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混亂得像個解不開的結。


    這是塞拉菲娜.多拉蒂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腦內浮現的第一個想法。


    窗前的布簾不知道被誰放下,房間沉浸於一片昏暗之中,她無法準確地判斷出這是什麽時間,但從安靜得過份的地下餐廳來看,要麽是還沒有人前來用膳,要麽是所有人都已經吃完迴房。


    塞拉菲娜揉了揉眼睛,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路迦迴來後的記憶猶如籠上一層霧氣,神經極度緊繃之後又驟然放鬆,夢境與現實的界線再也難以劃清──該死,她到底睡了多久?她到底有沒有說過那句粗魯至極的失言?


    她甚至連那兩個人是在什麽時候走的也全無印象。唯一還殘存於腦海裏的,是有人曾前來察看她是否已經睡熟,那隻微暖的手將她額前碎發撥到兩旁,指背似乎還滑過了她的顴骨,溫柔得像一個迫不得已的告別。塞拉菲娜肯定這樣翔實而且詳細的記憶不是幻覺,但她希望它是。


    既然有些事情注定終結於千鏡城,就不應該再任由它發展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正想要伸臂撈過放在床邊的披風,房門卻被人悄然推開。


    塞拉菲娜條件反射一般重新躺迴床上,裝出一副熟睡的模樣。比起一個知道她已醒來的路迦,她更寧願麵對一個不需要她給出任何反應的。


    外麵的燈光於一刹那照亮半個房間,然而很快又被木門鎖在外麵。來人的腳步聲輕得幾不可聞,但她還是聽見了披風拂過地板的動靜。她緊緊閉上眼睛,把半張臉都埋進枕頭裏,左手習慣性地放於枕下。那是她放置匕首的地方,一套七把刀具,除卻給了極夜那一把之外,其餘有三把遺失於極地裏,一把跟著路迦一同掉進護城河,她手上所有的僅餘兩把,再遺失的話她就必須重鑄一套。


    在與他們分別之後,或許她可以到史柏達城一趟。


    或許她甚至可以到凡比諾附近的城市遊曆。


    想著不著邊際的事情,塞拉菲娜把唿吸放慢、加深。


    直至她聞到來人身上的古龍水味,她才發覺事情的走向並不如她的推測。那並不是為她所熟悉的廣藿香與琥珀,甚至不是永晝與路迦衣上都有的草木香氣,而是她僅在法塔市嗅到一次的味道:佛手柑、薰衣草與煙絲混合而成,讓人聯想到絲緞與皮革的古龍。


    塞拉菲娜翻身一滾,抽出了枕下的匕首,揮向來人胸膛──


    他們卻比她快了一步。


    奧戈哲.多拉蒂扯著散於床上的長發,將她拖迴床邊,然後撈起枕頭,往她臉上狠狠按下去!


    雙胞胎!


    塞拉菲娜立即鬆開了匕首。在無法視物、唿吸受礙的情況之下,刀具隻會增加她誤傷自己的機率,何況她也不認為自己能憑匕首解決兩個法師。兩相比較之下,倒不如早早放棄了這個選項,這樣她還能空出一隻手來做更多的事。


    比方說,用無形的風刃掃向對方。


    幾乎是在她揮出右手的同時,身前便傳來了少年的悶哼聲,鮮血濺上了她的指尖,還帶著人體內的溫度,灼熱得幾乎像某種火焰。古龍水與血腥氣混在一起,這一擊純粹是靠雙子的她的認知不足,塞拉菲娜.多拉蒂從未以風係魔法示於人前,下一擊必定沒那麽容易得手。


    但那並不能阻止她為此微笑。塞拉菲娜不過剛扯了一下唇角,一直沒有動手的格列多便撲上前來,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隨著他動作而湧至的冰冷空氣。與奧戈哲相比,格列多從來都不是喜愛被鮮血染汙雙手的人,他更慣於看著別人在他腳邊掙紮。塞拉菲娜從未目睹過他殺人,卻從索爾的描述之中得悉許多他的事跡。


    這一次她便沒有那麽幸運。格列多所用的也是一把匕首,長寬與她當年用來傷了兩人的一把相若,他們大概貼身攜帶多年,以提醒自己曾在她手上吃過什麽虧。塞拉菲娜隻來得及用手掌製住他的攻擊,刀器穿透手心的劇痛傳來,她自己的血一滴滴淌下,先是如冰冷徹,下一秒鍾又有如火燙。


    趁著格列多還沒來得及追擊,塞拉菲娜把另一隻手張開來,往奧戈哲該在的位置推去,唿吸比養傷更加重要,她為此還刻意放慢了手掌的療愈魔法,把匕首拿出來之前傷口都不應該康複。


    奧戈哲以為她瞄準他的雙眼而去,下意識護住了自己的雙眸,卻沒想到她根本不是為此而來。塞拉菲娜把手掌覆上了他的頭,微一施力,便把曾用到拿高身上的招數複製一遍。


    “啊──!”


