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入魔隻是一念之間,但入魔之後,便再也迴不去了。


    因何種心魔入魔,便會自然成為那人的“脈反逆流”,比如一個因殺人而入魔的修士,那麽他的“脈反逆流”,便體現在“殺人”這一點;比如一個因嫉妒而入魔的修士,則會在脈反逆流時期,去尋找能夠引發他嫉妒心的人去殺;比如因淫思入魔的修士,便會在脈反逆流發作時,去尋異性采補……


    每隔一段時期,脈反逆流都會發作,發作的間隔因修為高低,入魔輕重,都各有不同。時間間隔短的,也許幾天,甚至幾個時辰便會發作。時間間隔長的,也許數百年也能風平浪靜度過。


    豐澈垂著眼眸低聲說道:“其實脈反逆流也沒什麽不好,總之那些正道修士,在我等的眼中,也不過是儲存靈力的皮囊而已,或是打殺,或是吸食,或是采補,都沒有什麽所謂……”說到這裏,他語意未盡,但卻抬頭看向阮琉蘅。


    阮琉蘅果真動怒了。


    她將手中的茶杯擲在地上,手中焰方劍的劍尖直指向他,透著一股暴戾的殺意。


    可豐澈卻並不害怕,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光潔的下巴,繼續說道:“尊上可是覺得我冷血無情?不過你這劍,卻是指錯了人,我們弦月一脈,都是被動入魔,比起蕭護法的朔月一脈,可是溫和得多。”


    蕭快雨冷冷橫了豐澈一眼,不甚在意地道:“豐澈,你我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豐澈又在擺弄手中的茶具,笑道:“嚴格說來,尊上的覺醒,也屬被動入魔……我們不過是這天地間的可憐人罷了,因為堪不破,參不透,被心魔引誘,墮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弦月一脈,不管怎麽說,還是尚存一絲人性的魔修,可朔月一脈,別說正道,即便是我,麵對無情無義的殺戮機器,也覺心寒。”


    “唉,跑題了,尊上還是放下手中劍,與我們共商大計才是,反正……你也傷不了我們,不是嗎?”豐澈眯著眼睛道。


    阮琉蘅手中握著焰方劍,麵對豐澈和蕭快雨,脊背上卻流出了冷汗。


    她確實不能將劍尖更進一步,哪怕她動用了大神通,也無法對他們出手!


    當下阮琉蘅恨恨收迴了劍,重新坐迴主位,冷笑道:“可到了如今,我也明白,你們同樣無法對我出手。”


    豐澈點點頭,又沏出一杯茶,拂袖送至阮琉蘅手邊,說道:“所以還是坐下來,好好談。”


    蕭快雨也不裝模作樣,他骨子裏的狠戾和陰冷終於爆發出來,對阮琉蘅攤牌道:“請尊上帶領我等進攻太和,不要讓千機尊上的努力白白浪費,若是不能趁機一鼓作氣拿下五大山門,待修真界恢複元氣,哪裏還有我等的立足之地?難道還要我們困在這小小的雲織宮裏數千年?進攻彼岸之門,已迫在眉睫,此非我一人之意,莫說分什麽朔月弦月,凡是魔界之人,誰人不想好好出一口心中惡氣,不再偷偷摸摸如同地鼠般生活在見不得光的溝渠中!這數千年來,為了壓製體內的脈反逆流,我們忍夠了各種痛苦和折磨。千機尊上為了保護我等,在修真界步步小心,也吩咐我等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出山傷人,以免被正道修士抓到馬腳反為其害。我們苟且偷生,硬生生壓製住脈反逆流的嗜血衝動,也就是在壓製我們的身體本能。修為低的,咬牙直到經脈反噬而亡,修為高的,也耗費大量元神壓製,就是為了等這一天!請尊上馬上安排我等攻陷修真界!”


    雲織宮,不過是魔界的碎片,無論是魔氣的含量,還是大小,都遠遠不如真正的魔界,隻有殺入彼岸之門,打破封印,讓真正的魔界重現人間,他們才能揚眉吐氣,與那些正道修士一樣,站在這陽光下,享受肆意殺戮,痛飲那甘美的鮮血!


    然而事到如今,魔修能仰仗的,仍然隻有魔尊,不僅僅是因為魔尊的修為,也是因為魔尊可以支配來自真正魔界的力量,就像穆錦先一人在太和,便可以憑借遍布整個人間界的閃電,將魔氣給養輸送給魔獸一樣,他們也需要這樣的力量!


