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徹底瘋了。”坐在沙發裏的永晝狠狠抽了一口煙,望了一眼躺在他腳邊的風行豹,然後揮揮手將煙霧撥開,“當然,我覺得你也快了。”


    路迦摸上頸間的紗布,視線不曾從塞拉菲娜臉上離開,深藍色的雙眸裏卻再找不到半點暖意,莫測得讓人莫名恐懼。他答得輕淡:“我沒事。不必擔心。”


    艾斯托爾聞言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即開口反駁或者附和。銀發老人整理好急救箱之後才慢慢思考,態度明顯審慎不少。“炎龍之血對於人類來說幾乎與□□無異,但如果想引發一個奇跡,就非要用它不可……目前看來,它是否做到我們當初所期望的尤未可知,但副作用已經浮現了──思維混亂、幻覺、臆想,自殘或者是傷害他人的傾向。抱歉,路迦,這是教科書式的精神失常。永晝必須動粗才能夠使她放手,這本身便是最好的證明。”


    “不,”路迦斷然否定,甚至吝於看向除了塞拉菲娜以外的任何人。他知道這份堅持會被他人如何解讀,要讓他們相信她還沒完,一定要提供一個理由。“瘋子做不到如此有條理的思考。她不是缺乏邏輯,隻是我們不了解她所言所行背後的理性。”


    說到這裏,路迦稍稍壓低了聲音,“……至少現在不知道。”


    “哦,這就是你的理據?那我也給你說說我所知道的事情。”永晝往床上瞄了一眼,塞拉菲娜.多拉蒂躺在床上,流金般的長發披散著,荏弱得幾乎要讓人以為自己弄錯了什麽,以為她並沒有做過任何錯事。永晝以指尖敲下煙灰,用力之大幾乎要把煙枝折彎。“我們離開十五分鍾之後就得趕迴來,因為沒人明白她為什麽發瘋,而不是因為她確實瘋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塞拉菲娜.多拉蒂想要向你動手是事實。作為契約者,我不能輕易放過。”


    路迦再也無話可說。換作他是當下的永晝,或者說極夜看到了一個不同的畫麵,發的火大概會更嚴重──契約所締結的關係千絲萬縷,他一旦死去,永晝也難以久活。這不公平,但所有人都是自願的。


    頸上的淤傷很快便會消散,但被塞拉菲娜用指甲抓出來的痕跡卻才剛剛生痛。她不止抓破了皮膚。直至現在,路迦仍然要坐於床沿休息,唿吸也需要格外用力。


    他閉上眼睛,深深唿吸,竭力讓心跳迴複正常。她所吐露的一字一詞,都不能傳入第三個人的耳朵裏,起碼不在他搞清楚整件事的始末之前。那不但是塞拉菲娜最不欲他人知曉的往事,整件事本身已足夠荒誕,隻要走漏一點風聲,都會惹起無數猜測與疑慮。


    “給她一點時間休息。”路迦最終以這句話打破沉默。“眼睛還沒有好轉的跡象,或許是藥效還沒有完全發作,先讓她睡一覺,說不定下次醒來就能夠……”


    永晝不可置信地打斷他,“是我聽錯了,還是你真的在擔心一個殺人兇手──她半個小時前還想親手掐死你!龍神在上,到底多拉蒂給你下了什麽詛咒,才使你近乎無條件地縱容她?”


    “那我在期待什麽?”路逅眯著眼睛反駁,“我也跟著她一起崩潰?像你一樣衝進來就想殺了她──容我提醒你,就算她真的瘋了,那也因為你的血。嚴格來說,她現在也是你的眷屬了。”


    永晝張開了嘴,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麽,艾斯托爾便抬手止住了這場一觸即發的爭執。銀發老人率先拿起了急救箱,順便招唿一直沒有表態的極夜。“走吧,小家夥,給妳的契約者一點時間和空間,稍後妳可以再來探望。把妳旁邊那個開始口不擇言的傻瓜也拉出去,在他說出任何會讓他後悔不已的話之前。”


    極夜站起身來,輕輕咬著永晝的襯衫下擺,夜紫色的眼睛定於他臉上。縱使她目前不是人形,永晝仍然看得出她想要表達的情緒──三分哀求、六分歉意,還混和著一點幾不可見的恐懼。他明白極夜想要為塞拉菲娜道歉,也明白她並不想自己和路迦的對話轉化成挑釁與被挑釁,但極夜從未畏懼過他,即使是在彼此力量最懸殊的情況之下。他嚇著了自己的小貓。


    永晝幾乎是狼狽地瞪了艾斯托爾一眼,隨即拂袖而去。


    跟在他身後的極夜朝床上的兩人深深低下頭去,然後也轉身走出房間。


    艾斯托爾走近床邊,正想要伸出手來,攙扶路迦迴去休息,卻看見了本不該出現的一幕。“嗯……?”


    路逅低頭望向自己的右手。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開始,躺在床上的人把手伸出被窩,與他以小指互扣。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塞拉菲娜.多拉蒂。


    她看起來尚在熟睡。那雙剔透如水晶的眼眸並沒有與他們對視,唿吸也維持在睡眠時特有的平緩節奏,如果不是指上的異樣,誰也會相信她不曾醒轉。路迦試探性地勾了勾自己的小指,沒有反應。


    他轉而嚐試擺脫。她沒有放手。


    艾斯托爾挑起眉來,意識到塞拉菲娜“在睡覺”是因為有他在場。老人相當識趣地向兩人告辭,縱使他很清楚躺在床上的人不能也不會給予任何迴應。“我腰骨又疼了,先迴房間躺躺。你先留在這裏,能走動之後再來找我換藥。”


    路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稍後就來。”


    關門聲響起。塞拉菲娜放開了手,翻過身去,麵朝窗戶而臥。在這個角度,路迦看不清她的表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眼睛顏色雖然沒有變化,但瞳孔終於有了焦點──他鬆了一口氣。


    藥劑生效了。


    他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最終落到了窗邊的水晶花瓶上。


    陽光灑在粉色的玫瑰花瓣上,從花瓶折射出來的光線投到床邊,像是一塊色彩寡淡的花窗玻璃。路迦說,“麗卡早上送來的。說希望妳會喜歡。”


    塞拉菲娜平靜地望向花束。


    “……對不起。”她最終這樣說,“我犯了一個很可怕的錯,並且沒有任何借口。你可以像永晝所想的一樣,將我驅逐出神──”


    路迦伸出手去,扳過塞拉菲娜的肩膀,想要將她整個人翻過身來,麵對自己。女孩反手抓過枕頭,用盡全力抵抗,然而久病之人終究不敵他的氣力,很快便敗下陣來。他看見了她的眼睛,裏麵藏住一個由灰燼堆成的森林。


    “我知道妳記得妳所作的一切。”路迦望到她眼中深處,想要尋找出未被撲滅的一點火光。“沒錯,妳是想殺了我,隻是妳當時所看見的並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我說得對嗎,塞拉菲娜?”


    女孩不置可否。路迦將之當作默認,於是繼續說下去,“既然我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妳也該知道我聽到了什麽。”


    塞拉菲娜望向他,仿佛要用眼神哀求他不要再說下去。


    他並沒有動搖。


    “我知道了契約的事。”路迦說,“現在,妳想由妳來告訴我事情的始末,還是我自己去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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