    少年慘烈的叫聲響徹房間。奧戈哲把自己的雙掌覆到她手上,想要施力將它扯離自己,力道之大,馬上就在她手背上抓出數道血痕。細小的疼痛比穿透傷來得更加快,塞拉菲娜如他所願地抽迴了手掌,一腳踹向想要上前補位的格列多,然後把枕頭丟到他們拿不到的角落之中。


    她的眼睛於黑暗中隱約發亮,如同獸目。格列多把仍然捂住頭的奧戈哲護到身後,塞拉菲娜沒有管他們兩個,而是慢慢地翻身下床,走到門邊。


    機關轉動的輕響傳來。她試了試門鎖,確定它已經鎖上之後才返身望向雙子,腳後跟處那道從門縫鑽進來的燈光照出一線白痕。鬧出如此之大的動靜之後,極夜仍然沒有找上門,旅館的人也沒有前來探問,那明顯是雙胞胎的作為。她同時也知道了路迦和永晝並不在這裏,要是這兩個人之中其中一個留守在此的話,雙子根本不可能踏進這間寢室。


    若然他們連唿救的機會都吝嗇的話,塞拉菲娜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對兩人留手什──索爾要的隻是一個活的格列多,沒說過要一個完好無缺的。


    “晚上好,”女孩平靜地說。她與血親相處時好像總處於這種狀態裏麵,一枚等待誰前來引爆的炸彈,一枝已經扣在弦上的利箭。“好久不見了,奧戈哲,格列多。你們別來無恙?”


    “妳對他做了什麽?!”


    格列多如此質問,同為金發的少年被他擋在身後,塞拉菲娜留意到了兩者發型之間的差別。她笑了一笑,沒有立即迴答格列多的問題。


    誰都看得出奧戈哲所受的不是外傷,他還沒弱得被她抓了一把就如遭雷亟,也不可能為了一點小傷而失態至此──考慮到他同為黃金家族成員的身份,塞拉菲娜下的手是對拿高時的倍數計,在她為數不多的迴憶之中,奧戈哲很少會這樣狼狽,在他們三個對上的絕大部份時候,雙子都是悠閑地把她玩弄於掌心中的那方。


    其實他若不是靠得太近的話,應該可以更快甩開她的。


    一隻把手伸進蜜罐太深的熊。


    塞拉菲娜把這個想法推到一旁,隨手拔出了掌心裏的匕首,淡綠色的光芒乍現,平息的時候手掌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刃片掉到地上的響聲如鈴清脆,空氣裏彌漫著血與香水的味道,這是一場隻有三個多拉蒂參與的戰鬥,塞拉菲娜旁觀過諾堤互鬥的場景,現在想來,其實兩族之間的內訌沒有太大分別,同樣都是牌麵更佳的那一方落於下風,同樣都肮髒得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奧戈哲已暫時失去攻擊能力,當下不足為慮。接下來她要做的事就隻有俘虜格列多而已。


    “與父親對我當年做的一樣。”塞拉菲娜微微歪過頭,語氣疑惑,神色卻如常得反常,“可能我下手重了一點。我還不太習慣對法師動手,但我相信今晚會有所進步的。”


    格列多默然不語。她又眯了眯眼睛,補上了最後一句。


    “這會是個很漫長的夜晚。”


    永晝嗅了嗅千鏡城的晚風。


    “他們來了,”一旦事態牽扯不上諾堤,他便可以隨意告知他想要的聆聽者,例如正迴頭看他的路迦。“那兩個多拉蒂現在就在旅館裏。迴去還是繼續?”


    黑發的法師想了一想。永晝之所以會問出這句話,並不是因為他不在乎極夜,也不是因為他對塞拉菲娜的生死漫不關心。他隻是對當下的形勢太過了解:身為神佑者的塞拉菲娜.多拉蒂絕對能夠以一敵二,整個過程之中極夜很可能連出手都不需要,自然也談不上會受傷。反觀這裏,泰爾遜逃跑的軌跡追到這裏就斷了,要是止步於此的話,他們很可能會錯過大好時機。


    即使如此,路迦依然在猶豫──他也說不上緣由,但此刻縈迴於他心頭的不安感,已有多年沒有出現過,而上一次他難受至此,便有兩名親人離他遠去。路迦一生之中少有猜中什麽好事,然而對於噩耗的直覺總是特別準,“……先迴去看看,確定她們沒事之後再作打算。塞拉菲娜的狀態不是太好。”


    永晝聳聳肩,“說得好像不是因為你似的,也不知道你在不高興什麽……算吧,依你說的做。反正我也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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