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鳥之火。”


    桑吉蒂.多拉蒂注視著瓶中火焰,語氣裏的讚歎無從掩飾。它把透明的水晶瓶染成同色,完美切割的菱角反射著絢斕的光。火焰隨著她指尖的輕顫而輕顫,即使困在其中,火焰也不需要任何東西為它助燃,瓶壁也與她剛拿起的時候一樣冰冷。對於一份毒/藥材料來說,它無疑過於豔麗:焰翼呈緋紅色,邊緣與中心則是熔金似的澄黃,遠遠看去便搶眼得像不死鳥紅色描金的尾羽。桑吉雅感歎,“花了那麽多人力物力,才得到清單上麵的第一份東西。”


    “這隻是首份,肯定不是最後。”在她身後的紅發男人這樣說著,把玩著她後頸上的頭發,“以後還有更多。然後是更多更多。直至妳的願望得以實現。”


    “你知道這是從誰手上送來的嗎?”桑吉雅沒有答他的話,而是左右晃了晃小瓶,好像在逗初生的奶貓,姿態隨意而且漠然,“是奧戈哲和格列多。我問過了,不死鳥是被數十枝毒箭射殺,而牠身上的其他部份未被出售──隻有他們才能以此殺死一頭魔鳥,隻有他們才敢以一整隻不死鳥的代價來得到牠嘴裏的火焰。”


    男人挑起眉,“想必是種很強勁的藥劑,或許我們能從他們身上偷一點師的話……懂得調配毒/藥的是哪一個?”


    “格列多。”桑吉雅迴答,“但他們不會與我合作的,至少不在知道我在製作什麽之後。格列多足夠聰明,他大概已經猜出了不死鳥之火的用途,一旦這劑藥用到了它該用的地方之後,他們馬上就會懷疑自己有份參與,畢竟大陸上並沒有多少魔藥需要用上它。”


    她頓了一頓,“更何況他們現在,應該正在趕往千鏡城的路上。”


    男人示意桌上的信件。“他們仍然給妳寄信致謝,可見你們感情不錯。”


    桑吉雅的目光追隨著他,落到信紙一角之上。她笑了笑,不無嘲諷意味,“說來可笑,信和火焰是同時送到我手上的,雙子卻不知道兩者都已落到我手上──要是知道了的話,這兩個家夥就不會到東島上繞了一圈,找夠了樂子才下船了。這兩個享樂主義者。”


    “享樂主義者豈不更好。”男人低頭去聞她發間的草木香氣,燦金色的雙眸埋在燦金色的發絲之間,眼底的情緒深不可測。“這樣才不可能看清全局。任務發布人受到嚴格保密,妳不需要擔心有風聲走漏,他們一輩子都查不出自己到底把火焰交到誰人手上。妳忘了嗎,吾愛?我之所以知道塞拉菲娜.多拉蒂的事情,還是用我自己的人脈賺來的小道消息。”


    桑吉雅把小瓶放到桌上,仿佛被話裏某個名字刺痛雙耳,微微皺起了眉,“但願如此。我已經能想像,父親聽見她的死訊時該有多悲慟……我是他的話,第一時間便會召雙子迴去問罪,他們或許可以幫我擋一會,但那個‘一會’不會是永遠。雖然相關材料已經有消息了,萬一它們來得不夠快的話,可能在藥劑製成之前,我便得趕迴法塔。”


    “噓……”男人把她扳過身來,由背貼胸變成麵對麵的姿勢。桑吉雅伸手擁上他後腰,幾乎是一摸上去,就覺察到指下如藤蔓蜒生的傷疤。“一定會來得及的,就算真的趕不上,我也向妳保證,這一份藥劑不會失敗。相信我。”


    桑吉雅點點頭,垂眸看向瓶裏如心髒一般跳動的火焰。那火光影影綽綽,將她眼裏翠綠色的野心也染上紅芒。“……嗯。”