    “先滅太和,再破彼岸之門,顛倒乾坤,魔界重現!”蕭快雨臉上浮起激動的紅色,向阮琉蘅所在的主位踏前一步。


    然而他的腳還未落地,便被突起的劍陣阻攔,身形一轉,退迴數步。


    那是阮琉蘅幾乎是瞬間便布下的劍陣,她冷冷看著蕭快雨,唇角還帶著嘲諷的笑意,像是聽了什麽有趣的笑話。


    “那麽,便傳本尊的號令……”阮琉蘅緩緩開口。


    豐澈低垂的眉眼閃過一道精光,蕭快雨則是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而下方的魔修,亦是屏住唿吸。


    “魔修將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修真界,如有違令者……”她並不看他們,而是側過臉,將焰方劍冰冷的劍刃貼在臉邊,“即便本尊不能手刃,卻也有得是手段教你永生永世嚐盡脈反逆流之痛!”


    阮琉蘅此時被魔氣纏繞,一身墨色暉雲臨陣鎧,她原本就極美,可曾經的她眉眼柔和,再加上修行歲月清淡出塵,隻有一身超凡脫俗的雅致之氣。可如今,她那雙春風細雨般的桃花眼,隻有狠戾之氣,明明麵容不曾改變,卻讓人覺得冷絕豔絕,像是能誘人墜入地獄的魔女。


    更何談她身上恐怖而又強大的渡劫期修為!


    阮琉蘅孤身麵對雲織宮跪了一地的魔修,毫不掩飾地說出上麵一番維護修真界的話,起初隻有寂靜,仿佛一根針落在大廳中,也會在耳邊發出聲音。


    而後便是魔修們不敢置信地私語,甚至有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後麵,終於有一名朔月魔修跳了起來,高喊著:“什麽魔尊!不過是太和的走狗!給千機尊上提鞋都不配!”


    他的話音未落,後麵便群情激昂地喧鬧起來,陸續有人也開始跟著應和。


    “憑什麽要我等忍著,難道魔尊不顧我等的死活嗎!”


    “呸,爺爺天天盼著銘古紀的魔尊,沒想到是個學縮頭烏龜的娘們兒!”


    “我們要給千機尊上報仇!”


    “給千機尊上報仇!報仇!”


    ……


    這些騷亂,豐澈和蕭快雨並沒有阻止,甚至蕭快雨還挑釁似的抱臂冷笑,而豐澈則根本連眼都不抬。


    這裏不是太和,她獨自麵對群魔,沒有任何倚靠,沒有任何安慰,有的隻是冰冷的利益相關,和勾心鬥角。


    可她又何懼這些把戲?


    魔尊傳承中的法門盡是陰毒的招數,她並不介意拿出來給這些魔修使用,對這些妄圖為禍人間的害蟲,她一絲悲憫也無。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撕破臉了。


    魔修內鬥得也厲害,目前的一些魔修設定架構,都會帶到下一部文裏,


    因為下一部才會主講魔修。


    其實我們說一個人好壞,更多是相對於我們的立場,


    比如師兄其人,對修真界來說,乃是大毒瘤。


    然而對魔界來說,他卻是英雄。


    此時的阮妹有些艱難,


    可唯有此時,才見人心。


    ☆、第158章 5.08


    阮琉蘅伸出仍然白皙的手,一個漆黑的立方體便出現在她的掌心。樂-文-


    遠處叫得最歡的,是一名身材矮小,卻拎著一根釘滿血刺的巨錘,他正高喊著“報仇!給千機尊上報——”,聲音戛然而止,他仿佛感覺到了有什麽不對勁,喉嚨立刻失去了聲音,而他的身體,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拎起。


    再一恍惚,矮小魔修便如同一顆炮彈,飛向阮琉蘅手中的黑色立方體。


    那立方體不知道是什麽法寶,矮小魔修鑽進去後,不多時便發出了慘烈的嚎叫聲,響徹在雲織宮的殿內,聽上去,仿佛比脈反逆流發作時,還要痛苦上幾分!


    阮琉蘅平舉著掌心中的立方體,看著下方重新用驚懼的眼神看著她的魔修們,微微一笑。


    “想必此地已沒有函古紀的魔修了,所以,其實你們同修真界的修士一樣,已經忘記了渡劫期修士的能力……這世間的規則,對本尊來說,就如同這掌上的玩具。本尊的確不能對你們下殺手,但是折磨你們,或許可以成為一項不錯的消遣娛樂。”


    她施展了一個法訣,將那黑色立方體變為透明。


    魔修們才看清那被收入的矮小魔修,正在虛空中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血肉,他已經沒了半邊身子,隻剩下森白的骨架,而表情則是又哭又笑,已失去了神智。


    是啊,他們終究還是記起,那上麵的女修,是這天上地下,唯一的渡劫期修士。


    “對了,本尊怕你們消息不靈通,倒是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們。”阮琉蘅笑吟吟地看著在立方體中掙紮的魔修,隨手將他丟在一邊,擦了擦手道,“本尊在覺醒時,不小心廢了六重天的趙明晰。”


    這迴輪到豐澈和蕭快雨震驚。


    什麽?修為已達大乘後期的趙明晰,被這個連魔尊傳承力量還未完全接受的女修廢了?


