注意的了夕紀奇怪的表現。
「夕紀?」
可是,夕紀就像沒有聽到南的問話似的,久久沉默不語。
好長一段時間後,她終於轉向南,張開了口。
「……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
夕紀直視著南的麵龐,像要咬碎牙齒似的一個字一個字艱難的擠出這些話來。
「這些話本來早就應該跟你說,可是一直鼓不起勇氣,直到現在也沒有說出口。但是,我今天下定決心,一定要告訴你,南,你能聽我說嗎?」
「噯?當,當然了。不過,如果不想說的話就不要勉強了……」
「不,」夕紀立刻搖著頭說「我真的想告訴你。可是,我怕你聽了後會討厭我——我怕這些話傷害到你,所以,一直都說不出口。」
「噯?什麽呀?不要,夕紀你別嚇唬我啦。」
南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以玩笑的口氣說著。可是,夕紀嚴肅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氣氛反而愈加沉重。
夕紀扭頭再次避開了南的方向,瞪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好大一會,終於,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將頭轉向了南的方向,慢慢的張開了嘴。
「南,你還記得小學時全市大賽的決賽麽……你的那記再見安打【注1】……」
「啊……」南這時候才有些明白了,夕紀想要說的是什麽。
而與此同時,一些難過的迴憶也浮現眼前。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感情。有對夕紀所提及的那段記憶所感到的難過悲傷,更有對夕紀因那件事情而耿耿於懷所感到的愧疚。
——我怎麽這麽遲鈍啊。
南對自己都感到厭惡了,這麽長時間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夕紀的心情。
即使心中後悔不已,南還想盡量的以開朗輕快的口氣來迴答。可是,不知為什麽,一向伶俐的口齒突然變得笨拙起來。
「啊……嗯……記得……的。」
與南生硬的迴答相對,夕紀繼續說了下去。
「我跟次郎一起在選手席旁邊看的那場比賽。那時候,南在擊球位置,第一擊打空了對吧。球棒跟球離得那麽遠,節奏也完全不合……」
「……嗯」
「我看到那裏,特別擔心。因為,連從來沒打過棒球的我都能看出來南你那一擊一點都沒有掌握節奏。而且,站在旁邊的次郎還這麽說過‘啊,球棒揮那麽高,打不到的啦。應該更加跟緊球的說’所以,我就更擔心了。」
「那家夥說過這種話啊」南苦笑著「那個是演技啦。為了讓對方放鬆警惕,故意空振的。」
「我知道」夕紀認真的點頭「後來,聽說了的。」
「咦?」
「嗯。所以,在聽說之前我一點都沒看出來那是演技。那時候,真的是很擔心,心裏撲通撲通地盯著擊球位。然後,你,第二球、第二球……啊啊,南,我一想起那時候的事就不自覺的會掉眼淚。」
南吃驚的望著夕紀的臉,夕紀眼睛中果然湧出了淚水。
「我,真的超感動!」夕紀流著淚,哽咽著「當那球穿過右場中間飛出去的時候,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麽的興奮那麽的感動,那感覺到現在都忘不掉。真的是太高興了!那個瞬間,那種興奮我肯定一輩子也不會忘掉了。」
南什
麽也沒說出口,她隻是靜靜地一直看著淚流滿麵的夕紀。
「那就是我想要當棒球部經理的原因。那時候的事情,我一直都忘不掉,我還想再多體會一些那時候的感動。所以,我加入了棒球部,成為了球隊的經理。我想,當上了經理,說不定什麽時候可以再次體會到那種的感動。所以……所以我加入了棒球部……對不起,南!」
夕紀突然大聲叫了出來。
「如果那時候,我把這些話說出來,怕傷害到南!……所以,一直說不出口!」
「笨蛋」南的臉上浮現出無奈的表情,「那種事情怎麽會傷害到我呢」
「我一直都想問的!」夕紀用更加期待的目光盯著南說道「我一直想讓你知道的。我想把看到你揮棒時那種感動種傳達給你的!一直一直想要說出來的!想讓你知道的!可是,說不出口,我鼓不起勇氣……對不起,對不起……」
說完這些,夕紀放聲哭了出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南手忙腳亂的撫著夕紀的後背,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手也撫在夕紀的背上不曾離開。
【注1】是指後攻隊在九局下半的時候,在原本落後或者平局的情況下打出了安打,並且有隊員依靠這支安打迴本壘得分,然後依靠這次得分贏得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