    “必須加強城堡裏的防務。”路迦向拿高這樣說著,臉色顯著地陰沉下來,他也沒想到鄰城的傭兵會說來就來,泰爾遜會在場倒是不意外,“論能力,堡內守衛未必能與傭兵一戰,千鏡城的治安不差。然而你有地利,人數上也占優,憑這兩點,足以彌補劣勢。”


    塞拉菲娜看了兩人一眼,沒有貿然插嘴,她今天所做的已經遠遠超出了女仆的範圍了。麗卡正依偎於她懷中,小女孩被發生於眼前的血腥嚇壞了,雖然有拿高擋住看不見場景,但麗卡仍然聽得見刀劍砍上人身體的聲音,加上路迦的一身血跡,這一切對於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來說實在過份刺激。


    這樣一想,雖然她就在麗卡麵前殺人,然而不太見血,身上也還幹淨,所以麗卡還能接受與她同乘一騎吧?塞拉菲娜這樣想著,又想起拿高淡淡的話音,“我同意。但艾斯托爾先生,既然知道你們也帶來了新的敵人,為什麽我還要讓你們留下?正常來說應該盡早辭退你們兩位吧?”


    兩人聞言,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跟在後麵默然不語的守衛,都沒有說話。


    拿高看得出他們是一夥,這點並不讓人驚訝,她受人挾持時路迦的表現已足以說明他們的關係,但兩人沒想到拿高已悄然洞悉了泰爾遜的突襲,兩批偷襲者時機相近,把他們完全分開看待未免過於武斷。


    像是看出了他們的疑惑,拿高開口解釋,“我能讀唇語,我知道你對那個人的稱唿是什麽,也知道你們典型的長相為何。既然知道你們其中之一的姓氏,猜出餘下來的那個也不是難事。我不說,不過是為你們留一點私隱。”


    塞拉菲娜把快要滑下馬背的麗卡拉到身前。“……謝謝你的體諒。”


    “這不是體諒,而是明哲保身。千鏡城一向保持中立。”拿高直視前方,並不看她,“我還不認識大陸上敢惹你們兩個──兩族──的城主,我也不可能對你們做什麽,但這不代表我什麽都不能做。基於中立原則,我應該馬上把你們逐出城去,一來我少了麻煩,二來你們能夠另挑一個地方再打。閣下意見如何?”


    “的確會為你省下很多事。”路迦前半句還在附和,後半句的反擊便辛辣起來,“然而把我們趕出去之後,你身邊便沒有人可以確保你們父女平安。再說了,無論你口中所說的‘新敵人’是誰,對方未必知道我們已走,到時候攻入城堡,你便腹背受敵。要說輸,你比我們更加輸不起。”


    “而且你不可能再找得到與我們相等的護衛。”塞拉菲娜捂著麗卡的雙耳,流暢地接過話柄,順便用下巴虛點路迦一下示意,“城主大人,以你的聰慧,想必也猜出了他的真正身份。你既然知道他是誰,自然也知道他擁有什麽──姑且不說我,單是要他出手的代價,你把城裏一整年的收入奉上也未必足夠。借出地方來換得保護,不得不說,是筆相當劃算的買賣。”


    如果他們不是也瞄準城主印而來的話。


    “我自然知道他是誰。我不認識的是妳,法高托索小姐。”


    “你可以繼續以這個姓氏來稱唿我。”


    一行人走近石橋。早已收到消息的管家靜候於護城河另一端,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每個人,落到路迦衣襟上的血跡時眉心一跳。“大人,熱水已經備好,醫生也在藍塔裏等候,隨時可以診察。”


    拿高看了路迦一眼,“艾斯托爾先生,你可以先迴房休想,其他的事慢慢再說。我看不出你有沒有傷口,但即使是有,我相信法高托索小姐也可以處理好?”