    豐澈終於抬起頭,他看著阮琉蘅,目光帶著如沐春風的暖意,笑問她:“尊上果然威風,輕易便能打敗大乘修士,何愁大業不成?”


    阮琉蘅伸出一根手指,輕聲道:“本尊看著那不可一世的趙明晰在本尊的手下哀嚎,看著他的靈力和修為一點點被魔氣吞噬,看著他的境界跌落,化神期、元嬰期、金丹期……一直到煉氣期,本尊方才想起,一個煉氣期的廢人,比一個死人,活得更痛苦,不是嗎?”


    “而豐護法也說錯了,本尊的大業,與你們的大業恰好相反。”


    “本尊要這修真界平安無事。”


    “本尊倒要看看,誰敢逆我!”


    ※※※※※※※※※※※※


    雲織宮的魔修都被阮琉蘅灰溜溜地趕了出來,包括豐澈和蕭快雨。


    他們二人走在最後,當跨出雲織宮的宮門後,兩人瞬間對視一眼,心中已經知道對方的想法。


    如今並不是朔月一脈與弦月一脈相鬥的時候,銘古紀的魔尊不肯滅世,這才是最棘手的難題,若是她不覺醒,或許當穆錦先身死後,他們還可以肆無忌憚地反攻修真界,然而她覺醒後,他們便不得不忌憚魔尊的力量。


    剛才雲織宮中那一番敲打,著實讓人膽寒。


    沒想到這位太和出身的魔尊,竟還是個軟硬不吃的銅豌豆,她既有正道的道德感,又不乏魔修的狠辣,喜怒無常,讓人摸不到底。


    蕭快雨的想法很簡單,他想殺死礙事的阮琉蘅。


    而豐澈卻比他老辣得多。


    “殺魔尊,並不用我們動手。”豐澈冷靜道。


    “你是說要修真界那群……可他們怎麽知道雲織宮的位置?失去了雲織宮,我等又該如何生存?”蕭快雨皺眉問道。


    “你怕什麽,即便是正道圍攻,先去扛著的也是她,你以為在她的領導下,雲織宮能保住多久?”


    “隻怕修真界那些人貪生怕死,不肯就範。”


    “那些潛伏在修真界的釘子,也是時候動手了,讓他們從中挑唆。”


    “那麽……”


    “將雲織宮的結界,撤了罷。”


    魔修們重新隱入雲織宮外殿的陰暗中,隻餘永夜的穹頂,和眾星無月的孤涼。


    ……


    阮琉蘅並沒有將神識外放,她不敢過多使用神識,怕識海壓製不住那些魔念,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雲織宮的氣息已經外泄,而她其實也並不關心。


    當魔修退去後,她孤零零地坐在主位上,將焰方劍抱在懷裏,眼淚悄無聲息地流在劍刃上,劃過卻無痕。


    她並不怕那些魔修,也不懼怕與之為敵。


    她並不覺得自己懦弱,因為她知道,骨子裏太和劍修的血性仍在。


    可她仍然流了淚。


    因為她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非常陌生……不知不覺中,魔氣還是侵蝕了她的心性,讓她變得冷血,變得……已經不像她自己了。


    阮琉蘅從十三歲開始,修道至今,心中秉承的都是天道善念,她手上並非沒沾過血,同樣手刃過敵人,可那都在她的大義之中,阮琉蘅並非濫殺之人。


    可她今天,卻在折磨那矮小魔修時,體會到了一種令人戰栗的愉悅感。


    我不想成為魔尊……


    阿玄、師父、紅湄、棲遲……南淮、鴻英、複寥、趙歡趙……長寧元君、季羽元君、真寶元君、槐山神君、純甫神君、邵鎮神君、羅七神君、月澤、靈武……


    她反反複複念著這些人名,仿佛他們能夠給她力量。


    每一個熟悉的臉龐劃過識海,都會讓她的心為之柔軟。


    可那其實也並非力量,而是她在這絕望中,僅存的希望之光。


    阮琉蘅的眼前又浮現出太和山脈的壯美景色,懸在空中的太和十八峰,被朝陽覆蓋的朱雀廷,開著不敗桃花的靈端峰……


    好想,好想迴到太和。


    我想迴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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