    塞拉菲娜愣了一下,她頸上的傷口的確已經好了,但那麽快就把她趕到路迦身邊,而不是陪伴受了驚的麗卡.拿高,她總覺得有點說不過去。“我……”


    “再次感謝你的體諒。”路迦打斷她的話。塞拉菲娜率先下了馬,把麗卡抱下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快要被她抱得窒息。小女孩走路有點不穩,站在馬旁的路迦隨手一扶,還沒碰到麗卡,便被她往後一縮,快速躲過。


    路迦頓了一頓,才慢慢地重新直起身。


    塞拉菲娜朝他使了個眼色,順便摸摸抱緊自己大腿的麗卡。


    “沒錯,我能處理。”


    “我怎麽會處理?”


    塞拉菲娜抱著雙臂涼涼地說著,看向屏風上厚實的花布,她覺得自己愈來愈習慣這種緊湊得喘氣的空餘都沒有的生活,這樣反倒讓她更加心安──知道自己的能力還能做出一點事情,能夠明確說出今天與昨天的不同之處。“該為別人處理傷口的人是你吧,更何況根本就沒受傷。血都是別人的。”


    裏麵的人沒答話。染血的白襯衫被人往上拋去,勾住了屏風頂上的小尖,塞拉菲娜踮高腳試了兩下,還是拿不下來,“不要拋衣服!我拿不下──”


    路迦的迴答有關又無關:“我的襯衫呢?”


    塞拉菲娜把另一件白襯衫遞進屏風裏麵,過程中乖乖轉過身去,以免唐突對方。她揮了兩下,還是沒人接過衣服,塞拉菲娜以為是自己的手臂不夠長,於是往屏風站近一步,來不及左右甩甩,便被人一把抓著手腕,猛拽進去。


    她下意識扶上最近的東西。指尖觸及屬於人的暖熱肌膚,尾指掃到了鎖骨旁邊的淺啡痣,她抬眼看上去,下一秒鍾便撞進了路迦深藍色的眼眸。兩人互相對望了片刻,塞拉菲娜清清喉嚨,“你在做什麽?”


    “和妳說話。”


    “……我知道,我問的是,為什麽我站在外麵就不能跟你說話了?”


    路迦把她手裏的白襯衫接過去,抖了一抖便開始穿起來,肌肉線條明顯但不誇張。她用了一點力氣才把目光定到他臉上,“我想看著妳的眼睛說。”


    他知道了。


    塞拉菲娜有點懊惱地咬上唇角。她或許可以用一兩句的自我暗示來催眠自己,卻騙不過眼前這個太過聰明的家夥。就連拿高都能夠從她的唇形裏讀出“諾堤”二字,路迦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當時在說什麽。“……好,如你所願。”


    她移開目光,虛望著旁邊的牆壁,眼角餘光裏路迦正由下到上開始係鈕扣。“我的確有話要說。事實上,是三件事,每一件都極其重要。”


    他頭也沒抬,“看著我說話。”


    “……第一,我們必須盡快行動。”她深吸一口氣,正色望向對方,“一來拿高已經提高警惕,二來泰爾遜必定會卷土重來,無論出於何種考慮,我們都沒有太多選擇。你最快什麽時候可以動手?”


    “今晚。”路迦從褲袋裏抽出領帶,調了一下左右長度之後便打起結來,十指修長靈活,單是這雙手便是一幅畫,“得手之後我們就可以走。收拾好東西。”


    “很好,第二件事,你得把永晝叫迴來。就算不讓他幫忙,好歹震懾一下泰爾遜。總不能任由他挑釁。”


    “我會考慮。”


    路迦很少會拒絕她,即使隻是婉拒。塞拉菲娜皺起了眉,在他的示意下把領帶夾別上去,如此距離之下,她甚至嗅得出他身上的雪鬆香味。“最後一件事……你不能再把這件事攬上身了,他連無辜者都敢下手的話,我也不能不參與其中。永晝或許身份尷尬,但我對多拉蒂和諾堤來說都是局外人。”


    塞拉菲娜垂下睫毛,“你的性命,對一些人來說,應當是很珍貴的。”


    路迦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要說一句“我所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早已不屬於我”,但話到唇邊,又說不出口。現在向她說也沒有意義,有些話,注定要在對的時機才能被人聽得進去。


    於是他輕輕頷首,“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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